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臣领旨   作者: 求之不得   晋江VIP 2021-10-24完结   总书评数:10195 当前被收藏数:17180 营养液数:8265 文章积分:405,443,136   【文案】言情文,女主穿越   朝中都晓元帝袒护相爷,呃,是前相爷。   但总有些个不开眼的,连前相爷都敢弹劾。   ——许相在位时,结党营私,胡作非为,败坏朝纲,目无法纪,收受巨额贿赂,还扰乱军心……   元帝眼皮子都未太抬一抬,慢悠悠道:她要这么有能耐,让她滚回来替朕管理后宫好了。   【小剧场一】   新官入朝,吏部尚书都会亲自指点:   —— 为官之道,头一条,不要惹许相!   —— 许相在东宫时就是陛下的伴读洗马,同陛下是……同吃同睡的关系,就是每个月吧,总有那么几日,脾气……特别大,连陛下都敢怼。   —— 他心眼儿还贼小,像根针似的,什么鸡毛蒜皮的事,过多久都记得……   —— 所以,千万不要以为许相时不时被陛下罢官,就以为许相倒台了,那是陛下和许相在斗气呢,许相他不在朝中,比在朝中还可怕……   【小剧场二】   多年后,文武百官感叹:许相真的太拼了,在位时劳心劳力,诸事亲力而为,最后却过劳而死,我们以前都误会他了!好在,陛下是念旧的人,许相不在了,许相的妹妹在,也算是对许相的慰藉吧……   许娇:慰藉你大爷的,你们全家都过劳死!本相都不会死!   入坑提示:   1. 1V1,甜文,结局HE,事业型男主,没有后宫,还有重要的原因,相爷管得严   2. 天作之合!(作死的作);青梅竹马!(竹狗更合适)   3. 狗:是相爷,别误会了!   4. 女主穿越,前期女扮男装,后期开拓女官,事业型相爷,事业爱情对半   5. 防盗80%,72H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甜文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骄,宋卿源 ┃ 配角:同步更新《锦棠春》 ┃ 其它:预收《嫁给废太子冲喜》   一句话简介:给朕滚回来!   立意:自立自强,封侯拜相!   作品简评:   女扮男装的许骄少时入东宫做伴读,天子登基后·许骄一路从翰林院编修做起位极人臣:做到朝中宰相。朝中都晓元帝袒护相爷,也知晓许相每月有几百脾气特别大·心眼儿贼小,但总有些个不并眼的,连相爷都敢弹劾。元带表示,她要这么有能耐”让她滚回来替朕管理后宫好了。   本文行文流畅风趣座黑默,男女主角之间的相处温善有爱,轻松有趣:故事情节跌看起低,_层层推进:人物形象立体丰满,很有趣的朝堂恋爱小甜品一篇。 第001章 两袖清风   时值四月,春和景明。   晨曦穿过金殿琉璃瓦上的飞檐翘脚,在殿门处投下深深浅浅的光晕,将大殿映衬得庄严肃穆。   殿内,身着紫色一品朝服的顾相,手捏笏板,眉头深锁行至殿中,“陛下,臣有本要奏。”   大殿之上,年轻的天子抬眸瞥了他一眼,靛青色的龙袍微微动了动,抬了抬龙纹袖间,示意他说。   天子一侧,大监会意上前,快步从顾相手中接过折子,折回殿上呈至天子跟前。   “陛下,臣欲弹劾许相。”   天子指尖微滞,平静道,“说。”   顾相如获至宝,言辞恳切,“许相在位期间滥用职权,打压忠良,结党营私,收受巨额贿赂。其行事嚣张跋扈,一手遮天。如今人虽不在朝堂,仍背后操纵朝中心腹扰乱春闱,阻碍朝廷选贤任能,危害我南顺江山社稷。其罪责涛涛,罄竹难书,恳请陛下下旨彻查,还朝堂清净,科举清净,百姓清净!”   顾相说完,拂袖长跪不起。   大殿中,鸦雀无声,空气似是都凝固了。   【顾相今日出门,是不是被门夹着头了?】   【顾相是走得太急,把脑子忘家中了吧!】   【我的天~连相爷都敢弹劾,刺激!!】   【不对啊~正常的套路,要么是相爷自己在殿中闹着要辞官,要么是陛下忍无可忍,当众罢黜相爷,嘶~顾相这么强行出来给自己加戏,怕是要完啊……】   【相爷被罢黜了,那也是相爷~敢公然在殿中弹劾相爷的,这些年就顾相一人——呃,也保不准是最后一人。】   【哦豁,又在陛下面前提起相爷。】   顾相跪了许久,龙椅上悄无声息,殿中也都噤若寒蝉。   顾相心中渐生惶恐,早前的底气有些不知去了何处,厚着脸皮微微抬首,悄悄瞄了眼大殿之上。   大殿之上,天子脸色和缓,正一手拿着折子,一手的指尖来回轻敲着龙椅扶手,似是一面认真看他的奏折,一面陷入了思绪中,精致的五官掩在在十二玉藻冕旒后,神色让人捉摸不透。   良久,天子终于缓缓开   了金口,“两袖清风读书郎一个,就他那三间破屋子……”   天子声音略微压低,“有什么好查的?”   “陛……陛下?”顾相诧异抬头,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   【来了来了!】   【开始护犊子了!】   【两袖清风读书郎都来了,陛下这是想相爷了……】   【呃,确实只有三间破屋子,去过都知道还漏风那种,一问,就是“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陛下在东宫时,相爷就是伴读洗马,少时便探花及第,入仕后更得陛下垂青,一路提拔。从吏部员外郎起,经大理寺丞,礼部侍郎,鸿胪寺卿,户部尚书,逾五载方为百官之首。陛下自己训训相爷还行,旁人怼相爷,陛下那可是要护犊子的。这下好了,不光怼犊子,还往犊子身上插刀,陛下能看得过去吗?】   大殿上,天子悠悠起身,长袖拂过身前龙纹案几,阳光穿过宫阙,在靛青色的龙袍上映出威严的轮廓。天子的声音淡然,若古井无波里泅开了一丝涟漪,“顾卿倒是提醒了朕,有人在朝中做了三年宰相,朕连座像样的宅子都没赏赐过……”   顾相目瞪口呆。   “顾卿现居何处?”天子赤舄自殿上缓步而下。   顾相支吾,“回陛下,鹿……鹿鸣巷内。”   “府上几口人,几间屋?”   顾相兀觉冷汗从背上窜出,浸湿了衣襟,流汗的掌心颤颤攥紧笏板,忐忑道,“一百八十余口……八十余间。”   “清和(许骄字)虽然不在朝中,却没少替朕操心朝中之事,朕心慰之。顾卿如此替江山社稷着想,替朕着想,朕也欣慰。不如,顾卿再替朕分忧一次?”   “嗯?”顾相尚未反应过来。   天子金口又开,“你同他换换?”   *****   黄昏将至,宫中各处陆续开始掌灯。   明和殿外的古木参天,满眼新绿渐渐暗了去,宫墙尽头,落霞微卷,近处的宫灯下,轻尘流转,映在天子侧颜上,映出半面年轻俊逸的轮廓,精致若镌刻,又携了沉稳威严,风华绝伦。   殿外,大监快步入内,“陛下。”   “说。”元帝没有抬头,目光落在手中的奏本上,淡声开口。   大监恭敬道,“陛下,相爷去了繁   城。”   元帝手中顿了顿,悬笔轻“嗯”一声,仍旧没有抬头。   大监察言观色,试探着道,“相爷去繁城牢狱里提了人。”   元帝这才抬眸看了大监一眼,未开圣口,只是合上手中那本批阅好的折子,顺手搁在一处,似是并不在意。   自东宫起,大监就在天子身边伺候,是宫中最摸得清天子脾气的一个。   当下,天子虽未开口问起,但手中已经放下奏本,端起一侧的茶盏,这便是明面上虽未吱声,但实则是看不进奏本了。   果真,元帝轻抿一口,漫不经心问起,“又提了什么人?”   大监深吸一口气,躬身道,“繁城知府羁押在牢狱的,采花贼……”   元帝掌心微滞,肉眼可见的恼意在眉间蹙起,“传旨。繁城知府楼明亮目无法纪,即日起,革职查办,着吏部重新委任。”   “是。”大监遁走。   “还有。”   大监不得不转身。   “传朕口谕。”   大监抬眸看向天子,知晓这一句是给相爷的。   “给朕滚回来!”   *****   长河落日,塞外风沙。   要去北关城,就要穿过绿洲前这几十里的荒漠。   许骄骑着双.峰骆驼,腰间别着水囊,脸上裹着厚厚的裹巾,遮挡了沿路的风沙,也遮挡住了大半面容,只露了一双明眸清亮。   在边关塞外,这样的美眸多看一眼,仿佛都让人心生不舍。   原本,旁人也都觉得这双眼睛的主人该是女子。但见她一身男装,早前倒是明眸清亮,水波含韵,但目光瞥来时,却忽然变得锐利而洞察人心。再加上身侧又跟着四五个手持刀剑,目光如鹰的侍卫。   在塞外,这样的人保不准什么来历,最好不要多看。   先前投来目光的商旅纷纷收回目光。   许骄也收回目光,抬眸看向眼前的酒肆。   塞外风尘,吹得她衣襟嘶嘶作响,也吹得身侧驼铃阵阵。酒肆上空,飘扬着半卷红色的旌旗,是供往来商旅歇脚补给的地方。也是这方圆几十里的荒漠中,唯一一处可以落脚的绿洲。地图上标作晓镇,是去北关城的必经之路,路上往来的,大都是边关商旅。   “许爷,今晚在这里落脚,明日晨间走,黄昏前后就可以抵达北关城。   ”彭秦云一面下骆驼,一面取下遮挡的裹巾。   塞外风沙眯眼,都要靠裹紧遮住口鼻,避免风尘入鼻。   许骄也跟着取下裹巾,入了酒肆。   裹巾下,她的面容不算白皙,甚至有些偏小麦色。但即便是小麦色,也遮挡不住她眉间的一抹明艳精致,若是这抹明艳精致再配上白皙肌肤,便是少见的绝色。方才那些没死心的商旅心中再度惋惜,可惜了,是个男子。   只是入了酒肆,许骄也没摘下手上的羊皮手套。塞外周遭,但凡有旁人在,许骄从不摘下羊皮手套。脸上要扑成小麦色容易,但手上不容易。因为手上沾染的成色易落,落则露出一双纤手柔荑,肤如凝脂,同她脸上的小麦色形成鲜明对比。   她几日前在繁城牢狱将彭秦云捞了出来,是因为听说他可以独自一人穿过荒漠,抵达北关城;也可以在犯事后,又一个人独自穿过荒漠,全身而退。   眼下,她要去到北关驻军处,知晓的人越少越好。   她要彭秦云作向导。 第002章 红油猪耳   塞外天气无常,尤其是夜里,往来商旅基本不敢走夜路。无论是夜里的风暴沙尘,昼夜温差,或是沙漠里的蝼蚁虫蝎,都能轻易取人性命。   许骄几人入内时,酒肆已满满当当都是等着在此处过夜,明日晨间再出发去北关城的人。   酒肆里的眼睛齐刷刷朝许骄看过来,不由露出惊艳之色,但见到许骄身后上前的几个护卫时,又一样喉间咽了咽,收回目光去。   酒肆内原本就坐满了,小二上前将一张桌上的人撵了下来,给许骄腾了位置。   被小二从桌上撵下去的人顿时就火了,双方剑拔弩张。   彭秦云却示意许骄和侍卫不用管。   果真,这几人很快就被酒肆中的人直接扔了出去。   绿洲中就这么一块可以落脚的地方,往来都要经过,谁都不愿意得罪酒肆里的人。方才一幕后,整个酒肆里只短暂沉寂了少许,很快,又恢复了早前的热闹嘈杂,到处都是说话声,饮酒声和嚷嚷声。没有人再管刚才被扔出去的人,仿佛从一开始,酒肆中就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般。   许骄落座。   刚才在酒肆门口,许骄就留意彭秦云给过小二一两八钱银子做赏钱。小二接过时,特意多看了他们一眼,而后将他们的骆驼牵去了北边的棚子处。   后来有人紧跟在他们之后到了酒肆,许骄见这几人打发的赏银更多,但小二却将骆驼牵去了南边。入了酒肆后,小二也没单独再给这几人腾位置,几人挤在角落里。   瞧着模样,这几人对她流露出羡慕的目光,但大抵又因为方才见到被轰出去的人,所以也没敢开口。   “这一两八钱有什么特殊之处?”许骄一面用茶水烫着碗筷,一面问起。   酒肆中都是人,没人留意许骄用茶水洗筷子的举动。   许骄一直有这个习惯,去到何处都是。   高温杀杀菌,再不然洗洗灰尘和油腻也好。   嘈杂声中,彭秦云压低了嗓音,“一两八钱是这条路上的暗语。很早之前,北关城还没有驻军,商路也没眼下这么稳当,时常被巴尔人,流寇,还有悍匪劫持。久而久之,大家学   会了抱团,一两八钱就是当时的暗语。百余年下来,北关城驻军有了,商路也没这么乱了,但一两八钱还是传了下来。意思是,自己人,不宰。”   许骄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那骆驼呢?”许骄又问。   “牵到北边的骆驼不宰,南边的骆驼宰。等翌日出发,要么东西不在,要么骆驼不在,再要么人不在。这是塞北不成文的规矩,酒肆里的位置,都是留给骆驼放在北边这些人的。”   彭秦云说完,许骄心中则有数。   她这一趟从繁城将他拎出来是对的,省了不少麻烦事。   这样一处绿洲里,酒肆就是客栈。但酒肆只有十余间客房,大多数人都会在酒肆中坐上一宿。许骄不想引人注目,不会去碰那仅有的十余间客房。左右不过对付一宿,明日晨间就走。   旁的商旅也大多抱此心态,好酒好菜配上,正好可以用上大半个晚上。   “听说了吗?相爷这回被罢黜,是因为一连数日没上朝,惹怒了天子威严。”邻桌正好有人提起她。   许骄指尖微顿,筷子在半空中短暂停留,很快,又稳稳夹了一片红油猪耳,不慌不忙往嘴里送。   仿佛说的都是旁人,同她本尊没什么关系一般。   这里只是塞外边关的一处酒肆,天高皇帝远,他们就是要说皇帝的闲话都没人会吱声,更勿说是她的。   许骄淡然处之。   这一路从京中到边塞,连她是血盆大口的妖怪都有人说,至于旁的什么奸臣,断袖,祸乱朝纲,中饱私囊,打压忠良等等等等,她早就见惯不怪。   况且,她被罢官,确实又不是头一回。   但事实的真相是,大夏天,她吃多了冰,来大姨妈的时候,痛得不想下床,生无可恋在床上躺了几日,心想着何必非要挑这个时候自己为难自己,索性一连几日都称病没去上朝。   她真是病了呀!   但又是不能让太医看得病!   她当时确实惹恼了元帝,他让她好好回去反省,但在元帝看来,她干脆一连几日都怄气不来上朝。朝中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元帝不罢她的官下不来台。但她总不能告诉旁人,她每个月其实都有那么几天不想上朝,只是这次吃了冰……   总归,嘴长在旁人   身上,反正今夜漫长,她权当听京郊茶肆说书打发时间罢了。   她本尊就在隔壁,邻桌却浑然不知,“相爷离了朝中,陛下看谁都不顺眼。相爷罢官后,陛下一连提了两个宰相了吧,这都不到两月就换了。顶着前面这位相爷在,宰相才是高危职业,不好做!”   在南顺,相爷是专指许骄的。   宰相才是职位。   许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听说顾相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在天子面前弹劾相爷,说相爷在位期间滥用职权,打压忠良,结党营私,收受巨额贿赂。还有行事嚣张跋扈,一手遮天。人不在朝堂了,还在背后操纵春闱,阻碍朝廷选贤任能……“”   哗,整个酒肆都是惊讶声。   “连相爷都敢弹劾,顾相这是傻了吧。”   许骄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顾凌云不是傻,是气糊涂了。   当着天子的面,说她滥用职权,结党营私,还说她人都不在朝堂了,仍然一手遮天——这不等同元帝跟前论证元帝眼瞎,就是变相同元帝说你昏庸无能吗?   居相位者,如此沉不住气,就不配坐这个位置。   以元帝的性子,肯定忍不了顾凌云。   许骄心底雪亮。   果真,那人又道,“结果你们猜天子怎么着?”   酒肆中不少人都围过来听。   上月的事,在边塞还是新鲜的!   许骄也竖起耳朵。   这两月她和宋卿源(元帝)怄气,让身边的人什么朝中的消息也别和她说,她只知晓顾凌云辞官了,但怎么辞官的,这一段还真没人同她细提过。   “天子说,两袖清风读书郎一个,就他那三间破屋子,有什么好查的?”   噗,绝了!   众人忍不住笑出声来,顾相这回脸估计都打肿了。   许骄刚夹了一片红油猪耳朵放在唇边,她那三间屋子怎么就破了?   冬暖夏凉,世外桃源,门口就是私人湖泊,青山如黛,放在穿越前,那是一线顶级湖景豪宅!   她挑了许久才挑中的。   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三间破屋了!   “天家这是想相爷了!”   “说得对,说得对!来来来,喝酒喝酒,管他相爷不相爷的,反正,不在这酒肆里就对了!”   彭秦云险些笑出猪叫声,许骄瞥了他   一眼,“还想蹲回去是吗?”   “不不不,绝对没有这个意思!绝对没有!”彭秦云紧张得喉间咽了咽。   许骄这才敛眸。   近来边关不算太平,各处驻军都在削尖了脑袋要饷,一个比一个狮子大开口,再大的国库也吃不消。   天子尚在思虑,她先来了北关城。   杀鸡儆猴,北关城有只嘴巴张得最大,最会打鸣要饷的鸡。   *****   所以,当许骄出现在北关城驻军的时候,曹复水一脸嫌弃,“相爷都不在朝中了,还这么关心朝中之事,不辞辛劳,来我北关驻军?”   许骄脸也洗干净了,一面上前,一面摘手套,“听闻曹将军在要军饷……”   曹复水恼火看她,怎么就这么直白的!   许骄叹道,“我觉得你要少了……”   曹复水,→_→ 第003章 胆子小   “曹将军应该多要些……”许骄说完,耐人寻味笑了笑,口中却戛然而止。   曹复水想听她说。   她偏偏不说了。   反正她不急,急得是曹复水。   曹复水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心中一顿窝火,你特么倒是说啊!许骄的话说到一半,曹复水仿佛喉咙卡了根鱼刺一般,明知对方是故意言辞引他上钩的,但他还是忍不住上钩。可对方就是不开口了,又好像忽然对他营帐中的沙盘充满了兴趣一般,一面握着手中的鞭子,一面饶有兴致得绕着沙盘,边走边看。   曹复水窝火。   关键是她还看得认真,还不时问,曹将军这绿色的旗帜和红色的旗帜有什么区别,黄色的旗帜呢?还有黑色和白色的?   无论许清和有没有罢官,是不是在朝中,都算是天子身边最信赖的臣子,也是最摸得清天子脾气和心思的人。   他要饷的折子递上去很久都没有动静。天子既没说准,也没说不准,也没遣人问一声,整个折子就似石沉大海一般,一点消息都没有。   唯一来过问的人就是许清和。   许清和来北关城,到底是天子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曹复水也摸不准,只能耐着性子回答她。   结果对方脸皮够厚,问完旗帜问标识,问完标识问刻度……   曹复水憋了一肚子火,你特么千里迢迢来北关城,就是为了来看老子的沙盘吗!   终于,许骄又要开口时,曹复水看准时机抢先道,“还请相爷赐教!”   许骄并未转身,而是手中的鞭子悠悠指了指沙盘上的北关城处,“曹将军你看,北关城的腹地这么大,又同巴尔接壤,周围城池零星,大片都是荒漠……”   许骄还未说完,曹复水脸色已经耷拉下来。你大爷的,再装你看不懂沙盘!沙盘上一个字都没写,看不懂沙盘的人,是不会这么精确指向北关城的。   曹复水心里又忍不住问候了许骄一声。   许骄叹道,“但相反,南顺同苍月,长风两国之间的边界,天然隔了一条沱江,算是天堑,所以慈州驻守的将士以水军为主。所以,除了慈州之外,   南顺国中驻军大都分布东北,西北,西南,东南四处。其中西北,西南,东南这三处的边关平稳,少有摩擦,唯有曹将军所在的北关城驻军与巴尔接壤。所以,除了慈州驻军之外,南顺驻军大半都在曹将军麾下,我才说曹将军你要少了,你应当多要些,至少要超过西北,西南,东南三处驻军的总和才对……”   曹复水脸色一紧,“许相到底想说什么?”   对方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但最后那句超过另外三处驻军总和,分明让人触目惊心!   许骄继续用鞭子指了指北关城以北的广阔区域,悠悠道,“巴尔一族,骁勇善战,逐水草而生,国中部落诸多,今日这一个部落南侵,隔两日走了,改日又换另一个部落来,邻近诸国多受其苦,尤其是遇到寒冬,更会频频南下骚扰。这其中,以燕韩,长风,苍月最甚,而南顺地处偏南,巴尔一族最不习惯这边的气候,曹将军要翻翻临近诸国百余年来的历史,就会知晓,巴尔南下骚扰南顺的概率是最小的,不及邻近诸国的二十分之一……”   曹复水脸色越渐难堪,“许卿和你到底什么意思?”   许骄拿起沙盘上的绿色旗帜,逐一插向东北(北关城驻军),西北,西南,东南此处,看得曹复水脸色越来越白。   许骄终于插完,还不忘特意数了数,但是肉眼一看都知晓北关驻军处的绿色旗帜最多,就算北关城腹地最辽阔,但密度都高于另外三处,更无需说总数碾压其他几处。   等数完,许骄才道,“曹将军你看,西北,西南,东南几处多无边关摩擦,这几处的驻军都是用来维持国中安稳的,一旦国中出事,这几处的驻军很难调动,只有北关城的驻军才有余量,可供调度……”   “说人话!”曹复水脸色已经难堪到了极致。   许骄笑道,“所以,曹将军你开口要多少军饷,陛下都会给,不会不给。所以我方才才说,曹将军你要少了,应当多要些……”   “许清和!”曹复水先前就一直强忍着,伸手按紧佩刀,尽量不发作,但眼下已经忍不住拔出佩刀!   他的方才的话,分明在变相说他手持重兵要挟天子!   这种话能乱说吗!   曹复水   彻底恼了。   营帐内有拔刀的动静,营帐外,驻军将士和许骄的侍卫也都纷纷拔刀相向,势若水火。   远处的彭秦云惊得眼珠子都险些落出来。   刚迟疑,是否要上前帮忙,周围的驻军拔刀看向他。   哟,还真拔刀啊。   彭秦云自觉退了回去。   这看起来还不如繁城牢狱安全呢!   营帐外,两方僵持着,没有更多动静传来,两方都不敢入内,也不敢收刀。   营帐内,许骄却慢悠悠上前,拿鞭子将曹复水的佩刀怼回原处,“话还没说完呢,曹将军先别着急发火……”   曹复水怒目看他。   其实他也知晓许清和是天子近臣,他不敢将许清和怎么样!他拔刀除了恼,其实也想吓唬吓唬他!   但这家伙分明不被吓的模样。   曹复水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气糊涂了。许清和从天子在东宫起就是伴读洗马,如今又在相位兜兜转转好几年,什么样的阵势没见过!怎么可能胆子小!   曹复水“嗖”的一声收刀,算是顺着对方给的台阶下了。   曹复水脸上虽然阴沉,但心中慢慢冷静下来,其实也开始渐渐打起了退堂鼓,许清和方才那句话乍一听让人恼怒不已,他不就要些军饷,怎么就成了要挟天子!但细下一想,实则并非没有道理,许清和都能如此想,天子就不会如此想?   曹复水脸色从方才的怒意,阴沉,到眼下开始渐渐忐忑,再度想起了早前的怀疑,许清和是自己来得的北关城,还是天子授意的?有些话,天子不方便说,就让许清和说?   曹复水面色黯沉,应道,“要说快说。”   但眼中分明已经没有先前的盛怒。   许骄已经踱步回沙盘处,这回,拿了他先前说的红色是敌军的旗帜,不偏不倚得插到北关城驻军处,曹复水当即脸色就青了,“许骄!”   曹复水险些刀子又忍不住要□□!   许骄却握住鞭子指向曹复水鼻子,曹复水愣住。   许骄厉声道,“你北关城驻军加起来,比西南,西北,东南三处驻军都多,你现在又狮子大开口要军饷,先不说要挟天子。陛下若给了你,别处驻军会不会眼红?陛下要是不给,又怕不怕北关城被巴尔掣肘,国中若生动乱,   朝中被北关城掣肘?若是陛下心胸狭窄些,你拿这么多兵,吃这么多军饷,还不受控,若是有一日调转矛头对准京中,你猜猜谁的脑袋先落地,陛下心中安稳些?”   曹复水忽得脸色煞白,握住佩刀的手顿了顿。   许骄上前,“西南要军饷,是因为要收编南蛮一族,纳入西南驻军,此事是有前因后果的,但尚未有定论之前,这些消息不会放出来。曹将军连其中的前因后果都未打听清楚,就眼红西南驻军要饷一事,一连上了几道折子,闹得最厉害。古往今来,天子跟前,出头鸟那只好当过?是不是曹将军?”   曹复水听呆了去,尤其是最后那句出头鸟,更让他喉间紧张得吞了吞口水。   他不过就是嫌军饷近年长得少,边关将士有些怨言。   但其实无论多少,都会有怨言。   曹复水没想过那么多。   但许卿和这么一说,他心中也开始发怵。他投身军中是为了精诚报国,若是因为这些芝麻大的小事将自己搭进去。   “那……相爷觉得应当曹某怎么办?”曹复水语气软了下来,称呼也改回了相爷,也同许骄商讨道,“是不是应当上折子,撤回早前的要饷?”   许骄笑道,“曹将军,军饷还是要的。”   曹复水看她,“相爷赐教。”   ***   曹复水同许骄一道从营帐中出来,周围的驻军将士和侍卫纷纷收刀。   曹复水朝许骄恭敬拱手,“多谢相爷,相爷此番行踪保密,曹某不遣人多送了,就此别过。”   彭秦云简直惊掉了下巴,方才还剑拔弩张的,眼下怎么就……   但见许骄从营帐出来,彭秦云赶紧捡起下巴,迎上来,“许爷,你没事吧?”   “上骆驼。”许骄淡声。   等上了骆驼,许骄才觉脚下一软。   吓死宝宝了!曹复水那只蓬头狮子狗,竟然拔刀吓唬她! 第004章 兰姿节   从北关城穿越荒漠回到晓镇绿洲要走一整日,眼下已过晌午,不是穿越荒漠的好时候。许骄并不想在驻军中久待,正好骑骆驼回到北关城,在北关城落脚一宿,明日晨间再行出发。   北关城已是燕韩和巴尔的交接处,往来商旅频繁,城中出入者,有大部分是巴尔,羌亚,甚至西域的商旅。   昨日黄昏后才抵达北关城,许骄心中惦记着曹复水的事,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如今曹复水的事情落停,许骄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早早便在客栈里要了水,准备早歇。   “许爷。”彭秦云扣门。   许骄“嗖”得一声开门,“有事?”   彭秦云笑道,“今夜北关城有兰姿节,各族会着盛装出席,带面具,一直狂欢到子时,许爷要不要去?”   “不要。”许骄关门。   彭秦云眼疾手快,赶紧伸了只手卡住门,谁知许骄是真的阖门,彭秦云疼出猪叫声,“啊,疼疼疼疼……”   许骄重新开门,锐目看他,不耐道,“你这只手若是不想要了,我可以请侍卫代劳。”   彭秦云赶紧将手臂收了回来,嬉皮笑脸道,“不敢劳烦许爷。”   许骄重新关门。   彭秦云的声音在门外叫着,“许爷,你真的不去吗?今夜兰姿节,外面可热闹了,整个城中都在狂欢,会吵得你睡不着的!一起去吧。”   许骄懒得理他。   果真,很快又听彭秦云的声音在门外嚎着,“许爷,你不去,他们不让我去~”   许骄才忽然想起,从繁城将彭秦云提出来的时候,她当着彭秦云的面交待过葫芦,若是彭秦云乱跑,就打断他的腿。   难怪这一整晚都不消停,一直鬼哭狼嚎……   屋门“嗖”得一声重新打开,彭秦云刚准备扯开嗓子嚎,忽然见许骄开门,彭秦云赶紧将嚎声憋了回去,有些憋成了内伤。   许骄瞥了一眼他,朝屋外守着的葫芦道,“让他去。”   彭秦云如蒙大赦。   许骄睨了他一眼,“你要是生事,就两条腿,两只胳膊一道折了。”   葫芦如释重负,他早就想上去给他打折了。   “知道啦,许爷!”但彭   秦云已经一溜烟下了楼,转眼就不知踪迹。   许骄终于得了清净。   有驻军在,北关城其实安稳,尤其今日是兰姿节,城中绝大多数都去狂欢去了,客栈中反而冷清。   许骄褪了衣衫,浴桶中水汽袅袅,温热的水波沾染肌肤,暖意流转。许骄舒服得叹了叹,仰首靠在浴桶边缘,似是整个人都慢慢放松下来。要回京中了,她方才一连十个喷嚏都有,岑女士一定是在念叨她了。   想起岑女士,许骄不由笑笑。   她起初说要来北关城,岑女士担心得不得了,叹道一个姑娘家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   岑女士关心的是她什么时候嫁人生子,好抱外孙。   天下母亲皆一样。   这趟从京中到北关城,路上用了足足两月,岑女士肯定是想她了。   她想念岑女士了。   终于,快回京中见岑女士了……   沐浴出来,许骄重新裹上层层裹胸。   即便没有人,还是小心为上。   其实女扮男装旁的倒没什么,只是裹胸实在不舒服,若不是习惯了,恐怕一日就让人难熬,但是比起结婚生子困在后宅中,她宁愿裹胸,入朝堂。   兰姿节,窗外都是欢呼声,嘈杂声,很是热闹。   许骄披上衣裳,在窗户前驻足看了几眼,有穿着各式服装在街巷上跳舞的,有大口饮酒的,还有口中喷火的,头上顶缸的,甚至吹奏乐器,让蛇跟着扭腰的,看得许骄几分瘆得慌。   她怕老鼠,怕蛇,蛇这种东西,没有脚却可以“跑”那么快,简直是逆天的存在。   许骄莫名抖了抖,赶紧关了窗户,心中仿佛才安稳些。   阖上窗,窗外的热闹声依旧传来。   许骄躺回床榻上,带上她特制的真丝眼罩,又塞上耳塞,周遭顿时安静了。   她以为这几日都没怎么睡好,应当困意袭来的,但翻来覆去在床榻上也没睡着,稍许过后,许骄撑手坐起,扯下眼罩,难得来北关城一趟,是应当给岑女士带些礼物回去,岑女士虽然总是嘴上说着不喜欢,你什么时候把自己嫁出去了,我才最喜欢,但她送岑女士的每一样礼物,岑女士其实都小心翼翼收好,不时就拿出来看一眼。   忽然,许骄困意全无。   伸手抓了一   侧的衣裳披上,俯身穿鞋。   给岑女士买礼物去!   ***   今日的北关城的确热闹,早前许骄只是在书上见过兰姿节的描述,但书上读到和亲眼看过又全然不同。   “姑娘买只仓鼠吧,这种仓鼠好养活,而且聪明,它自己嘴里就可以藏东西,饿不死,而且一生生很多,姑娘你看看。”街边小贩忽然窜出,许骄吓一哆嗦。   她最怕蛇鼠,仓鼠也是鼠。   葫芦适时挡在许骄身前,街边小贩顿时没了踪迹。   许骄心中唏嘘,岑女士其实很喜欢小动物。   小猫小狗小兔子都喜欢,妥妥少女心,仓鼠应当也是,只是京中没有仓鼠给她养,她也没见过仓鼠,说不定岑女士能喜欢。   思绪间,又有商贩上前,“姑娘,买些珠宝首饰吧,这批是从西域来得珠宝,你看看这红宝石的成色,配上姑娘简直绝了。”   许骄还真看了看这枚红宝石。   岑女士除了喜欢小动物,就是喜欢珠宝。   但岑女士的珠宝大多素雅,也不喜欢鲜艳的。   许骄默默放了回去。   “姑娘,要不买些香料吧,这批是西域来的香料,刚到的新货,绝对是新品,姑娘你看看,西域来的商人还在那块儿跳舞呢!”   商贩指了指,许骄顺势看去,一侧大街上点着篝火,确实有不少人在绕着篝火起舞,穿着各式的服装,什么地方的人都有,但当巧不巧,许骄一眼见到在人群中跳得正畅快的彭秦云。这家伙应当是在牢狱里蹲久了,出来就想跳舞……   “葫芦,走。”许骄没有久待,唤了葫芦里一道离开。   这里是北关城,没人认得她。   今日又是兰姿节,所有的人都盛装出席,还带着面具。   她已经许久没穿女装了,若不是带着面纱,其实有些不习惯,但正好逢着兰姿节,可以自由出去看看。   葫芦在,她并不担心。   葫芦从很早之前起就跟着她,知根知底。   兰姿节上男女都有,衣香鬓影,身姿绰绰,更有不少异域风情的女子在,许骄混在其中,又裹得严严实实,不算起眼。但要是仔细对上那双眼睛,便知晓一定是个极貌美的女子。   许骄看了不少女子的东西,眼中艳羡,最终还是都放了回去。   她不需要,也用不到。   许骄目露不舍。   最后,许骄还是买了那一笼子里的两只仓鼠。   尽管很想和它们和平相处,但还是害怕,于是一直让葫芦拎着。   京中很少有见仓鼠的,岑女士一定喜欢。尤其是这类模样可可爱爱的小动物,岑女士大都觉得可爱。   许骄还给岑女士买了一对珍珠耳环,她都想好了,等回家中,先给岑女士说带了礼物,岑女士一看,珍珠耳环啊,然后她再把仓鼠拿出来,岑女士一定高兴。欲扬先抑,对岑女士一定适用。   临到差不多折回的时候,许骄驻足,目光落在一把镶着宝石的匕首处。   “哟,姑娘好眼光!这把匕首……”商贩还没说完,许骄沉声道,“我要了,多少……”   许骄话音未落,匕首被人先拿到手中,啧啧叹道,“哇,戈壁之眼,这次兰姿节上竟然有这种好东西!老板,我要了!”   商贩为难,“是这位姑娘先……”   彭秦云才觉察身侧一股子杀气,说不好,怎么有些熟悉……   彭秦云转眸看向一侧,当即忍不住朝葫芦笑出声来,“哟,你也偷偷来逛兰姿节了?”   竟然还买了仓鼠……   彭秦云险些没笑抽。   彭秦云目光看向他身侧那个带着面纱,纤腰窄窄,眸间清亮的女子,彭秦云会意笑了笑,“诶,放心放心,你和姑娘慢慢逛,我不会告诉许爷的!”   彭秦云言罢,拍了拍他肩膀才笑盈盈转身,只是刚走出几步,脚下就滞住,整个人似见了鬼般抖了抖,慢慢转身,如丧考妣,“许……许爷……” 第005章 给朕滚回来   “许爷,你……你放心,今日的事我一定不说出去……”   “像杀人灭口这种没有品位的事,许爷一定不屑于做。”   “许爷,我错了,我不应该在兰姿节到处晃悠。”   客栈里,彭秦云绞尽脑汁说了一大通。   许骄冷目看他,好似在听,又好似没在听的模样。   “许爷……”彭秦云就差在她哭丧了。   “匕首给我。”许骄开口。   嗯?彭秦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中有刚才在西域商人那里买来的匕首,原来许爷是想要这把匕首,彭秦云忙不迭将手中的匕首递给许骄。   许骄接过,目光落在匕首上,慢慢拔开。   锋利的刀光在彭秦云眼前映出一道寒光。   彭秦云当即哭了出来,“许爷饶命啊,我不想死啊。”   许骄恼火看他。   葫芦也听得头大,这都哭了一晚上了。   许骄淡声道,“他再哭一声,就把他舌头割下来。”   彭秦云当即不哭了。   许骄其实有些怕刀和匕首这些东西,但这把戈壁之眼,许骄很熟悉,早前宋卿源也有一把。羌亚使团来燕韩的时候,敬献过一把戈壁之眼给先帝,先帝将匕首赐给了宋卿源,宋卿源一直很喜欢,也随身带着。宋卿源在东宫时,先帝曾命他去南边督办水利工程,她是太子伴读,跟着宋卿源一道前去。中途遇到刺客刺杀,宋卿源替她挡了一刀。那把戈壁之眼插在刺客心头,随刺客一道落入江水中。   她也知道这把是赝品……   许骄收刀。   寒光尽敛。   许骄这才抬头看向彭秦云,平静道,“说吧,断舌头还是挖眼睛,自己选。”   葫芦看她,又来了。   彭秦云懵住,又立即噗通一声跪下,声情并茂,“许爷,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就不要和我这只蝼蚁计较了。”   许骄打断,“京中都知道我心眼儿小,锱铢必较。”   彭秦云马上换了套路,竖起几根指头,义正言辞道,“我彭秦云发誓,若是把许爷喜欢偷偷男扮女装的癖好泄露出去,就天打雷劈,直接劈成焦炭!再劈一次,再焦炭!焦得不能再焦!”   许骄又   看了看彭秦云那几根手指,沉声道,“把手指也给他剁了。”   彭秦云当即收好手指,“别别别,我不发誓还不行吗?”   许骄凌目看他。   彭秦云继续哭丧着脸,“许爷,我不会把你是女子的事说出去的,许爷,你信我!”   许骄收回目光,淡声道,“那你现在就回繁城牢狱去。”   “啊!!!”彭秦云惊叫。   他好容易才出来。   许骄被他吵得头疼,“把嘴巴给他缝上。”   彭秦云自己噤声。   许骄放下匕首,“我把你从繁城牢狱提出来,繁城知府楼明亮会有麻烦。你不是说你是被人构陷的吗?那你先回繁城牢狱说,要自证清白,等我去凉城处理些事就来繁城。要从牢狱出来,就光明正大的出来,否则,你真和蝼蚁没什么区别,一辈子都活在阴影里,你愿意?”   彭秦云呆住。   葫芦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   翌日早起,彭秦云果真留了章字条,对,男子汉大丈夫,不当蝼蚁,他先去繁城了。   许骄嘴角微微勾了勾。   从北关城去凉城也要穿过荒漠,但不是从晓镇过来那种荒漠,没有彭秦云,她也可以安稳抵达,只是中途要在几处歇脚。去北关城的时候赶时间,她没办法绕路,所以要穿过晓镇和北关城之间的荒漠,眼下就不同。   抵达凉城大约是五日后。   这五日里,许骄仿佛也和岑女士的仓鼠相处融洽了。   她虽然怕老鼠,但看久了,仓鼠还是挺可爱的。   仓鼠商人说的没错,仓鼠还是很聪明,会在嘴巴里藏食物,保证自己不饿肚子,还会在自己的笼子里跑圈圈,精力十足。   许骄没有给仓鼠取名字,但为了区分,还是管其中一只叫大仓,另一只叫小仓。   大仓在玩的时候总是欺负小仓,但是有一次小仓仿佛不怎么舒服,大仓还是守着小仓,有时候小仓害怕的时候,大仓也会挡在小仓前面。   许骄莫名觉得大仓有些像宋卿源……   离京两月多了,加上之前同宋卿源置气,她差不多有三四个月没见过宋卿源,他桌上那盆仙人球也不知道养死了没有。   她只是有些想念她的仙人球了。   许骄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匕首,这回总该   消气了。   ……   等到凉城城门口,傅乔已经在翘首盼着了。   远远见到骑马的葫芦,傅乔眸间惊喜,牵着身侧的女儿小蚕豆上前。   “傅夫人。”葫芦勒马停下,拱手问候。   傅乔笑了笑,“许骄呢?”   有人伸手撩起帘栊,悠悠道,“在这儿呢~”   见到马车窗上探头朝着她和小蚕豆笑的许骄,傅乔莞尔。   ……   回了朱府,房门一关,许骄亲亲,抱抱,举高高。   小蚕豆笑得“咯咯”作响。   许骄也同小蚕豆一道玩得很开心。   许骄同傅乔是闺蜜,早前在京中就形影不离,后来傅乔嫁到凉城,许骄朝中事忙,也没有机会来凉城,就有一年傅乔带小蚕豆回京探望外祖父母的时候见过一次。   那时候小蚕豆才是个一岁多的糯米团子,眼下都已经四岁了!   小蚕豆的爹爹前年去世,只剩了她们母女两人,傅乔的父母想让她回京,傅乔舍不得凉城的许多回忆,想在凉城多留些时日。   所以许骄这一趟是来探望她们母女的。   许骄很喜欢小孩子,尤其是小蚕豆眼睛亮亮的,笑容似能软化人心一般,许骄亲了人家不知多少口。   傅乔笑道,“小蚕豆,下来了,许姨累了。”   小蚕豆听话点头。   许骄哄道,“一会儿再玩。”   小蚕豆又扬起嘴角笑起来。   小蚕豆去一侧玩她的小玩具,傅乔同许骄在一处说话,许骄的目光落在小蚕豆身上,说不出的喜欢。   “这么喜欢孩子,怎么不自己生一个?”傅乔打趣。   许骄赶紧收回目光,解释道,“喜欢小孩子和自己生是两回事,我就喜欢小蚕豆,逗逗小孩子玩还可以,让我一直陪着,我可没耐心。所以让我当小蚕豆干妈就好,小蚕豆做我干女儿,我就不用生啦~”   许骄说完,傅乔感叹,“你真准备一辈子做相爷,不成亲?”   许骄顿了顿,感叹道,“没办法呀,我心怀天下,盼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百姓居有定所,不必为生计奔波,无需劳心生死,往来皆富足,孩童有笑颜,这就是,宰相心胸……”   傅乔忍俊,“你娘得被你怄死~”   许骄笑道,“没办法,岑女士如今已经放弃我了,她养了   一堆小狗,小猫,小兔子,每日最高兴的事情就是看着它们子嗣繁盛,家族壮大……”   越说越没个谱,傅乔起身替她换茶。   她笑着上前,陪小蚕豆一道玩。   等傅乔折回的时候,正好听小蚕豆问,“那干娘,我有干爹吗?”   许骄认真道,“wuli小蚕豆,我既是干娘,也是干爹呀,记得,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有你母亲在的时候,你可以叫我干娘,但是有旁人在的时候,我就是干爹,记住了,这可是我们的小秘密!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蚕豆一面甜甜笑着,一面同她勾了勾小拇指。   “阿骄~”傅乔入内,“京中有人来了。”   京中?许骄起身。   ……   偏厅内,内侍官满头大汗,“相爷呢,您可让奴家好找,每处地方都是您刚走,奴家就到,奴家去撵您,您又走……”   惠公公是宫中最圆润的公公,也同许骄熟络,终于撵上许骄了,眼下正一面擦汗,一面同许骄诉苦。   “相爷呐,陛下有口谕,您接旨~”惠公公等不及了,就这一句话,他追着他绕了大半个北关了。   惠公公清了清嗓子,尽力沉声道,“陛下口谕,给朕滚回来~”   许骄恼火看他。   “没完,没完……相爷还没完呢!”惠公公安抚一声,兰花指一翘,又继续沉声道,“马不停蹄得滚回来……”   许骄无语。 第006章 刺头儿   “干娘,你不和我一起睡吗?”小蚕豆已经腻了许骄一整日,但仿佛还没够。   许骄托腮笑道,“不啊,这样可以看着你睡。”   小蚕豆笑了笑,却又很快皱眉,“可是干娘,你明日就要走吗?母亲说你有事,明日就要离开凉城。”   许骄叹道,“是啊,原本还想多陪小蚕豆几日,但是京中有穷凶极恶的人在催……”   小蚕豆睁大了眼,“是干爹吗?”   许骄吓了一跳,小蚕豆怎么觉悟这么高,但很快,许骄又反应过来,小蚕豆才不知道穷凶极恶的意思,兴许,小家伙还以为是温和儒雅的意思。   许骄再次托腮,笑着问道,“你知道穷凶极恶是什么意思吗?”   小蚕豆“咯咯”笑道,“是不是很好看的意思?”   许骄恍然大悟般颔首,难怪了……   童言无忌,许骄原本想解释的,却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宋卿源那张脸,许骄不由叹道,“是挺好看的。”   “有干娘好看吗?”小蚕豆追问。   “嘶~”许骄不禁赞叹,“小蚕豆,你这马屁拍得,炉火纯青,干娘不得不给满分啊。”   小蚕豆眨了眨眼睛,“干娘,马屁是什么?”   许骄仿佛遇到了难题,“马的屁股~”   小蚕豆又“咯咯”笑道,“干娘,那你为什么要拍马的屁股呢?”   许骄叹道:“小蚕豆,是你拍马的屁股……”   小蚕豆皱了皱眉头,委屈道,“可是我没有拍到马的屁股呀。”   许骄:“……”   很快,许骄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蚕豆也跟着她笑起来。   到后来许骄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但也充分见识了十万个为什么的威力,明明都实在困得不行了,躺在床上阖着眼睛,还在问着为什么呀,等终于熬不住了,均匀的呼吸声响起,许骄才伸手撩了撩她的耳发,让她睡得更舒服些,遂又轻声道,“晚安,小宝贝。”   ***   待得哄小蚕豆睡了,许骄才出了屋中。   客苑里,傅乔和丫鬟也刚忙碌着,许骄上前的时候,傅乔正好掌灯出来,“路上用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还有你爱吃凉城果脯,岑夫   人喜欢的脆枣片都带了,你再看看还缺什么,明早还能去城内备着。这一路回京还要月余,自己路上多照顾好自己。”   许骄感叹,“原本还想多呆几日,我干女儿可喜欢我了,舍不得我走。”   傅乔笑道,“今日谁说心怀天下,盼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百姓居有定所,不必为生计奔波,无需劳心生死,往来皆富足,孩童有笑颜的?”   许骄轻咳,“那也是啊……”   傅乔没有戳穿,又听她道,“这次催这么急,可能朝中真有急事,只能抽空再来凉城看你和小蚕豆了。”   傅乔莞尔,又道,“阿骄,边关始终不安稳,你又是个姑娘家,日后少跑这里来,岑夫人会担心的,我和小蚕豆都好,你不用担心我们。”   许骄看她,“小蚕豆的爹不在了,外祖父和外祖母又想她,傅乔,带小蚕豆回京吧。”   傅乔目光滞了滞,略微低头,“会的,再隔些时日。”   许骄这才点头。   ……   翌日,天不见亮,惠公公就开始满苑子得催。   许骄偶尔的起床气犯了,抓起一侧的夜灯,“啪”得一声扔到地上,自己倒不怎么觉得,又捂在被子里继续呼呼睡过去。   苑中,惠公公吓得一哆嗦,兰花指忍不住都翘了翘,看向身后的人道,“都别催了,没见相爷还没睡醒吗?”   等将近晌午,许骄才爬起来,仿佛将前一段缺的觉都补了回来。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城门口,许骄抱起小蚕豆,“走了,wuli小蚕豆,京中见。”   “干爹,京中见~”小蚕豆很机灵。   许骄将小蚕豆还给傅乔,傅乔接过,“一路平安。”   “嗯。”许骄踩着脚蹬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驶离,许骄撩起车窗上的帘栊,同傅乔和小蚕豆挥手,远远的,看着小蚕豆在摸眼泪,但是又很勇敢得尽量憋住不哭。   等马车离开很远,远到城门口的身影渐渐成两条线,两个点,到后面远远地,什么都看不清,许骄这才放下帘栊。   朱昀还在时多好,他两人琴瑟和鸣,一对璧人……   傅乔很舍不得朱昀,所以一直留在凉城。   凉城美景,有故人。   故人不在,傅乔在。   许骄敛起思绪,目光这才看向马车里一   脸笑意端坐着,看着她的惠公公。   “陛下近来可好?”许骄终于抽空问起。   惠公公早就憋不住了,“陛下好着呢,就是近来折子有些多,每日都歇息得很晚,天不见亮又要早朝。也有气不顺的时候,有一回西边的折子递上来,陛下倒是没吱声,就是嗙的一声砸了茶盏,吓得殿中没人敢吱声。还估摸着,有些想相爷了……”   许骄看他。   惠公公接续道,“前一阵,总是盯着相爷那盆仙人球,没事儿就看两眼,奴家还以为仙人球是不是要养死了,结果第二日起,就见陛下同仙人球说话,奴家就约莫着,陛下这是想相爷了,但是相爷不在,陛下就同相爷的仙人球说上话了。”   同她的仙人球说话?   许是太过熟悉对方了,许骄都能想到一身靛青色龙袍的宋卿源,大多时候都在一本正经看着折子,目光偶尔瞥到龙案上的仙人球时,眉头不由微微皱了皱,而后又敛了目光继续看折子,但稍许,目光重新瞥了回来,一张精致俊逸的脸,傲娇同仙人球说话的场景……   思及此处,许骄莫名想笑。   当初她同宋卿源置气,让人送了一盆仙人球入宫——“刺头儿不在了,让刺头儿陪你!”   她原本就是特意气他的,结果听大监说,他真收了,还好端端放在龙案上,天天看着,天天给自己添不快。   听说有一回还被刺头儿给扎了,也没扔。   他对刺头儿的容忍程度远胜过她。   她还比不上那盆刺头儿。   两人都有气,谁都不搭理谁,而后她就起程来了北关城……   一侧,惠公公的话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相爷,陛下下月底生辰,路上若是走快些,还能赶在六月底回京。”   许骄眨了眨眼睛,“可是,我还要去趟繁城,繁城还有事情未办完。”   惠公公脸色一白,去繁城不是回京最短的路,去繁城要绕行。原本回京行程就很短了,若是再去繁城耽搁两日……   许骄道,“也不差这两日了,是不是呀,小仓?”   许骄开始逗弄仓鼠去了。   惠公公又勉强提了两声,对方就是不听,惠公公顿觉自己这趟回去要挨板子了……   *****   快至繁城的路上,葫芦撩起帘栊   ,“相爷,是彭秦云。”   许骄顺势看去,那个在沿途凉茶铺里坐着的人不是彭秦云是谁?   “你怎么在这儿?”她明明让他回牢狱的。   彭秦云见到她,一脸我可算见到你了,又一脸你坑死我了的表情,“我一到繁城就投官了,结果听闻繁城知府楼明亮被罢官,回吏部报到去了。新任知府一听许爷你的名号,让我赶紧有多远滚多远,不要牵连他,还说繁城牢狱早就销案了,没我这号人的卷宗了。我想凉城来繁城要走这个方向,就在路上等相爷。”   楼明亮被罢官了?许骄却是听进去了这句。   楼明亮被宋卿源罢官只是幌子,宋卿源一直想重用楼明亮,但是觉得他的性子尚要磨一磨,所以才将他放在繁城做繁城知府。   宋卿源行事惯来心中有数,眼下让楼明亮回吏部报到,恐怕不是免职……   楼明亮早前是户部员外郎。   户部要位一直是由郭家把持,郭家是宋卿源母后的娘家,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宋卿源一直忍着,这次让楼明亮回京报到,是要动户部了……   许骄近乎第一时间想到。 第007章 大仓与小仓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许骄一面饮茶,一面平静得同彭秦云说道,心中想的却是户部的事。   宋卿源的母后虽然已经过世了,但宋卿源的舅舅和外祖母尚在。郭家有此凭借,在朝中结党营私,屡屡挑战宋卿源底线。   宋卿源一直隐忍不发,是因为他外祖母尚在。   人一老,便容易糊涂。   宋卿源看她的时候,她时常将宋卿源认错,常常握着宋卿源的手问,深宫不比别处,陛下可有善待我家阿梧……   阿梧是宋卿源母亲闺名。   若非为了巩固家族权势,没有母亲会将女儿送入深宫……   宋卿源从少年天子到如今的年轻帝王,他有雷厉风行,有威严果断,但他的心软都用在了自己外祖母处。   所以在朝中,宋卿源一直忍耐着,对郭家的事睁一只眼闭一眼。郭家早前还好,近来越发不知收敛,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在朝中上蹿下跳。她也是回京路上听惠公公说起,这几月,宋卿源几次在明和殿中砸茶盏,都是因为郭家的事。   宋卿源外祖母病重,时日应当无多。但郭家不仅没有夹紧尾巴做人,反而越加猖獗,触到了宋卿源的底线。外祖母病中,宋卿源不想用太强硬的手段对付郭家,才会将楼明亮从繁城知府的位置上调离,温和处置。   天子有天子的难处,有他想维护的人,也有他想维护的江山社稷……   许骄思绪间,一侧的彭秦云又诚恳道,“许爷,我哪儿都不去,我跟你回京吧,我可以给许爷当侍卫啊!”   许骄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好啊~”   彭秦云愣住,还……还真好啊?   许骄淡淡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彭秦云当即笑道,“哈哈哈哈哈,许爷我走啦!后会有期!”说完撒腿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   许骄看了看彭秦云的背影,没有吱声。彭秦云就像只野鸭子,没绳子牵着才不会老老实实呆着。兰姿节的时候,分明发现她是女子,还特意说相爷喜欢男扮女装的嗜好他一定保密,花花肠子比谁都多。   这次分明是想离开,却说要跟她回京当侍卫,心   眼儿多得像牛毛似的。他是如坐针毡,她一戳穿他,他就巴不得有多快走多快。   “相爷?”葫芦是担心彭秦云将她的身份泄露出去。   “他不会。”许骄却不担心。   彭秦云死精死精的,但在繁城牢狱都绝口不提家中的事,守口如瓶,是因为若是被家中知道他因为这种事情蹲了牢狱,怕是要被打断腿,   所以,连彭秦云这个名字都可能是假的。   彭秦云不仅怕家中,也很怕她,所以一定不敢乱提她的事。这也是在北关城的时候,她一会儿就吓唬他要割舌头,挖眼睛,剁手的缘故。彭秦云是谁不重要,日后少出现在她面前,给她添堵就行了……   ***   马车路迢迢,原本惠公公还担心这回怕是赶不上六月底前回京了,但许骄吩咐路上走快些,尤其是最后十余日,近乎都在连夜赶路,终于赶在六月最后一日回了京中。   许骄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抖散架了去,仿佛没哪一块是自己的。大仓小仓在笼子里也被抖得有些不太好,怏怏得趴着。   只有惠公公一脸春风。   “哟,大仓小仓这是怎么了?”这一路从繁城回京,惠公公都同大仓小仓熟络了。   许骄怏怏应声,“还能怎么,快抖散架了呗~”   惠公公笑道,“等回宫了,好好缓一缓。”   许骄有些不舒服,没有再应声。   惠公公很喜欢大仓和小仓,毕竟这一路回京,活物就这么几个,大仓小仓算是最逗人喜爱的。惠公公主动肩负起了投喂重任,于是大仓小仓都转而知晓惠公公才是衣食父母,同惠公公也熟络。   许骄又眯眼寐了会儿。   ……   黄昏刚至,马车缓缓抵达城门口。有惠公公在,很快入京。   “相爷,到京中。”许骄还未醒,惠公公唤她的时候,她还一脸睡眼惺忪。   “相爷是先回府,还是先入宫?”马车停在路边,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   许骄伸手撩起帘栊,离京好几月了熟悉的街道映入眼帘,亲切感顿时涌入心头。   她当然想岑女士了~   只是今日是宋卿源生日,眼看着还有几个时辰就过了。她整个人都险些被颠得散架了,就是为了今日赶回京中,若是都回京了,还没赶在生辰过完前同   他招呼一声,有人怕是又要置气。   “先入宫吧。”许骄有朝葫芦吩咐道,“葫芦,你先回家一趟,同我娘说一声,我先入宫,晚些见过陛下就回去。”   葫芦应好。   马车行出去好远,许骄又忽然想起大仓小仓忘了让葫芦先拿回去了,还在马车里!   惠公公正一脸欢喜得逗着大仓和小仓,许骄又想,等从宫中出来再拿给岑女士也行。   从黄昏到入夜,马车行至外宫门处。宫中处处都已掌灯,远远看去,金碧辉煌,又庄严肃穆。   宫中不比别处,即便有惠公公在,入宫的马车还是要例行盘查。禁军侍卫撩起帘栊,刚看了马车内一眼,整个人便僵住,“相……相爷?”   【我艹,相爷回来!】   “嗯。”许骄瞥了他一眼。   禁军侍卫连忙放下帘栊,通知一侧赶紧放行。   马车缓缓驶入,禁军侍卫朝另一侧的几个禁军对口型道,“是相爷回来了~”   几个禁军侍卫都纷纷看向那辆马车,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   相爷入宫了?!   ***   马车行至中宫门处停下。   除了龙撵可以过,所有的马车都要在中宫门前止步。入宫的官员都要经过盘查,才能步行至内宫门。   中宫门处值守的禁军和内侍官看到许骄撩起帘栊下了马车,都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我有没有看错?】   【我去,真是相爷!】   【今日陛下生辰,相爷赶在这时候入宫了!】   “惠公公,帮我照看下大仓小仓。”马车不能入中宫门,仓鼠笼子还在马车里,许骄请惠公公帮忙。   惠公公应好。   宫中的路许骄再熟悉不过,也不用旁宫人领路,从中宫门至内宫门的一路上,宫人和巡逻的禁军见了她都纷纷行礼。   也有朝臣这个点儿从宫中出来,还在议论中今日面圣的事,见到迎面而来的许骄,都纷纷颔首问候一声,也没怎么觉察。   等从身边擦肩而过,几人才忽然反应过来,刚才那个是不是相爷吗?   好像是的……   错不了,那个眼神,那个走路姿势……   我的天!相爷回来了!!   几人都杵在原处愣了许久。   ***   等到明和殿外,大监见了许骄快步上前,“相爷安好”   许骄面有倦色,还是笑道,“托大监的福,诸事安好。”   许骄在东宫做太子伴读的时候,大监就在许卿源身边伺候。大监从那时起就对许骄照顾,许骄也一直同大监亲厚。   “陛下在见人,老奴去通传一声,相爷去侧殿稍适等候?”大监提议。   许骄应好。   见大监折回明和殿中,许骄也往侧殿去。   大监让她去侧殿,说明宋卿源在见很重要的人,一时半刻完不了,所以大监才说让她稍后。许骄没有多问天子在见谁,踱步去到侧殿的时候,有内侍官奉茶上前。   连日赶路,许骄最近几晚都睡得不怎么好,等到明和殿侧殿歇息时,实在有些困,微微打了个呵欠,眼皮子也忍不住沉了沉。   大殿内,宋卿源正同沈凌说着话,目光瞥到大监入内。   大监是宫中最有分寸的一个,不会无缘无故入内。   “陛下,相爷来了。”大监躬身。   宋卿源目光微微顿了顿,继而轻嗯一声,仿佛一个小插曲一般,又继续朝沈凌道,“你接着说。”   沈凌会意。   大监也退出殿中,不敢叨扰。   看着模样,陛下这里还要些时候。   大监去侧殿看许骄,许骄已经趴在侧殿的案几上睡着了,大监笑了笑,知晓她舟车劳顿,家中都未回就入了宫中,眼下正是困的时候。   大监朝侧殿外值守的内侍官嘱咐道,“看着些,别吵着相爷。”   ***   许骄迷迷糊糊醒得时候,依稀听到衣袖拂过案几的声音,翻折子的声音。   许骄有时会在明和殿侧殿打盹,眼下,她从案几前坐起,一侧的脸颊因为趴着睡着,被压得红红的,上面还印出道道袖口的花纹轮廓,整个人透着一幅似睡醒未睡醒的慵懒神色,仿佛还想多寐会儿……   “醒了?”天子的声音清淡里自带威严,目光一直落在自己手中的折子上,没有特意看她。刚问完,仿佛正好看完这道折子,遂放下,朱笔御批着。   “嗯。”许骄揉了揉眼睛,本想仔细打量他的,余光却刚好注意到窗外的天色。许骄懵住,都半夜三更了……   “送我的?”宋卿源瞥向桌案上的笼子,醇厚的声音很好听,却也提醒了许骄,许骄赫然发现大仓小仓竟   然都在这里。   忽然,许骄反应过来,这一路上好像都真忘了同惠公公提起,大仓小仓是送给岑女士的礼物。惠公公肯定以为这是她千里迢迢从北关城带回来送给宋卿源的。所以她早前请惠公公帮忙照看大仓小仓的时候,惠公公自然会错了意,直接将大仓小仓的笼子给拎到明和殿来了。   但这是她给岑女士的……   许骄目露难色,心中正合计着要怎么同他解释这一出乌龙,她其实给他买了一把匕首做礼物时,宋卿源却转眸看她,温和的嗓音里耐人寻味道,“朕很喜欢。” 第008章 天生骄傲   许骄还想开口,说这其实是给岑女士的,她怎么会送他仓鼠之类的时候,宋卿源却目光已经重回大仓和小仓身上,清贵里声音里蕴含了别样意味,“你从未送过朕这种东西,很特别。”   许骄看他。   宋卿源目光看向笼子的大仓小仓,似一只高傲的麋鹿,居高临下,但眸光里又带了些许暖意,在一侧的宫灯的映衬下,精致的面容显得隽永而立体。   许骄原本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宋卿源坐拥整个南顺,要什么东西没有?   但他确实没有小仓鼠……   许骄也凑了半个脑袋上前,再开口成了,“我在北关城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兰姿节,这是从北关城的商人那里买来的小仓鼠,它们有名字的~”   宫灯亦映在她侧颊上,侧颜隐在光晕里,修长的羽睫轻轻眨了眨,剪影出一抹清丽动人的轮廓。   宋卿源淡淡垂眸,慢慢道,“许大仓?许小仓?”   许骄忽然顿住,一双眼睛骇然看他。   宋卿源淡淡道,“就你那脑袋,还能想出什么应景的名字?”   许骄本想反驳,宋卿源瞥目看她,漫不经心道,“但凡有两个,就大一些的加个大字,小一些的加个小字;超过两个的就用数字,一二三四……连甲乙丙丁也不会用。喜欢的,还会冠自己的姓。”   许骄顿时语塞。   逐条套入,完美应证了许大仓和许小仓……   许骄一脸准备反扑的模样,但明显的,怼完他,宋卿源心情忽然好了起来,都能对着大仓和小仓‘龙颜大悦’。   反正,他对她的仙人球啊,许小仓,许大仓啊,都比她温和。还仗着自己过生日,抢她给岑女士准备礼物……   “大监。”许骄腹诽的时候,宋卿源唤了声。   大监入内,“陛下。”   “传膳吧。”宋卿源吩咐一声,大监赶紧去办。   许骄错愕,都这个时辰了?   宋卿源的肚子也应景得咕噜叫了一声……   殿中原本就没有旁人,倏然间,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许骄原本是想忍着不想笑的,但见宋卿源自己脸都绿了的模样,许骄又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一笑完,正好对上宋卿源一幅有些恼的脸,“你胆子越发大了!”   许骄当即正襟危坐,恭声道,“陛下忧国忧民,心系社稷,操劳至夜半,以至饥肠辘辘,龙体欠安。微臣想,这实在是社稷之幸,朝堂之幸,百姓之幸,故而臣尊崇内心喜悦,喜不自胜笑了出来,惊扰圣驾,望陛下恕罪。”   宋卿源原本就绿的脸,当即紫了。   许骄再想开口,宋卿源又唤了声,“大监。”   大监再度入内,“陛下。”   “让宫中落钥,一只聒噪的蝉都别放出去。”宋卿源看了许骄一眼。   大监忍俊拱手。   许骄心急,脱口而出,“别别别,陛下,我回京后还没回家中呢,岑女士该担心了。”   宋卿源微微皱眉,“都说多少次了?”   许骄改口,“我娘该担心了……”   宋卿源瞥目看向大监,大监会意连忙躬身,“奴家这就让人给岑夫人捎消息,报平安,相爷才从边关回京,同陛下有事商议,明晨回府。”   “大监~”许骄悄声唤了一声。   大监朝她耸了耸肩,一脸“老奴也没有办法的”的愧疚神色,退了出去。   许骄奈何看向宋卿源。   宋卿源看大仓和小仓去了,特意没有看她。   许骄恼道,“这是送给岑女士的礼物!”   宋卿源顿了顿,不急不缓道,“哦,现在送朕了。”   “……”许骄嘴角抽了抽。   等内侍官将晚膳端了上来,大监上前试菜。   许骄原本憋了一肚子的气,但见宋卿源是真的饿了。他惯来有教养,食不言,寝不语。即便再饿,动筷子的时候也从容优雅,尤其是一双手,指尖修长,骨节分明。   许骄想起在东宫做伴读的时候,她有一次睡过没吃上晚饭,晚上饿了,又不好在东宫乱窜,正饿得抓心挠肝的时候,大监忽然来说,殿下请您去探讨书册。她当真以为是去探讨书册的,心想都饿成这幅模样了,还要陪太子功书。   结果去之后,见桌上摆着几道小菜,宋卿源一面看书,一面吃东西。她不知道宋卿源是有意无意,但那天,她真陪他看书到很晚。   后来再有一次,她又贪睡错过了晚饭,硬着头皮跑去找宋卿源,结果大监拦了下来,说殿   下在见谋臣。   宋卿源是同幕僚在一处,但余光瞥到了她,“进来。”   她入内,幕僚看她。   “有事?”宋卿源也看她。   她又不好明说,但进都进来了,莫名出去又诡异,她深吸一口气,悻悻道,“殿下,功书吗?”   谋臣愣住,宋卿源也愣住,但倏然,她看到宋卿源眼角眉梢一抹笑意,嘴角也微微勾了勾,忍住没笑出声来。   “去里面等。”宋卿源淡声。   她其实不想去里面,她饿,而且谁知道他要和谋臣聊多久。   但宋卿源朝大监吩咐道,“取些糕点来。”   她眉间微舒。   ……   都是早前的事,许骄忽然想到宋卿源还是有好的时候,刚才心中的一团浑气仿佛也去了多半,又忽然想起,她仿佛也没吃东西就直接入宫了。方才她趴桌案上睡着了,宋卿源是特意等她的。   只是不说。   今日还是宋卿源生辰。   许骄心底忽然觉得被什么戳中一般,一面筷子不留神得戳着碗底出神,一面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缓和气氛。   许骄抬眸看他,宋卿源仍在安静吃饭。   “我去了趟北关城。”许骄忽然开口。   “食不言,寝不语。”有人傲娇应声,那就是还有气在……   ***   等终于吃完,内侍官撤走了膳食,又端了杯盏来让两人漱口。   大监又让人奉了酒来。   “说吧。”宋卿源这才出声。   许骄看了看酒杯,“……我不饮酒……”   她上次饮酒,还在宋卿源跟前闹了笑话,具体发生了什么他迄今都不告诉她,但她后来能想起的,就是她跳到他身上,说这叫龙抱,然后象征性抱了抱他,说这又叫抱抱龙……   事后想起,当时宋卿源的脸应当比方才还绿。她想死的心都有了,也和宋卿源默契得一两月都没主动说过话,或单独在一处过。   慢慢的,事情仿佛过去,也不了了之。   久了也都忘了。   但眼下,许骄心底深处还是拒绝和宋卿源一处喝酒。   在一个坑里怎么能摔倒两次呢!   结果“坑”主动开口,“今日是朕生辰,陪朕喝两杯再走。”   ……   两刻钟后,许骄喝得有些晕乎乎的,但其实分明也没喝两盅。   她是不善饮酒   。   她从怎么从京城出发去边塞的,怎么在繁城将彭秦云从牢狱里提出来,怎么在穿过荒漠抵达北关城的,到怎么一步一步给曹复水那只蓬头狮子狗下套的……   总归,事无巨细,通通说给对面的人听。   但听到蓬头狮子狗的时候,宋卿源眉间还是明显滞了滞,“他性子冲动,容易同人起争执,与人拔刀相向,让你离他远些!你是当耳边风去了,还是胆子大了不怕了!”   他微恼,亦凛声。   许骄许久都没有听他训她了,耳根子非常不舒服。   平日里断然不会,但眼下,许是酒意上头,凑到他跟前,罕见得莺声燕语,“怕,怎么不怕,心里可害怕了……”   她最后那声“了”字,似落在他眉间。   宋卿源怔住,耳后微微一红,没有吱声。   许骄继续晕乎乎道,“我知道他喜欢与人拔刀相向,也知道自己会怕,所以一路上都让葫芦在我面前拔刀,一直练习看拔刀,看到麻木了,我才敢去的北关驻军。但是从营帐出来的时候,还是吓得腿软了……”   “不,不对!我才没有腿软!”   “对,我是许大,它是许二,这是许三,一二三~”   宋卿源知晓她是真喝多了。   他抱她起身的时候,她还迷迷糊糊得说着,“宋卿源,生日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皱眉,“没大没小……”   她反正已经语无伦次,“我是许大骄,天生骄傲的骄!”   他好气好笑。   放她上床榻的时候,她已经阖眸睡了。   因为生得好看,入睡的时候,眉眼间都是精致,动人心魄。   他亦饮了酒,坐在床榻一侧看她,想起方才她说的因为害怕,所以去北关城驻军前一直让葫芦在她面前拔刀,一直练到不眨眼才敢去的军中……   ——曹复水那里,朕有安排,你操得什么心。   ——胆子小,充能耐的时候大。   还有,上次是你先亲的朕。   自己都忘了…… 第009章 岑女士   许骄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迷迷糊糊从榻上撑手坐起,微微睁眼,觉得眼前的环境熟悉是熟悉,但一定不是她家中。   许骄乍醒,这里是明和殿的偏殿!   昨天是宋卿源生日,她喝多了,留在宫中过得夜。衣裳还是昨晚的衣裳,没动过,衣裳上还沾了一股子没有散去的酒味。   偏殿中没有旁人,只有大仓小仓在偏殿中的桌案上陪着她。   许骄心中唏嘘一声,鬼鬼祟祟溜出偏殿,却一头撞上惠公公。   “相爷您醒了?”惠公公就守在偏殿门口。   许骄佯装淡定,“唔,陛下呢?”   惠公公叹道,“早朝去了,都去了好久了,临走前嘱咐奴家在偏殿这儿守着,不要旁人打扰相爷歇息。”   “哦。”许骄又问道,“昨晚喝多了,陛下一直在偏殿?”   惠公公笑道,“哪能呀?陛下昨晚回了寝殿,相爷一人在偏殿。”   许骄心中微微舒了舒。   惠公公又问道,“陛下还说,相爷若是醒了,让奴家送相爷出宫。”   许骄巴不得。   ……   眼下这个时辰还在早朝,她从内宫门出,再步行至中宫门处也不会被旁人发现。宫中的马车停在中宫门处,许骄上了马车,马车晃晃往外宫门驶去。   马车上,许骄眉头越皱越紧。   越想越觉得有些对不起岑女士。   临近外宫门了,许骄忽然撩起帘栊,“停下停下。”   驾车的内侍官愣住,许骄叹道,“回去!”   内侍官连忙驾车返回。   惠公公这厢才让人打扫着偏殿,惠公公自己抽空喂着大仓小仓呢,忽然有内侍官快步入内,“公公,相爷回来了。”   “一准儿是落东西了。”惠公公问起一侧收拾的内侍官,“有看到相爷的东西吗?”   “不曾。”打扫的两个内侍官皆应声。   相爷要出入,宫中都是不拦的。   惠公公迎上的时候,正好遇到许骄折回,“相爷可是落东西了?”   “嗯!”许骄入内,惠公公也跟着入内。   惠公公刚开口,就说了一声,“相爷,没看到您的……”旁的字眼儿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许   骄径直走到桌案前,伸手将笼子拎起来,转身要走。   惠公公眼珠子都险些掉出来,“相爷,这不是……”   许骄也停下,仿佛也觉得不怎么好,遂朝惠公公道,“纸笔。”   惠公公连忙去取。   许骄大笔一挥,又从袖间取出那把匕首,一起放回桌案上,而后出了偏殿。许骄拎着笼子,脚下生风,一路似做贼一般,生怕赶上宋卿源下朝的时候,被他逮个正着,又要见他发作。   上了马车,许骄叮嘱,“赶快走,中途别停。”   内侍官应声。   许骄抱紧怀中的笼子,等到马车安稳出了外宫门,许骄才心中一缓,总算把岑女士的礼物偷回来了……   ***   马车缓缓在长天湖畔停下,许骄抱着大仓和小仓的笼子下了马车。   这处湖泊叫长天湖,私家湖泊,名字都是她取的,水阔长天,意思是天水一色。许骄没敢让马车送到屋中,怕马蹄声将岑女士吵醒,而是自己抱着大仓小仓绕了小半个长天湖。   “相爷~!”六子高呼一声。   许骄赶紧伸手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她就怕把岑女士吵醒了,他这一声不等于昭告天下她昨晚没回来!   六子赶紧噤声。   许骄上前,“岑女士醒了吗?”   六子点头,“醒了,在锦鲤湖那边逗许小猫玩呢!”   六子指了指湖对面。   许骄的私家湖景有三大片,门口的长天湖,远处锦鲤湖,还有屋后的养生湖,每一处都可以泛舟那么大。许小猫就喜欢锦鲤湖,随时准备着对她的锦鲤图谋不轨。   许骄溜回屋中换身衣裳。   既然岑女士早就起来,那一定知道她昨晚没回家,藏是藏不过去了,就是不能让岑女士知道她昨晚喝多了,否则岑女士要叨念一整日不停。   许骄宽衣,沐浴洗漱。   木簪放下,青丝墨发垂在肩颈,衬出下颌至修颈间的一抹雪肌莹白,俯身间,青丝滑落至锁骨处诱人的弧度,沾湿了水,贴在凝脂般的肌肤上,婀娜动人。   要是可以,她真想找个地方同岑女士一道,好好放个长假,可以不穿裹胸,可以不沉着嗓音说话。   但她是许骄!   许骄裹了浴巾起身,七月盛夏,天气炎热着,也不会冷。   许骄在   铜镜前擦干头发。   她早就适应这里的生活了。   起初穿越到许骄这个小豆丁身上的时候,小许骄才三岁大。   小许骄出生的时候受过闪失,身子一直不怎么好。旁人同爹娘说,小时候当男孩儿养能好些。爹娘就一直拿小许骄当男孩儿养,也细心呵护着,但三岁大点儿的小许骄还是染了重病,大夫说治不好,爹娘就带着她到处求医。   小许骄还是去了,许骄睁眼的时候,爹抱着她,眉间的神色,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原本也叫许骄,所以穿越过来时,除了看着铜镜里,自己的小手小脚小脸有些不习惯外,爹娘唤阿骄也好,旁人唤许骄也好,她都能自然而然得应声。   很快,也就适应了许骄这个身份。   小许骄自幼体弱多病,一直是爹娘心中的坎儿,但许骄活蹦乱跳,大夫说大病一场后,病根仿佛都去了,她也就成了这里的许骄……   那时候的岑女士还很年轻,爹爹也还在。   但眼下,爹爹已经不在了,她就是岑女士的参天大树!   许骄上前,从身后揽住岑女士的脖子,“岑女士,我都想你了~”   岑女士微楞,既而美目弯了弯,温柔里带着几分嫌弃,“猫陪我的时间都比你长,还不会自己长腿跑去塞外边关,一去就是几个月。”   “许小猫怎么能和我相提并论?我可是岑女士的女儿,人见人爱,花开花开那种。”许骄贫嘴。   “让娘看看。”岑女士这才好好打量她,她也配合得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凑上前去给岑女士看,岑女士叹道,“瘦了一圈……”   许骄深刻道,“骑不惯骆驼,夜里也睡不好,还吃不惯东西,就红油猪耳朵做得有岑女士的精髓,能凑合着能吃些。”   反正在岑女士面前,撒娇扮可怜就对了!   岑女士果然怔了怔,“你一个姑娘家,也不想想去边关多危险?”   许骄笑,“我这不也好好回来了吗?”   许骄抱起许小猫,一面逗许小猫,一面道,“再说了边关有事,朝中旁人去都不如我去合适,只能去一趟了。”   岑女士语重心长,“阿骄,娘不稀罕你在朝中……”   “娘希望你好好嫁人,早些给娘生一堆外孙外孙女!”许   骄对着许小猫,和岑女士异口同声说完。   她都能倒背如流了。   “喵~”回回都拿它当挡箭牌,许小猫都烦了。   岑女士见她这幅不着急模样,又不由感叹,“何时才能让你娘省心?都老大不小的年纪了。”   许骄这才放下许小猫,重新搂着岑女士脖子道,“多大都是岑女士的宝贝女儿,会撒娇那种~”   岑女士好气好笑。   “对了,岑女士!我给你带了礼物~”许骄故作神秘,然后从袖袋里掏出那枚珍珠耳坠,“当当当当~喜不喜欢?”   她分明见到岑女士眼中笑意。   她送的东西,岑女士就没有不喜欢的。   “岑女士,我帮你带上!”许骄自告奋勇,“哇,岑女士,你天生丽质,带这幅珍珠耳坠不要太好看。”   眼前就是锦鲤湖,母女二人临水照影。   岑女士不由笑了笑,一面伸手摸着耳坠,一面却道,“下回别带礼物了,娘宁肯你带个男人回来,活的就行。”   许骄顿了顿,头一次这么直白听岑女士放话,“岑女士,不好吧……你女儿好歹天生丽质,怎么也得人中龙凤……”   许骄言罢,忽然意识到不对。   岑女士果真问道,“人中龙凤很喜欢留你在宫中?” 第010章 官复原职   许骄脸色兀得红了,但凭借着同岑女士的长期对战经验,沉声叹道,“岑女士,是边关军饷的事,牵一发动全身,不是闹着玩的。”   说到朝中的事,岑女士果真微微怔住。   许骄见缝插针,“岑女士,你等等。”   言罢,一溜烟儿跑开,在假山后煞有其事的取了东西折回,还神神秘秘放在身后,笑盈盈道,“一对珍珠耳坠怎么能表达我对岑女士拳拳爱意?”   许骄上前两步,在岑女士跟前拎出仓鼠笼子。   岑女士果真眼前一亮。   岑女士喜欢各种小动物,看起来毛茸茸的,可可爱爱的,岑女士就完全没有抵抗能力。   当下,果真连目光都变得柔软了。   若是没有笼子,岑女士肯定要拿到掌心里好好看看。   许骄温声道,“岑女士,这是仓鼠,我在北关城的时候正好看到北关有商人在仓鼠,南顺不多见,长得又可爱,我想岑女士一定喜欢,所以千里迢迢带回来的,你看,照料得多好!”   母女二人的脑袋凑在一处,如姐妹一般。   但岑女士的目光的确是要融化了。   许骄继续道,“岑女士,它们很能吃,你看到它们的腮帮子了吗?可以藏好多食物,可聪明了,还可以踩滑轮玩,一玩就玩许久,而且,很能生,一生能生一窝小仓鼠,是不是很喜欢?”   岑女士抬眸看她,“你不是怕老鼠吗?”   许骄浮夸道,“这是仓鼠,不是老鼠,岑女士喜欢的,我当然爱屋及乌,看看,我早就已经提前和它们搞好关系,它们一点都不怕我。哪,个头壮一只的这个叫许大仓,个头小一些的这个叫许小仓,许大仓有时候会欺负许小仓,但是许小仓怕的时候,许大仓会照顾许小仓……”   她认真同岑女士介绍许大仓和许小仓,而后又同许大仓和许小仓道,“大仓小仓,这就是岑女士!别说我没告诉你们啊,日后管饭的衣食父母,要记得阿谀奉承,拼命讨好,你们才能鼠生顺利!”   见她一本正经胡诌的模样,岑女士好气好笑。   许骄也跟着笑起来。   岑女士又道,“许大仓和许   小仓都有了,什么时候有许小骄?”   许骄想都不想便接道,“那还不快呀?”   刚说完,整个人都顿了顿,又朝岑女士叹道,“岑女士,要善良,不要戳人后脊梁骨……”   岑女士平静道,“人家都抱外孙,外孙女了,我这儿连女婿的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许骄一脸诚恳,“有的有的,女婿会有的,外孙外孙女也会有的。”   岑女士凑近了些,“女婿在哪里?”   许骄全凭腰部力量,身子稍稍后移,“快了快了。”   岑女士知晓也问不出什么来,又怕她这么把腰给闪了,岑女士目光重新回到了许大仓和许小仓身上,轻声道,“你爹还在就好了,你这个年纪,早就赐婚了。”   提到爹,岑女士明显情绪低落了下去,许骄知晓她是想爹了,许骄上前,半蹲在岑女士面前,认真道,“娘,爹不在了,所以我要替爹完成心愿呀,盼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百姓居有定所,不必为生计奔波,无需劳心生死,往来皆富足,孩童有笑颜……”   岑女士看她,目光隐隐藏了氤氲。   许骄微微愣住,当即改了口,起身从身后搂住岑女士的脖子,叹道,“哎呀,岑女士,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婿?岑女士喜欢什么的,我们就找什么样的!我们岑女士不喜欢的,再好我们都不要!”   知晓她胡诌,岑女士蛾眉微蹙。   许骄又道,“岑女士,在你乖女儿心中,岑女士永远是第一位的,许小猫第二。”   岑女士终于嘴角勾了勾,许骄心中也跟着舒了舒。   岑女士才道,“娘想要你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也喜欢你的,家世清白,人品清贵,身体康健,不求高官俸禄,但能与你心意相通,真心实意待你,同你举案齐眉的……”   岑女士一面说,许骄一面佯装仔细数着,“岑女士择婿八条,我记住了。”   岑女士叹道,“阿骄,娘不能一直陪着你,你自己这么迷迷糊糊的,日后娘亲不在了,你要找个能替娘亲照顾好你的人。”   岑女士说到最后一句,许骄眸间顿了顿,再次上前拥了拥她的脖子,轻柔道,“岑女士,说什么呢,你长命百岁……”   岑女士温柔看她,“我也希望   啊,省得你这副性子,日后在夫家受了欺负,连回娘家的地方都没有……尤其是那种受了欺负,连气都没处撒,就是想撒气,还都出不来的地方。”   许骄狗鼻子灵敏一嗅,顿时又嗅到了不对的地方……   “岑女士,你看大仓,它往腮帮子里塞东西了!”   ***   下了早朝,宋卿源乘龙辇回明和殿。   “人回去了吗?”宋卿源似随意问起。   跟在龙辇一侧的大监一面随龙辇走着,一面恭敬应道,“刚上早朝不久,相爷就回了。”   宋卿源遂没有再问许骄的事,但眉头又略微皱了皱,想起早朝时候提起的梁城水患来。   南顺临水而兴,是有名的鱼米之乡,但也频频遭受水患罹难,工部和户部从年头忙到年尾,近乎昼夜不休,就连年关时候,也都在处置水患和灾后之事。   尤其是每年六七月,江河水患,应接不暇。   梁城早前就修缮过水利工事,但是因为江河忽然改道,绕过了梁城的水利工事,从上游旁的地方改道后,又倒灌回梁城,城中半数被水淹没。灾情被梁城的人压了下来,等到流民大批量涌入了褐城,梁城水患之事才彻底爆发了出来。   一个梁城城守,给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这么做!   十余年前,许骄父亲还在的时候,梁城就出过水患,死伤无数,许骄的父亲也是那个时候……   后来的十余年,朝中投入了大量财力物力去修缮梁城的水利工事,眼下的梁城水患,是真的江河改道,还是梁城这十余年的水利修缮从一开始就是幌子?宋卿源根本不信奏折中轻描淡写归结为的天灾,也冷眼看着今日朝中两派各执一词在殿中吵得不可开交!   他清楚的是,如果梁城真是江河改道,倒灌回梁城,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多流民,梁城早就应当上折子奏请赈灾物资,不会为了一顶官帽,去冒天下大不韪。   他要是猜得不错!   再隔两日,就会有梁城城守畏罪自杀的消息传到京中,然后梁城当如何赈灾还当如何赈灾,江河改道之事也会不了了之!   他想起十余年起,许骄父亲去梁城督办水利工事,后来遇到洪峰,为了让百姓撤离,自己被卷入洪水里……   又是梁城   。   宋卿源闭目。   ***   等回到明和殿,宫人放下龙辇,宋卿源从龙辇上走下,吩咐大监一声,“传沈凌入宫见朕。”   大监会意。   途径偏殿时,宋卿源驻足,一直黯淡的目光里稍许浮现几许暖意。   偏殿值守的内饰官都退至一侧,怕扰了圣驾。   宋卿源看了看桌案上,眉头又微微拢了拢,沉声问道,“朕的仓鼠呢?”   惠公公连忙上前,战战兢兢道,“相……相爷回来了一趟,拿走了,留……留了旁的东西……”   宋卿源正好踱步上前,见桌案上放了一枚匕首。   他目光中微微滞了滞,拾起匕首,也拾起匕首下压得一页纸,“仓鼠是岑女士的,匕首是英明神武天子的~”   惠公公眼见天子脸上的表情微妙变化着,而后揉了那页纸,微恼道,“胆子越来越大了!”   惠公公赶紧低头,又听天子开口道,“传旨,让翰林院拟旨,即日起,许骄官复原职,滚回来上朝!” 第011章 顺眼   “相爷,当起了~”敏薇唤到第三声上了,许骄才从床榻上耷拉了一只胳膊下,半梦半醒“唔”了一声。   “相爷~”敏薇又唤了一声。   许骄才丧气开口,“听到了,别叫了~重启中……”   敏薇这才笑了笑,转身离了外阁间。   小姐,哦不,是相爷,已经好几个月没早朝了。早前要早朝的时候,日日都是卯时醒(5:00),卯正(6:00)前就要洗漱更衣完,上马车出门。“陋室”在西郊,离宫中有段距离,要赶在辰时三刻(7:45)抵达内宫门前处,列队早朝,中途一点耽误都不能有。   许骄睡眼惺忪爬起来,坐在床上发了一阵子的呆,睡了几个月的美容觉,又到了和天边鱼肚白比谁更早的时候,九九六都没见这么糟心。下床时,许骄还浑浑噩噩得,眯着眼睛穿鞋,一不留神,“轰”的一声从床榻上栽了下来,磕着了头。   敏薇温声入内,许骄已经趴在铜镜前紧张打量,这回是全然没有睡意了。   额头到鬓角一处都磕青了。   “阿薇,不会留疤吧……”许骄有些紧张。   敏薇知晓自己家小姐其实比谁都爱美,敏薇上前仔细看了看,摇头宽慰道,“就是有些淤青,隔几日就好,别碰它。”   许骄顿时舒了口气,在自己家中还没出门呢,就算磕得破相了也不算工伤,那就亏大了去,许骄又忍不住想伸爪子摸一摸,敏薇叹道,“相爷,别挠。”   许骄赶紧收手。   等七七八八差不多收拾妥当了,许骄也准备出门了,岑女士来了外阁间中,“相爷走了吗?”   六子在外隔间中等,岑女士开口问起,六子还没来得及应声,就听内屋里有人洪亮的声音应道,“没呢!”   岑女士叹道,“那你还在磨蹭什么?”   许骄又扯着嗓子应了句,“磕到头了,在扑粉!”   岑女士这才撩起帘栊入内,“怎么会磕到头,我看看?”   岑女士入内,许骄赶紧乖巧凑过来,岑女士仔细看了看,语重心长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许骄一面捋着袖子,口中也没闲着,“好久没起这么早了,没睡醒的时候,   从床上摔下来了。”   岑女士一面叹气,上前帮她整理腰带,“都长多大了,也不让人安心。”   一身紫色的一品朝服穿在身上,许骄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了许多,因为她是女子,要比旁的官吏矮一些,所以习惯了在官靴里加一层内增高,所以她的官靴不怎么好走路,得意忘形的时候还容易摔。   许骄又对着铜镜,正了正官帽,招呼道,“走了,岑女士~”   敏薇正好端了早点入内,岑女士念叨,“吃了东西再走。”   “我来不及了。”许骄一脸可怜模样。   岑女士视若无睹,“不吃别出门。”   许骄只得伸手捏了半根油条咬了一口,然后从敏薇捧着的餐盘里端起豆浆喝了一口,然后捏着剩下大半根油条出门。   岑女士推开窗户,见她“蹦蹦跳跳”上了马车。蹦蹦跳跳是因为走得快,又险些摔了,岑女士忍不住开口,“阿骄,小心些~”   “知道啦~”车轮声混合着有人的声音一道传了回来。   岑女士看了看一侧的日晷,心中嗟叹,又回到早前时候了。   虽然有人口中一万个不愿意,但岑女士还是看得出来,除了每日上朝像要了她命之外,有人还是闲不住,乐意去朝中和旁的男子较劲儿,妥妥内里一幅不服输的性子,从没觉得她自己一个姑娘家会比朝中旁的男子差到哪里。   虽然有时候满嘴都是哄人讨喜的话,但实则面对朝堂上的事,她身上总有股子韧性,不轻易服输,像极了她爹……   岑女士心中既欣慰,又有些心疼。   她若是个儿子,倒也不怕这么辛苦。   岑女士方才又不是没看到,她把额头凑过来给她看时那副委屈模样,同许小猫没什么区别,终究是个姑娘家。   岑女士摇头叹了叹,见马车也远远绕过门口的湖泊终于驶了出去。   岑女士这才收回目光。   ……   马车内,许骄开始补回笼觉。   眼下是卯正,到辰时一刻还有段时间,马车在路上晃着。许骄带上让岑女士特制的颈托,还有马车中定制的早朝回笼觉专用座椅,眼睛一闭,舒舒服服睡了过去。   等到马车在宫外缓缓停下。   外宫门处的禁军侍卫见是六子驾车前来,都知晓是相爷在   车上。   旁的马车见到六子的马车都自觉让到一边去。   外宫门处要做第一轮检查,值守的禁军侍卫都习惯了但凡这轮检查的时候,相爷都在她的专用座椅上睡得昏天黑地,脸上还带了一幅真丝眼罩,不透光那种。禁军侍卫都不敢吵着她,大致看一眼,就放马车通行。   等快至中宫门的时候,六子才会叫醒许骄,“相爷,快到了。”   许骄迷迷糊糊抓下眼罩,撩起帘栊瞄一眼,然后继续睡个几分钟,而后才取下颈托,撑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就差不多到中宫门处了。   六子停下马车,置好脚蹬,“相爷,到了。”   许骄才伸手撩起帘栊,踩着脚蹬下马车,整个人神采奕奕,眼中有光,又带着精明睿智,同早前在马车中睡死的模样判若两人。   “相爷!”   “相爷!”   “见过相爷!”   周遭在中宫门处排队的人纷纷朝她拱手问候,许骄嘴角微微勾了勾,也颔首致意。内侍官见了她,也快步上前相应,“相爷!”   旁人都自觉让出一条路。   许骄很快就过了中宫门,留了身后盘查处长长的队伍。   【我去!相爷真回来了!我还以为是坊间传闻!】   【亮瞎我的眼睛了,这身紫色一品朝服,还是穿在相爷身上没有违和感!】   【错不了!绝对是内增高!】   【相爷就是相爷!旁人都在犯困,相爷这精气神,这才是来早朝的!】   【哦豁,打起精神来,被相爷瞧着犯困,是要被当众怼到哭的!】   总归,相爷回来了,人人自危!   ***   许骄从中宫门处往内宫门处去,沿途,都是方才早一些入内的早朝的官吏。   官吏甲:“相爷好~”   许骄:“你胖了,是不是你们吏部最近没什么大活儿?还是你偷懒了?吏部的卷宗数量少了三分之一,是近来没有人事调动,还是卷宗都压哪儿了?”   官吏甲尬笑:“……”   【大意了,相爷回来了,偷不了懒了!】   官吏乙:“相爷好~”   许骄:“这么重黑眼圈,是兵部近来差事繁杂,瞌睡少了,还是马吊打得太多了,通宵都不尽兴的?”   官吏乙赔笑:“……”   【艹!不打了不打了!】   官   吏丙:“相爷~”   许骄还未开口。   官吏丙又道,“对不起,相爷,我错了,我让道,我前几日回了一趟家中,没有及时清理手上积攒的刑部案卷,我这两日就处理完。”   【呼~好险~相爷真回来了!】   ……   等入了金殿,晨曦穿过金殿琉璃瓦上的飞檐翘角,在殿门处投下深深浅浅的光晕,百官手握笏板,面朝天色下跪叩首,高呼万岁。   年轻的天子身着靛青色的龙袍,在龙椅上落座,淡声道了句平身。   百官纷纷起身。   天子高坐殿上,十二玉藻冕旒下,目光落在队首的那一身紫色朝服上,稍许,才微微收回了目光,再看向殿中时,仿佛哪哪都舒坦了。   “臣有本要奏!”有官吏手持笏板入了殿中。   宋卿源听着,只是目光隔不久就会瞥到许骄身上片刻,早朝刚开始的时候,大都是鸡毛蒜皮的事。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见某人听得很认真,到后来,东瞥西瞄片刻,趁旁人都没注意,偷偷打了个呵欠,一幅神不知鬼不觉的模样。但忽然又似想起什么来了一般,顿了顿,抬眸看向殿上。   宋卿源轻嗤一声,低眉笑了笑,反正隔着十二玉藻冕旒,她看不清他。   近处,大监倒是见天子动容,方顺着天子早前的目光看去,见是落在相爷身上的。大监心知肚明,相爷回朝了,陛下是看谁都顺眼了。 第012章 默契   虽然隔得远,又不能透过十二玉藻冕旒看清宋卿源的神色,但许骄怎么都觉得她方才偷偷打呵欠被宋卿源看见了,只是殿中有人眼下在奏本,宋卿源听着,没有拿她开刀。   许骄仿佛也精神了许多。   好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从她在朝中的时候就在提,眼下她又晃悠一圈回来,还在提。国家机构太大,冰冻三尺,又牵一发而动全身,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糟心的事情还是会反复重来……   她离开朝中几月,知晓先听后说。   从始至终,许骄都没开口。   天子也极少开口。   在东宫的时候,宋卿源同她说得最多的就是,朝中之事多听少说,你不要看他们天花烂坠说了什么,要看他们做了什么。   她一直记得。   所以她在朝中要么不说话,要么一针见血,她又不涉及派系之争,所以她说什么,旁人都多忌惮。久而久之,她在朝中的威望盖得过早前的老臣。   眼下,许骄同宋卿源一样,听朝中从鸡苗蒜皮的陈芝麻烂谷子开始争执,一直到几轮之后,有人开始提梁城水患之事。   许骄微微侧眸。   十余年前的梁城水患,爹爹死在那里。   这一直是她和岑女士心中的一道疤,即便勉强愈合,也会在听到的时候再次撕开。   许骄楞了稍许,以至于对方刚开始说的时候,许骄其实并未听进去,脑海中想起的都是爹的模样。温和,儒雅,将她和岑女士都奉若掌上明珠……   许久之后,许骄才回过神来。   朝中却已争执得近乎吵起来。   灾要怎么赈,何时追责,流民怎么处理,工事还要不要修缮之类,工部和户部矛盾最为厉害,近乎赤膊上阵,许骄瞥向殿上,天子迟迟都未开口,仿佛在听之任之,让他们先吵。   许骄心底澄澈,宋卿源又不傻,光是她方才听得这些带了情绪的激烈言辞,都知晓梁城水患疑点重重,江河水有没有改道,修了十余年的梁城水里工事是不是就幌子一个,流民的事梁城城守为何要冒死压下来……这些宋卿源肯定想得到,只是没说。   再隔了些时候,   梁城水患之事争执得七七八八了,旁人也都偃旗息鼓。今日相爷正好回了朝中,陛下这时候差不多当问相爷意见了。   殿上天子也确实淡淡开了金口,“沈卿,你怎么看?”   他忽然问起,却不是问得她,许骄些许错愕,哪个沈卿?   许骄一时没有对上号。   殿中虽然鸦雀无声,群臣心中也都纷纷炸开了锅。   【竟然不是问的相爷?!】   【沈卿?工部员外郎沈凌?】   【听说陛下接连在深夜召见了沈凌两次,还以为是传闻,这么看,传闻是真的?】   【这又是哪根葱?!怎么对不上号?】   【呜呼哀哉,局势有变化……】   殿中寂静里,有人自百官队伍末梢走出,行至殿中拱手,“陛下,微臣以为,应先安抚流民,稳定民心,同步排查上下游水患。待洪峰过境后,尽快恢复对梁城城中的重建。梁城重建势必需要大量人力,此举可安顿流民,避□□民滋事。赈灾钱粮中只有少许以救济方式发到老弱妇孺手中,青壮年通过参与重建工事领取更多工钱,梁城重建好后,流民更愿意回乡。待事情解决后,再行洪灾追溯。”   沈凌说完,殿中继续沉寂。   方才两方吵得不可开交,一方说灾情紧急,要先赈灾的,另一方说天灾年年都有,这么赈灾是无底洞,流民可以让周遭城池稀释,为避免周围城镇再遭遇一样情况,应当先追溯源头的。只有沈凌是唯一提及重建梁城,将流民安顿在重建工事上,百姓不单纯是等着领救济粮,而是可以自食其力。   天子希望看到的,并不是他们在这里扯皮,争吵,而是看到有效的方式,灾后最怕滋生□□,沈凌才是在替天子分忧……   许骄目光放在沈凌身上,听沈凌说完这一大段,也忽然想起印象中确实有这号人在。如果没有记错,应当是三年前的春闱,三甲探花,沈凌。他当时写得文章就是针对水利防治,防大于治的,许骄印象深刻,是因为宋卿源看他的文章看了很多次。   她以为宋卿源会把沈凌留在京中,在翰林院任职,但宋卿源直接将沈凌下放,避其风头,许骄并不知道沈凌回京之事,那就是她不在朝中的几月里,宋卿源的   手笔。   梁城之事恐怕是触到了宋卿源的底线,此事恐怕牵连甚广,宋卿源是要用牛刀,沈凌就是这把牛刀,所以宋卿源不惜将他推到风口浪尖处,让他放手去做。   更重要的是,宋卿源不想她涉足梁城的事。   梁城之事能有今日局面,背后的利益关系一定错综复杂,宋卿源不想她牵涉其中,是要让她全然避开。所以沈凌说完,宋卿源又寻了几个老臣来问,唯独避开了她。   临末,殿上的声音才不急不缓,说朝中积压了一堆政事,让她尽快安置。   “臣领旨。”许骄在殿中应声。   ……   退朝后,百官相继出了殿中。   早朝时,许骄在最前列,退朝的时候,许骄便走在队伍最末。   翰林院的人都跟在许骄身侧说话,许骄官至左相,右相一直空缺,许骄兼任了翰林院编纂之职,便是代行右相之职。   许骄每日要在政事堂和翰林院中往返。   翰林院这样的机构,多是替朝中培养和留用人才,换言之,都是科举殿试中的佼佼者。许骄是翰林院编纂,这些人日后都等同于受过她提携,是她的门生。   宋卿源将她安置在这个位置上,是不希望这个位置上的人涉及任何派系之争。   她不会。   她自成一派,无需和旁人结党,更或者,谁都知晓,她和天子是一党。   翰林院的人一边在她耳边说着话,她一边听着,目光一面放在前方的沈凌身上。   天子今日在殿中摆明是要提携沈凌,沈凌也从早前在朝中名不见经传的工部员外郎,变成了眼下众心捧月的香饽饽。   众人围着沈凌说了会儿话,大监便遣人来寻沈凌,“沈大人,陛下在明和殿传召。”   此举更坐实了众人心中想法。   许骄收回了目光,旁人纷纷问候相爷,许骄明显今日因为梁城的事,有些心不在焉,众人问候的时候,见大监在身后快步撵来,累得有些气喘吁吁,“相爷,陛下让相爷先在宫中留些时候,有事同相爷商议。”   许骄淡淡应了声好。   宋卿源惯来拿捏得清,让她在宫中稍后,不会因为仓鼠这样的事。   是梁城的事。   许骄心知肚明。   去往明和殿的时候,宋卿源同沈凌在殿中   说话,惠公公领了她去偏殿,“陛下说还要些时候,让相爷先在偏殿等候,将近来陛下留下的重要折子看了。”   难怪了,不让她去政事堂和翰林院,因为这些都是琐事,她不在,也都有相应的机构在运转,方才早朝时说的,也都是不让她插手梁城之事的托辞。但眼下,看他留下来的重要折子倒是真的。   都是他批示了之后,要尽快落实去做的事。   顾凌云卸任,应当攒了一堆。   果真,惠公公折回的时候,身后跟着内侍官抱了整整两大捆。   许骄诧异看他。   惠公公笑容可掬,“相爷,还有呢~”   许骄整个人僵住,光是看完都得一整日了……   惠公公凑近道,“陛下说了,请相爷这两三日下了早朝都先留在明和殿这里,把这些要务处理完了,再去政事堂和翰林院,相爷这里若是忙不过来,明日便从翰林院带两个人手过来,这两日先处置妥当了,旁的事先缓缓。”   许骄一脸哀怨。   资本家!   剥削!   压榨!   总归,什么词汇在许骄心中都用上了,她要是在政事堂和翰林院哪里会这么累,一定是公报私仇,借此拿她出许大仓和许小仓的气!   这才是她复职第一日!   许骄一面看着折子,一面窝了一肚子火。但慢慢看着手中折子,许骄的情绪又渐渐被手中的工作所取代。朝中确实积压了不少事,不少事都需要联动,单独催哪个部分都催不动,这样的事情只有她这个恶人来做,宋卿源心中分得清楚。   她能做到这个位置上,除了从小是东宫伴读,是宋卿源的心腹,还因为她和宋卿源慢慢有了默契,他的批示再简单,她都能看的懂,知晓他都想要做什么,希望达到的结果,也知晓他的顾虑,明确他的意图。   朝堂中的事,她习惯了从宋卿源的角度去看,所以能分清主次。再加上她时不时就会被罢官,更不像旁人那样患得患失,反而有的放矢。   折子一个接一个看过来,许骄其实也看得明白,除却梁城的事,朝中确实有一大摞的事情等着她去善后。   重要紧急,重要不紧急,紧急不重要,既不重要也不紧急……   许骄一个接一个折子分区。   等   到将近晌午的时候,差多看了一半左右,大监来了偏殿,“相爷,陛下请您去一趟,一道用膳。”   许骄才发现都临近晌午了。   许骄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这才随了大监一道去。   大监其实看得明白,也旁观者清,相爷能稳坐这个位置,除却他自幼是天子伴读,天子照料,更重要的是,相爷比旁人都更聪明,也更拼命,时常一做事就是一整日,她的时间近乎都用在朝中……   到了明和殿,惠公公已经将饭菜布好。   许骄上前,宋卿源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你头怎么了?”   头?许骄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额头,忽然想起今晨起来磕青了。   “磕了。”许骄应声。   大监和惠公公都伸脖子看了看,方才怎么没留意,陛下这么一提,到也看得出来。   “磕哪儿了?”他的声音清贵里带了温和。   “床下。”许骄脱口而出。   “……”宋卿源瞥了她一眼,“磕得真别致。”   大监和惠公公都忍不住偷笑。   许骄恼火。   天子起身,靛青色的龙袍临到身前,衣袖在她眼前拂过,指尖上的温润轻轻触到她额头一侧的淤青处,“疼不疼?” 第013章 药膏   许骄微怔,木讷点头。   “大监,拿药膏来。”宋卿源吩咐一声,大监连忙去做。   许骄赶紧改口,“不…不疼了。”   宋卿源瞥目看她,许骄支吾道,“就刚磕的时候有些疼…”   宋卿源没有再应声。   很快,大监折回,手中捧了一枚药膏罐子,许骄刚伸出爪子去接,姿势都摆好了,但一侧的靛青色龙袍抢先拂袖。   许骄眼睁睁见那枚药膏罐子被宋卿源拿到手中,许骄默默收回爪子。   宋卿源尽收眼底,但没有搭理她。他指尖修长,骨节分明,光是轻轻拧开瓶盖的姿势都让人赏心悦目,再配上一张清冷俊逸的脸,靛青色的龙袍衣领一丝不苟系着,带了特有的禁欲和天子威严,许骄觉得自己这只颜狗没救了……   胡乱思绪间,有人指尖已经剜了一小撮药膏,在她额头轻轻涂上。   药膏冰凉,他指尖却是温热的。   许骄形容不出这种奇异的感觉,就像他其实就临在她身前,她都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白玉兰香气,许骄不觉身子微微往后。   宋卿源瞪了她一眼,“别动!”   许骄不敢动了,只能继续胡思乱想。   她早前觉得他身上的白玉兰香气很香,这其中不单只有白玉兰,应该还参杂了旁的龙涎香之类。她因为觉得好闻,还特意寻大监问过,自己摸索的时候怎么都复刻不出他身上的白玉兰香气。大监说,相爷,就是这些,没旁的了。许骄最后终于放弃,也懊恼想,这可能是放在宋卿源身上才有的味道……   眼下,就是这种味道。   许骄觉得两人离得很紧,他袖间有时候还会蹭到她脸颊。虽然她同宋卿源从小就认识,但这么近的距离,还是让她耳根子微微发红的……   尤其是,这么近打量宋卿源,还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许骄莫名想起有一次在东宫的时候,前一晚熬书熬到近通宵,第二日宋卿源让她帮他写功课蒙混过关。她好容易写完,写得中途眼皮子打架了几次,最后天边快要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她才写完。接连熬了将近两个通宵,让她近乎产生了自己要升天的错觉,   迷迷糊糊回了床上,拉起被子就咸鱼躺,睡着了。   等翌日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吓懵了。昨晚因为实在困得睁不开眼的缘故,迷糊以为是在自己屋中,她掀得是宋卿源的被子!   宋卿源的被子!!!   她整个人的瞌睡从头到尾被吓醒,哆哆嗦嗦起身,鬼鬼祟祟,轻手轻脚想钻出屋去,背后的人撑手坐起,“许骄。”   她想死的心都有了,“我……我……昨晚太困,认错床了……”   床榻上的人许久都没出声,应当是在看她。   许骄恨不得挖条缝跳下去,良久之后,宋卿源的声音里仿佛带着十二分的疲惫之意,应是一晚上没睡好,沉声道,“出去。”   许骄巴不得。   出去后的许骄脚都吓软了,幸好宋卿源没发现她是女子。   只是刚想完,大监神出鬼没出现,“许公子。”   许骄支吾道,“我昨晚熬了一夜书……”   大监笑容可掬。   “我回去了。”她跑开了。   “大监,别告诉旁人……”她又折回了。   等大监点头,她又再次跑开了。   从那以后,她再不敢去宋卿源那里熬书了,也会偷偷藏吃的,免得饿了想跑去宋卿源那里蹭饭,眼下,估计宋卿源看到她都恼火,别说蹭饭,踢她出去都有可能。   除此之外,旁的倒也没什么不同,但那一阵宋卿源仿佛很有些烦她,她做什么,他都盯着,挑刺,有时候使绊子,反正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她自己一个人呆着,他不顺眼,她同旁人说话,他也不顺眼,她同他说话,他还是不顺眼。   也是那一阵子,她磕了一次额头,那回起好大一个包,当时疼哭了!   大监来看过她,“哎哟,这么大的包呀!”   她还问大监,像不像寿桃。   翌日,宋卿源听说她摔了,慕名来看她,不,慕名来看寿桃……   两人大眼瞪小眼,然后宋卿源问身侧的太医,会不会破相。   她当时压根儿就没忘这里想,听宋卿源这么一问,整个人僵住,太医上前斟酌了半天,她那时候以为自己肯定是要破相了,忽得就哭了,哭得那绝望劲儿……   太医头都疼了,“不会破相。”   她当即就不哭了。   宋卿源好气好笑,“要多   久消肿?”   太医应道,“七八日吧,需每日上药。”   宋卿源打发走了太医,那时候的宋卿源一面皱着眉头,一面给她头上的寿桃上药,“疼不疼?”   她点头,是真疼。   “怎么这么娇气?”他随口感叹。   许骄当即不吱声了,她就怕旁人说她娇气,像姑娘之类的。   宋卿源往后没有再多问,留下药膏,也留了句,“疼就自己擦,止疼的……不留疤。”   “哦。”她一面应声,一面伸手去挠寿桃。   “爪子……”他微恼。   她赶紧收手。   ……   都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许骄忽然想起,一时还有些怔忪。这一轮胡思乱想中,宋卿源不知不觉给她将药膏都涂好,“小时候磕过一次,还哭鼻子,嗯,眼下是长大了……”   宋卿源漫不经心一句,许骄不知道他是随口说起,还是特意说的风凉话,但上了药膏,凉凉的,不疼了,她又下意识伸手去挠。   “别挠。”他没看她,都知晓她肯定在伸爪子。   许骄连忙收起爪子。   ……   药膏擦完,内侍官端了水给两人净手。   宋卿源用饭的时候从不说话,许骄同他一起用饭的时候时常在想,他应当是一个人吃饭挺无趣的,不说话,也一个人,所以经常让她留下来一起吃饭。久而久之,她都能品出是宫中哪个御厨的手艺。   许骄有些挑食,饭量也不大,爹娘宠着,都舍不得说她,但在宋卿源跟前,必须要好好吃饭,他才和颜悦色。否则他真会让大监夹一大碗冒尖儿的给她,不吃完不让下桌,他就一面看折子,一面看她吃饭,她不吃完都不行。   她从小时候就有挑食的坏毛病,仿佛在宋卿源这里被治好了。   但一出宫中,又开始放飞自我。   原本,今日许骄也准备老老实实吃完饭就走,宋卿源却罕见得在吃饭的时候开口,“这个沈凌你别动他,朕留他有用处。”   许骄一脸活久见的表情……   宋卿源一面夹菜一面道,“还有,梁城的事你别插手,朕心中有数。”   许骄愣了愣,应了声“嗯”。 第014章 胆子   从宫中回陋室的一路,许骄都在出神。   梁城的事,就似一道业障一直绕在心中,即便知晓宋卿源不想让她插手,她还是会想起爹,想起爹最后离开家中去梁城前,半蹲下看她,绾过她耳发,同她说,阿骄要替爹照顾好娘亲,许骄眼圈微微红了……   “六子,”许骄撩起帘栊,“去工部。”   ”哦。”六子调转马头。   ***   等回了家中,许骄一头扎进房间里,从黄昏到半夜,一直没露过头。   宋卿源既然让沈凌负责梁城水患之事,沈凌一定会去工部调梁城的资料,有宋卿源的旨意在,工部早就加班加点将资料整理出来,也会留备份,她很容易就拿到了副本。   厚厚的三摞,比白日里在宫中看过的折子还要厚上许多。桌案上置着有,案几一侧放着有,地上也有,许骄会将看过的资料,没看过的资料分开放置,这些资料将许骄整个埋在资料堆中……   岑女士来的时候,见屋门是打开的,许骄怕热,一定要通风,岑女士一时竟没找到自己女儿,伸手敲门,才见许骄的头从一叠资料中伸了出来,“娘……”   一般没事的时候,都会没正行得唤她岑女士,累了,恍惚了,才会唤她娘。   岑女士上前,忧心忡忡,“怎么这么晚?”   岑女士一面走,一面当心脚下,怕踩了她屋中堆积如山的资料去。   许骄怕提起梁城的事,娘有心,简单应了声,“刚回朝中,事情多。”   岑女士终于近前,许骄一面扯了几页废纸盖住桌案上的梁城水里工事,一面撒娇道,“岑女士,我好饿,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你听听。”   岑女士叹道,“倒和你爹一幅模子刻出来的。”   许骄笑道,“我想吃岑女士亲手做的阳春面。”   岑女士看了看她,伸手绾了绾她耳发。   回到家中,尤其是夜里不会有旁人来,她也不准备出门的时候,才会脱了男装,换上舒服的衣裳,也将头发放下,只用一枚簪子简单随意挽起。   她原本就生得很好看,尤其是眉眼间的灵气韵致,很容易让人一眼难忘。若是放在旁的人   家,出嫁前是娇娇女,出嫁后一定极受丈夫宠爱,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会操心旁的事,哪里犯得上像眼下这样,每日天不见亮就要醒,到入夜才回,终日同朝堂中的男子在一处,每日为朝中的事情伤神,回家后还有大摞小摞的资料要看,仿佛一幅不知疲倦的模样,但实则经常见到她困了就偷偷趴案几上打盹儿……   谁的女儿谁会不心疼?   作为一个母亲,岑女士只是希望女儿好,当初,若不是梁城生了事端,她不会送阿骄去东宫做侍读暂避祸端。倘若那个时候阿骄没去东宫做伴读洗马,眼下是不是已经觅了如意良缘,嫁人生子了?   许骄见她内疚目光,知晓她心中又想起早前送她去东宫的事情,许骄赶紧道,“岑女士,真饿了,抓心挠肝那种。”   岑女士这才起身,“娘去做阳春面,你吃了要早些休息,这摞资料明日再看。”   “好!”她回答得比谁都爽快利落。同父母相处原则第一条,态度要好,听就是了,做不做另说,不为难父母,也不为难自己。   岑女士遂才起身离开屋中,回头看她时,她又一头扎进了资料堆里。   岑女士其实心中感触,就算阿骄是女儿身,也不比朝中旁的官员差,她能做到宰相之位,除了天子信任,她又聪慧,更重要的是她比旁人都拼。时间是最好的试金石,她是把旁人花在别处的时间,都一门心思扑在朝堂上……   等确认岑女士的脚步声离远了,许骄才松了口气,将早前几页废纸挪开,目光重新落在桌案上的梁城水利图上。   爹早前官至工部侍郎。她从小就在爹的书房里打转,不说这些设计图认识她,她就是看也看多了,耳濡目染了。有时候还会帮爹一起画图,是真的画,因为她知晓比例尺概念,也知晓同等缩短延长,标识也学得快,所以她是爹的小助手,这也是他们父女二人的小秘密。   这幅梁城水利工事图是从工部拓来的,以前爹还在的时候,还是一份未完成的残稿。他很清楚得记得爹去梁城之前曾拿着那份残稿说过,再好的工事也有过时的一天,要因地制宜,根据当时的情况调整防治策略。   穿越之前,人类在天灾面前就   很渺小;穿越后的这里,人们对自然的敬畏更多。   诚如爹说的,没有工事会是完善的,即时眼下看起来完善,也不一定几年后,十几年后还会完善。这份水利图确实凝结了前人的心血,照此铸成的水利工事,应当可以抵挡很大程度的洪峰……   许骄认真看着,也翻阅着从工部取来的副本资料。   历史的,人文的,地形图,还有常规的卷宗。   江河改道不是没有可能,倒灌也有可能,但自古以来水里工事都是最有利可图的,真正的答案在梁城……   十余年了,她一直没敢去梁城,因为爹死在那里。   梁城是她和娘心中的那根刺,拔不掉,就一直在。   爹执意疏散了当地的百姓,让不少人免于在洪灾中丧身,但是爹自己没回来。   梁城若是清白干净,娘为何冒着她被发现的危险,还送她去东宫做伴读?   因为除了宫中,东宫是最安全的地方。   东宫可以保全她的性命。   谁会要她区区一个孩子的性命?   只能是斩草除根,问题出在梁城……   ***   明德殿内,大监快步入内,恭敬道,“陛下。”   宋卿源正好提笔批阅折子,没有抬头,口中淡声道,“说。”   大监拱手道,“相爷从宫中离开后,去了政事堂,而后又去了翰林院,从翰林院出来后,原本是回家中了,但中途又掉头去了工部,从工部拿走了梁城水利和相关的案卷的拓本走……”   听到此处,宋卿源悬笔。   稍许,清冷的声音又道,“还有吗?”   大监应道,“相爷他……”   宋卿源抬眸看他,“大监,你今日怎么了?”   大监叹道,“相爷,还去拜祭了许侍郎……”   宋卿源目光微微滞住。   ***   翌日早朝,宋卿源果然擢升沈凌为工部侍郎,连同户部的人一道前往梁城赈灾和主持梁城相关事宜。工部员外郎和工部侍郎天差地别,宋卿源让沈凌全权负责,是要借沈凌的手做事,雷厉风行。   梁城事态紧急,沈凌明晨就要出发,工部,户部,吏部,和京中禁军都要做最后的准备,所以早朝很早便结束。   昨日惠公公让人搬来偏殿的三大摞折子,许骄其实七七八八都看完了,她熟   悉宋卿源的字迹,也能从字里行间推断出事情在宋卿源心中的轻重缓急。   今日她是让翰林院来了三个编修到明和殿偏殿同她一道处理折子。宋卿源的批阅很简练,她将宋卿源的批阅转化成各部需要执行的操作,节点,翰林院的编修按照她的批示,将任务逐次分发下去。   朝中之事,许骄了然于心,胸有成竹所以轻车熟路,等到午时前,这三大摞折子,她已经全部批示好,就等翰林院跟进。   许骄来了明和殿外,大监见了她便迎了上来,“相爷,陛下今日事忙,还不知什么时候得空……相爷要是将折子的事处理完了,可以先离宫了……”   在宫中,大监是最了解宋卿源的人,也是风向标。   大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仔细斟酌的,稍稍细想就知深浅。   “今日事忙”就是没有具体的事,“还不知什么时候得空”的意思,是一直不会有空见她,换言之,是宋卿源不想见她,所以让大监知会她先行离宫。   大监言罢,仔细看向许骄,确保他的意思许骄是听明白的。许骄是听明白了,却沉声道,“大监,我真有事要见陛下。”   大监为难,见她眼窝子都稍稍陷了进去,怕是昨晚通宵达旦没有歇息过,大监上前,轻声叹道,“相爷回去吧,陛下说了,今日不见相爷。”   大监给她交底。   许骄眼巴巴看他。   大监恼火叹了叹,你真是我祖宗!   大监只得入内,片刻,灰头土脸出来,“相爷,陛下让相爷回去……”   大监言罢,许骄撩起衣摆,径直在明和殿外跪下,“陛下不见,微臣就在殿外长跪不起!”   大监吓坏,“哎呀呀,相爷!这可使不得!”   成!   都是他祖宗行不行!   那头才被天子训得灰头土脸,问他听不懂朕的话;这头干脆直接跪下,天子不见就不起来,他还得顶着一头包去挨训一次!!   总归,许骄还是蹭入了明和殿中。   龙案前,宋卿源没有抬眼看她,语气冰冷带着些许愠意,“做什么?”   许骄应道,“陛下,微臣要去梁城……”   话音未落,龙案上的声音传来,“不准。”   许骄抬头看他。   他依旧眼皮子都未抬,“出去吧。”   大监朝许骄使眼色,许骄朗声道,“我要去梁城!”   大监头皮都紧了!   “啪”的一声,宋卿源手中折子重重放下,大监吓得当即腿软跪了下来,许骄咬唇,龙案前,宋卿源缓缓抬眸,“朕给你胆子了,是吗?” 第015章 恃宠生娇   许骄隐在袖间的指尖稍稍攥紧,没有应声,也没有退缩。   一侧,大监吓得赶紧伸手,扯了扯许骄衣袖。   许骄这才反应过来。   龙案前的人,是宋卿源,但也是天子。   即便宋卿源很少同她动怒,两人发生争执的时候,她也大多时候只是不看她,然后轻描淡写一句“滚出去”,然后两人都各自怄气,谁都不搭理谁。但宋卿源也是天子,身上有天子的威严,在旁人眼中,他也是高高在上,不怒自威,不可冲突和顶撞的天颜。   许骄眼圈稍许红了红,被大监拽着跪了下去,但脸上分明写着不情愿。   宋卿源尽收眼底,眼中恼意更甚。   许骄心知肚明,宋卿源应当从一开始就猜到了她想去梁城,但不想同她起争执,所以之前一直让大监拦着她,不让她入殿内,懒得同她吵。   但方才她一直跪在殿外不走,宋卿源为了让她死心,才让她入了殿中,冷声说了两句便让她出去,他不想让她去梁城,但她没有遂宋卿源的意,还顶了撞宋卿源,所以宋卿源的恼意一下子窜了上来。   大监跟随宋卿源的时间最久,也知晓这回宋卿源是真动了怒意,所以才连忙拽了她跟着一道跪下。   但许骄虽然跪下,眼眶却微微红着,眸间也有倔强,不肯低头,就这么看着宋卿源。   大监心中忍不住捏了把冷汗。   许骄却道,“我爹死在梁城,我为什么不可以去?”   语气里有倔强在,也做好了要据理力争的准备。   大监心中一惊,哎呀,我的祖宗!   大监心都凉了半截。   果真,宋卿源凌目看他,“出去!”   大监知晓这一句是说给他听的。大监连忙起身,殿门“咯吱”一声推开,又“嘎吱”一声从殿外合上,大监还支开了近处的内侍和禁军,只留了自己一人守在明和殿门口,目光不时便落在门内,却不敢吱声。   许侍郎的死是有隐情,陛下心中知晓,但相爷忽然这么戳破这层窗户纸,又同陛下顶撞上了,眼下还不知要如何收场,换了旁人,恐怕早就治了大不敬的罪名,但陛下袒护相爷,   在朝中的时候,陛下就护犊子,但关起殿门,只有陛下和相爷两人,陛下怕是要发怒……   大监出了殿中,明和殿中的氛围顿时滴跌入了冰点。   但许骄还是没有移目,目不转睛看着宋卿源,没有避开他的目光,目光里也没有让步。   原本以为宋卿源要当场恼意,宋卿源却冷声道,“恃宠生娇是吗?”   许骄朗声,“是。”   宋卿源脸色更青,“好,你告诉朕,你要去梁城做什么?”   许骄赌气,“沈凌能做什么,我就能做什么。”   分明知晓她说的是气话,还得寸进尺,宋卿源心底的火气确实不打一处来,但见她眼眶是红的,宋卿源强压下怒意,尽量平和道,“朕昨日同你说什么?”   许骄道,“沈凌有用处,不要动沈凌;不要插手梁城的事,陛下自有安排。”   宋卿源冷声继续,“那你听了吗?”   许骄顿了顿,气势少了几分,“没有。”   宋卿源又道,“一国相辅,朝中每日有多少事情,你是只看得到梁城吗?”   许骄语塞,“……”   “朕这几日让你在明和殿偏殿做什么?”宋卿源又问。   许骄慢慢垂眸,语气也越渐缓下来,“看这几月来,陛下觉得重要的折子,积压的文书和待办,各部没有推进的事情,还有各地的紧急上书……”   许骄越说,气势越弱。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宋卿源继续问。   许骄低头,“……想去梁城。”   “抬头!”宋卿源厉声。   许骄不得不抬头看他,果真见宋卿源眉头微皱,目光凝在她身上没有移开。   许骄眼眶更红得厉害。   宋卿源眸间似是微微滞了滞,语气莫名低了下来,“是,不错,沈凌能做什么,你就能做什么。但你能做的,沈凌能做吗?”   许骄也越发低声,“……不能。”   明和殿中忽得沉默,两人都没缄默良久。   许骄再次垂眸。   又过了好些时候,宋卿源才继续,“并不是只有你才上心梁城的事,朕让沈凌盯梁城水利工事已经两年,沈凌专攻于此,并不只有你清楚梁城的事有蹊跷,朕让沈凌去梁城,是知晓沈凌能冷静分析,妥善处理其中厉害关系。但你不会,你有情绪   ,你的判断会有失偏颇,所以你不是去梁城的最好人选!沈凌才是!你连这些都想不明白?还是想明白了,也要在朕面前,仗着朕对你宽厚得寸进尺!”   许骄抬眸看他,这次,不仅眼眶微红,鼻尖也微微泛红。   宋卿源微顿,忽然觉得话有些说重了,继而缓缓移开目光,瞥至一侧,沉声道,“你知晓去梁城有多危险吗?”   “知道。”许骄声音里哽咽。   宋卿源继续沉声,“沈凌去了回不来,还有第二个沈凌,第三个沈凌,你要是回不来,你让朕掀了梁城吗?”   “还是找第二个许骄?”   他目光重回她身上。   许骄彻底噤声。   又是良久,宋卿源才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梁城的事,你管不了,沈凌也管不了,你要是想跪,你就继续跪。”   宋卿源言罢,将龙案上的折子“啪”的一声扔到她跟前。   许骄抬眸看他,但他头也不回出了殿中,殿门嘎吱一声打开,宋卿源是回寝殿了。   许骄双目通红,眼泪也顺着眼角留下来,原本不想伸手的,但目光还是落在宋卿源刚才扔在她面前的折子上。   许骄擦了擦眼角,慢慢打开折子,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不由愣住。   是钦天监的折子。   折子上说,南顺自古临水而兴,较之他国,更信奉神明。几百年前有古制,六年一度举办一次祭天大礼,天子亲率朝中百官和皇亲贵胄前往庆州灵山斋戒,祭天,以祈求风调雨顺。如今古制虽然废除,但今年年生多艰,恐国中还有接连天灾,祭天大礼太费周章,非几月不能准备周全,钦天监奏请天子能前往庆州灵山祈福。   许骄目露诧异,赶紧伸手翻过奏折,果真见奏折的最后,宋卿源御笔朱批了一个“准”。   许骄又伸手折过末页,真见钦天监附的文书后御笔朱砂补了一句,“即日前往,刻不容缓”。   许骄愣住。   她自然不信宋卿源真会跑去庆州灵山祈福祭天……   早前在东宫的时候,她就听宋卿源对这类祭天大礼颇有微词,说这些都是做给旁人看的,宋卿源登基之后也惯来遵循自己的见解。所以,宋卿源一定不会去庆州灵山祈福祭天,但庆州同京中有月余两月   路程,往返就是四个月,再加上钦天监奏折中提及的,奏请天子在庆州灵山祈福一至两月,那前后加一起就是半年时间。   许骄脑海中似忽然掠过什么念头一般——方才宋卿源是说,梁城的事,她管不了,沈凌也管不了,但是半年的时间,却足够宋卿源亲自去梁城走一遭再回京。   他……他是要自己去梁城?!   许骄骇然。   但这个念头在许骄心中愈演愈烈,之前宋卿源就说梁城水深,让她不要插手,但若是宋卿源真不想深究,就不会让沈凌盯梁城的水利工事两年时间之久。   许骄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想是对的,而从朝中开始争论梁城之事起,宋卿源就让她回朝。她回朝之后,宋卿源让人将近段时间所有要事的奏本都拿给她,让她熟悉近端时间内朝中的大事,还有所有待办却悬而未决的事情……   许骄忽然想到,无论宋卿源是真要去庆州灵山祈福,还是借去庆州灵山祈福的幌子去到梁城,这期间,朝中的事情都需有人看着,并酌情处理,而且,还要能镇得住朝中的人,也是他信得过的人,他才能安心去庆州或梁城。   这个人选在宋卿源心中,只有她……   许骄突然明白宋卿源为何恼意,说她眼中只看到梁城的事,但其实,宋卿源要她做的,是让她替他看好朝中,好让他可以专心腾出时间去处理梁城这处棘手的事。   许骄忽得有些丧气,微微向后,跪坐在腿上,喉间也轻轻咽了咽。   宋卿源真有这样的安排,不会不告诉她。宋卿源瞒着她,早前又寻时机告诫过她,不好插手梁城的事,是想看看她是不是能沉得住气,头脑清醒。但她最后还是脑子一热,来了殿中,同宋卿源争执。   如今她梁城是一定去不了了,宋卿源这回又不知道要同他怄气到什么时候。许骄又伸手擦了擦眼角,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入内,她一听就知晓是大监。   “大监……”许骄主动开口,语气不像大监刚出殿时那般犟,大监也上前叹道,“哎,我的相爷,我的祖宗,您同陛下争什么?陛下为了梁城的事,已经快两三天夜没怎么合过眼了。梁城的事,陛下心中都有数着呢,相爷您同陛下这么一闹,   陛下气了一路回寝殿。”   许骄腹诽,“我又没让他气一路回去。”   大监恼火看她,“相爷……”   许骄连忙噤声。   大监这才伸手扶她,“相爷快起来吧,地上凉,陛下没说让您在这儿跪着,相爷赶紧回府吧。”   大监这么一说,许骄才想起,她真的很少在宋卿源跟前跪,宋卿源也极少时候会让她在一处跪很久,眼下,她的脚仿佛都是软的,大监扶着才勉强能站起来,还得缓一缓再走。   要不怎么说大监是这宫中最会察言观色的一个,朝中哪些人能跪,哪些人不能跪,天子喜不喜欢让谁跪,大监都了然于心。   譬如许骄,就是没怎么在天子跟前跪过的,跪这么长时间,站起来都不容易。   大监陪着许骄一道又说了会儿话,许骄脚下仿佛才好了些,也能走路了,大监这才亲自送她至内宫门处,又同许骄道,“陛下眼下还在气头上,没准哪个倒霉蛋会撞上,相爷您就别再给老奴添乱了,好不好?”   ***   马车回陋室,许骄一路都心不在焉。   早前在明和殿中跪着时,一直想的都是庆州灵山和梁城的事,眼下,才想起今日殿中宋卿源的反应。   宋卿源应当是几次都要动怒的,但都忍了下来。最重的,也就是早前狠狠放折子的时候,大监吓得当即跪下,也伸手扯她的衣袖……   她在场的时候,极少,或者说近乎没有见过宋卿源摔茶盏,但听大监和惠公公口中的意思,宋卿源摔茶盏的时候,很有些骇人。   许骄想起今日那句,“沈凌去了回不来,还有第二个沈凌,第三个沈凌,你要是回不来,你让朕掀了梁城吗?还是找第二个许骄?”   许骄目光望着窗外出神。   宋卿源很少说这种话,也让她心底生出旁的感触,甚至,莫名微动……   许骄头靠在马车一角,想起她喝醉时跳到宋卿源身上,说这叫“龙抱”,而后伸手保住宋卿源,说这是“抱抱龙”,宋卿源一脸嫌弃,却没有将她扔下去。   而方才,宋卿源是真同她置气了。   ***   马车缓缓在陋室前停下,六子置好脚蹬,许骄踩着脚蹬下了马车。   七月黄昏,远处的霞光同天色一道揉成红蓝相间的棉花   糖,映在陋室前的湖面上,多了一层梦幻的味道。   许骄没有回陋室,而是坐在湖畔前,一会儿扔一块石头进湖里,看棉花糖一圈圈散开,又一圈圈合拢。一直到宫中的马车在陋室前停下,惠公公眼见,一眼看到她在湖面扔石头子,笑容可掬上前,“哎呀,相爷,圣旨来了,您快接旨。”   其实许骄不看也知道,是宋卿源要启程去庆州灵山祈福,朝中诸事交由她监理,她原本就是百官之首,她监理朝政,旁人不会有异议,宋卿源一早就安置好了。   “臣领旨。”许骄接过。   “相爷,还没完呢,陛下还有一句口谕。”惠公公笑眯眯看着她,而后兰花指一翘,清了清嗓音,沉着声音道,“明日早朝自己休沐,朕看着心烦!” 第016章 看她   宋卿源的话,有时候要反着听。   譬如让她明日自己休沐,免得他看着心烦,那就是她明日一定得去,不然宋卿源的火气从梁城回来也不消。   天不见亮,敏薇照旧唤她。她也照旧从被窝里伸只手臂出来耷拉在床侧,迷迷糊糊应声,“重启中,别催了。”   敏薇去准备洗漱用的水,没有再催她。   前一晚才熬了通宵,许骄又睡死过去。   敏薇折回的时候,见她还趴在床榻上,枕边还有均匀的呼吸声,敏薇知晓她又睡过去了。   敏薇头疼,“相爷,过时辰了~”   许骄稍稍睁了睁眼,瞄了眼一侧的铜壶滴漏,愣住,迟了这么久?   那去也赶不上了,许骄干脆放弃挣扎,一头重新栽回枕头中,“不去了。”   敏薇微讶。   “陛下体恤,本相奉旨休假。”许骄将头蒙进被子里。   大夏日的,还好晨间不太热。   敏薇都怕她捂窒息了去,上前稍稍给她将被子牵下来,就这会儿的功夫,又听许骄均匀的呼吸声都响起了。   是真的累坏了。   敏薇心中轻叹,小姐前夜才熬了通宿,昨日又去了宫中一整日,自宫中回来,昨晚不知道想什么,想得很晚,翻来覆去许久才睡,今日起不来也是应当。   夫人今日又去了小姐姨母处,要好几日才回来。   夫人不在,怕是更没人能叫小姐起来了。   敏薇遂放弃,不再唤她,外出苑中告诉六子一声,相爷今日不去早朝了,六子眸间微讶,询问般的目光看向敏薇,敏薇悄声道,“奉旨休沐……”   六子嘴角抽了抽。   ……   许骄睡了长长一觉,直到敏薇又来,“相爷。”   许骄迷糊应声,“我不吃饭了,你告诉岑女士,我不饿……”   敏薇叹道,“相爷,不是夫人,是大监。”   大监?   许骄忽得醒了,大监来了?   许骄撑手坐起,一脸睡眼惺忪,看向敏薇,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敏薇配合道,“不是做梦,是大监来了。”   许骄便真醒了,是大监来,不是惠公公……   两人来的意义全然不同。   许骄轻叹一声,简单   穿戴,许骄都没有洗漱,盯着一双睡眼肿肿去见的大监。   “哎哟,相爷,您这是?”大监吓一跳。   苑外候着的几个暗卫都不禁抬头。   许骄一面呵欠,一面道,“昨日被陛下训斥,深感愧疚,于是夜不能寐,思量许久,辗转反侧到四更天,想起陛下昨日让惠公公带的话,应当是不想见到微臣添堵,所以微臣就没去了早朝了……”   许骄扯开嘴巴先乱说一通。   大监叹道,“相爷,陛下早朝后就离京了,您怎么也不去送送?”   许骄反复清醒了,“今日就走?”   大监轻声叹道,“我的相爷,您昨日不都看了折子了吗?折子上说的还不清楚吗?”   许骄这才反应过来,昨日钦天监的折子上御笔朱批的“即日前往,刻不容缓”,但她确实没想到,就是今日。难怪有人昨日特意让惠公公来她这里丢一句“明日早朝自己休沐,朕看着心烦”,还真是反着说的。   眼下又让大监来兴师问罪了!   许骄挠了挠头,怏怏道,“大监,我前日通宵,昨晚睡过了,今晨实在熬不住,没起来。”   大监顿了顿,祖宗,你可算说句大实话了。   说了就成行。   还挺大声的。   大监看了眼苑中,又连忙接了句,“奴家就觉得相爷是睡过了,相爷还能真不去送陛下?”   许骄配合得小鸡啄米点头。   大监脸色微缓,“那相爷,您先歇着吧,奴家先去撵陛下了。”   大监竟然没有旁的话要带给她,就这么走了?   许骄一面伸手挠头,一脸懵,但大监真的转身了,方才在苑中候着的暗卫,也跟在大监身后离开。   许骄觉得有些莫名。   许骄怔忪时,暗卫正好临出苑中,其中一个带了面具的暗卫刚好回头,见许骄一面打着呵欠,一幅没睡醒,也没想通的迷糊模样。   暗卫不由驻足,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待得许骄察觉这许目光,转头看过来的时候,他又转身,没有吱声出了苑中。   许骄忽然觉得那道身影有些熟,既而,眉头慢慢拧成了一团麻花佼佼。   ***   整个下午,许骄都有些心不在焉。   难怪大监莫名其妙来了她这里,又没捎带一句抱抱龙的话,她要是   没看错,最后那个暗卫就是抱抱龙本尊。   她没去送他,所以他来了这里?   这也不像宋卿源的作风……   但原本他就是打着去庆州灵山祈福的幌子,实则去梁城,也不会拿真实身份示人。所以,他是有可能扮作宫中的暗卫,同沈凌一道去梁城的。   许骄一面托腮,一面胡思乱想着,宋卿源方才是专程来看她的?   还是,她想多了……   那就是个暗卫?   许骄一面出神,一面喂着许大仓和许小仓,不知不觉间,大仓小仓的嘴都鼓得满满的。许小猫就在笼子旁盯着,仿佛随时都在等待时间,将许大仓和许小仓吃了,大饱口福。   许骄回过神来,见许小猫一双眼睛盯着笼子许大仓和许小仓炯炯有神,比盯池塘里的锦鲤还要认真些。   许骄笑了笑,一面抱起许小猫,伸手指了指笼子里的许大仓和许小仓道,“许小猫,他们一个叫许大仓,一个叫许小仓,不是你的食物,是你的弟弟,妹妹。你这个眼神,该是看弟弟妹妹的眼神吗?”   许骄敲它的头。   许小猫才不管,她敲她的,它还是继续炯炯有神看着许大仓和许小仓,目光没有动过,仿佛在盯一道肥肥的美味。   许骄不由叹道,“岑女士去看姨母了,她真应当把你一道带去的,不然等她回来,许大仓和许小仓都被你吃了。”   许小猫果真按捺不住,试探性得伸了爪子去挠笼子。   许大仓和许小仓一顿惊恐。   许骄只得拎起它,“我给你胆子了,许小猫!恃宠生娇啊!”   许骄说完,又顿觉哪里不对,连忙伸手捂嘴……   她怎么脱口而出的?   出神的时候,许小猫两腿一瞪,跑了。   许骄忽然想,在宋卿源眼里,她是不是就是类似许小猫这样的存在?   这个想法让许骄不由骇然,还莫名伸手摸了摸自己头顶,好似在看自己有没有长一双猫耳朵出来。   但很快,又觉得自己魔怔了。   宋卿源才没有闲情逸致养猫……   他要养,也是养豹子,许骄皱了皱眉头。   ***   但宋卿源离京的第二日,许骄忽然领会到了天子不在的好处,那就是——天很蓝,水很清,还不!用!早!朝! 第017章 滋润日子   许骄昨天还仅有的一丝舍不得抱抱龙的情绪,瞬间抛到九霄云外去。   多好!   天子不在,不用每日早起早朝~   昨日翰林院宣了旨,天子启程去了庆州灵山祈福,朝中大小事宜皆交由许相处理,许骄很快发现,当真有急事的朝中官员,天一亮就陆续乘马车到了她的陋室候着。   她都不用早起去政事堂了,因为着急找她的人,根本等不到她去政事堂,早早就开始在陋室外排队候着,巴不得第一个见她,赶紧处理完自己手中的事情,不要滞后了,所以,反倒都是朝中官员的马车停满了陋室外的几条观湖小道。   若是来迟了,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大家都纷纷早来。   排队等着见她的官吏,干脆在湖畔前的树荫下支了茶桌饮茶,谈论政事,她门口的观景湖忽然变成了议事的地方。   六子还专门辟出了一块地方,让来往的官吏停放马车,也给随行的侍卫和车夫安排了歇脚处。   许骄的一线湖景豪宅忽然热闹起来。   这样也好~   在家办公,足不出户,朝中官吏悉数上门,但因为她住得远,所以来得也不算很早。她可以睡个安安稳稳的美容觉,从容不迫得吃了早点,护肤,然后开始在家中同朝中急急忙忙赶来的官吏见面,逐一处理每日朝中紧急之事,就是辛苦翰林院的几个编修每日早早就来候着,帮着一起处理要事。   差不多到晌午,来陋室的官吏逐渐少了,走得开了,许骄就在家吃了晌午饭再往政事堂和翰林院去处理每日例行的公务和积压的事务。   许骄忽然觉得进入到了天子不在京中的滋润日子!   许骄实在喜欢这样不用早起,但是又很充实的工作。   每日都能睡到自然醒,又不会太迟。   美容觉的效果,就是皮肤都有光泽了,许骄忽然想,抱抱龙晚些回朝中也好……   这样的滋润日子还足足有半年之久!   许骄无比惬意。   ***   去往梁城的路上,沈凌挑灯,“陛下看,从辉城这处的水利开始,就与梁城的水利工事相连了,兴修水利,要兼顾大局,我看过许侍郎   早前的水利工事图原稿,是明显有兼顾两头的。若是辉城的水利工事是幌子,那很有可能梁城的水利就是幌子。”   宋卿源顺着沈凌所指位置,看向地形图,终于要到梁城附近了,宋卿源淡声道,“明日不用细看,走马观花就是,越近梁城,越不安稳,要沉得住气。先出来的都是小鱼,后出来的才是大鱼,先不急。”   沈凌拱手应是。   “歇着吧。”宋卿源撩起帘栊出了屋中,回了自己屋中,缓缓摘下头上的半张面具,露出一张精致俊逸的脸。   离京十余日,梁城渐近。   宋卿源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把匕首,是许骄换仓鼠用的。   宋卿源睹物思人,想起早前在她那三间破屋子见她时候,她分明还没睡醒,睡眼惺忪,一面同大监说话,一面挠头的模样。不是真在同他置气,是真没起来。   从小时候起,就人前精明利索,人后稀里糊涂的模样。   尤其是熬夜之后……   宋卿源想起有一次,他让她在他寝殿的外阁间内替他抄书,他自己回内殿看了会儿书,熄灯睡了。   他不习惯入睡的时候有光亮,所以熄了夜灯,放下帷帐。   结果半夜的时候,内殿中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警觉避开,帷帐忽然被掀开,他手中的匕首忽现,他险些就匕首伤了她,才见迷迷糊糊爬上床榻的人是许骄。   这是他的寝殿!   宋卿源当即恼意,想直接踢她下去。   但许骄应当是困极了,爬上床后,迷迷糊糊摘了玉簪,微微松了松衣领口,乌黑的秀发垂下,堆在修颈锁骨处,人一头钻进他被窝里,侧身咸鱼躺,霸占了他大半张床。   宋卿源整个人僵住。   刚想这家伙简直胆儿肥了,目光却不由凝在她敞开的领口处,因为是侧躺,宋卿源隐约觉得有些微妙,又莫名想起方才她摘玉簪时,青丝墨发垂下时,令人心动的一幕。   宋卿源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准确得说,是根本没睡。   想着平日里总像个跟班一样一直跟着他的许骄,因为一幅肩不能提手不能拎的模样,他总是多关照她。譬如让她借熬书的理由,来他这里蹭吃蹭喝。也见她拿弓箭实在吃力,同袁将军说免了她的射箭课,她高   兴得不得了。   但眼下,这些浮光掠影似在宋卿源心中簇了团火。   他要想知晓许骄是不是女子很容易……   但他没有,他在考虑这么做的后果。   她是许叔叔的“儿子”,因为梁城水患,岑夫人将她送来他这里避祸……   他纠结了一宿没合眼的难题,在临近天亮时,忽然被咸鱼翻身抱住。他整个人僵硬住,不用去试了,她贴到他身上,将他当被子一样抱住不说,还夹住,他当知道的都知道了。   他看着她的脸,平日里就觉得她生得娇气,且过于清丽明艳,绿鬓红颜。到当下,才知晓这清丽明艳是女子的时候有多好看。   再往后,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习惯了看她时,不别扭,不脸红,不表露,不拆穿。   她也继续留在东宫,在他羽翼下,慢慢成长,同他一道从东宫步入朝堂,从年少时的默契到君臣间的信赖。   他登基时,并非没有风浪。   但所有的风浪里,都是许骄陪着他……   宋卿源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匕首。   尚在东宫的时候,父皇命他去南边视察。他若不在,她女扮男装留在东宫怕会穿帮,她是太子伴读,他让许骄跟着他一道前去。中途一直安稳,直至遇到刺客,她当时吓得动弹不了,眼看刺客手中的刀扎向她,他一颗心仿佛坠落深渊谷底。他上前替她挡了那一刀,刀刃刺进他后背深处,太医说再多一分都会要他的命,但那时候的他,最害怕的,是没有许骄。   直至眼下,他后背处还有一道骇人伤口。   早前那把戈壁之眼也插在刺客心头,随刺客一道落入江水。   他也是那时才忽然意识到,在他顾及不到的地方,许骄随时可能因为他殒命。   他怎么可能让她来梁城?   梁城周遭的水利兴修了十余年,动用了国库中巨额部分,梁城水利若是空壳,这笔亏空去了谁囊中?   能有胆量动这些手脚的人,连他都未曾放在眼里。东窗事发后,直接想淹了梁城,死无对证,不了了之。   这样的人,许骄动不了,还会招致祸端。   他护了她这么久,不是让她来这里送命的。   树大根深,盘根错节,梁城的祸患并非一日能除,他需缓缓为之。   眼下,京中才是最安稳的。   “陛下。”暗卫入内。   宋卿源放下手中匕首,淡声道,“说。”   暗卫拱手应道,“相爷安好,今日也是上午在家中办公,晌午过后才去的政事堂和翰林院。”   宋卿源微恼,给她能耐的! 第018章 外祖母   许骄的惬意,截止到岑女士回家为止。   刚开始的时候,许骄以为岑女士是在支持她的工作,总让敏薇准备消暑的凉茶给来陋室同她商议朝中之事的官员。但过了两日,许骄终于摸清了岑女士的意图——每日来见她的朝中官员在陋室苑中排起了长龙,既是长龙,就说明人多,人一多,那年长的,年纪合适的便都有……   许骄头疼。   “岑女士,我是在工作!”许骄郑重向岑女士提出。   这几日,岑女士但凡见到朝中的年轻官员,尤其是年长自己一些的,年纪相当的,或是稍微年少一些的,岑女士都会很关注这些朝中的“年轻俊杰”。许骄要一面处理朝中政事,还要一面竖起耳朵做贼似的,亦或时不时就要瞄岑女士一眼。   许骄言罢,岑女士叹道,“我就看看,朝中有没有人品才学兼具的青年才俊,你日后不在朝中了,还能胡诌是你们相爷的妹妹,看看能不能将你嫁出去。”   许骄恼火,“我又不是嫁不出去,而且兔子不吃窝边草……”   但话音刚落,岑女士一幅了然模样。   而后母女两人大眼瞪小眼,都会意看着对方笑了笑。   ……   第二日,许骄就搬去了政事堂。   政事堂后苑是有留客房的,留客房的目的就是怕朝中政事太多,处置不完,可供朝中官吏在政事堂暂时歇脚用。   许骄干脆直接住下。   这里虽然没有家中舒服自自然,而且不能像在家中一样赖床,睡美容觉,但家中有岑女士啊!   许骄终于觉得安全了,不用日日提心吊胆,怕岑女士打她下属的主意。   许骄又为了许小仓和许大仓的鼠生安全,将许小猫抱了来政事堂这里,顺道给自己解闷,潜意识里也是想体会下,天天看着自己宠物办公的心情是不是会更好些的心态……   在政事堂的几日,许骄都一心扑在朝事上。   政事堂枯燥得连许小猫都没有上蹿下跳的乐趣。   而朝中诸臣也都纷纷发现,自从相爷搬到政事堂入住,朝中的节奏都跟着变了!   【太可怕了,相爷他都搬到政事堂去住了!】   【陛下不在,相爷的工作狂属性变本加厉!】   【前天还让我送卷宗过去,我今日还没弄好,今晚要还没弄好,会不会让我表演生吞卷宗……】   【我已经开始想念陛下了,陛下什么时候回京~】   ……   政事堂的几日,许骄挨个将六部捋了一遍。   宋卿源早前让她在明和殿整理的待办,早就让翰林院下放到六部过,六部的人都以为她刚回来,不少事情都先做了稍许就开始糊弄了,但谁知道她真的问起第二轮,还一条一条的过,将六部过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说,之前因为陛下在过问梁城的事情而耽误,回头这就去办,马上办,立刻办!   六部的官员虽多,但手上的事情更多。工作是做不完的,尤其是朝中之事,一眨眼就会堆积如山,谁都愿意先做简单上手的,难啃的骨头留到最后。   眼下,相爷在亲自盯骨头。   她盯着,六部就只能去一口一口的啃。   啃多了,六部也都知晓了,每隔两日就要来相爷跟前汇报一声骨头啃的进度如何了。   相爷认可了,就可以继续回去啃骨头。   相爷不认可,就得坐在政事堂现场啃骨头,就在相爷眼皮子底下,压力如同暴风骤雨席卷,没有人愿意再坐一次……   总归,这几日相爷主事朝事,该清算的清算,该推进的推进,事情一件接一件的来,一处接一处的过问,朝中人人都不敢马虎,通通夹紧了尾巴做人。   虽然不早朝了,但也并不比早朝时轻松啊~   终于,整整五日过去,朝中欢天喜地盼来了相爷休沐,喜大普奔!人人心中都松了口气。   回了陋室,许骄累得一头栽在床榻上,“岑女士,我先睡会儿,政事堂的床太硬了。”   宋卿源不在,朝中从鸡毛蒜皮的事到十万火急的事,都需她过问,也亏得政事堂和翰林院离得不远,否则她连往返政事堂和翰林院的时间都没有。   自从搬去了政事堂暂住,她怎么见哪哪都是活儿,怎么比早前宋卿源在的时候还要忙碌些?!   床榻上,许骄忽然意识到不对!   她这哪是滋润日子啊?   过滋润日子的人分明是宋卿源才对!!   宋卿源跟着沈凌去梁城,路上都要做暗卫   打扮,事情都由沈凌在做,他只要跟着,看着,听着,在背后指挥着就是。而且,这一路上又不能太扎眼,要低调行事,更不需要他时时刻刻指挥,关键时候使使眼色,私下知会沈凌一声就是。比起他在宫中的时候,天不见亮就要早起早朝,早朝结束后还要在明和殿中见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一堆,等终于见完官员,还有批不完的折子等着他。   而现在,这些事情统统都是她在做!   他才是最滋润的那个!   许骄手抖了抖,亏她还乐呵呵得在那里高兴了十余日,眼下才忽然反应过来。   许骄一把揽过许小猫,揉在怀里,“许小猫啊许小猫,你猫生艰难啊,哪里玩得过大资本家……”   许小猫才不管那么多。   她怀里很舒服,许小猫使劲儿蹭了蹭。   ……   岑女士来的时候,许骄已经抱着许小猫睡着了。   一人一猫,睡得都不怎么老实。   敏薇和六子这几日都跟着许骄去了政事堂照顾起居,知晓她起早贪黑,机构一大就臃肿,诸事都需要许骄怼。岑女士伸手摸了摸许骄的额头,轻轻叹了叹,敏薇应道,“小姐这几日,日日都在忙碌,累坏了。”   岑女士淡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岑女士淡淡垂眸。   ***   休沐结束,许骄重新回了政事堂。   惠公公却早早来了政事堂中等她,“相爷,您来了。”   惠公公并未同大监一道跟去庆州灵山祈福,留在宫中照料。   每日,惠公公都会去陋室,或是来政事堂看她。嘘寒问暖也好,让宫中的御厨做了她喜欢吃的东西送来也好,见她太累,还会嘱咐她赶紧去休息了,不然陛下回来会说他没照顾好她,会挨板子的~   惠公公和大监都是宋卿源身边的人,宋卿源不在,惠公公接过了不让她挑食的活儿。眼下还早,这是连早饭都要管了?   许骄看他。   惠公公上前,“相爷,您赶紧抽空同奴家去趟尚书府吧。”   尚书府?许骄意外。   朝□□分六部,每一部的部首都是尚书官职。其中,因为郭家是陛下母后的娘家,所以朝中说的尚书府就是郭府,也就是宋卿源舅舅的府邸。   “怎么了?”许骄问起,惠公   公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尚书府。   惠公公叹道,“老夫人的老毛病又有些犯了,正到处找陛下呢,府中说陛下去庆州灵山祈福了,要好些时候才回来,老夫人就不依了。尚书大人也一筹莫展,老夫人忽然说要见相爷,这不……奴家就来了。”   宋卿源的外祖母?   许骄眨了眨眼。   她是有时会同宋卿源去见他外祖母,她从东宫起就是宋卿源的心腹,宋卿源对外祖母的关心从不瞒她。   眼下宋卿源不在,老夫人是想他了,才会让她去说话……   许骄去的时候,老夫人正有些犯糊涂,“阿孝,你来了?”   阿孝是宋卿源的乳名,很少有人知道。   乳名是老夫人取的,希望他能在父母跟前尽孝。   老夫人糊涂了,将她错认成了宋卿源。   许骄想起来的时候,大夫同她说,先迁就着老夫人,怕老夫人情绪不稳定。   许骄深吸一口气,上前,温声道,“外祖母。”   老夫人握住她的手,温和笑道,“阿骄怎么没同你一道来,不是说,日后来看外祖母都带上她吗?”   许骄愣住。 第019章 姑娘家   宋卿源说日后来看老夫人都带上她?   她怎么不知道的?   但许骄脑海中很快回想了一遍,确实,早前在京中的时候,宋卿源都会让她一道跟来,同他一道看他外祖母……   因为宋卿源是天子,即便心中同老夫人亲厚,也需有天子的沉稳持重。   尤其,是在尚书府的时候。   即便他同老夫人单独在一处,中间还都参杂着一个郭家,这其中的微妙她心知肚明。但宋卿源带着她一道的时候,她总能说许多讨老夫人喜欢的话,让天子和老夫人在一处时的氛围和谐欢快。   她很少见宋卿源笑,尤其是宫中和在朝中的时候,都不如他在东宫的时候笑得多。   但在老夫人这里,他总是见宋卿源听着她和老夫人说话,低眉笑着,不怎么说话,仿佛心情都很好。   所以,老夫人这里,她其实也熟络。   老夫人没犯病的时候,是能记得她的,这也是为什么惠公公说,老太太到处找宋卿源找不到,就让人找她的缘故,确实,她总和宋卿源一道来看老夫人,老夫人习以为常了。   但老夫人方才口中那句“阿骄怎么没同你一道来”,许骄却又愣住了。   她是朝中官吏,老夫人一直唤的她许骄。   但刚才,老夫人当她是宋卿源,口中唤的是“阿骄”?   老夫人才不会无缘无故叫她“阿骄”,那就是老夫人和宋卿源独处的时候,他们两人一直都唤她阿骄的?   许骄莫名出神。   只有娘亲和傅乔才会叫她阿骄,旁人不会……   而且,老夫人后半句里的“日后来看外祖母都带上她”,也让许骄诧异。   “阿孝?”老夫人见她没应声,又唤了一次。   许骄这才回过神来,支吾道,“哦,她还在外面没回来。”   原本,她也刚回来不久,老夫人记忆混乱了,应当也分不清。   老夫人却叹道,“你们二人又置气了?”   许骄凝眸看向老夫人,这个“又”字,说明她离京之后,宋卿源来见过老夫人,也同老夫人说起过他们生了争执,所以老夫人才会用“又”字。   许骄忽然想,好像在宋卿源和   老夫人说话的比重中,她占了很大一部分。   思绪间,老夫人拍了拍他的头,语重心长叹道,“阿骄是个好孩子,每次来都哄着外祖母开心,外祖母很喜欢她。你别总是欺负她,她哪敢同你置气啊,是你同她置气还差不多……”   【就是!】   许骄可怜巴巴看着老夫人,原来老夫人才是心中最通透雪亮那个!   老夫人又交待了几句,让他让着她些,天子要有天子的气度云云,许骄听得心情愉悦,连忙替宋卿源应声。   而后,老夫人才又叮嘱了几句,譬如注意休息,政事再忙也不如身体要紧,又譬如伏天也不要饮冰水,寒气容易在体内郁结等等……   许骄也通通帮宋卿源点头。   老夫人最后看了看她,又沉声叹道,“郭家的事,外祖母不难为你,是外祖母让你为难了……”   许骄目光微滞,她是没想到老夫人会提起郭家的事。   这一句,她不好帮宋卿源应。   许骄没有吱声。   早前她同宋卿源一道来看老夫人的时候,宋卿源和老夫人从不谈及郭家的事。有一次从尚书府离开,她见宋卿源眉间紧缩锁,也开口问起过,结果宋卿源冷声道,不该管的事别管,直接将她噎了回去。   郭家是宋卿源心中的一道刺,但若是要拔起,又会伤及心尖上放着人,所以宋卿源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骄也是头一次听老夫人说起郭家的事。   老夫人的态度也让许骄意外。   做外祖母的,不想让自己的外孙为难。   许骄忽然觉得,老夫人才是夹在宋卿源和郭家中间的那个……   许是宋卿源和老夫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对郭家的话题都是一语带过,所以见许骄没有吱声,老夫人并不意外,也没有继续,而是换了话题,“阿孝,阿骄是个好孩子,你要对她多温和些,不然,会吓到人家姑娘的……”   许骄整个人一哆嗦,吓到人家姑娘是什么意思?   许骄整个后背都僵滞了。   老夫人见她一脸紧张,蹴鞠不安的模样,不由笑道,“这些年,外祖母都看着呢,阿骄一直同你一处,从东宫到朝中,一直任劳任怨,你怎么同人家置气,你叫一声,人家哪次没回来?别什么事都由   着自己的性子,阿骄是个好姑娘,不同你计较,还千里迢迢替你去北关。她去北关的时候,你不也一直担心,连下了十几道调令让人去北关城?”   许骄微怔,她去北关的时候,宋卿源连下了十几道调令去北关城?   难怪了,她早前还在想,她去北关城的这一路这么顺利,而且曹复水一听她来,她都没费多少波折就见到了曹复水本人。原来其实并不是因为她的缘故,而是宋卿源的十几道调令,敲山震虎,让曹复水知晓,她即便不在朝中,仍是宋卿源的心腹近臣,所以,她一到驻军,就见到了曹复水本人。   这些事情,宋卿源都没同她说起过,老夫人不提,可能会永远烂在宋卿源的肚子里。   老夫人又拍了拍她的手,“阿孝啊,祖母脑子越来越糊涂,有时记得起以前的事,有时又忽然记不起了,外祖母不怕旁的,就是有些放心不下你……你娘去的早,外祖母答应过你娘,好生照顾你的,但外祖母的时日也不多了……”   “外祖母长命百岁。”许骄是听宋卿源这么同老夫人说起过。   老夫人颔首。   老夫人说口渴,许骄起身去倒水。   等折回的时候,老夫人接过水饮了一口,却目光诧异看她,“许骄?你什么时候来的?”   许骄微讶,很快反应过来,老夫人清醒了,认得她了。   许骄应道,“刚来,惠公公说老夫人要见我,我就来了。”   老夫人温和笑道,“是啊,阿孝离京了,我这里平素又有些冷清,你要是有空,多来我这里说说话。”   许骄笑道,“好,那我常来叨扰老夫人。”   老夫人颔首。   等许骄坐下,老夫人又问起,她近来如何,家中母亲如何等等,许骄都一一应了。   临末,老夫人又道,“陛下不容易,你有空多陪他说说话。”   许骄顿了顿,支吾了声好。   老夫人留饭,许骄又陪着老夫人一道用了饭。吃饭的时候,她又同老夫人说起她的湖景房,许小猫,许大仓和许大仓,老夫人听得欢喜。用惠公公的话说,老夫人今日多吃了大半碗饭,精神也好了许多。   离开尚书府的时候,老夫人又叮嘱了一次,让她记得常来。   许骄应好。   等上了马车,离开尚书府,马车中,惠公公眉飞色舞说着老夫人今日有多高兴之类,许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托腮看着马车窗外出神。   ——阿孝,阿骄是个好孩子,你要对她多温和些,不然,会吓到人家姑娘的……   原来,宋卿源早就知道她是姑娘家。   心里明镜儿似的,但宋卿源从来都未提起过。   许骄脸色莫名微红。 第020章 女人味儿   翌日,去政事堂的官吏都察觉到一丝丝微妙。   平日里锱铢必较,在他面前根本打不了马虎眼儿,记性还死好死好的相爷,今日在政事堂的时候竟然走神了!   【对!走神,错不了!】   【平时只要见相爷眉头轻颦,心都得跟着抖一抖;今日相爷眉头轻颦,竟然放过去了……】   【我觉得吧……相爷思.春了!】   【哪家想通了,拿自己家女儿拯救全朝堂了?】   【哦豁!失恋了坑死全朝堂!】   ……   许骄是有些心不在焉。   其实昨晚一晚在政事堂都没怎么睡好,开始时,一直在想老夫人同她说的话,宋卿源知道她是女子了。   后半夜好容易睡着了,开始迷迷糊糊做梦,先是梦到政事堂有处理不完的政务,她大把大把掉头发。   一会儿又梦到许小猫吃掉了许大仓和许小仓,她指着许小猫痛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还梦到岑女士领着一排盖着红盖头的青年才俊,同她说,随便挑,挑中哪个是哪个,实在不行,两个也可以,她拒绝,这种事,做梦就好了,不现实。   最后场景一转,蓬头狮子狗在她面前拔刀吓唬她,她吓得腿都软了,有条卡通龙忽然出现,扑了扑翅膀抱着她飞到了云端,她说我也有条抱抱龙,就是有时候很凶,卡通龙问她,有多凶,她一时说不出来,这时候卡通龙忽然说,像不像这样,她看他,卡通龙变成了宋卿源的模样,她从噩梦中吓醒……   政事堂的时候,她也知道自己在走神。   整个上午,她都在想宋卿源的事。   眼下还好,宋卿源还在梁城,但等宋卿源回来……许骄觉得一个头裂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那么大。   眼见政事堂的小吏入内,应当是还有人来,许骄叹道,“谁来也不见,下午去翰林院再说。”   许骄言罢,小吏拱手道,“相爷,是邵寺卿来了。”   许骄目光这才认真起来,“老师?”   许骄亲自去迎,“老师。”   邵德水曾是太子太傅,后因鸿胪寺官员青黄不接,在宋卿源的邀请下,暂由邵德水代鸿胪寺卿之   职。鸿胪寺卿主外交,是国中的最大的外交官,除却外交之外,还主各国之间的商贸和互通往来,是非常重要的官职。   所以在这个位置上,宋卿源尤其谨慎。   “老师怎么来了?”政事堂后苑阴凉处,许骄亲自给邵德水斟茶。   邵德水笑道,“陛下不在,临行前曾交待过,许相对临近诸国国中情况了解,有事可同许相商议拿主意,眼下,正好有几件事。”   整个朝中,只有邵德水称许骄为许相,而不是相爷。   “老师请说。”许骄恭敬。   邵德水捋了捋胡须,说道,“西秦国中送来文书,想遣使出访,计划九月出行,十一月初抵京,拜谒陛下,但此时陛下尚在庆州灵山祈福,可是要回文书,让西秦另择时日?”   西秦与南顺并不接壤,中间还隔了一个苍月,在地理位置上来说,是友邦,却算不得近邻。   许骄问道,“老师,对方有提什么人吗?”   邵德水道,“是西秦平远王府世子。”   许骄看了看邵德水,温声应道,“西秦临近羌亚,自从新帝登基,便很看重同周边诸国的关系,尤其是同周遭诸国的商贸往来,也频频遣使出访,比起之前当政者的风格,新帝的态度要友好得多。对方交好,那我们也应交好,只是……”   许骄又话锋一转,“这西秦平远王府在国中地位虽然尊崇,但眼下是新世子上位,特意拿出访来练手的,不会有实质性的影响。老师,您让人回文书,就说欢迎西秦使节来访,但我南顺元帝陛下在庆州灵山祈福,年前不会回京,恐招呼不周,若是对方不介意,我在京中接待招呼;对方若是介意,那等陛下回京后,再亲拟时间,遣使造访西秦,老师您看如何?”   邵德水笑容可掬,许骄早前在东宫就是最好学也是最刻苦的一个,旁人在熬书,她也在熬书。不仅熬书,而且会到处搜罗周遭诸国的文献,记载风土人情的书册,还会特意去鸿胪寺存放资料的地方,利用东宫伴读之便,查阅周遭诸国国中的详尽情况。   陛下尚在东宫做太子时,他就曾听陛下问起过许骄,这么关心周遭诸国的事情做什么?脑子能放下这么多东西吗?   许骄同陛下说   ,能啊,很多东西都是相互关联的,不是死记硬背的,看懂宏观才能看懂微观,许多看似不合理的问题,若是放在对方的国情下,就是合情合理的。周遭诸国各自为政,但不能割裂得看问题,总有一日,临近诸国之间的往来会更密集,互通有无会更频繁,这是不可逆的趋势。   所以旁人看到的,是一个点。   但许骄少时探花及第,入仕后做过翰林院编修,吏部员外郎,大理寺丞,吏部侍郎,鸿胪寺卿,户部尚书,不仅对朝中政事精通,而且博览群书,一直就未断过,对周遭诸国的情况比旁人都更关注和了解,所以许骄看到的是一个面。   故而许骄从来不会在官场上意气之争,能站在陛下的立场看问题,也有能力坐在宰相的位置上看问题,因为眼界,视野,格局,南顺国中许多年长的官员都无法企及。譬如方才说的西秦遣使,许骄就能一口道点出是平远王府新袭爵的世子外出历练,所以来不来都可以,对方高兴就好。   但到之后,邵德水说起燕韩遣使的时候,许骄又心如明镜,“燕韩近来与羌亚多有摩擦,恐有战事,临近诸国中没有一个着表明态度的,我们南顺更不着急。南顺同燕韩不接壤,对方恐怕打得如意算盘正是两国不接壤,所以在燕韩眼中,我们南顺反倒是最容易和燕韩互遣使臣的,燕韩是想拿我们打开局面,做样子给临近诸国看,这趟浑水,我们南顺不掺和。老师您让人回文书,就说今年南顺多灾多难,国中全幅心思都放在赈灾抚民上,陛下已经去庆州祈福了,可等来年再行定夺。”   邵德水低头笑笑,“就依许相的。”   ***   送走老师,差不多临近晌午了,许骄没有留在政事堂用饭,而是叫上六子驾马车去城西吃面。   城西有处路边摊,竟然可以做加麻加辣加酸的酸辣粉,老板娘都认得她。   “许爷好久都没来了?”   她身上的紫色朝服太扎眼,出来的时候,许骄大都会换身衣裳,所以老板娘的印象中,她是许爷。   许骄一面抽筷子,一面道,“近来太忙,急需你的酸辣粉续命,加麻加辣加酸~”   老板娘应好。   许骄这才笑笑,一面吃着毛豆,一面听邻桌今日说话。   石井的地方,自然多石井的人,许骄吃着毛豆,听其中一人道,“我媳妇儿啊,力气可大了,力大如牛!”   另一个道,“那你怎么办?打又打不过?”   那人道,“我能怎么办,我当她是兄弟啊!有时候都忘了她是我媳妇儿!”   许骄忽然吃毛豆哽住……   夜里,许骄做了一个梦。   宋卿源漫不经心说,你是男是女对朕来说不重要,你在朕心里,就是男的!   许骄吓醒了,她就这么没有女人味儿吗? 第021章 戈壁之眼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过得很快,每日都从指间溜走的一般。   许骄照旧办公的时候歇在政事堂,休沐的时候回家中陪岑女士,这几天家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为许大仓和许小仓生小仓鼠了!   家里有小小仓了!   许骄和岑女士都躲得远远的,因为刚生完小仓鼠,如果受惊吓,许小仓容易吃掉小小仓。许骄这么一说,岑女士就吓住了。   “那要等多久?”岑女士明显对家里新添的成员充满期待。   “十四五日,等过个十四五日,许小仓没那么紧张了,你就可以去看小小仓了,想看多久看多久,那个时候,小小仓也睁眼了。”许骄轻声道。   岑女士笑了笑,叹道,“真期待。”   许骄也跟着笑起来。   ……   等小小仓睁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八月中秋。   天涯比邻,人月两圆。   许骄端起酒杯,同岑女士坐在养生湖边的躺椅内,欣赏着月色,“岑女士,值此中秋佳节,你的宝贝女儿许骄向你送上衷心的祝愿,岑女士花容月貌,青春永驻,永远是许小猫,许大仓,许小仓,还有小小仓,最重要的,是你的宝贝许大骄的坚强后盾。”   岑女士莞尔。   只有她,才永远这么没正形。   岑女士和许骄都各自抿了抿杯中的酒水,许是有些醉意的缘故,许骄发现岑女士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鱼尾纹了……   在许骄心中,岑女士一直从容优雅,也一直温婉动人。   许骄忽然有些心疼。   “娘~”她轻唤一声。   岑女士美眸笑了笑,忽然有些不习惯了,“好端端的,忽然这样做什么?”   许骄托腮笑道,“我就想叫你一声~”   岑女士叹道,“平日让你叫,你都不叫~”   “娘!娘!娘!娘!娘!娘!娘!娘!娘!娘!”   岑女士好气好笑。   许骄也跟着一起笑起来。   ……   许骄不会喝酒,酒量更不好。   其实没几杯,岑女士唤了敏薇一道把她扶回屋中的。   “打水来,我给她洗洗脸。”岑女士是知晓叫不醒她了。   敏薇连忙去端水。   等水回来,岑女士一面拧   着毛巾,一面朝敏薇道,“出去吧,今晚让她在我这里睡。”   “是,夫人。”敏薇从外将屋门阖上。   岑女士怕弄醒她,不敢毛巾太湿,也不敢水太烫,稍稍凉了一些,一点点的替她擦着额头,她额头皱了皱眉头,轻“嗯”两声,侧过身去,岑女士就停下。等“她”不嗯了,稍隔了一会儿,岑女士又才继续给她擦额头和脸,还有手。   这样应当能睡舒服些。   岑女士给她脱了厚一些的衣裳,还有鞋子,再掖好被角。   许骄忽然呓语,“抱抱龙……你什么时候回来?”   岑女士微怔。   但良久,许骄都没有再开口。   ……   这一晚上,岑女士没怎么睡好。   脑海中都是早前许骄在东宫做伴读的时候,有一回她去许骄姨母家,临时有事提前回了家中,见当时还是太子的元帝背着许骄。许骄趴在他背上安静睡着了,元帝脚步也未停,也没走太快,似是怕吵醒背上的人。   她当时心中就惊住。   那时还是太子的元帝见到她,安静看向她,温声道,“岑夫人,阿骄睡了。不用告诉她,是我送她回来的,怕她吓倒。”   那晚上,岑女士也像现在一样没睡好。   睡不着。   女儿长大了,也出落得亭亭玉立,脸上的明艳动人越发掩盖不住。   许骄的爹去梁城治理水患前交待过,若是他在梁城回不了,就把阿骄送去东宫。后来许骄的爹真的死在梁城,她只能让阿骄女扮男装去东宫做太子侍读。   一年接一年,她既提心吊胆阿骄的安全,也提心吊胆阿骄的女儿身被发现。但阿骄的聪慧和不服输的性子,让她在众多的太子伴读中显露头角,春闱时探花及第,自翰林院入朝,太子登基之后,阿骄是元帝自东宫起的心腹权臣。   阿骄在为官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甚至不知道,有一日要怎么全身而退。   她看的出元帝对阿骄的袒护,也有年少时候的爱慕,但这样的爱慕能有多久,值不值得阿骄一直站在他身后?   她想起方才阿骄口中那声“抱抱龙”,那是她第二次听见。   第一次,也是当日元帝送阿骄回头同她撞见那日,阿骄在元帝背上迷迷糊糊开口,“抱抱龙,别停   ,我还要散步,你背我散步……”   元帝看向她,微微垂眸,而后沉声朝许骄道,“许骄,你到家了。”   ……   岑女士轻叹一声,女儿大了,有心事也会藏在心里不说了。   岑女士阖眸。   ***   八月十五,圆月高挂。   梁城以西三十余里,骏马在夜色中疾驰逃窜着。沈凌背后的侍卫身中数箭栽倒,沈凌身边仅剩两个暗卫。   “沈大人,先走!”其中一个暗卫勒马。   漆黑的夜里,驶入丛林掩盖,伸手不见五指。   身后是马蹄声和短兵相见的声音,并着兵器刺入血肉的人声音。   沈凌的肩上失血过多,眼前也有些模糊,马背上的颠簸让伤口撕裂,血流不止,沈凌眼看着便要到极限,但是不能停下。   “沈大人!”仅剩的暗卫看向他。   “走,别停!”沈凌咬紧牙关,在最后的意识松散前,他要能跑多远跑多远。   他跑得越远,天子才越安全。   马蹄疾驰,沈凌已经快看不清前方,全靠仅剩的意识勉强撑着。身后停歇不久的箭矢声再次从耳后传来,沈凌知晓方才的暗卫已经没了。   身后紧追的人,一定要取他的性命。利箭如雨,人和马逼过都难。一箭射中他的后背,一箭射中的他的马。   马蹄半跪下,将他直接摔下。   “沈大人!”   他滚下山间,暗卫跟上。   今日中秋,一轮圆月高挂,沈凌从山间滚落,直接坠入江海。   斜坡上,几十骑黑衣勒马。   为首的黑衣人道,“去禀报,沈凌坠河了,其余人沿路搜索,要见沈凌尸体。”   “是!”   黑衣人目光微敛,方才死的那个暗卫也不是他们要找的人,那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沈凌只是幌子,但幌子也要见尸体。   “继续找,人走不远,他才是大鱼!”   “是!”   ……   翌日醒来,又似打仗一般的洗漱,换衣裳,许骄嘴里吊了油条,让六子拿着豆浆,一道往马车上去。   葫芦随驾,   敏薇紧跟着,手中拿着换洗衣裳和包袱一道上了马车。   虽然不早朝了,不用起那么早,可政事堂还是许骄最“大”,宋卿源不在,她总不能掉链子。   “岑女士,走了!回头见!”   马车还未驶远,声音也传来,岑女士叮嘱,“早些睡,别熬夜!”   “知道了!”声音这回随着马车走远了。   岑女士摇头。   ……   下了马车,许骄已经收拾妥当,紫色的一品朝服服帖穿上,官帽端正,官靴严肃,一幅精神抖擞的模样。   “相爷~”“相爷好~”“见过相爷~”   政事堂的小吏和已经在政事堂中等候她的官员,见了她都纷纷恭敬行礼。人前,许骄永远精神十足。   敏薇和六子将东西送去政事堂后苑,许骄连去后苑歇息的功夫都没有,直接在政事堂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有急事要奏秉的先,然后她点了名要来这里报道的排后,再其他的再后。能来政事堂的,都知晓相爷不好糊弄,都要提早在心中打好草稿,免得当场被问得下不来台。但其实在朝中久了的官员都知晓,相爷不会当真让人下不来台,若是如此,相爷也做不到相爷的位置上。   相爷能让下不来台的,一定是早就想收拾的,自己的案卷上写了什么自己都记不住,假他人之手都未曾看过,还不如相爷看了一遍记得熟,被当场“凌.迟”的场面也有……   今日到户部了,户部员外郎磕磕巴巴,连个所以然都说不出来。   “案卷前面是三十六万石,中间是十二万石,最后总数是四十万石,你户部的人管着国库,算数却不怎么好啊?”许骄强压着怒意,就这狗屁案卷,已经让人看得上火,面前的人还不如这狗屁案卷!   郭尚书侄子,宋卿源表兄弟!   “再改!明日再来!”许骄将案卷扔回他跟前。   郭睿脸色挂不住。   许骄看他,“说呀,想说什么?脸色涨成紫色,是气得,还是羞愧的?”   郭睿原本还忍着气,眼下实在忍不住,“许骄!你借陛下不在朝中,吏部整顿之时,特意刁难我们郭家!”   许骄乐了,“欢迎弹劾本相啊,只是要等到陛下从庆州灵山祈福回来之后。”   这大傻子,她不收拾他,他还自己往抢眼儿上撞!   郭家的后辈这幅模样,烂泥扶不上墙。   “你!”郭睿还气急。   “楼明亮~”许骄唤了一声。   暂代吏部员外郎之职的楼明亮上前,“相爷。”   许骄   终于将早前的案卷都从一侧翻了出来,因为之前觉得实在太过好笑,所以珍藏了起来。眼下,一个接一个叠起来,然后拍了拍,朝楼明亮道,“户部员外郎,连算数都算不清楚,明日让户部的人自己过来观赏,然后再找个能算明白账的人来!”   “你!你!你!”郭睿气粗,想上前,政事堂的禁军上前,准备直接将人拎了出去。   堂中的人都跟着心中抖了抖,那可是郭家的人,郭尚书的侄子,老夫人的孙子,当今天子的表兄弟……   “等等。”许骄唤住。   众人心中松了口气,郭睿也送了口气。   许骄淡声道,“革职查办了,话都说不清楚。”   堂中鸦雀无声。   ***   勺城临近梁城,但这几日似是一直不怎么太平。   彭秦云是听说梁城水患,到处都涌入了流民,朝廷派了人赈灾,但是似乎也死了,梁城就似一个巨大的大漩涡一般,只要朝中一查,这里就会吞人。   彭秦云放下银子,从城郊酒肆中起身。   酒肆小二提醒过他,勺城,尤其是城郊夜里很乱,外人最好不要乱走,这几日不知道在抓什么人,来来回回好几日了,不安稳。   他才不怕不安稳,他就怕安稳,才来的梁城附近。   彭秦云出了酒肆,潜入夜色中。   城郊处有凌乱血迹,血迹是新的,地上脚步凌乱,死了不少人,应当是在追杀。彭秦云起身,但忽得,目光迟疑,退到方才经过的尸体处。   尸体上插着一把匕首,这把匕首他见过,戈壁之眼?   “艹!许爷!” 第022章 消息   相爷将郭尚书的侄子革职查办的消息很快传遍朝野。   虽然平日朝中都知晓陛下对郭家有这样那样的不满意,但是郭家一门把持着户部,陛下再不满意也没动过郭家。   郭尚书是天子的舅舅。郭家同天子的关系非比寻常,而且,老夫人尚在,陛下又孝顺。眼下老夫人还在病榻上,相爷这个时候动郭睿不是明智之举。   虽然听昨日在政事堂的官吏私下议论,无怪乎相爷动怒,这郭睿确实有些丢人。如果不是郭家的缘故,就是闭着眼睛挑,也挑不到这样的人坐在户部员外郎的位置上……   其实,朝中不少人是解气的。   陛下不在,相爷终究公允。   陛下要顾及郭家,但相爷就事论事,就算陛下从庆州灵山祈福回来,将相爷责骂一顿,郭家这次颜面也丢尽了。陛下时不时就要罢黜相爷一回,就算因为郭家的事将相爷罢黜了,隔不久相爷又会回朝,但是郭睿想要再回朝中基本没有可能。   这回朝中不少官吏都觉得大快人心。   相爷平日严苛了些,计较了些,锱铢必较了些,但在这些事情上,确实堪为百官之首。   一时间,郭家上下都站在风口浪尖上。   但许骄高枕无忧。   革职查办都革职查办了,难不成还让她请郭睿回来?   请回来也行,政事堂兼翰林院清扫……   入夜,政事堂的客房内点着灯,许骄挑灯。   今日因为郭睿的缘故,耽误了好些时间,原本应当处理完的事情一件一件往下延,再加上在翰林院的时候,郭家的人隔三差五打断,说老夫人要见她,她统统推了。   若是放在以前,许骄会去见老夫人。但是上次在尚书府见过老夫人,老夫人将她认成宋卿源的时候说的那翻话,让她知晓老夫人其实并不袒护郭家,也不想让宋卿源为难,所以,这次也是郭家的人打着老夫人的名号请她去。   她这个时候一定不能去。   她去,才是让老夫人为难。   她不去,郭家的人拿她,拿老夫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许骄心底澄澈。   这次宋卿源不在也好。既然恶人她都已经当了   ,所幸再激进些,趁着吏部整治,将郭家在户部的利益一点一点瓦解,等宋卿源回来的时候,郭家顶多在宋卿源跟前控诉,宋卿源稍作安抚,郭家的权势还是收回了宋卿源手中。   这样,宋卿源和老夫人也都没那么难做……   许骄悬笔,不由看着清灯轻轻叹了叹,只是这么做,等宋卿源回来,她免不了又要被罢官几月了。罢官就罢官吧,许骄想起昨夜赏月的时候,看见岑女士眼角的鱼尾纹。   爹爹过世得早,岑女士替她操心了一辈子,她也一直没替岑女士做些什么。   这次去北关城的这一路,许骄其实心中颇多感触,南顺尚且如此地大物博,临近诸国更是。她想带着岑女士去各处游山玩水,将能去的地方都去了。爹爹不在,她要替爹爹照顾好岑女士才是。   许骄低头莞尔。   夜深了,政事堂苑中的蝉鸣声渐渐隐了去,许骄专注伏案着。   敏薇端了糖水来。   相爷喜欢糖水,夜里要看很多东西,费神,但凡在政事堂的时候,敏薇都会做些简单的糖水送来,有时卧个鸡蛋,有时添些豆花,也能果腹。   “相爷,夫人叮嘱说,让相爷早些休息。”敏薇放下糖水,轻声提醒了句。   “嗯,知道了,放下吧。”许骄没有抬头,继续落笔。   敏薇搁下糖水碗,再起身出了屋中。临到屋门口,又将窗户稍稍推开了些,相爷怕热,夏日里都要开着窗户通风。敏薇出去时将屋门掩了掩,仍留了一条缝隙。   许骄今晚就在操刀郭家的事。   宋卿源的舅舅是动不了的,她也不准备动,但没了手下做事情的人,郭家也做不了什么,许骄一个一个想去处。这其中的利益关系牵扯复杂,许骄最后做了人事卡片,将这十余张卡片来回摆弄在不同的地方,看如何才是合适的。   中途停歇的时候,许骄端起一侧的鸡蛋糖水,不知不觉就吃了一整碗,放下空碗,又再继续……   将近三更,许骄才伸了伸懒腰,打了打瞌睡,起身去沐浴洗漱。等回床榻时,又似是过了困意,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宋卿源来。   宋卿源是七月初启程离京的,朝中知晓的都是他去了庆州,七月初启程,到灵山差不   多是八月底,然后在灵山待两个月,十月底启程返京,正好能赶在年关前回京。   但许骄心中清楚,宋卿源去梁城要不了这么久。他应当早就到了,只是这一路隐秘,什么消息都不能传回来,她也只是在政事堂的时候听朝中官吏说起沈凌到了何处。至于灵山那里,有大监在,什么篓子都不会出。   许骄睡不着,趴在床榻上,目光无神,心底总莫名想起早前在东宫的时候,她同宋卿源去南边视察,遇到过刺客。那时宋卿源将她按倒在地,她亲眼看着刺客的刀插到宋卿源背后……   许骄指尖滞了滞,心底就似被钝器划过一般。   呸呸呸!想什么呢!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许骄扯下眼罩。   ***   郭睿被免职后,郭石弘果真在朝中给许骄挑刺,刁难。   许骄一直没有搭理,仿佛理亏一般。   郭石弘觉得出了口恶气,他就不信,陛下会偏袒这个黄毛小子,许骄心中也应当清楚理亏。   但等到几日后,吏部突然连下十余二十道调令,涉及的官员大多同户部相关。以前不算起眼的户部小吏调动,这次也入了朝中大多官员的眼。   这是在动户部啊……   没动阎王,动的小鬼。   继前几日将户部员外郎郭睿革职查办之后,相爷又动了户部的人,这些官吏的品阶都不算高,官职的任免吏部就可以直接下调令,但一旦涉及到调令,早前遗留的工作就要全部整理交接。这其中有多少烂摊子,只有户部自己的人才知道。   因为全无预兆,而且户部有郭石弘坐镇,郭石弘又是陛下的舅舅,早前虽然将郭睿革职查办了,但是朝中都未想过相爷这次会将户部整个根基都动了。   事发突然,刚开始,郭家还在四处给许骄施压。许骄根本没理会,只催着吏部,让这些新调任到户部的官吏尽快述职。   新调任去户部的官吏不得不加快接手的节奏,整个户部都被倒逼,根本无暇顾及给许骄施压。新的官吏要往吏部述职,早前要交接的东西就得全部翻出来,户部上下都在赶着补这些烂摊子。   郭石弘早前在朝中就仗着是陛下舅舅的关系,跋扈惯了,得罪了朝中上下不少人,再加上这   些年陛下虽然惯着郭家,也养肥了郭家,但是郭家只在户部只手摭天,户部之外,郭家并无实权。这次户部出事,旁人大都冷眼看着,也有心中叫好称快的,郭家怎么一点点倒台的,旁人都不想掺和。   偶有几个同郭家关系走得近的,但也都不愿意在许骄面前生事。眼下陛下不在,郭石弘没有后盾,许骄要动郭家也就动了,谁这个时候帮郭家说话,怕是要得罪许骄。   许骄真要动郭家,郭家真一点办法都没有。   天子还在庆州,等消息送到庆州,黄花菜都凉了。   再者,谁知晓是不是天子授意相爷这么做的?   天子不在,相爷怎么动郭家,天子都不用直接面对老夫人和郭石弘,等天子从庆州祈福回来,早就时过境迁,那时候天子稍加抚恤,郭家都只能感恩戴德,再难回到早前的地位。但相爷就不同,就算相爷被陛下训斥,再罢上几月的官,等回到朝中,还是相爷。   八月底,郭石弘终于坐不住。   “许骄!竖子!”   政事堂中都见郭石弘失态,但郭石弘已然不顾忌,如今郭家都要被架空,郭家早就没有颜面了,还在这里惺惺作态做什么!他就是要当着旁的官员的面,重重得打许骄的脸!   政事堂中纷纷愕然。   郭石弘年长许骄许多,忽然这么冲入政事堂,旁人都纷纷看向主位上的许骄。   许骄看着眼前气急败坏的郭石弘,平静道,“郭尚书乃六部之首,竖子这样的字眼用起来实在不好听,有失郭家风范。”   一面是失态的郭石弘,一面是淡然的许骄,堂中不用想,也知晓郭石弘要在相爷这里吃亏。旁的不说,论打嘴炮,朝中是没人能和相爷相比的,早前相爷一人在朝中挑翻了整个工部,朝中都知晓同相爷逞口舌之争,只会自取其辱。   郭尚书是气糊涂了!   “黄口小儿,我同你讲什么风范!”郭石弘气得甩袖,“你仗着天子宠臣,结党营私,胡作非为,败坏朝纲,目无法纪,只手遮天,老夫看你才是这朝中最大的毒瘤。”   【又来了!】   【上一个这么说的顾相,已经告老还乡了,怎么还不长教训?】   【郭石弘也是撕破脸了,这么当着相爷的面   就来。】   【旁人说也就罢了,我就琢磨着,郭石弘他说这番话,他自己好意思吗……】   【坐等被怼!看相爷啪啪打脸!】   【哦豁!这回郭家的老底儿都要被揭个底朝天了!】   【赌一百两,郭尚书一定后悔来过政事堂!】   【我赌二百两,郭尚书这回回去一定扎小人儿!】   果真,许骄不紧不慢起身,径直走到郭石弘面前,郭石弘不由退步,“你要做什么?”   许骄唤了声,“长平。”   齐长平是去年的探花郎,也是许骄用得最勤的翰林院编修,许骄唤了一声,齐长平便在一侧抱了一大摞东西上前。   郭石弘皱眉。   许骄从齐长平抱的一摞册子里顶端拿出最上一本,慢慢放在郭石弘手中,“这本是整理好的,参郭家仗着是天子宠臣,结党营私的。”   郭石弘愣住。   许骄又继续从齐长平那里拿了第二本出来,“这本是参郭家胡作非为的。”   “这一本,是参郭家败坏朝纲的。”   “这一本,是参郭家目无法纪,只手遮天的。”   “这一本……”许骄放了回去,顺便瞪了齐长平一眼。   齐长平喉间轻咽。   郭石弘方才被说得哑口无言,当下好容易抓住机会,立即道,“怎么!错拿成自己的把柄,怕被人看到?”   许骄指尖滞了滞,看向郭石弘,“郭尚书别误会,我是同长平说,这种参郭尚书家宅不宁,有几房外室,同有夫之妇有染,还有几个私生子的,就不用放在这里了,实在难堪了些。”   郭石弘当即脸都绿了!   堂中都是一幅吃瓜表情。   相爷刚才分明是不想提的,是郭石弘自己非要问。   齐长平手中还有一大摞,许骄点到为止,“郭尚书,参郭家的东西还有这些,郭尚书方才说本相仗着天子宠臣,结党营私,胡作非为,败坏朝纲,目无法纪,只手遮天,是朝中最大毒瘤,参本呢?证据呢?郭尚书倒是拿出来在看看,本相洗耳恭听。”   “你!”郭石弘早就颜面扫地,只觉政事堂中的目光都火辣辣得盯在他脸上。   许骄欲再开口,政事堂外有官吏慌慌张张跑来,“相爷!”   许骄被打断,“怎么了?”   官吏颤抖着,   却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口,许骄知晓是这里的人太多的缘故。移步至一侧,官吏低声道,“相爷,刚收到的消息,沈凌沈大人在梁城遇刺失踪了!”   沈凌,梁城,遇刺?   不好有感涌上心头,许骄藏在袖间的手都在微微打着抖,“再说一遍。”   “相爷,沈大人在梁城遇刺,人失踪了!”   许骄脸色一白,“什么时候的事?”   “中秋那日。”   中秋不就是半月前?消息从梁城传回需要时间,眼下已经八月末……   许骄手心冰凉,当即问道,“那随行跟去的禁军和侍卫呢?”   官吏颤声道,“都……都没了!”   都没了?许骄一颗心如同跌入深渊冰窖,当下,也顾不得政事堂中一堆的人,快步跑出政事堂,“六子,备马车去宫中!”   六子连忙应好,只是话音刚落,就见宫中的马车停在翰林院门口,惠公公颤颤下了马车,快步上前到许骄跟前,“相爷!相爷!出事儿了~”   许骄攥紧掌心,“我听说了,他人在哪里?”   惠公公环顾四周,周遭没有旁人,惠公公叹道,“陛下要见相爷。”   许骄一颗心似是才放了下来。   方才手心冰凉,后背都被冷汗渗透,她刚才,真以为…… 第023章 吵死了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许骄再次没同岑女士打招呼,又出远门了……   在政事堂听说沈凌出事,许骄吓倒六神无主,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入宫找惠公公,如果惠公公都不清楚,那真就是宋卿源这里的线断了。   好在,惠公公知晓宋卿源下落。   许骄心中松了口气。   宋卿源不在京中,她同惠公公乘马车出了京中。   也是,出了这么大意外,宋卿源不会这么轻易回宫。   离京前,许骄来不及去见岑女士,她若不在京中,老师可暂代她处理朝中紧急实物,他去见了一趟老师。   马车上,许骄抱紧引枕。   这趟马车分明颠簸,但她浑然不觉。   惠公公说宋卿源无事,但要见她,沈凌都出事了,宋卿源怎么可能无事。   夜幕中,许骄全无睡意。   惠公公关切道,“相爷,您寐一会儿吧,还要好些时候呢!”   许骄顿了顿,莫名看向惠公公,总觉得哪里不对。   许骄探究的眼神,将惠宁吓了一跳,“相……相爷,这怎么了?”   “惠公公,你等等。”许骄沉声。   许骄是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当时宋卿源离京前,她睡过了,没有去送行,那时是大监亲自来了的陋室见她。   名义上,大监是同宋卿源一道去庆州灵山的。   队伍都出发了,宋卿源还专程让大监折回一趟,说明他去梁城的事,只有大监知晓,连惠公公都没有告诉。若是惠宁也知晓,宋卿源当时可以同惠公公一道来,而不用特意折腾大监折回一趟……   宋卿源去梁城的事,恐怕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晓。   眼下,沈凌出事的消息隔了十余日才传回京中,说明消息压得很死,根本不想让京中知晓。   这样的情况下,宋卿源的消息最不应当传去宫中,再从惠公公这里转告她!   当时才听说沈凌出事,许骄第一个想到的人确实是惠公公,然后惠公公就来了政事堂,她听说宋卿源受伤,要见她,她根本无暇多想。   眼下,许骄才越发觉得其中不对。   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惠公公。   那旁人也猜的到她第一个想到   的人会是惠公公。   就刚好,消息传到了京中。   许骄心头骇然。   “相爷?”惠宁被她神色吓住。   惠宁从东宫起就一直同大监一道侍奉宋卿源,不会背叛宋卿源,许骄低声道,“惠公公,陛下要见我的消息,谁给你的?”   惠宁被她这么一问,懵住了,“宫中暗卫啊~”   暗卫?   那便说得通了。   暗卫负责宋卿源安危,也是宋卿源的亲信,所以惠公公收到暗卫的消息,第一时间就相信了。   惠宁又道,“宫中暗卫给了我袁大人的信物。”   惠宁从袖袋中掏出给她看。   许骄看了一眼,低声道,“若是袁敬之死了,有人拿他的信物呢?”   惠宁手一抖,脸色有些白。   许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有人知晓梁城出事,宋卿源出事,现在借惠宁的口调她出京中,每一步都算得很准,早有预谋。   许骄指尖攥紧,撩起帘栊唤了声停车。   夜色中,马车赫然停下。   许骄目光看向葫芦几人。   葫芦皱了皱眉头,当即知晓了相爷的意思。   许骄沉声道,“落了很重要的东西,要回京一趟,现在折回。”   驾车的侍卫有些懵,都出来一个多时辰了。   惠宁躲在许骄身后,隐隐有些发抖,这趟随行的都是宫中的暗卫,身边除了相爷的两个护卫,一个禁军都没有。   为首的暗卫道,“相爷落了什么东西,我让人去取。”   许骄瞥了他一眼,“自然是重要东西,问这么多做什么?”   暗卫噤声,目光遂即朝周围几人看去。   葫芦尽收眼底。   “相爷,陛下在等,相爷勿迟了。”暗卫再提醒一声。   许骄又道,“这东西是陛下早前交待过的,我去,一定要带上给陛下,否则见了陛下也要获罪。”   暗卫眼神明显有些急了。   许骄再次道,“陛下要见我,就是让我将东西带给他,回去。”   暗卫果真急了,“相爷不要为难!”   许骄探究笑道,“我为难你什么?”   暗卫目光微敛。   许骄余光瞥到葫芦朝她点头,她知晓时间也拖得差不多了,许骄道,“陛下根本不在吧。”   对方一惊,诧异看她。   葫芦手起刀落,对方全然没来得及   反应。   周围瞬间打斗起来,惠宁吓得在马车中打斗,许骄也退回马车中,葫芦和豆角几个在,应当应付得来,许骄其实手心也在打抖。   稍许,葫芦才撩起帘栊,“相爷。”   许骄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还好,离京中不远,对方也没有大张旗鼓。   “回京。”许骄吩咐一声。   葫芦驾了马车回京,惠宁还在抖,“相……相爷,这怎么办?”   许骄喉间轻轻咽了咽,冷静道,“陛下是出事了,但是对方一定没找到陛下,否则,不会做这些暗地里的手脚。梁城附近的消息被封锁了,有人是特意放出沈凌出事的消息试探京中的。要么陛下还在梁城附近,他们寻不到;要么,陛下已经安全,但眼下,还不宜回京。”   惠宁倒吸一口凉气,“谁……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弑君?”   许骄没有应声。   宋卿源也一定没想到,有人会杀他。   宋卿源惯来谨慎,这次,一定是宋卿源意想不到的人。   宋卿源这里的情况未知,她不能轻举妄动。   宋卿源让她照看好朝中,他若是想要找她,会有办法;他若不露面,肯定有他的顾忌。   许骄靠在马车一角,没有阖眼,也没有说话,忽然觉得这看似平静的京中,也多暗地里的波澜诡诈……   回了京中,许骄没往政事堂去,而是直接回了陋室。   今日折腾这一幕,心惊肉跳,诧异,疲惫,什么都有了,眼下都至拂晓,许骄已经整日整夜没合过眼,困得一头栽倒在床榻上,倒头就睡。   她在政事堂,岑女士又去了姨母家小住。   许小猫见她回来,跳到她床上,许骄困得没醒,但一手揽过了许小猫。   ***   醒来的时候,都近晌午了。   朝中都听说沈凌在梁城出事的消息,也知晓相爷昨晚匆忙离京了,但今晨又听说相爷回京了,谁都不知道相爷绕了一个圈子离京回京干嘛去了。   但偌大一个朝中,每日都有事情要运转。   相爷今日没去政事堂,有急事的官吏又开始在陋室候着了。   惠宁也没回宫中,一直守在许骄这里。   见许骄一觉醒来,当处理朝中之事,继续处理朝中之事,仿佛昨日的事情没发生一般,惠宁心中都不   由叹道,相爷滴水不漏。   临近黄昏,有急事的官员差不多都见完了。   葫芦来了偏厅中。   “怎么了?”许骄看他。   葫芦道,“彭秦云让人送了东西来。”   许骄不由蹙了蹙眉头,“彭秦云?”   “他送什么东西来?”许骄想不出。   葫芦上前,将锦帕和内里裹着的东西一道递至许骄手中,许骄疑惑接过,打开锦帕,目光便愣住,戈壁之眼?   宋卿源同彭秦云在一处?!   许骄手中微微滞了滞,目光又多看了手中匕首一眼。   是宋卿源。   他不会让暗卫给宫中送消息,但他会借彭秦云的名义给她送匕首。   是告诉她,他安全,她勿念。   也告诉她,不要轻举妄动,不要管梁城之事。   许骄握着手中的匕首,仿佛到眼下,心中才真正放下来,虽然不知道过去的两月里,中途发生了什么,但宋卿源眼下应当已经有数了。   许骄眼眶微红,若不是宋卿源拦着她,她应当就是沈凌……   ***   九月初,庆州有诏令下来,遣了官吏继续前往梁城追查沈凌出事一事,又调动了大批禁军前往梁城驻扎。   朝中都知晓梁城怕是出了大事。   但梁城究竟出了什么事,并未有风声传回来,只是朝中隐隐有些人坐不住……   梁城水深,宋卿源要么不动,要么要动得彻底。   直接调遣了禁军前往梁城,绝对不是轻描淡写掩得过去的。   ……   十月中旬的时候,庆州又来了诏令,让许骄去庆州。   许骄知晓梁城之事怕是尘埃落定了,只是秘而不发。   京中去到庆州要两月,许骄一路没让停歇,也在赶夜路,终于赶在腊月二十七的时候抵达庆州灵山。   大监亲自在灵山下候着。   见了马车,大监远远上前,“相爷!”   “陛下呢?”许骄担心的是宋卿源。   大监撩起帘栊,一道上了马车,低声道,“在梁城附近,陛下受了很重的伤,险些……”大监说着,仿佛还心有余悸,大监继续道,“眼下虽然脱离危险了,但还在养着,此事不敢泄露。梁城之事,牵涉陛下的叔父,陛下心里不怎么好受。年关将至,但陛下尚未痊愈,不好返京……陛下是想相爷了。   ”   大监说完,许骄一颗心仿佛沉到了谷底。   什么样的伤养了三月才脱离危险,不敢泄露,也不便回京?   许骄掌心攥紧,“他人呢?”   大监道,“在灵山寝殿,相爷稍后遂老奴来。”   许骄羽睫轻颤,颔首。   ……   灵山行宫许骄早前来过一次,宋卿源还在东宫的时候,她是东宫伴读,遂宋卿源一道来灵山祭天。   寝殿内,是熟悉的白玉兰混着龙涎香。   宫人说陛下歇着,还未醒。   许骄轻手轻脚入内,怕吵醒他。   龙塌上,宋卿源阖眸平躺,五官依旧精致,只是带了些苍白和疲惫,临到近处,是能闻到白玉兰和龙涎香下掩盖的药味。   看着宋卿源安静得躺在榻上,许骄眼眶微微红了,上前坐在床沿边看了他许久……   上次这样,还是东宫南巡的时候,他替她挡了一刀。   那个伤口深得,她眼下都还记得。   她一直很怕刀剑,就是因为那趟南巡遇到刺客,她险些丢了性命,又在回京路上照顾宋卿源,太医换药的时候,她见过宋卿源的隐忍和闷哼模样。   若是那一刀砍在她身上,她可能早就没有了。   是宋卿源拿命换来的。   就算是那时候,宋卿源也就月余两月便在外人面前如常,但这次……   许骄见他的手露在锦被外。   许骄怕他冷,伸手将他手臂放回被里。但寝衣滑过手腕时,露出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虽然已经结痂,有些也只是淡淡红印,但早前什么模样却让人能想到。   许骄的心仿佛跟着震了震,忽得,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   许骄喉间哽咽着,旁的话实在说不出来,但又忍不住悄声道,“许大仓和许小仓生了一堆小小仓……”   “我没同你商量,动了郭家……”   最后,还是鼻尖一红,“好好的,宋卿源,你怎么这样了?”   她微微垂眸,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   忽得,榻上的人伸手将她带到怀中,轻声道,“吵死了,你还让不让朕休息?” 第024章 别闹   他声音很轻。   似未睡醒,又似没有多大力气一般。   许骄原本是想起身的,但被他扯进龙塌上,他从身后侧身抱着她。   许骄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他明知到她是女的,她不知道应当怎么办,还是学鸵鸟将头扎进沙子里,装死好些。   说不定宋卿源是在做梦……   许骄心中这么想着,整个人就如同一块僵硬的石头一般,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了,拼命掩藏自己的生命体征。   许是这一招真的起了作用,身后的人只是抱着她,安静得除了呼吸声外,没有旁的任何动静。   许骄忽然想,他刚才会不会是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能一觉起来,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什么都不记得……   许骄这么想着,心中微微缓了缓,不再像一块雕刻的石头一般,而是同许小猫一般,猫在被子里不动弹。   稍许,许骄直觉身后的人睡着了,可又没有听到平日里她抱着许小猫睡觉时,许小猫睡着时那种连续均匀的呼吸声。   许骄吃不准,但真的悄悄动了两次,等到第三次上的时候,身后的人也跟着动了动,将头放在她颈后,轻声道,“别闹。”   许骄整个人呆住。   他头就靠在她颈后,呼吸都在她颈边潆绕,手还环在她腰间。   许骄觉得自己像蒸笼上的螃蟹,被一点一点被蒸红……   但是不敢动。   许久之后,颈后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他是真的睡着了。   许骄心中如临大赦。   小心翼翼将环在自己腰间的龙爪挪开了些,但很快,龙爪又自动反扑了回来。   许骄心中叫苦不迭。   等许骄再挪开,龙爪又再次回来。   许骄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的龙爪不挪开,她还怎么下床!   终于,许骄充满智慧的大脑灵机一动,伸手够了一侧的引枕放在自己腰上,然后再将龙爪轻轻抬起,放在她腰间的引枕上。   果然,龙爪没有反应。   就这样,她慢慢地,再慢慢地,一点一点往床榻边缘挪过去。然后,将引枕和龙爪一起小心翼翼放回刚才她挪开的位置上。   龙爪   仿佛适应了引枕的柔软,引枕的位置也是她方才的位置,所以龙爪没有再跟过来。   许骄心中唏嘘,总算蒙混过关了去。   等下床的时候,许骄又回头看了看,正好看到有人的手分明放在那枚引枕上,舒服得握了握,又捏了捏,分明睡着了,但仿佛也不影响他的手自己动作……   许骄想起他那只爪子刚才环着她腰间的时候,好像也一样。   顿时,许骄满头黑线。   趁着睡睡龙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许骄如泥鳅一样滑出了寝殿去。   大监见她鬼鬼祟祟如做贼一般出了殿中,轻唤一声,“相爷?”   许骄整个一抖,吓一跳,“大……大监?”   寝殿外有大监守着,旁人自然进不来。   大监自己也没进来,所以方才她被宋卿源扯到被子里的事没有旁人看到,许骄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没那么慌张,尽量镇定平和下来。   大监笑了笑,问道,“相爷,陛下醒了吗?”   许骄又顿了顿,方才寝殿中的声音那么细,殿外哪里能听见?   许骄一本正经,“一直没醒,还睡着呢。”   而后,又怕到时候穿帮,特意同大监说了一句,“陛下睡了,然后睡着睡着,他又自己伸手抱了一个引枕……和他一起睡……陛下一直这样吗?”   最后还反问了一句,方才显得真实。   大监笑了笑,拱手道,“不曾。”   大监温和,没有戳穿。   “哦?这样啊?”许骄仿佛意外,很快,又一语带过,“那先不打扰陛下歇着了,大监,你让人领我去东林苑吧。”   这里是灵山行宫,是宋卿源下榻的地方。行宫一侧还有东林苑,东林苑才是臣子落脚的地方。上回跟着宋卿源来灵山,宋卿源住的行宫,许骄就住在东林苑,所以许骄有印象。   许骄说完,大监温和笑了笑,恭敬道,“相爷,陛下吩咐了,这几日,相爷别去东林苑了,就住行宫内,陛下方便同相爷商议事情。”   住行宫内?   许骄支吾,“不好吧……”   哪有臣子住行宫的?   大监解释道,“相爷,陛下是说,梁城之事要好好计量。”   提起梁城,许骄忽然噤声了,宋卿源原本让她来庆州,就是因为梁城的事。许骄   没再异议了,又问起,“那,我住行宫哪里?”   大监伸手指了指寝殿一侧的偏殿。   许骄眼睛都直了。   寝殿一侧的偏殿,那是连着宋卿源寝殿的……   她方才见中间就隔了一道帘子!   “大监,你是说,我住那里?”许骄怕大监弄错。   大监笑容可掬颔首,“是,陛下说,就请相爷就住在寝殿一侧的偏殿,奴家没听错。相爷的东西,奴家也已经让人放进去了,相爷可以回偏殿休息了。”   她才从宋卿源的寝殿出来……   现在又要绕一个弯,从另一道门进寝殿一侧的偏殿。   许骄想起方才宋卿源将头靠在她颈后,还有那句轻声的“别闹”,许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监,我先不回寝殿了,你知不知道,彭秦云在何处?”她正好拿彭秦云做挡箭牌。   “彭秦云?”大监一脸疑惑,“奴家并未听说有彭秦云此人。”   许骄蹙眉,“不应当啊,当初是彭秦云让人将陛下那枚匕首送到京中给我,我才知晓陛下安全,陛下应当是同彭秦云一道的。”   许骄说完,大监豁然大悟,“相爷,您说的是柳秦云,柳少侠吧?”   “柳秦云?”许骄一头雾水,“他不是姓彭吗?”   大监笑道,“柳少侠是柳家堡的少主,是他送陛下来的庆州。”   ……   “许爷,我真不是特意瞒你的,就是……如果被我爷爷知晓,我被关在繁城牢狱里,还是这种罪名,柳家堡的声誉就完了。我爷爷能直接从东陵出来,活活打断我的腿!所以,我就胡编乱造,捏了一个名字。”   许骄冷眼看他,没有吱声。   柳秦云继续道,“许爷,我真没骗你,我真是柳秦云!”   许骄不关心他是彭秦云,何秦云,赵秦云,还是柳秦云,许骄问,“你怎么会在梁城?怎么同陛下遇到的?”   柳秦云这才道,“我同许爷从繁城分开后,原本准备直接回柳家堡,但是路上遇到很多流民,才听说梁城发了大水。柳家堡做的是镖局生意,有几百年历史了,梁城附近的勺城,是很重要的中转城池,所以回柳家堡之前,我特意绕去了勺城一趟。”   许骄听说过柳家堡,是南顺国中信誉最好的镖局,也是   南顺江湖有名的五大世家之一。做镖局生意的,一定要熟悉沿途城池的情况,若勺城这条线路不安稳,那所有途径勺城的镖都要停。   柳秦云没有说谎。   柳秦云继续道,“我在勺城押镖的一条线都呆了一段时间,去梁城的时候,才见梁城封城了,但是早前都没有听说过。等我退回勺城,在勺城的几日,听说了朝中派去梁城的官员失踪,这几日勺城日日都在抓人,我在想是不是出事了,若是出事,恐怕就是大事。有天晚上,我从酒肆出来,正好遇见有人被追杀,我在看了那把戈壁之眼的匕首,我以为许爷你,吓得我赶紧跟去,然后,救下了天子……”   说到这里,柳秦云仿佛还不敢相信。   许骄眉头皱得更紧,“当时什么情况?”   柳秦云叹道,“还能有什么情况……”   柳秦云支吾,许骄淡声,“你少说一个字,我就让人打断你的腿,不用劳烦你爷爷了。”   柳秦云脸都绿了,一脸窘迫道,“陛下说,我要是给许爷说一个字,他就让我砍了我的头。”   许骄看他:“……”   柳秦云欲哭无泪,“我想着和掉脑袋比,断腿好像还轻些。”   许骄无语。   柳秦云又凑上前,悄声道,“陛下不让我同许爷说起,怕吓倒许爷,总之,就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对方刀刀都是冲着致命去的,我要不是正好路过,陛下可能……”   柳秦云言罢噤声,摸了摸脖子。   许骄没说什么,但是脸色瞬间煞白。   “你们怎么到庆州的?”许骄强压着心中的后怕,继续问。   柳秦云道,“我们柳家堡是跑镖的,各地的官员也好,地头蛇也好,多多少少都有些门道,我说有一趟镖,柳家堡一定要保,才这么蒙混过关过去,否则到处都有人追查,根本离不开勺城。”   许骄目光微缓,“路上顺利吗?”   柳秦云尬笑,“还真不怎么顺利,几次都险些穿帮,而且,陛下伤得很重,路上还要找大夫。”   他即使不说,许骄也知道这一路一定不易。   “柳秦云,多谢你。”许骄沉声。   柳秦云挠了挠头,“许爷你这么说就见外了,其实,也正好是我见过那把戈壁之眼,我以为是   许爷。”   是无巧不成书,许骄庆幸是那把匕首救了宋卿源的性命,更万分庆幸,当日留在宫中的是那把匕首,不是许大仓和许小仓……   若是许大仓和许小仓,就没有抱抱龙了。   许骄低眉问道,“你一直在庆州?”   说到这里,柳秦云都要哭了,“陛下不让我走……”   许骄看他,“他把你扣下来,是因为梁城的事情未彻底完,他怕走露风声。你在这里,对柳家堡也好,不会祸水东引。”   柳秦云委屈点头。   正好,大监遣人来唤,“相爷,陛下醒了,说要见相爷。”   许骄这才起身。   方才柳秦云说得再轻描淡写,她也听得心惊肉跳,但是如果她不问柳秦云,宋卿源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同她说。   午后在寝殿的事仿佛都抛在脑后,许骄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一次,她是真险些再也见不到宋卿源了……   柳秦云在东林苑,从东林苑到灵山行宫多行了几步。   许骄到寝殿门口的时候,大监才领了太医从寝殿出来。   “相爷!”两人见了许骄,都拱手行礼。   “陛下没事吧?”许骄问。   太医躬身,“才换过药,伤势恢复得好。”   许骄点头,“好。”   因为太医要交待大监换药的事,两人在一侧说话,许骄独自入了寝殿。黄昏过后,寝殿内开始掌灯。   许骄入内时,寝殿中各处都点了灯盏。   因为是在灵山内,即便冬日里也有些虫子,所以殿内都点了驱虫香,也配了香囊。   许骄没见宋卿源,他应当在后殿。   许骄寻了殿中案几处落座,一面翻着案几上打发时间的书册看了看,一面等宋卿源。   稍后,听到后殿窸窣的衣裳声和脚步声传来,是宋卿源出来了,许骄正欲抬头,目光正好看到一侧一团东西闪过。   许骄心中一愣,定睛一看,是老鼠!   “啊!”许骄吓懵尖叫!   起身往后,下意识朝着来人身上一扑,双手挂在人脖子上,仿佛才安全了。   只是很快,许骄才回过神来,目光对上宋卿源目光,瞬间,脸都红透,“有……有老鼠,这么大……我害怕……”   宋卿源目光看向她。 第025章 抢被子   许骄尴尬解释,“真的有老鼠……”   她又没说谎。   宋卿源也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朕也不喜欢引枕,但刚睡醒的时候,发现怀中抱着一个引枕……”   许骄瞬间会意,他是故意的。   许骄赔笑,“引枕好啊,引枕暖和,抱着可舒服了……”   宋卿源眼中不悦,口中淡声道,“松手。”   许骄这才反应过来,她整个人还都挂在宋卿源身上。   双手搂着他脖子,双.腿也尴尬得夹在他腰上。夹得很紧,似是怕摔下来一般,亲近得不能再亲近。早前龙塌上,抱抱龙迷迷糊糊抱她的举动,同她眼下的壮举一比,实在差了好几个台阶。   而且,也应当是事出突然,宋卿源怕她摔了,也下意识伸手抱紧她的腰,两人就这么脸靠着脸,大眼儿瞪小眼儿看了许久。   宋卿源圣口一开,许骄耳根子都红了彻底,赶紧松手。   宋卿源还得顾忌着,怕她冒冒失失摔倒。   许骄虽不算沉,但他的伤口还未好完,伤势还未痊愈,太医吩咐了他要多卧床休息,不要搬重物。   她方才忽然跳到他怀中,脸颊贴着他唇边,他整个人愣住,一颗心砰砰跳着,脑海中“嗡嗡嗡嗡”的一片,似混沌一般,既不觉得沉,也不觉得有旁的,但等眼下,她一松手从他身上下来,宋卿源才觉得整个人都受了力,身上的伤口和不舒服的地方都隐隐作痛着。   宋卿源没有吱声。   许骄支吾道,“下来了。”   宋卿源睨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宋卿源不怎么舒服,寻了龙案前坐下,许骄还在紧张都环顾着四周,方才那只老鼠真像蒸发了一般,任凭她怎么环顾,也看不到它的踪迹。   宋卿源语气略带,“看什么?”   许骄如实道,“找刚才那只老鼠。”   她是怕它稍后又跑出来……   她住偏殿。   偏殿同宋卿源的寝殿就隔了一道帘子,若是那只老鼠没有窜出去,那就等于还在寝殿和偏殿内打转,那她晚上都睡不安稳。   宋卿源眉间微微拢起,从七月初到眼下年关将至,她应当有半年没见过他了,他还途中生死未卜,眼下他一个大活人就坐在她面前,她一声嘘寒问暖都没有,一门心思在殿中看老鼠!   宋卿源心底顿时涌起一股无名火。   许骄也莫名感觉到了一阵怒意。   宋卿源:“你很闲是吗?”   许骄:“你好些了吗?”   两人都顿住。   ——又被训了,许骄脸色一红。   ——宋卿源也终于舒坦了。   “大监,传饭。”宋卿源声音清淡。   御膳是早就备好的,宋卿源唤了一声,大监便领了内侍官端了晚膳入殿中。   大监布菜的时候,许骄悄悄扯了扯大监的衣袖,大监疑惑看她。许骄悄声道,“大监,寝殿中有老鼠,吓死我了。”   大监温和笑了笑,低声应道,“相爷,那是山鼠,不伤人的,相爷别怕,晚些老奴让人再看看。”   许骄忙不迭点头。反正,宫中什么事情都找大监就对了,到了灵山行宫,也还是一样的。   宋卿源瞥了她一眼。   许骄顿时不吱声了。   许骄觉得,宋卿源可能很不喜欢有人提起这殿中的山鼠……   整个吃饭的过程,和往常一样。   两人都不怎么说话。   抱抱龙应当是伤未痊愈,吃不下东西,吃得很少。大监布菜的时候,她拿大监的筷子给宋卿源夹了一筷子她喜欢吃的肉,大监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但宋卿源竟然没吭声,一口气吃了。大监朝许骄使了使眼色,意思是,相爷,你可使不得,许骄赶紧放下筷子。   结果筷子刚放下,又听宋卿源慢悠悠的声音道,“还要。”   大监和许骄愣了愣,大监想,陛下应当是爱吃这道肉丝。   大监拿筷子去夹,结果发现天子冷眼盯着他。   大监后背都被他盯出了一身冷汗,也忽然反应过来,糊涂啊糊涂,陛下这是想让相爷给他夹菜,他怎么这么糊涂。   大监赶紧寻了法子,借故出了殿中,顺理成章将筷子递给许骄。   许骄接过,想起抱抱龙刚才说的还要,许骄夹了肉丝给他。   宋卿源吃得从容优雅。   许骄刚放下筷子,他又道,“通菜。”   许骄照做。   “鸡肉。”   许骄终于意识到,大监要是不回来,抱抱龙临时饲养员的活儿就得落在她身上……   许骄光顾着给他夹菜了,自己没怎么吃,不过总算将抱抱龙喂饱了,宋卿源放下碗筷,   许骄终于可以低头吃饭的时候,宋卿源拿起了筷子。很快,许骄发现,可怕的不是宋卿源吃完了,是宋卿源开始给她夹菜。   许骄吃得很撑,撑得在寝殿的前苑陪着宋卿源一道散步消食。   南顺的冬日不算冷,但山间夜风寒凉,两人都各自披了大氅。   “说说这几月朝中的事。”宋卿源低声问起。   许骄从东宫起就跟着宋卿源,知晓他想听的,两人也有默契。许骄挑了重点先说,而后的一笔带过,提及郭家时,许骄目光偷偷瞥了他一眼,“我让吏部将郭睿革职查办了,然后动了户部的整个架构,把郭石弘架空了。”   “嗯。”宋卿源简单应了声。   许骄意外,他不惊奇吗?   而宋卿源也转眸看她,似读出了她的心思一般,轻声道,“你下午说过了。”   他记得下午的事?   早前是耳根子红透,眼下是整个脸都红透,似蒸熟的螃蟹。   “外祖母怎么样?”宋卿源却问起。   许骄应道,“老夫人有一次想陛下了,就让人唤了微臣去,去的时候,老夫人还将微臣错认成陛下,握着微臣的手说了好些时候的话。”   许骄如实应道,宋卿源也一边踱步,一边问,“她同你说什么了?”   “老夫人她……”她总不能说老夫人说你知道我是女的了,许骄硬着头皮道,“老夫人说,郭家的事,她不难为你,是她让你为难了……”   许骄言罢,明显觉得宋卿源眸色沉了下来,“所以你动了郭家?”   她自己做那个恶人,外祖母和他都不必为难。   宋卿源又不傻。   许骄原本以为宋卿源会说她,宋卿源却问,“郭石弘有为难你吗?”   许骄摇头,“我为难他了。”   宋卿源恼意看了看她。   他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才会担心她。   见宋卿源这里没再问了,许骄主动问起,“陛下,梁城的事……”   宋卿源打断,“梁城的事,等过了年关再说。”   言外之意,他不想提。   许骄噤声。   他知晓宋卿源一直不想她多插手梁城的事,当初沈凌就是因为梁城出事。若是去梁城的人是她,那回不来的人兴许也是她。   大监早前偷偷告诉她,梁城之事同宋卿源的叔父有关。   在宋卿源很小的时候,曾在越王处呆过一小段时日,宋卿源一直很敬重越王,若是梁城之事的背后黑手是越王,还如此狠戾,一定要取宋卿源性命,那对宋卿源来说,等同诛心。   “回殿中吧。”宋卿源声音很淡。   许骄跟上。   ……   殿中,大监正带人鸡飞狗跳找山鼠。   相爷怕山鼠,大监更怕相爷大半夜的,在寝殿隔壁的偏殿尖叫,扰陛下清梦,折腾得整个行宫不得安宁。   下午相爷的声音响彻云霄,若不是他先入内,见陛下正抱着相爷,连忙拦下暗卫和侍卫,恐怕暗卫和侍卫都冲进来了。   山鼠伤不伤人不重要,重要的是,相爷怕不怕……   眼下,许骄跟着宫人看四下看搜索山鼠去了。   宋卿源在大监身侧,冷声道,“你要是这两日脑子不怎么好用,就歇两日再来。”   大监吓得连忙躬身,宋卿源踱步离开。   等大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恨不得抽自己耳光,他今日这是怎么了!   脑子竟然这么不灵光!   大监连忙使了眼色让内侍官都离开。   许骄叹道,“大监,还没找到呢!”   大监为难道,“相爷,陛下在,哪有将寝殿翻得乱糟糟的道理?奴家也让人找了,确实没找到山鼠,相爷先稍安勿躁,若是稍后有山鼠,您再唤老奴一声,老奴马上遣人来找。”   许骄也知大监为难。   “只是……”大监又提醒,“相爷,陛下受了伤,夜里睡得轻,相爷就算是见到山鼠了,也万万不可一惊一乍的,扰到陛下歇息,陛下还病着呢。”   许骄叹息,“知晓了。”   ……   等殿中安静下来,宋卿源又同许骄在寝殿的案几前对坐,听许骄说起朝中之事。   他在庆州,虽然有所耳闻,但听到了,和实际许骄见到的总有出入,尤其是眼下梁城事态不明的时候,朝中官员的态度。许骄清楚宋卿源想知晓的,有详有略,但宋卿源问起来的时候,许骄都一一能应声。   两人分明都觉得只是眨眼的功夫,但龙案上的清灯都已燃烬,大监入内添灯盏的时候,也提醒道,“陛下,夜深了,太医说陛下的伤势要早些休息,才能尽快康复。”   宋卿源目光看向许骄。   许骄这一路都在马车上颠簸着,尤其是最后几日,为了能赶在年关前抵达,几乎夜路没有停过,好容易今日到了灵山,其实困极。趁着大监说话的功夫,许骄偷偷打了哈欠。   宋卿源敛了目光,低声道,“睡吧,明日再说。”   许骄如临大赦。   临到宋卿源起身,许骄又忽然道,“你的伤,还要紧吗?”   她又不好说,晌午时,她看见他手臂上的结痂和印痕了……   宋卿源瞥她,温声道,“来了这么久,舍得开口问了?”   又被训了!   许骄心中不免腹诽,不关心被训,关心也要被训。   宋卿源低声,“朕没事,睡吧。”   许骄应好。   ***   群山环绕,重峦叠嶂,夜里的灵山很静。   偏殿内,许骄方才分明困极,但躺床榻上,却一直没怎么睡着。   一是脑海中都是大监和柳秦云说的话,那股惊心动魄和后怕在安静的夜里仿佛消散不去,她并看见太医上药,但是今日见到宋卿源手臂上的结痂和印痕,她心中说不出的添堵,但最后在宋卿源口中只有轻描淡写的一句,朕没事。   以她对宋卿源的了解,即便年关将至,宋卿源也从来不会松懈,除非,是真的不怎么好。   许骄其实也清楚宋卿源不怎么好……   只是他不说。   其二,许骄心底其实还惦记着那只山鼠的事,大监早前让人到处找也还没找到,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窜出来,会不会不止一只,大监是说,灵山中是有山鼠的,寝殿里有也常见。不伤人,陛下也不怎么在意。   但她怕啊……   所以裹在被子里,她还是时不时就瞄一眼床榻外。因为有山鼠,她都不敢放下帷帐,怕山鼠爬进来,但帷帐挂起,只要看到,她就赶紧冲出去找大监。   最后的最后,才是宋卿源就睡在隔壁寝殿里。   寝殿和偏殿之间就隔了一道帘栊,许骄脸色微红,他明明知晓她是女的……   他是真将她当做了男的,“兄弟”,臣子。   果真,在宋卿源眼里,她就是男的。   认清这个现实,许骄困是困了些,也花了很长时间,困战胜了对山鼠的恐惧,整个人趴在偏殿的床榻上入睡,只是没怎么睡实。   到后半夜,许骄渴醒,迷迷糊糊爬起来,去到偏殿的案几前喝水。   喝完水,再迷迷糊糊回床榻重新睡。   陋室的格局,是内屋的案几在帘栊后,这样方便有时候岑女士在她屋中睡觉的时候,她挑灯夜战的光,不会吵醒岑女士。眼下,许骄习惯性撩起帘栊,自觉往“自己”的床榻回。   原本偏殿的床她就陌生,迷迷糊糊得爬了上去。   腊月的山中有些冷,但被窝里是暖的,她掀起被窝,往被窝里舒服一钻。   宋卿源整个人僵住。   这寝殿中还能有谁?   而且还有谁胆子大到这种程度?   一伸手,双臂把被子一夹,一个咸鱼翻身,将他身上所有的被子都卷走,整个人裹得像个茧蛹子的一般,还不如小时候睡觉老实。   宋卿源伸手,试图从她这里将被子抢回来,扯都扯不动。   宋卿源有些窝火,他这儿还病着伤着!   宋卿源只能稍稍使些力气,被子果真扯了些回来,但连带着将人也扯回来了……   而且,她似是睡觉总要夹着些东西,方才是被子,眼下是他。   宋卿源看着贴在他跟前的许骄,眉清目秀,睡着的时候也香娇玉嫩,桃腮杏面,唇如渥丹,他心中微动,不得不移开目光。   但她呼吸就在他颈边,多少有些,烦人了……   宋卿源想起晌午时,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好好的,宋卿源,你怎么这样了?   他心底微软,但很快又想起晌午时,他伸手环在她的纤腰上,盈盈一握的触感。他看着她,目光稍稍缱绻,伸手牵过被子牢牢盖在他两人身上,也伸手环过她腰间。他略带紧张看她,她未醒,但却靠他更近了些,近乎整个人都贴在他胸.前。   许骄是在做梦,梦到自己抱着一个暖宝宝。   暖宝宝很大一只,而且还不怕山鼠,所有的山鼠见了他都通通退散了去。   她觉得很舒服,也很安全,便将身前的暖宝宝抱得更紧了些,夹得更紧了些,也更靠近了些。   暖呼呼的,柔柔软软,还很舒服。   宋卿源原本就有些僵硬,而她越渐亲密和肆无忌惮的靠近,让宋卿源有些吃不消。   她的呼吸撩,拨在他颈间,腿像夹被子一样夹住他,锦帐里的温度仿佛忽得拔高,宋卿源在动旁的念头前,起身下了床榻。   他特么是第一个被人赶下龙塌,去偏殿睡觉的君王。   ***   翌日醒来,许骄舒爽伸了伸懒腰。   原本还以为昨晚会睡不好,但没想到睡得这么好。   许骄撑手起身,因为时辰尚早,偏殿内的夜灯还亮着,没有熄灭。许骄微怔,莫名觉得偏殿的床榻上怎么有股淡淡的白玉兰和龙涎香味道……   这不是宋卿源身上的味道吗?   许骄些许错愕,伸手撩起帘栊时,忽然想起偏殿是和宋卿源的寝殿相连的,放置龙案几的连堂,是寝殿和偏殿共用的。冬日里,夜间的窗户都是闭着的,不怎么透风。而且宋卿源若是醒了,在案几前落座,香味是会传到偏殿中来的。   许骄撩起帘栊,才从帘栊后露出半个头,果真见宋卿源已经醒了,坐在案几处饮茶。听到她的脚步声,宋卿源抬眸看她,整个人仿佛都顿了顿,有些脸红,又不怎么高兴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啦,入v啦,大家爪爪按起来,有红包哦~   不管怎么说,这篇狗的是相爷呀,重要的事情说三遍,相爷最狗,相爷最狗,相爷最狗~   _________   昨天忘了感谢信啦,入v第一章 来   感谢在2021-07-2609:10:10~2021-08-0209:05: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469533、41841588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愤怒的石头30瓶;rainbow26瓶;45418335、今天我追到更新20瓶;幽兰、lcy5202000、prague、乐乐呵呵宝、kk你傲娇又粘人51129、初玥yue10瓶;levy、hanah、星星女郎*、桂花不弄、颜色、烟柳桥下月、今天喝了ad钙5瓶;362209083瓶;阿北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26章 东宫宠臣   许骄不知哪里又惹到他了,但见宋卿源面容中带了倦色,眼窝也深陷着,明显就是昨晚没睡好。   “陛下,这么早?”许骄头都露了,宋卿源也看到她了,她又不好再凭空缩回去。   宋卿源没有吱声,手中杯盏放下时,杯面上的水波晃了晃,似涟漪丝丝泅开在心底。   ……   昨晚他去了偏殿,但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一闭眼,都是许骄睡着时,香娇玉嫩,桃腮杏面,又唇如渥丹,靠在他颈边,偶尔蹭他的模样。   宋卿源静不下心来。   长夜漫漫,更夜深些,他还睁着眼,听到寝殿那头有动静时,他以为是许骄醒了……   宋卿源起身,撩起帘栊折回。   见寝殿那里,许骄睡得正好,方才的动静,是早前那只山鼠,在寝殿和偏厅共用连堂一处窜,方才的动静应当是山鼠弄出来的。   宋卿源第一时间想到是许骄下午吓得跳到他身上,他也伸手抱紧她,她吓得都没注意,他唇边亲上了她脸颊。   没心没肺的!   宋卿源踱步至寝殿处,反正睡不着,拿了一本书册,借着寝殿里的夜灯看着书册陪她。   山鼠还在,他是怕她醒来吓到。   他坐在这里,山鼠不会跑进来。   即使真进来,他还在……   宋卿源一面翻着书册,慢慢才静下心来,不多时,又侧目看向龙塌上的许骄。   她睡得很安静,但不知道在做什么梦,眉头微微拢着,他收回目光,忽然听到她口中呓语,“抱抱龙……”   他指尖微微滞了滞,那她是梦到他了。   宋卿源放下书册,思绪悠悠不知去了何处,稍后起身,抱起龙塌上的许骄往偏厅去。   他动作很轻,尽量不吵醒她。   但无论什么原因,翌日醒,她睡在他龙塌上,旁人见了都不好。   她不沉,他早前背她的时候就觉得她轻,但眼下,若一枚软玉一般窝在他心口。   他俯身,正欲在偏厅的床榻上放下她,她忽然‘醒了’,睡眼惺忪,玉骨酥软看着他,“阿孝~”   他愣住,耳根子忽得红透,但很快意识到她一定不清醒,她胆子没大到敢当着他的面唤他乳名的程度。   宋卿源淡定道,“睡吧。”   她方才就在做梦,梦里梦外都是他,眼下以为还在做梦,闭着眼睛就半梦半醒睡了过去。他放她至床榻时,她入睡得也快,全然没有缝隙。   宋卿源坐在床沿边看她。   想起她她方才唤得那声“阿孝”,他心底若春燕掠过,失了平静。   他没在偏厅久待,回了寝殿和偏殿共用的连堂处,在案几侧落座,握着书册,脑海中胡乱想了许多事情。什么时候侧颊枕着自己手腕处睡着的,他也不知晓,只是云里雾里时,梦到锦帐香暖处,十指相扣,共赴巫山云雨事……   醒来的时候,天已蒙蒙亮,惊觉春梦一场。   他喉间干涸,隐隐燥意,还有几分没从春梦里回过神来,刚端起茶杯,饮了口冰冷的茶水醒神,就见偏厅处的帘栊撩起,许骄探出来头,仿佛还没怎么醒,睡眼惺忪,喃喃唤了声,“陛下,这么早?”   他整个人顿住,她晨间醒来,略微微哑的声音同方才他记忆里,如出一辙。   他脸忽然红了,故做不悦模样,怕她看清。手中杯盏放下时,杯面上的水波晃了晃,似涟漪丝丝泅开在心底。   许骄上前,他垂眸,“出去。”   许骄一脸懵。   她才睡醒,真不知道她哪里又惹到他了……   但在宋卿源抬眸看向她时,她自觉从偏殿溜了出去。   宋卿源喉间轻轻咽了咽,似是才松了口气。   大监见许骄从偏殿侧目出来,眼中惊讶,连忙快步上前,“哎哟我的相爷,您怎么连大麾都不披一件就出来了!这里可不是京中,是灵山!这群山环绕,石壁山间的,早晚别提多冷,您这要是染风寒了可怎么好?”   大监言罢,身侧的内侍官会意,赶紧去取大麾来。   大监又叹道,“祖宗!这么早出来做什么?”   许骄哀怨道,“被赶出来的。”   赶出来?   大监忽得噤声了,相爷还能被谁赶出来?   许骄心中恼火着,她就说不住偏殿了,住偏殿也住得不安稳,大清早就被人赶出来,连个呆的地方都没有。   大监叹道,“相爷这边来。”   许骄才同大监一道,去了与山阁。   与山阁是行宫内的藏书阁,不和宋卿源的寝殿在同一个苑中。行宫依山而建,与山阁在更高处,但甚在清静,苑中风光好,可以眺望远处山色,是处清静看书的好地方。与山阁内,地方也宽敞明亮,可以饮茶,看书,有小榻可以打盹,还可以避避风。   稍后,有内侍官打了水来给许骄洗漱。   许骄在临近窗边的地方歇了歇,山中清静,冬日的晨间也有鸟鸣,暖阳出来的时候,拨开云雾,阳光照在层层书架上,又透过书架,清浅映在许骄的脸上,衣裳和鞋子上,最后落在木质的地板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光晕。   许骄随意翻了翻与山阁内的藏书,藏书很多,但大多是早前的藏书。南顺的历代君王,每年都会在灵山行宫内小住一段时日,每六年一次的祭天大典,君王还会在行宫内常住四个月至半年,朝中官员也大都会跟来在灵山一道办公。   但自宋卿源登基,基本停掉了灵山大规模的祈福和祭天,所以与山阁内的藏书还基本都是先帝在的时候更新的书册,有好些,许骄在早前做东宫伴读的时候,随宋卿源来灵山祈福的时候,就已经在与山阁内读过了。   许骄翻了翻,想起早前不少事情来。   譬如宋卿源不喜欢祈福和祭天,能逃则逃,能躲则躲,大多时候都躲到与山阁中看书。宋卿源很喜欢看书,这也是早前在东宫一堆太子伴读里,宋卿源喜欢同她一处的缘故。旁人在一处说话时,她在假山后面抱着书,靠在岩石凹处看书。宋卿源路过时看了眼她,漫不经心问道,叫什么名字,她说她叫许骄,宋卿源看了她一眼,没说旁的。   后来她在花苑看书的时候,在夜里暖亭看书的时候,甚至在东宫的藏书楼看书的时候,都遇到过宋卿源。宋卿源看了看她,没有说旁的,有一次在藏书楼她够不到书的时候,身后的宋卿源伸手,帮她取了书册,递给她,她连忙道多谢殿下,宋卿源低声道,多吃点饭,别挑食,她整个人愣住。   遇到休沐的时候,大家喜欢相互拉着出去吃喝玩乐,她大多时间会回去看岑女士,有时候实在推脱不了,也会和他们出去踏青。   这一群人一踏青,就诗兴大发,相互攀比作油腻的诗,她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让她参与,她不参与,但实在闹腾得凶的时候,她会甩一句脑海中的诗出来,当即就鸦雀无声。回东宫的时候,宋卿源唤她到跟前,听说,这首诗是你写的?她低头,抄的。连弯都没拐一下,她听到在东宫惯来沉稳少语的宋卿源笑出了声。   但从那之后,宋卿源就时常唤她来跟前看书。   她想,可能宋卿源觉得一个人看书无趣的缘故,有一个人在身侧翻书的声音,反倒能让对方心中宁静。长此以往,她同宋卿源走得越来越近,也习惯了宋卿源对她的庇护。有时还会同宋卿源撒娇,宋卿源大多看她一眼,心情好的时候,她说想吃陶记的冰糖葫芦,全是葡萄那种,宋卿源都会同她一道去;心情不好的时候,只会书册一放,冷眼看她,就一句,滚出去。   同今晨一样……   那时东宫的伴读其实不少,她实在不大想同这帮人一道外出,有一次他们明明说是去寺庙,但从寺庙回来,忽然说要去游泳,吓得许骄脸色一黑,她说她怕水,大家起哄,不怕嘛,都在这里,淹不死你的,几个人也嘻嘻哈哈扯着她一起去。   正好宋卿源同他叔父越王一处,也在寺庙中,宋卿源看着几人闹腾着,皱了皱眉头,让大监来过问了一声,她只好可怜巴巴同大监说,她不想去游水。大监回了宋卿源一声,宋卿源正同越王说着话,大监回来附耳一声,宋卿源顿了顿,远远看了她一眼。而后大监折了回来,说殿下让许骄陪同礼佛,旁人既羡慕又嫉妒,但许骄跟在宋卿源身后,躲了过去。   黄昏过后,许骄坐宋卿源的马车回京。   宋卿源手中翻着书册,口中淡声道,“狐假虎威不会吗?”   她愣住。   宋卿源继续道,“你跟着我这么久,脑子里装得都是什么,豆沙?浆糊?去不去游泳这样的事,还要大监帮你?”   她语塞。   宋卿源从书册后抬眸,“太子伴读不少,有几个是在太子近前的?连狐假虎威都不会,遇事就像个姑娘家一样,只知道眼红,还要人处处护着你,你留在东宫做什么?”   她眼圈果然不争气的红了。   宋卿源顿了顿,微恼道,“这么多书你都白读了!历朝历代宠臣那么多,你是瞎还是学不会,是不是我哪日不在,大监哪日不在,你被人扔进河里了也只会哭?”   她那天半道被宋卿源扔下了马车,从郊外走回东宫的,回东宫的时候都后半夜了,脚也走起泡了,还破了,疼得她哭了一路,后来也不敢同岑女士说。大监说,那晚上太子很晚都没睡,仿佛是等到大监说她回东宫了之后,宋卿源的寝殿才熄灯的。   她脚疼了好几日,天天自己上药,也疼哭过好几次。   那几日老师授课的时候,她一直不在。   东宫的其余伴读都说她被太子罚了,听说还罚得不轻。   大监中途来看过她一次。都说东宫里,大监就是方向标,大监来看她,便是太子还惦记她。   等四五日后,她的脚好了,可以下地了,到玄中阁的时候,她惯来的位置被另一人给占了。因为她个头不高,所以这个位置一直是默认留给她的,没想到她就几日没来,位置就被人占了,占这个位置的人不是旁人,就是郭睿!   郭睿理直气壮,你不都好几日不来了吗?位置早就换了,你以为你是谁呀!   都知晓郭睿是郭家的孩子,殿下的表兄弟,明知郭睿是特意欺负人,旁人也不敢出声。   那时宋卿源就在玄中阁外,同老师一道,刚好听到郭睿刁难许骄。   就许骄那个子,坐到后面什么都看不见,全被黑压压一片脑袋挡了去,所以宋卿源身后斜侧的位置一直是她的,有时候宋卿源余光都能瞥到她在认真记笔记,或者打瞌睡,她打瞌睡的时候,宋卿源还会揉一团纸砸她,她当即坐端正。   眼下,宋卿源听到玄中阁内郭睿的声音,不由驻足,目光远远看向同郭睿在一处的许骄。   她早前只会忍气吞声,要么等他,要么等大监来出头。   大监想上前,他瞪了瞪大监。   大监会意。   玄中阁内场景一时有些微妙,好些人等着看许骄和郭睿的好戏,好些人不知所措得看着许骄和郭睿两人,怕他们两人起争执殃及池鱼,更有好些人替许骄捏了把汗,许骄总是娇滴滴的,在东宫中的伴读又都知道,郭睿总是喜欢欺负人。   许骄这回恐怕要在郭睿这里吃亏。   郭睿也这么觉得。   所以他恶狠狠讥讽了许骄一句后,原本以为许骄会像早前一样退缩,搬位置,但许骄却站在他跟前,他不由一愣,地方就这么大,许骄每上前一步,他就退后一步,渐渐得气势仿佛都被许骄占了去。   玄中阁内都纷纷哗然。   郭睿脸色挂不住,“你……你做什么?”   许骄一字一句道,“就你这脑袋里,字都没装几个,书也没读几本,好意思坐在这里吗?你就不怕太傅问起功课来的时候,你左顾右盼一句都答不上来。周遭都不敢吱声,殿下还得顾及你颜面,你好意思吗?”   “许骄!“郭睿气极。   许骄“啪”得一声,把自己的书册放位置上一放,凌声道,“滚!”   玄中阁内纷纷瞪大了眼,不少人都跟着“哇”了一声,许骄这是要立起来了啊!   其实太子伴读里,不少人都很看不惯郭睿仗着自己是郭家的人,仗着自己是殿下的表兄弟,就耀武扬威的模样,但是敢怒不敢言。   可许骄不同。   许骄不惹事,不生事,功课好,也好相与,还得殿下信赖。所以好些人心里是愿意看到许骄压倒郭睿,收拾郭睿的。   当下,玄中阁内都没有人想眨眼,生怕错过了这精彩的一幕。   郭睿也没想到许骄忽然就这么支棱起来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但许骄根本没给他机会,直接一个“滚”字让郭睿下不来台,他又不能真揍她!   玄中阁内气氛到顶点时,太傅和宋卿源一道步入阁中,旁人都一时忘了动弹,就连郭睿都楞在许骄身侧,忘了动弹。   宋卿源上前,衣襟连诀,目光瞥了郭睿一眼,淡声道,“没听见吗?滚到后面去。”   郭睿吓得一哆嗦,赶紧退回去。玄中阁内顿时都清楚了,也忽然都看明白了,许骄才是殿下身边的宠臣,东宫宠臣。   也是从那之后,许骄一步一步,紧跟着宋卿源的脚步没有落下,也同宋卿源一道,从东宫至朝堂,从翰林院编修做起,直至一朝宰相……   许骄慢慢收回思绪。   都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但在与山阁的时候,还是若浮光掠影一般,一股脑涌入脑海之中,慢慢将将心间填满……   “相爷,陛下醒了,说请相爷去一趟。”内侍官在与山阁外恭敬唤她。   “好。”许骄放下书册。   冬日的灵山呵气成雾,许骄看着脚下路,内侍官领的路不是去寝殿的。   许骄纳闷,“陛下在何处?”   内侍官应道,“悦活泉处。”   悦活泉?许骄目光微滞,那不是温泉吗?   作者有话要说:  抱抱龙:自己挑的,要自己教,还要自己盯着,真不容易……   p.s.把骄骄扔马车下的时候,宋卿源还不知道骄骄是女的,那是后面的事,如果知道,是舍不得她走那么远路的   憨批傲娇   ——————   入v的三章奉上啦,我尽力了,明天也是0点更,么么哒   大家记得按住啊,这章有红包 第027章 温泉和颜狗   悦活泉外,大监在。   许骄到悦活泉外时,大监刚吩咐人进去送了茶水和水果,见了许骄来,大监连忙迎上,“相爷。”   许骄扯了大监衣袖到一侧,悄声道,“陛下泡汤泉,叫我来做什么?”   许骄心中忐忑,脸色也微微有些泛红。   大监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叹道,“哎哟,我的相爷,老奴上哪知道去?再说了,这天子的心思,岂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敢随意猜度的?相爷,您就别难为老奴了。”   许骄拿出必杀技,朝着大监泄气一叹,可怜巴巴看着大监。   从东宫起,许骄就同大监熟络,大监实在拿她没办法,瞅瞅周遭没人,轻声道,“方才陛下忽然问起,相爷去哪里了,在做什么?老奴同陛下说,相爷去与山阁看书了,陛下停了停,不怎么高兴得说了句,他倒挺舒坦的,然后,就让人去寻相爷来温泉这处了。”   许骄跟着宋卿源的时间不短,就冲着大监口中这句“他倒挺舒坦的”,她就知道宋卿源心中不舒服的劲儿范了。   宋卿源心中不舒坦的时候,尤其是对她不舒坦的时候,除非像上次那样,她非要犟着要去梁城,宋卿源气极之外,宋卿源大都不会明说,只会想各种法子怼她,怼到他舒坦了为止。   许骄近乎可以断定,从她今晨起来不知道怎么惹到他起,宋卿源身上的这股子不舒坦的劲儿就上来了。   与旁人尚可理论,但有人是天子。   既傲娇,还很有脾气。   君要臣死,臣要是理论,他能怼到你‘□□’……   这些年跟着宋卿源,许骄最大的心得就是宋卿源心中不舒坦的时候,一定不要和他对着干。   许骄硬着头皮去了悦活泉。   悦活泉是处天然温泉,并未裸.露在山中,而是在洞内,所以私密性很好,也不用担心刺客和旁的危险。   有温泉水在,洞内水汽袅袅,冬日里也暖意一片。   许骄入内时,远远见到宫人在宋卿源身侧放下果盘和姜茶,宋卿源在温泉中,一手握着书卷,一手端起茶杯,饮了口姜茶,目光一直未从手中的书卷上挪开。   宫中见了许骄,福了福身,“许相。”   宋卿源这才闻声抬眸,许骄见他头发用玉簪简单束起,身上穿着温泉时专门的薄纱浴袍,这里的人下温泉都是要穿薄纱浴袍的……   许骄上前,“陛下。”   宋卿源看了她一眼,淡声道,“过来。”   许骄愣了愣,过……过哪里来?再过去就只有温泉了,难道他真要她一起泡温泉……   他明知她是女的。   宋卿源看了看许骄一幅你干脆杀了我的模样,宋卿源心中舒服了几分,他昨晚一晚上没睡好,她倒舒坦得很,还跑去与山阁看书,惬意去了……   他不折腾她,折腾谁?   宋卿源垂眸,不看她。   反正他知晓他让她来,她心中一定惶惶不安。   正好让她惶惶不安一阵也好,他心中舒坦了。   “朕说的话,你听不懂吗?”他‘不悦’。   许骄一张脸都要红透了,半晌,憋出一句,“微臣……不喜欢泡温泉……会过敏,会很痒……”   “嗯。”   “长疙瘩。”   “嗯。”   “还会长出疹子……”能用上的词她都用上了,一张脸也同蒸好的螃蟹没什么区别了。   宋卿源眼皮子都未抬一下,淡声道,“朕让你下池子了吗?”   !许骄一脸问号。   宋卿源懒得看她,手中书册又翻过一页,嫌弃道,“朕让你过来,地上。”   许骄忽得反应过来,当下更加窘迫,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宋卿源压根就是不是让她到池子里,是绕过池子,到他身侧放水果和姜茶的地方,那处有矮几,还有蒲垫。许骄自己脑补了一大摊双人混浴的尴尬场景,结果最后是让她去矮几处呆着。   许骄窝火,说清楚不行吗?   她整个人都吓得一哆嗦。   但转念一想,宋卿源早就知道她是女的,要为难她早就为难过了……   她是多虑了。   许骄上前,踱步到矮几处的蒲垫跪坐下。   这处就在宋卿源身侧,宋卿源坐在温泉的台阶处,她目光正好能在近处看到也不知是温泉水还是汗水,顺着他侧颊滑至修颈处,又从修颈处划至身前的衣襟里。   许骄呆住,眼珠子都似不动弹了一般,看着眼前的香.艳场景,方才还觉得没有双人混浴的场景就没有事端了,但眼下怎么看,怎么觉得看得她哪哪都不对,譬如觉得温泉里有些热,她穿得有些多,譬如她从与山阁来得太急,还没喝口水,又譬如她怎么眼珠子就不能从宋卿源的脸上,修颈上,或是薄纱浴袍上挪开了……   而且,还不由往水里瞥了一眼。   许骄忽然反应过来时,自己都震惊了,然后想,许骄啊许骄,你怎么是个颜狗颜狗颜狗?   目光还不自觉往宋卿源脸上瞥去,精致的五官,深邃的轮廓,若雕刻似的鼻梁和修颈弧度在袅袅水汽里宛若谪仙一般……   他目光看过来,许骄心虚低头。   抱抱龙要知道她这么看他,会不会将她撵出去……   “你在与山阁看书?”宋卿源问。   “嗯。”她尽量精简,这种时候多说多错,还怕语气声调不对。   “正好,朕不方便看书,你来念。”宋卿源将书册放在矮几上。   许骄愣住,目光抬起来,他是让她来念书给他听的?   宋卿源往下坐了些,整个肩膀泡在温泉中,双目阖上。   许骄拿起书,开始给他念。   在东宫的时候,宋卿源就会让她念书。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或是想事情的时候,再或是看棋谱的时候,都会自己和自己摆棋局,然后让她在一侧念旁的书给他听。   她有时候都怀疑他有没有听进去,但是她若是看跳行,或是特意窜着行读,宋卿源会打断,“错了。”   她有时候想早些念完了事,特意寻了合理得地方转折过去,起初的时候宋卿源是听不出来,但后来听出来后,就会不悦,“你胆子越来越大是吗?”   她连忙翻回来重读。   那都是在东宫时候的事情了……   后来宋卿源登基,她入了朝中,两人都很忙,见面就是朝中的事,也会起争执,也会面红耳赤,宋卿源也会训她,气急的时候会罢她的官,偶尔两人关系融洽的时候,就是在明和殿,她陪他一道吃饭,说会儿话,旁的时间宋卿源都一头扎在朝事里。   像眼下这样,她安安静静在他一侧给他念书的时候已经很少了。   许骄脑海里都是早前的事,目光也会偶尔投到他脸上,眼不对心,就会念错,宋卿源睁眼,温和道,“念错好几次了。”   许骄微怔,赶紧收回目光。   他声音里没有恼意,她念书的时候,声音轻柔而动听,他亦想起在东宫的时候,无论是他烦躁,失意,亦或是无所事事的时候,都喜欢唤她来身侧念书给他听。   她的声音同她,他都喜欢,也都能轻轻扬扬飘进他心底……   ***   从悦活泉出来,许骄跟在他身后回寝殿。   大监领着人远远在前方开路,怕冲撞了,许骄身后很远处才是禁军侍卫,山间的鸟鸣似是在耳畔一般,清雅而幽静。   “明日是腊月二十九,陪朕去趟清隐寺。”宋卿源声音清淡。   难怪了,许骄才想起来为何今日宋卿源要去悦活泉,去灵山里的皇家寺庙是清隐寺,君王来了灵山之后,都要去清隐寺祈福,祈福之前,要以悦活泉的温泉水沐浴洗身,以示虔诚。   所以宋卿源今日来悦活泉,是为了明日去清隐寺。   宋卿源让她一道去,那她晚些也要去悦活泉的次泉里泡一会儿。   “是。”许骄应声。   宋卿源看了看她,又道,“后日是年关,年夜饭有什么想吃的告诉大监一声,让他提前备。”   许骄没想到他会同她叮嘱这句,许骄应好。   悦活泉是皇家温泉,就在行宫当众,离宋卿源的寝殿不远。从悦活泉出来,走了一刻钟不到得山路,就入了寝殿苑处。   后日是年关,今日寝殿苑中已经开始布置。   许骄恍然觉得这里也忽然有了年味儿,变得热闹,隆重,又让人期待起来……   很少有君王会留在灵山行宫这里过年,行宫中有不少礼制和规矩都要拿捏,大监一回来,就被各种琐事包围了,许骄不由笑了笑。   “笑什么?”宋卿源看她。   许骄笑道,“就想起在东宫第一次见大监的时候,觉得他是十项全能,什么都懂,什么都管,什么事都能找大监帮忙。”   宋卿源没有再应声,心想,你换旁人试试。   ……   回寝殿后,宋卿源整个下午都在睡觉。   虽然他还病着,人有些虚弱,上午又泡了温泉,许是疲乏的,但一直从晌午睡到现在,许骄还是怀疑他昨晚是不是没睡觉?   但她分明睡得很好。   既然宋卿源还没醒,她也不用陪他一道用晚饭了,许骄起身出了偏殿,同大监说声,她去悦活泉了。   大监正为年关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也没太多时间搭理她。   许骄自便。   悦活泉的次泉在晨间去过的泉池下游一些的地方,也在洞内,只是没有宋卿源那处温泉大。   “相爷有事唤奴婢。”宫女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灵山行宫内很安全,许骄并不担心。   一层层宽衣,置在一处的架子上,又拿起温泉的薄纱衣看了看,是男款的衣裳怎么不合身,许骄还是没好好穿上,而是当做浴巾裹在胸.前,下了温泉池中。   最后这几日连夜赶路,在马车里,人都给她颠簸散架了,昨晚勉强算睡了个好觉,但真正泡在温泉池里,仿佛一身都轻松了。   穿越到这里之后,这里的温泉很少,更重要的是,她没时间,而且,还要小心翼翼顾及着自己的身份被发现。像眼下这样,懒懒得在温泉池里泡着,什么都不想,脑袋里短暂放空,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   一侧,宫女早前放了点心,水果和茶水,她尝了一口,而后继续在温泉里舒服得泡了一会儿,等到热的时候,就起身,披了一侧的厚浴巾,拿起方才带过来的话本子坐在一侧的软席上看着。泡五分钟,歇五分钟,适当补充些水分,再看看书,大约泡个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是最舒服的。   许骄难得有自己的闲暇时间,拿来的话本子看得放不下手。   这里也没什么娱乐活动了,就话本子放松些,只是越看越有些放不下手,男女主人翁得描写也越渐让人面红耳赤,许骄一口气看得停不下来,不看完,都不想从温泉里出来。   ……   寝殿内,宋卿源已经起来很久了,也用过饭,但是许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回来。   “大监。”他唤了声。   忙得鸡飞狗跳的大监连忙入内,“陛下。”   “许骄是不是还没回来?”宋卿源问。   大监知晓他要问,先前就让人去问过了,“还没呢,相爷还在温泉处。”   这么久了,宋卿源怕她晕倒,“找个宫女去看看。”   他特意说了宫女,大监会意。   稍后,大监折了回来,“陛下,说相爷泡了温泉,但在温泉洞内的小榻上趴着睡着了……”   大监说道一般,宋卿源看他,“说。”   大监才道,“说是相爷就披了层浴袍,宫女没好再上前了。”   宋卿源微微蹙眉,她倒是心大。   大监叹道,“相爷怕是乏了,听说这最后几日,都在日夜赶路,马上怕是颠簸了些。”   宋卿源目光微滞,没有再应声。   ***   悦活泉内,许骄趴在小榻上睡着,手中还拿着那本话本子,是看得睡着了。   身上披着厚厚的浴巾,洞内水汽袅袅也不冷。   迷迷糊糊间,仿佛梦到了话本子内不可描述的场景,许骄面色一红,只是话本子的男主角不知何时脸换成了抱抱龙,她整个人僵住。他上前抱她,亲她,将她按在温泉池边亲昵,衣裳和浴巾滑落一地,温泉池面都是交织在一处的临水照影……   许骄醒得时候,眸间还有春水含韵,似是一身都是酥软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是今日在温泉的时候,看他看多了吗?   许骄怔了良久。   而后,才重新进了温泉醒醒瞌睡。   回寝殿苑中时,宫人还在挂着年关的装饰,还有喜庆布置,大监见了她,快步上前,“相爷,我的祖宗,您可算回来了。陛下问了您好几次了,都怕您在温泉里昏过去了,您赶紧去给陛下回个话,老奴这儿忙得晕头转向,您快去吧。”   许骄原本是想从偏殿的门进去得,大监这么一说,她只好从寝殿这端的门进去。   “陛下,相爷来了。”内侍官入内通报了一声。   宋卿源在案几处对着棋谱摆棋局,听到内侍官说的,指尖微微顿了顿,一面继续落子,一面道,“进来。”   许骄才从殿外入内。   宋卿源正好置了黑子,抬眸看她,目光在她身上凝住——莹白肌肤上双腮粉红,眸间盈盈噙了水波,青丝玉簪束起,鬓间些许碎法微湿,身上分明带着沐浴过后的清爽,整个人却透着说不出的绮丽韵致。   宋卿源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怎么去了那么久?”他随意问了声,粉饰太平,目光趁机回到手中的棋谱上,好似方才没看她。   许骄如实应道,“睡着了。”   他没有再继续问,轻声道,“过来下棋。”   作者有话要说:  抱抱龙:不下棋,今晚很难过去……   ***   不要跑到隔壁去破壁啦,主要是破壁错对象了,都说了狗的是相爷了,抱抱龙多纯情啊,,,   这章很重要,不然相爷哪来的胆子狗   这章还是有红包,记得按爪   下章是,年关,猫和狗!!! 第028章 年关,猫,和狗!!   “哦。”许骄应声。   案几前,宋卿源放下棋谱手卷,伸手收捡黑子。   他的指尖修长,骨节分明,很好看。   同梦里那双掐着她的手一样,许骄赶紧低头,目光避开他的指尖。   忽然想,她太熟悉宋卿源了,所以做个春.梦都那么真实,真实到指尖,骨节,甚至说话的语气神态都如出一辙,许骄心猿意马。   宋卿源继续收着黑子。   她捡白子。   下棋的时候,两人都没怎说话,心中藏了事情,但因为心中都藏了事情,反而没觉察对方藏了事情。   但慢慢的,时光流逝,大监带人入内换了灯盏,又铺好了床,又检查了殿中是否还有山鼠,最后才退了出去。   若非在灵山,两人应当都很少有这么安静,闲暇,在一处下棋的时候。   也都想起在东宫的时候,虽然也有烦心事,但同朝堂相比,大抵对宋卿源来说,是轻松得,对许骄来说,在宋卿源的庇护下,那一段,近乎是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候……   夜色宁静中,两人心中都慢慢平复了平静,一面落子,一面回忆起早前的事。   朝中的时间总是太快,忽然想,在灵山这样偶尔偷闲,在一处静静下棋也挺好。   安静,陪伴,亦有彼此在。   旁的,就交给夜色无边,清风,朗月,还有大监……   ***   子时刚过,许骄缓缓打了呵欠,眼中有困意袭来。   宋卿源看了她一眼,淡声道,“朕乏了,到这儿吧。”   许骄应好。   宋卿源睡了一下午,其实并不睡意,见她撩起帘栊回偏殿的时,目光停留在她早前的背影处许久。   明日是腊月二十九,许骄躺在床榻上,想又是一年年关了。   往年年关,她都是同岑女士一道过的;但今年年关,她是同宋卿源一道过的……   她从未同宋卿源一道过年,守岁,但她记得宋卿源同她说起过,他不喜欢过年和守岁,因为一到那时候,朝中休沐,就是宫中和朝中最冷清的时候,他身边除了大监,谁都不在。   宋卿源年少即位,母后亦过世得早,宋卿源在东宫的时候就很厌烦他父皇后宫中的妃嫔争斗生事,等到他登基,后宫清净,他专心朝事。只是到年关,年夜饭是一个人,赏烟花也只有大监作陪,但文武百官初一晨间就会入宫拜谒,哪怕休沐,她从初一到初七都会入宫短短呆上些时候。   所以,今年的除夕和往年不同……   她会陪他很长时候。   许骄裹紧被子,目光落在偏殿内的夜灯处,想着年关红包要给他准备什么。   ……   寝殿内,宋卿源原本也全无睡意,不知在龙塌上清醒了多久。   起初时,还能听到许骄在偏殿翻身的声音,到后来,偏殿中安静下来,没有动静了,宋卿源知晓有人睡着了,他也缓缓阖眸。   一整晚,宋卿源都睡得不怎么踏实,心中想着有人会不会又半夜爬到寝殿来。   她再来,他不知道会不会……   但一整晚,许骄都睡得死死的,翌日醒来的时候,还是见宋卿源眼窝深陷,没怎么睡好的样子,但至少看她的时候,没有昨日的不耐烦,应当是昨夜她陪他下了许久的棋,他心中气顺了。   灵山行宫到清隐寺要乘马车,因为要听晨间诵经,所以出来得很早。   山路不怎么好走,马车挑得小而精的。   宋卿源坐在马车上,脑袋枕在手腕上,手肘杵在马车窗上,马车一抖就醒,一醒,宋卿源就会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   终于又阖上目光的时候,许骄深吸一口气,将他的头轻轻搬到自己肩膀处,她方才坐了两个引枕上,足够高了,宋卿源的头正好能靠在她肩膀上,只是她的肩膀不够宽,他的脑袋容易滑,许骄就耸肩,忙碌了半晌,终于可以让宋卿源舒服得靠着。   许骄心中叹道,她简直才是男友力爆棚那个!   许骄转头看向宋卿源,又不由叹道,他长得真好看……可是你一个天子,长得这么好看做什么?还让不让专心工作了?   许骄心中唏嘘。   ……   等到马车缓缓停下来的时候,宋卿源睁眼醒了。   他再不醒,许骄得胳膊都快没了。   宋卿源看她,许骄没出声,可宋卿源又不傻,大监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陛下,到清隐寺了,要徒步登寺。”   宋卿源应声,大监撩起帘栊,许骄跟在宋卿源身后下了马车。   清隐寺方丈一早就在阶梯处迎候,清隐寺是皇家寺院,只接待南顺皇室,清隐寺方丈,宋卿源从小就见过,已经熟络。   清隐寺方丈同宋卿源走在前方,大监和许骄跟在身后,大监见她胳膊好像不怎么舒服,问起她来,许骄道,方才枕麻了,不碍事,大监这才放心。   他二人在身后说话,宋卿源转眸看了她一眼。   许骄会错了意,以为他嫌她吵,许骄噤声。   宋卿源却朝她道,“你同大监慢慢来,我同方丈有话要说。”   宋卿源开口,许骄和大监理所当然要留足距离,距离留足,许骄就可以随意舒服得甩一甩肩膀,按一按,顿时舒服了许多。   稍许过后,许骄才反应过来,宋卿源是特意让她和大监留一段距离的。   南顺地处偏南,即便是冬日,灵山中也是满眼葳蕤青绿,晨间的山中,有雨后泥土的清新,同寺中的香火气息混成一处。   晨间抵达清隐寺是为了听诵经。   大殿内,排排高僧静坐,亦有寺中沙尼在后,齐声诵经,梵音庄重,亦清澈涤荡人心。   宋卿源同方丈在大殿中,坐于蒲垫上。   许骄在最后排,同沙尼一处,双手合十,听着诵经,仿佛心都跟着沉浸了。   ……   过了许久,梵音止。   清隐寺方丈领着宋卿源在寺中拜佛,许骄远远跟在他身后,有些瞌睡时,听清隐寺方丈同宋卿源说起,“陛下后位悬空,若是中宫有主,是当同陛下一道来的……”   许骄听宋卿源说,“眼下就好。”   许骄又偷偷打了呵欠。   差不多到正午时候,许骄陪同着在寺内用了斋饭。   宋卿源很少时候来灵山,斋饭后,同方丈在寺庙后山中散步说话。   许骄觉得差不多了,便同大监说了声,大监,我还有事,先走了,若是陛下问起,你就说我不大舒服,先回去了。   大监叹道,“相爷~”   大监是怕陛下稍后恼她,也顺道恼他没看好人,但许骄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开了。   大监叹气。   下了清隐寺前长长的阶梯,果真见柳秦云在阶梯处等她了,一侧,还有一辆马车。   上了马车,柳秦云道,“真得快些了,明日年关,再晚些最近的集市都关了。”   “那快点!”许骄嘱咐一声。   柳秦云亲自驾马车,速度快是快,许骄咣得都要吐了。   柳秦云卖力得很。   他在东林苑百无聊赖,又不让他出去,好难得昨日许爷说,要不要集市放风,他顿时来了精神。有许骄吩咐,禁军都没拦他,柳秦云带着马车来清隐寺半山腰接她。   ……   后山处,宋卿源和方丈在露台处远眺。   正好大监上前。   大监最熟悉天子脾气,当下,上前附耳,说起相爷说有事,先下山了,宋卿源眉头微微拢了拢,目光正好落在盘山路上下山的那辆马车上,方丈都能觉察他微微恼意。   “同谁?”他自然不信她是自己去的,明知她同他在一处,他也不信行宫中有人有这个胆子带她溜。   大监轻声道,“柳秦云。”   宋卿源目光朝大监看过来,大监心头一颠,这是醋了……   宋卿源呛道,“随她,到了时间就落钥,就在山下冻着。”   大监喉间轻轻咽了咽。   ***   到山下集市都要近黄昏了,明日就是年关,不少铺子都关了。   “许爷,不是我说,你这年货也买的太急了。”柳秦云叹道。   许骄没吱声,她用买什么年货?   有大监在,当有的,不当有的,都会有,她才不用操那个心呢,只是每年同岑女士在一处的时候,除了压岁红包,都会额外再挑一份新年礼物给岑女士,做一个好兆头。   今年她不在,新年礼物是一早就选好了的,等敏薇届时给岑女士。   她早前是想,抱抱龙不需要,但昨晚,翻来覆去在床榻上睡不着的时候,又想,她许骄不是这样厚此薄彼的人。   她是来给抱抱龙挑礼物的,贵不贵重不重要,他有整个南顺,比谁都富有。   但柳秦云说得对,能关的铺子都关了,剩余的也没什么了,只是再不挑,赶不回去不说,连什么都没了,全都关门闭户了。   抱抱龙喜欢什么呢?   许骄忽然想起了许大仓和许小仓,想起抱抱龙误以为大仓小仓是给他的生日礼物时,说的那句“朕很喜欢”,反差萌,抱抱龙喜欢毛茸茸的东西?   许骄忽然驻足,毛茸茸?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既而脚步再往后退,目光停留在跟前的还没有关门的铺子处。   柳秦云凑上前来,嘴角抽了抽,“真特别,你买这个当年货?要吃吗?”   许骄瞪他。   柳秦云连忙捂嘴。   ……   三更天了,宋卿源还没睡。   “大监。”又唤了声。   大监入内,“陛下。”   宋卿源问道,“人回来了吗?”   大监当然知晓他问的谁,大监摇头,“陛下,还没呢……”   宋卿源微恼,手中书册一扔,大监吓一跳,赶紧跪下,“陛下。”   “让人去找。”宋卿源起身回了寝殿。   大监轻叹,陛下这是担心了,三更天都过了,相爷这是做什么?   ……   临近小镇内,许骄和柳秦云在镇上唯一的客栈借宿。   “真不回去了?”柳秦云有些怕,毕竟天子让他禁足,他跟着出来一道不说了,本以为能回去的,眼下真要住这里,回去会不会被砍手砍脚啊(被相爷吓唬多了)?   许骄瞪他,“都说了,天子脾气大,这个时候肯定让行宫和东林苑落钥,我们要是这个时候回去,就得在山脚挨冻。虽然不见得会挨一晚上,但是得等什么时候他气消了,这个就说不定了,等他气消,回去了,还得面对山雨欲来,既然总归都要面对山雨欲来,还不如省了前面挨冻的环节。回屋去吧,明日再说。”   柳秦云哑然。   许骄倒是没睡,在床榻上伸手逗着跟前的小笼子,“你好呀,我是许大骄~但是我们家中已经有许小猫了,你又比许小猫小,叫许大猫不合适;但总归你比我小,你可以叫许小骄~”   “许小骄,晚安~”许骄冲着笼子比心。   ……   翌日晨间许骄睡过了,柳秦云怎么叫门她都不醒,好容易叫醒,听到匪夷所思的“知道了,重启中,别吵”,柳秦云石化……   等到许骄这一觉睡醒,已经快晌午了。   许骄惊觉要完!   果真,从晌午往回赶,到行宫都黄昏了。   大监见到她,脸色都青了,“我的相爷!我的祖宗!你这是要气……”   今日说死是忌讳,大监跳过,“这都气了一整日了,从昨晚起,就到处让人去找,整个灵山都翻遍了还没找到,今日晌午饭都没吃,人还病着呢,相爷你要是再不回来,这行宫上下恐怕都要跟着遭殃!”   大监不说,许骄也知道今日撞在了枪口上。   “陛下,相爷回来了。”大监入内,战战兢兢开口。   稍许,大监又出来了,朝许骄叹道,“还在气头上呢~”   许骄看了看手中的笼子,朝大监道,“我去吧。”   大监想拦,但也知晓也只有她自己去。   许骄做贼似的入内,东瞄一眼,西瞄一眼,最后在连堂处见到宋卿源。   案几上放了满满一桌子菜,应当是年夜饭菜,眼下黄昏都过了,也入夜了,他一直在等。   听到脚步声,宋卿源抬眸看她。   但只看了一眼,又低头看向手中的书册,“滚出去。”   他声音平静似风浪前的海面。   许骄还是上前,宋卿源扔了手中书册,“让你滚出去!”   许骄有心理准备,便不怎么怕,但笼子里的许小骄仿佛吓了一跳,喵了一声。   宋卿源愣住。   许骄这才上前,将笼子放在他跟前,委屈道,“它叫许小骄,我昨日去集市买的,今日年关嘛,每年年关我都要给岑女士送新年礼物,今年总不能不送你啊~”   宋卿源目光顿了顿。   许骄继续道,“你不是喜欢大仓小仓吗?那个是岑女士的,许小骄是你的。”   许小骄是你的……   宋卿源目光微滞,不由看向许小骄,那只猫。   许骄又凑近了些,“昨日马车有些晃,我有些晕车,晨间睡过了,是我,恃宠生娇,昨晚就当回来的,但是怕挨冻……”   她倒是真还不隐瞒,假话都不说一句的,宋卿源恼火看她。   许骄又指了指许小骄道,“陛下你可以继续生我的气,但是不要生许小骄的气,许小骄它胆子小,特别怕别人生气。”   宋卿源看他,她也可怜巴巴看他。   宋卿源垂眸。   眼看着宋卿源要开口,许骄做好了被训的准备,结果宋卿源开口唤了声,“大监。”   大监惶恐入内。   宋卿源声音虽然不似有多愉快,却已经不似有多恼意了,“换菜。”   大监如释重负。   这是……蒙混过关了?   许骄刚露出一丝笑意,立即对上宋卿源的眼睛,许骄当即不敢笑了。   宋卿源不乐意道,“好好的一只猫,叫这种名字……”   许骄叹道,“不好吗?”   只是刚叹完,果真见宋卿源眸间又黯沉了些,好容易哄好了,别顾着口嗨。   许骄笑笑,“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   等大监带了人入内,重新换了新菜,就是一桌丰盛的年夜饭了!   宋卿源饿了,许骄其实也饿了,“年夜饭,能不能说话?”   宋卿源没搭理她。   许骄当做默认了,“年夜饭要吃自己喜欢的,今天可以挑食,奉旨挑食。”   宋卿源皱眉。   许骄当即不说了,但是偶尔捉弄捉弄抱抱龙的感觉,实在有些好。   许骄咬了咬筷子,但宋卿源睨了她一眼,许骄赶紧松嘴。   不过她是真饿了,吃了不少,一面吃,一面又道,“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没看到烟花?”   每年这个时候,京中都会放年关烟花的,她都习惯了年夜饭的时候等着看。宋卿源终于开口,“这里是灵山,祈福的地方放烟花吗?”   许骄会意,她方才是不走脑子了,如果宋卿源真在灵山放烟花,那旁人还不知要扣多少骄奢淫逸的帽子在宋卿源头上……   宋卿源看着她,虽然没说,但是她今日的话尤其多。   多得,让他觉得这个年关很热闹。   虽然早前被她气得不轻,但方才在听到她说许小骄怕生气的时候,他什么脾气都没了……   他喜欢这样有人说话的年夜饭,他喜欢她在的时候。   许骄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大监端了酒入内,帝王家的年夜饭,都会依次排开十杯酒,杯杯酒都有寓意,不留空为最好,但至少也要饮够四杯。这是南顺宫中不成文得规定,在辞旧迎新的时候,求个吉兆。   宋卿源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他有伤在,饮酒并不好,但年夜饭上,是没有君王会留下酒不饮的,兆头不好。宋卿源勉强饮到第三杯,到伸手端起第四杯的时候,许骄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伸手从他手中拿了过来,“不是还在喝药吗?”   宋卿源看她,“别闹。”   许骄叹道,“我没闹,我来吧。”   宋卿源看她,但她已经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续喝掉了剩下的几杯,宋卿源头都大了,许骄看他,“认错酒,今日真不是故意这么迟回灵山的。”   “大监,解酒汤。”宋卿源恼火唤了声。   平日一两杯就会醉的人,要他抱,要他背,今天还不知道是不是要上房揭瓦。   大监连忙让人去备解酒汤。   宋卿源又不是不知道她一喝多是什么麻烦模样,尤其眼下还是年关,还在灵山,不够她折腾的。   “喝了解酒汤去睡觉!”宋卿源叮嘱。   眼下许骄还未晕,听话点头应好。   稍许,大监端了解酒汤入了寝殿中。   但许骄方才喝得有些急,即便喝了解酒汤了,一张脸都是红彤彤的,酒意也仿佛慢慢开始有些上头,却不至于到直接趴下的程度。   但宋卿源看见她脸上昏呼呼的笑意,知晓她又差不多了。   宋卿源轻声道,“去睡吧。”   他也不指望同她一道守岁了。   许骄看了看一侧许小骄,认真嘱咐道,“许小骄,你陪抱抱龙守岁!我去睡觉了~”   听到抱抱龙这样的字眼,宋卿源知晓她不是做梦就是开始醉了。   正好许骄也撑手起身,但是已经有些头重脚轻,起身的时候又太急,险些摔倒,宋卿源眼疾手快,揽住她。她抬眸看他,混杂了酒意和眼神,让宋卿源有些不敢看,也会想起她亲他的时候。   宋卿源懒得想那么多,伸手将她打横抱起,从寝殿处往她的偏殿去。   她也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借着酒意打量他,而后,又借着酒意,将头靠在他怀中,但是安静没有说话。   床榻边,宋卿源将她放下,她假装闭眼。   宋卿源也知道她在假装闭眼,她哪回喝醉不是又抱又闹,眼下分明是还没彻底醉,但也差不远了……   宋卿源起身,但她揽住他脖子的手似是忘了松开。   他伸手去颈后松开她的手,重心不稳,她很容易力道将他带到床榻上,然后翻身撑手看他,一双美目,噙了几分醉意,又明亮动人,“宋卿源,你明明知道我是女的……”   宋卿源愣住,既而反应过来,又开始了,“胡闹什么?”   他想撑手起身,许骄伸手将他压了回去,俯身道,“外祖母都同我说了,你知道我是女的。”   宋卿源噤声,心中都是骇然。   但更骇然的是,她伸手取了头上的玉簪,一头青丝墨发散落而下,衬出粉腮红润,双瞳剪水,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下去!”宋卿源知晓再继续一分都把持不住。   许骄在酒意上,仿佛也不怕他了,因为好奇,伸手撕开他衣领处,露出他胸.前的伤口痕迹。   宋卿源全然未及反应,她好似也被眼前的伤口痕迹怔住。   “抱抱龙,你还疼吗?”她凝眸看他,眸间若含秋水,透着无尽的明艳芳华,还有心疼。   “不疼……”他莫名开口。   但话音未落,她俯身吻上他胸前得某处伤痕处。   他心跳都似停滞。   作者有话要说:  对,标题里的狗,是相爷~   ————————   隔壁九更,这里3.5更,我会尽量多更补回来,这里多补一更啦,还差大家4.5更,慢慢来   记得按爪,有红包   明天凌晨见~ 第029章 哄他   许骄在他伤口上作,似方才那只猫的爪子挠在他身上一般,轻轻地,软软地,撩人心扉,又似要命般桑食着他脑海中仅剩得清明。   “我没有女人味吗?”许骄忽然迷迷糊糊抬头看他,眼中都是疑惑,仿佛困惑了许久的问题,突然见想起。   她唇间留着方才的体温,他心间骤然一空,脑海中原本就嗡嗡一片,她问他,他并未回神。   许骄探究道,“宋卿源,你明知我是的女的,你还当我是兄弟,臣子,在你眼里我就是男的,对不对?”   宋卿源无语。   这个时候说些,脑子有病,还敢叫直呼他的名字!   见他没应,许骄俯身吻了吻他双唇,俯身时,墨发顺着一侧的颈边斜垂在香肩处,几根青丝撩在他颈边,他的呼吸贴在她颈间。   轻柔的声音再次问起,“现在呢,有女人味了吗?”   他喉结微耸,声音里略带几分嘶哑,“从哪里学的?”   自东宫起,她日日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后来在朝中,她不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就是在岑夫人跟前;他自然不觉得是岑夫人教她的,他也想不到她该在哪里学的。   许骄鼻尖轻触上他鼻尖,“喜欢吗?”   “……喜欢。”他不得不诚实。   她又蹭了蹭他的鼻子。   “许骄,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他声音都变了。   “嗯?”蹭得正高兴的某人,似断片前兆般微微滞了滞。   宋卿源脸色再度一黑。   她好像见他又生气了,还有些不开心,这回没亲他唇间,而是讨好般咬了咬他耳朵,耳鬓厮磨道,“别生气,抱抱龙,我哄你好不好?”   “……”宋卿源已隐忍到极限,压抑着最后的情绪道,“阿骄,朕有伤在,换个时间……”   她其实脑袋里已经很有些晕乎乎的,只接收到了“朕有伤在”几个字,许骄指尖掠过衣衫,轻抚上她先前亲过的和没亲过的伤痕处,微微勾了勾,轻声道,“哪里的伤,这里的?这里的?还是这里的?”   他整个人僵硬住。   她指尖指了指他心口处,轻轻画了一个圈,吹了口气,“是这里吗?”   艹!   宋卿源被她撩拨得理智溃散殆尽,他起身扣下她手腕,闷声道,“许骄!”   她都有几分恍惚了,但听到他叫她名字,她回神,朝着他笑了笑。   她的笑,好看到骨子里。   他俯身亲她,认真,虔诚,爱慕,呵护。   忽得,唇间猛地一疼,宋卿源瞬间清醒了一半。   她咬他?!   宋卿源恼意看她。   许骄道,“我在上面。“   宋卿源愣住,以为听错。   她又道,“我要在上面。”   “……”   “我要在上面!”她性子犟起来的时候,根本不管他。   宋卿源有些挫败,但她喝了酒仿佛就没有怕过他的时候。   眼下,他只想什么都依着她,只要她。   她重新翻身而上,因为来回折腾的,青丝垂下时,额头都沾染了些许汗渍,又为难道,“我穿了裹胸,不舒服。”   “……”宋卿源脸色瞬间涨红,缓缓伸手至她身后,一点点替她解开,到最后,宋卿源脸色红透。   “好了……”他沉声。   “你不是应该伸手扶我的腰吗?”许骄记得话本子里也好,春梦里也好,都有这一幕。   话本子里叫掐.腰。   “嗯。”宋卿源指尖触及暖意,看她的目光里越发带了不可控制的倾慕和向往。   “抱抱龙,悄悄告诉你,在悦活泉的时候,我偷偷看你了。”她俯身亲近他,他也紧张抱着她,相拥而吻,但伴随着她搂上他后颈时,她轻声道,“我好像困了。”   “……”宋卿源懵住。   “抱抱龙,我困了。”许骄说完,一头栽倒,全然亲近得趴在他身上,当即,他耳边就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许骄!你敢睡!”宋卿源想死的心都有了。   只是他恼他的,她只管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咸鱼躺在他身上,睡她的。   他简直……   宋卿源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他试过叫她,亲她,或是安抚,也试过强压下这股被她撩拨得要命得念头,但这个时候根本消散不去!   这个时候不可能叫水,更不可能去温泉。   他恼意看她,但她搂着他却睡得很安稳。   他无法。   他不做些什么,他今晚是根本睡不了。   宋卿源奈何,只能一面看着她,一面在除夕年关时,自行了事。   尘埃落定,他吻上她额头。   这没心没肺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   翌日,许骄睡醒,脑海中还嗡嗡有些疼。   仿佛想起昨晚的年夜饭时,又有些喝断片了,她最后的印象,是让许小骄陪着宋卿源守岁。   也不知道许小骄守了没有。   许骄撑手起身,正想俯身穿屡,忽然反应过来,才身上的裹胸散了,衣襟也是松散的……   许骄脑海中一抽一抽得疼,赫然想起,昨晚又做了一个恐怖无比的春梦。   用上恐怖无比的字眼,是因为她扑倒了抱抱龙,还说她要在上面,后面怎么回事她是记不住了,应当……是做梦的时候,自己将裹胸都扯开了。   许骄顿时面红耳赤。   她到底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昨天肯定是在温泉里看宋卿源看多了,才自动带入了话本子里的男主角……   许骄似做贼般心虚。   去到殿中的时候,果真见宋卿源不在。而许小骄的笼子放在他寝殿处,应当是昨晚真同宋卿源守岁去了。   “许小骄,恭喜你顺利完成了第一次任务,和抱抱龙和谐相处~”她反正有时间了,将它从笼子抱出来,亲近亲近。   今日是年初一,万物初新,许骄抱着许小骄出了寝殿。   “大监,新年好~”许骄在东宫的时候就嘴甜。   大监看了看她,笑容可掬,“相爷,新年好~”   许骄抱着许小骄上前,挥爪子朝大监招呼,“大监,这是陛下的猫,叫许小骄……”   大监满头黑线,“别提了,今日天刚亮,陛下就出来了,一张脸得吓得死人……呸呸呸,年初一的不说这个字。”   大监继续道,“去悦活泉泡温泉去了。”   “大清早泡温泉?”许骄叹道,“这么积极?”   大监也道,“去年生了这么大事端,许是想年初一一早就去洗邪秽。”   “也是。”许骄觉得大监说得有理。   正好无事,许骄道,“大监,我带许小骄去与山阁,你让人给许小骄弄些吃的吧。”   大监应好。   许骄抱着怀中的许小骄往与山阁去。   与山阁宽敞,够得许小骄玩。   小猫都不怎么怕生,与山阁内没那么多宋卿源的东西,她看着,许小骄能玩上一阵子。   稍许,内侍官送了给许小骄吃的东西。   许小骄应当不怎么饿,吃了几口,又去别的地方到处观察去了。   许骄恍然大悟,“抱抱龙肯定喂过你了。”   见许小骄走远,许骄跟上。   许小骄既好奇,又喜欢与山阁,优雅,机灵,又慵懒得在与山阁中走着,许骄忽然觉得许小骄和抱抱龙很搭……   等再晚些,许小骄放风得差不多了,许骄抱了她回偏殿去。   与山阁同偏殿不算远,许骄回偏殿的时候,大监告诉她,陛下先前就回来了,脸色好多了。   许骄越发觉得他最近喜怒无常,不知道是不是梁城的缘故,许骄心中一面想着梁城和沈凌的事,一面抱了许小骄入殿中。她特意没走寝殿的门,走得偏殿的门,结果刚从屏风后转过去,就见宋卿源坐在偏殿中,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她。   “陛下。”许骄如往常一般。   宋卿源恍惚想起昨晚最温柔绮丽的时候,她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宋卿源随手拿起案几前的话本子,“你平日里就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然后照着对他做一遍?!   许骄倏地脸红,仿佛先在悦活泉做了一场春.梦,而后又在这里又做了一场被当事人发现一般,恨不得的当下和怀中的许小骄对调一番!   她没想到宋卿源会到她这里来,早知道就收好了!   “你真出息了你!”宋卿源反话。   许骄低头,又开训了,听着就对了。   见她不吭声的模样,宋卿源越发想到昨晚,心中无名火更甚,遂又问道,“昨晚做了什么你自己还记得吗?“   许骄心虚“……让许小骄陪陛下守岁?”   宋卿源眼中说不清的失望,又伴随了些许怒意,“滚出去!”   话音刚落,许骄果真抱着许小骄飞快出去了。   宋卿源烦躁到了极致。   “大监!还是愤怒龙模式!”许骄和大监通气,这样大监伺候的时候能小心些。   大监方才以为好了。   许骄道,“我先出去了。”   大监应好。   稍许,宋卿源又唤大监入内,大监小心谨慎伺候着。宋卿源一面看书,一面道,“让她滚回来。“   大监一听就知晓天子在说谁,大监应道,“相爷出去了。“   “去哪儿了?”宋卿源看他。   大监心里暗暗叫苦,腿长相爷身上,他还能拦着或不问啊,但又不能这么回话,大监道,“怕是去与山阁了吧。”   宋卿源明显意兴阑珊,但没有再吱声了。   大监刚退出去,宋卿源放下书册,略微出神。   她什么时候……能像昨晚那样,知晓他生气就哄,使出浑身解数得哄……   ***   晚些,太医来了寝殿中诊治。   他每日都还在用药,外敷的药停了,内用的药还在用,但是伤口处,太医还是会看。   宋卿源宽衣,太医顿时愣住,额头冷汗都冒出来,不敢乱说话,宋卿源也才忽然反应过来,淡声道,“猫抓的。”   太医嘴角抽了抽,知晓不能深究,一语带过去了。   稍后诊脉,隐晦提了句,陛下体弱,还在调养期间,不是不可动心神,但要适当,避免精力不济……最后,太医自己都说不下去,因为看见宋卿源脸都绿了。   “沈凌呢?“宋卿源自然而然转了话题。   太医顺着杆子就下,“沈大人昨夜醒了,但是还迷糊着,之前落水,在水中太长时间,被找到的时候昏迷太久,眼下没有性命之忧,但彻底清醒,怕是还要几日。”   “朕去看看他。”   沈凌安置在东林苑最偏僻的院落里,宋卿源去的时候,沈凌还在高烧。   若不是沈凌,他早在梁城死了,他只是一介文官,但是心胸,气度,胆识,眼界都有,也沉得住气。   他一直在找可以替代许骄的人选,提一个就想摔一次茶盏。   但是这一路和沈凌一道去梁城,才见沈凌的稳妥,甚至更胜过许骄,“好好照看着,人再醒,告诉朕一声。”   太医应好。   宋卿源出东林苑的时候,又正好在树下看到她,她仰首看着树上,有些焦急道,“许小骄,你下来啊~你是猫~”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们,明天上夹子,所以下一章更新是周五晚上23:00,这章会少些,么么哒,等不及的可以先去看作者君的《锦棠春》也肥啦~   ——————   这章还是有红包,记得按爪哦   ——————   最后,作为一个合格的基友,以下是广告时间,《就怕绿茶有演技》,五彩的白纸,书号:5273107,每天三更的打字机基友,入坑不亏~   杨初初是娱乐圈顶流小花,导演面前撒得了娇,制作人面前喝得下酒,粉丝面前卖得了萌,妥妥的女一。   结果被狠毒女二推下高台,摔成了文朝的七公主。   系统提示:七公主大脑发育迟缓,父皇嫌弃,母妃失宠,全京城都知道你傻。   杨初初瑟瑟发抖:逼我装傻?!   为了混成后宫顶流,看她的装傻骚操作——   “咦,皇姐的酒杯里,被人放了糖糖耶!”一句话帮大公主保住了清白;   “皇后娘娘是世界上最最最最美的人!”皇后执意要领养她;   “皇兄好厉害!小七叩见皇兄,万万岁!”一跪灭了暴虐三皇子的立储希望;   “娘娘和皇叔躲在里面玩游戏,不让我看呢!”宠冠后宫的狠毒贵妃被拉下马……   终于靠着装傻卖萌当上了后宫团宠,可却瞒不过白亦宸。   他欺身上前,一手搂住她盈盈细腰,一手抚上她后颈:“七公主,在我这就别装了……”   演技不过关会死的。 第030章 女人味儿   许骄说完,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又顿了顿,赶紧改口道,“许小骄,你别下来,你太小了,会摔着的!”   许小骄是猫,但是只小猫,方才是趁她不注意,一股脑爬到树上去了。眼下又自己下不来,还害怕,一直蹲在树上的一角,喵喵喵得叫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原本许骄还想叫它跳下来,幸好反应过来不对。   树有些高,许骄想爬上去,但实在够不上,只能着急得在树下干等着,怕许小骄一不留神摔下来。   许骄身侧,也有三两个原本在苑中值守的内侍官帮忙看着,都怕相爷的猫一不小心真给掉了下来。   已经有内侍官去叫侍卫了,但许骄不知道的是,因为这处离宋卿源安置沈凌的地方很近,早前宋卿源亲自交待过,侍卫和内侍官不能随意进出,所以侍卫迟迟没有来。也就这空隙处,宋卿源正好看完沈凌出来,一眼见到许骄在树下的着急模样。   “哎哟,是相爷~”大监此时也远远见到许骄。   “怎么回事?”大监赶紧寻了一侧的内侍官问。   内侍官应道,“相爷的猫不小心溜到树上了,自己下不来,但树有些高,刚才有旁的内侍官想爬上去,但是越爬,相爷的猫就越怕,然后相爷的猫juin越蹿越高,眼下,怕是要侍卫才能救下来,已经有人去叫侍卫了,人还未到。”   大监一愣,转眸看向宋卿源——这处是陛下特意打过招呼,不让人前来的……   大监有些尴尬。   要说来,相爷早前还特意提起过,这只是陛下的猫呢!   大监赶紧道,“快去,这是陛下的猫,相爷在看着,让值守的侍卫赶紧过来。”   内侍官连忙去做。   大监吩咐得时候,宋卿源已经径直往许骄处去。   许骄和周遭都留意着树上的许小骄,反而没留意到身后的圣驾。树上的许小骄也因为害怕而越怕越高,声音都不稳定,在侍卫赶过来的同时,许小骄忽然爪子一滑,“喵”得一声从树干上滑落,许骄顿时心惊肉跳,想上前去接,但她哪里接得到?   幸亏一侧的侍卫眼疾手快,也幸亏许小骄在中途得树枝上用爪子垫了一下,没有那么大冲击,再落下来的时候,正好被赶来得侍卫伸手接住。   有惊无险!   大监都抹了一头汗!   但许骄却没那么好运,虽然看到许小骄被人接到,但刚才紧张的时候没留神地上正好踩在小坑里,她鞋里本就有增高,踩起来不稳,当即右脚一崴,整个人向后栽倒去!   原本这么一栽怕是要摔得不轻,后脑勺恐怕都要摔了去,但她向后栽倒的时,却摔入一个温暖柔和得怀抱里……   许骄微怔,宋卿源牢牢抱紧她,“……猫都看不好。”   他不出声,许骄也知晓是他,但他一出声,就更没谁了……   许骄方才怔住,是他抱住她的时候,总让她浑然有种错觉,似是就在何时,他二人也如此亲近过,他也这么抱过她,所以她并未觉得突兀或者是不妥,只是许骄来不及多想,脚下的疼痛传来,忍不住皱了眉头,“疼,好疼……”   宋卿源看向她的脚,方才是崴了。   正好有太医在,太医赶紧上前,“陛下,先放相爷坐下,微臣看看可是脱臼了?”   许骄也可怜巴巴看着他。   她是真疼了,才会这幅模样,宋卿源再熟悉不过,遂看了她一眼,淡声道,“去屋中吧,地上凉。”   早前在东宫的时候,许骄大多时候精力旺盛,一有时间就在看书,而且精神头十足,但偶尔也会一幅怏怏模样,他后来才知道缘故……所以许骄一直不喜欢坐在地上,尤其是冰冷的地方,即便不是在某几日,她也会很注意,只是不吭声。   “还能走吗?”宋卿源问她。   她试了试,并不能,疼。   “上来,朕背你。”宋卿源忽然开口,许骄愣住。   大监和身侧的太医也投来诧异的目光,宋卿源凌目看向许骄,“还要朕再说一次吗?”   抱抱龙又不高兴了……   许骄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他是背起她,她原以为她整个人都会浑身不自在,却恼火得发现,不仅没有不自在,反而很舒服。   这个念头,让许骄觉得比扭到脚本身还要惊心动魄。   但慢慢地,许骄又隐隐觉得,抱抱龙好像什么时候也这么背过她,仿佛是很早之前的时候,还是在东宫的时候,也好像是她头一回在宋卿源跟前喝醉的时候。   相似的场景,让她回忆里的浮光掠影如走马灯一样,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早前那个时候好些没记起来的事情,忽然像幻灯片一样涌入她记忆里。   ……   “这是龙抱”   “这是抱抱龙~”   “抱抱龙,你背背我吧,我爹爹还在的时候,就好喜欢背我,我爹不在了,都没人背过我了,你这么好,你背背我吧~”   她喝多了,使出浑身解数胡搅蛮缠也好,撒娇也好,反正,其中一种真的对宋卿源起了作用。   宋卿源真的背了她。   那是早前宋卿源带她去观山楼看书喝茶的时候,结果她偷偷喝了酒,观山楼在京郊,并不在东宫,那时夜色都深了,她非让宋卿源背她,宋卿源起初有些恼,但后来听完她说那句“我爹不在了,都没人背过我了”之后,他仿佛没那么恼了。   他真的背了她,她在背上的时候,他还会轻声问她,“可以了吗?”   他以为就是背着她在观山楼顶楼的露台走两圈,但她揽紧他脖子,娇滴滴道,“当然不可以,我要回家~”   宋卿源当是被雷劈过一般,冷声道,“自己滚下去。”   她听出他有些生气了,若是放在平日,听到宋卿源有些生气了,她会马上跳下来,当那日,她应当是酒壮怂人胆,“我就不下去!”   “……”宋卿源转眸。   她继续道,“我就要你背我!”   “……”宋卿源应当是在想,他是松手好,还是直接把她扔出去来得更好,这时,她却忽然靠近他颈后,蹭了蹭他,他整个人僵住,她继续道,“上回我磕着头了,好痛。”   他记得,但没应声。   许骄娇嗔道,“当时你给我擦药的时候,我都不怎么觉得疼了。”   宋卿源目光软了下来。   “抱抱龙,以后我磕着头了,崴着脚了,你都帮我擦药好不好?”她酒意上头,撒娇也有底气。   “我给你能耐了是吧?”宋卿源微恼。   许骄揽紧他,“嗯,你就是我的能耐啊~”   宋卿源脸色莫名红了,从未这么红过。   “宋卿源我困了,我想回家了,岑女士不在,你送我回家吧……”她趴在他肩膀上。他的肩膀宽阔而温暖,很适合趴着睡好觉。   “许骄,你适可而止!”宋卿源郑重提醒,说得跟他特意挑岑夫人不在的时候去她家似的,但身边均匀的呼吸声已经传来,宋卿源无语。   他真是……   扔她下去也不是!一直背着她更不是!   他唤了大监一声,大监正好上了阁楼,一见他背着许骄,整个人骇然,而后又收回目光,“殿下……”   宋卿源叹道,“这里去许府有多远?”   他真问起。   京中许府可多了,大监忽然会意,是背上某人的家!   大监恭敬道,“殿下,观山楼到许府很近……”   也正是大监口中这一声很近,宋卿源正的背了她回家。   那时候她还没有入朝,家中也在临近西郊的地方,所以夜里的时候很偏僻,也不会有什么人,宋卿源真的一直背着她。她中途迷迷糊糊醒了几次,还问他,到哪儿了?   眼下想起,觉得那个时候的宋卿源其实就已经对她很好,他轻声道,睡吧,还没到,到了叫你……   她果真又安心得睡过去了。   宋卿源背上真的很暖,又很舒服,而且,她还能迷迷糊糊听到他的心跳声,安定,从容,像平日的他一样。   虽然他有时候会凶她,但从来不让旁人欺负她,他真的像一只抱抱龙一样,虽然有时候脾气可能稍微可怕了些,但会用宽大的羽翼替她遮挡风雨,她也不要做一只能在他羽翼呵护下的小鸟,她也会长出翅膀,同他一样。   “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出翅膀啊?”她忽然开口,吓了宋卿源一跳。   宋卿源不耐道,“我觉得你现在翅膀就挺硬的……”   “我没有翅膀,我就是一只小小鸟……”然后忽然间,开始唱起来,“怎么飞也飞不高┗|`o′|┛嗷~~”   眼下回想起来,她嗷那一嗓子的一刻,宋卿源应当是准备直接扔了她的,但她忽然靠着他的头道,“宋卿源,你就是我的翅膀。”   宽大,温暖,还有怀抱……   他整个人怔住,她目光下,他耳根子红透。   两人再没说过旁的话。   她的“翅膀”,信守承诺背了她回家。   ……   很早之前的事情,如浮光掠影一般在许骄脑海里想起,脑海里的事情很快,也就从方才从崴到脚的地方,到最近的房间里。宋卿源放下她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因为心虚,既没怎么吭声,也没敢看他。   太医赶紧上前。   方才在苑中,天子说要背相爷的时候,太医就惊住。   虽然朝中上下皆知,天子袒护相爷,相爷在东宫时就是天子的伴读洗马,两人关系非同一般,相爷在朝中时不时就会被陛下罢黜几次,但还能时不时又被陛下拎回来,足见陛下对相爷的信任,远非旁人可比。尤其是早前顾相弹劾相爷的时候,直接让原本有些下不来台阶的陛下,正好顺着台阶下了,下旨将离朝几个月的相爷叫回朝中。   但相爷扭到脚了,天子竟然要背相爷,太医就懵住了。   宋卿源背着许骄走在前面,大监特意拉着太医走在很后面,轻描淡写‘提醒’道,“陛下还在东宫的时候,就同相爷是少时的玩伴,相爷早前摔跤的时候,也是陛下背过相爷,都是年少时候的情分,朱大人清楚了吧?”   陛下能让朱全顺来照看沈凌,一来说明还算信赖他,二来说明他平日里惯来口风就紧,所以陛下才挑了他,所以朱全顺听大监这么一提,心中就清楚,无论是不是年少时候的情分,这就是年少时候的情分,旁的多一个字若是漏了出去,他不是官帽的事,是项上人头的事。   朱全顺比谁都清楚。   于是当宋卿源放下许骄的时候,朱全顺便上前,旁的表情都不敢带,只敢看相爷的脚踝。   “相爷,这样疼吗?”朱全顺试着按了按脚踝上。   许骄摇头。   “这样呢?”朱全顺又问。   许骄这回点头。   再换一个地方,“疼疼疼!”许骄眼泪都险些下来。   “相爷再忍着些,还要看几处。”   大监看着朱全顺和许骄一眼,目光又朝天子看去,天子一直看着相爷,也听着朱全顺和相爷之间的对话。   大监跟在天子身边的时间最久,潜邸时就是旧人,所以在宫中,大监是最摸得准天子心思的一个。天子平日里护着相爷也好,同相爷置气也好,大抵心中都有数,不会留人口舌,更无从说像方才那样,当着朱全顺的面直接将相爷背到了屋中。   大监当下还有些拿不清天子的心思……   自从相爷来了行宫这两日,天子的高兴和脾气都跟着一道加速,大监在心中轻叹,等抬头得时候,见天子拢眉看他。   大监连忙收起先前的表情。   “怎么样了?”宋卿源开口。   朱全顺道,“是脱臼了,但是又不止是脱臼,下官要先给相爷正骨,相爷先请忍着些,然后可能要养上几日才能下地。”   许骄脸色瞬间都白了,几日才能下地!那岂不是要她一连几日都呆在偏殿里哪里都不能去?然后,隔了一个帘栊就是抱抱龙的寝殿,他想什么时候逮着她训一顿,她都在;哪怕是他气不顺的时候,她还在?   许骄忽然觉得怎么年初一开始就这么不美好,她崴脚就算了,还要遭受这样心灵和身体的双重打击?   宋卿源却继续问,“只是崴到,日后不会有影响吧?”   许骄后背都直了,她方才一点都没想到这一处去,眼下,忽然有些后怕了,她会不会瘸……   朱全顺连忙拱手,“不会的,相爷没有大碍,就是可能会不舒服几日。”   许骄眼中明显松了一口,宋卿源眸间也不经意缓了下来。   在朱全顺替许骄正骨的时候,许骄还是疼得叫出声来,但一声之后,脚真好了多半了,但确实像朱全顺说的,还会时不时就有些扯着疼。   “上了药会好些。”朱全顺从药箱中拿出跌打损伤的药膏,同旁的味道很大的药膏相比,朱全顺的药膏明显要好闻得多。   朱全顺正欲给许骄上药,大监明显见天子眉头皱了皱。   朱全顺上前得时候,宋卿源忽然开口,“出去吧。”   朱全顺:“……”   大监:“……”   朱全顺和大监瞬间会意,都拱手退了出去,多的一个字都没说。   许骄见宋卿源上前,就在她身侧落座,声音平淡,“自己脱还是朕给你脱?”   许骄赶紧自己动手。   其实眼下的宋卿源同早上那个气不怎么顺的宋卿源相比,已经好了不少,至少眼下还温和着,也慢慢拧开手中膏药的盖子,指尖剜了一些药膏。   “陛下……我自己来吧。”许骄出声。   毕竟是脚踝,这个人还是宋卿源……   许骄脸红。   但很明显,宋卿源根本没有搭理她。   脚踝处被抹上冰冰凉凉的药膏,但他指尖永远是温热的,温热的指尖轻触着冰冷的药膏,在她脚踝处轻轻揉着,原本是有些痛的,但眼下,好赖不赖这有些痛的感觉,都被些奇奇怪怪又莫名的感觉替代着。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眼下,她就是这只在跑的猪,她面红耳赤着,他手上的力道每动一次,她都咬紧双唇。   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她也想起方才在他背上时想起得一幕。   ——上回我磕着头了,好痛……当时你给擦药的时候,我都不怎么觉得疼了。抱抱龙,以后我磕着头了,崴着脚了,你都帮我擦药好不好?   ——我给你能耐了是吧?   许骄莫名怔住,心底砰砰跳着,脑海中又想起七月她刚还朝的时候,早朝前,她穿鞋摔下了床,额头磕青了,用刘海当着,朝中大臣和大监都没看出来,但是被宋卿源一眼看了出来,还让大监拿了药膏来,那时候,也是宋卿源给她抹的药膏,她往后躲,他瞪她,让她别动,她只好不动了。   不知为何,许骄心中想着,当时会不会和眼下一样,其实都是因为宋卿源答应过她,以后无论是她磕着头了,歪着脚了,他都帮她擦药?而宋卿源当时除了说她能耐了之外,确实没有说过一个不字,或是拒绝的话。   许骄愣住。   “想什么?”宋卿源见她许久都没动弹过了,眼睛还空望着一处走神。   他不喜欢她同他在一处的时候走神。   “没想什么。”许骄连忙应声。   光是想起早前的事,就够她心惊肉跳了,她还有在宋卿源面前这么放飞自我的时候!而宋卿源还真的都由着她,重话都没有说一句。   她在宋卿源跟前喝多过三次,第一次就是方才她回忆起的,他背她的时候,那是在东宫的事;第二次是入朝后多年,她坐上了相位,也在宋卿源跟前喝多了,豪言壮语过一回;第三次,就是六月最后一日,宋卿源生辰那日,她赶回了京中,同宋卿源在宫中喝了一顿庆生酒,结果最后还留宿宫中,最后偷偷回来把大仓小仓带走的那次。   不对,还有第四次,就是昨天晚上……   如果在东宫的时候,她喝多了都这么放飞自我,那昨晚上,她都干了些什么?   许骄想起今晨宋卿源一幅说不出的恼火模样,忽然想,早在东宫的时候,她就要宋卿源背过她了,她昨晚不会是得寸进尺,骑到宋卿源头上去了吧?   许骄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宋卿源涂完药膏,抬头看她的时候,她正一脸想死的表情。   宋卿源睨她,“朕给你涂药膏,你就这么闹心吗?”   许骄可怜巴巴道,“没……”   她有些不敢看他。   宋卿源想起昨晚,她又是扑他,亲他,又是要在上面的能耐模样,再看着她眼前的这幅模样宋卿源顿觉这气不知打何处来,更不知道当如何发泄去。   他低着眉头没说话。   许骄支吾道,“陛下……”   宋卿源抬眸看她,看她狗嘴里能吐什么象牙,许骄果真吐了象牙,“陛下,我昨晚是不是闹腾了些啊?”   她是想问,她是不是同早前喝醉酒一样,又缠着他背,又缠着他要抹药膏之类的。   早前是在东宫,他是太子,又年少,两人算是玩伴。   但眼下,他是天子,她是臣下,就是君臣。   总不能还像以前一样逾矩……   宋卿源顿了顿,湛眸看她,“你不是很能耐吗?”   “……”许骄试图换位思考一下,宋卿源口中能耐的意思,但缺乏进展。   宋卿源言罢,放下药膏,黑着脸起身出了屋中去,只留了许骄一人在屋内。许骄想,果然是惹到他了,许骄心中唏嘘,要么是骑到他头上去了,要么是比骑到他头上去更可怕的事情……   许骄很有几分头疼。   ……   屋外传来说话声,应当是宋卿源同大监交待了两声。果真,宋卿源的脚步声刚离开,大监就入了屋内,“相爷,您是要在这儿歇会儿,还是老奴让人送您回去?”   许骄眨了眨眼睛,认真道,“大监,你能让人把我的东西拿过来吗?我就住东林苑这儿可以吗?”   大监摇头,“相爷,您就别为难老奴了……就刚才这会儿还在气头上呢~”   那就是不成。   许骄懊恼躺下。   ***   苑中,宋卿源路过刚才许小骄摔下来的地方。   许小骄刚才应是吓住了,一直在侍卫怀中不怎么敢动,也不怎么敢出声,但忽然见到宋卿源,应当是想起是认识的人,居然朝着他喵喵叫了几声。   侍卫上前,恭敬将手中的猫递给他,“陛下,相爷的猫。”   宋卿源眉头淡淡拢了拢,接过许小骄,悠悠道,“这是朕的猫。”   侍卫惊掉了下巴,而后又赶紧拱手,将下巴捡起来。   ……   宋卿源抱着许小骄往寝宫回,东林苑到寝宫有些许距离,但是路很好走。之前朱全顺要他每日适当活动些时候,他来的时候就是走来的,回去的时候正好从东林苑踱步回去。   怀中的许小骄并不重,而且很听话,除却偶尔的喵喵两声,在他怀中探出头东看看西看看之外,大多时候都很老实听话。   宋卿源伸手抚了抚它头顶,许小骄舒服得蹭了蹭他。   许小骄的这个动作让他想起了昨晚的许骄,他甚至都怀疑,她是和猫学的。她拿鼻尖蹭他鼻尖,也会轻咬他耳朵,整个人往他身上蹭,宋卿源脸色微红。   但许小骄都比她老实多了……   也听话多了。   宋卿源有些泄气,他能怎么办?打不得,骂不得,重话说两句有人都会眼红,还会认错哄人……   好人恶人都让她做了。   ***   宋卿源等到再晚些,“恶人”也没从东林苑回来。   宋卿源看了看天色,没有吱声。   等到黄昏将至,大监带人入内开始布饭了,宋卿源才瞥了眼大监,“人呢?”   大监自然知晓天子提的是相爷,回回两人怄气总要殃及池鱼,大监躬身道,“方才让人去看过了,相爷脚还疼着,暂时下不来床,要多呆一会儿,等晚些过了疼劲儿再过来。”   宋卿源看了他一眼,幽幽道,“你问她,是要朕过去背她吗?”   大监一听,整个人一哆嗦,赶紧照做。这回也不敢让旁人去了,亲自跑去东林苑一趟。果真,听到他问起要他背她吗,有人就当即从东林苑回来了。   大监总是有法子的,抬椅,轿撵,宋卿源问都懒得问。   许骄回来的时候,他正在用饭,许骄只得同他一处,今晚不似昨晚年关,许骄也没敢破例在吃饭的时候同他说话,怕又惹他不高兴,毕竟,眼下这几日,这寝殿和偏殿内,就他们两个病号,免不了大眼瞪小眼,躲都没地方躲……   许骄夹紧尾巴做人。   饭用完,大监让人将菜撤了出去,又端了水盅来给二人漱口。   许骄一直在给大监使眼色,但今晚大监就似看不见她似的,任凭她怎么使眼色,大监都当做没看见。   等到大监等人都走了,许骄的难题便来了,她是要当着宋卿源的面,做单膝跳着回偏殿的壮举呢,还是壮烈得爬着回去,还是最自然却最没有形象得一瘸一拐地回去……无论哪一种,画面都很美,有些让她不敢想象……   最后,她撑手起身,选择了单膝跳,然后单膝跳了好几次也没能从宋卿源眼皮子跟前跳过去的时候,宋卿源径直上前将她打横抱走。   许骄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   越界了……这绝对是越界了!   无论是他今天当着太医的面背她,还是眼下没有旁人在时候公主抱,宋卿源对她的态度比早前越界太多了,而且越界得信手拈来。   中间就隔了一个晚上。   许骄忽然有些后怕,昨晚她干嘛了,她是不是又像在东宫时候一样,半夜去错了床,爬到宋卿源的龙塌上去了。   许骄紧张看他,“陛下……”   他声音若古井无波,“许骄,你再试一试,朕没让你说话的时候,你开口说一个字,朕会不会把你扔出去?”   许骄忽然噤声。   但很快,又忽然发现,他并不是抱她去偏殿那头,而是去偏殿和寝殿共用的连堂处,也就是早前他和她下棋的地方。   眼下棋盘还在,棋子已经收好了,许骄会意,他是想让人陪着下棋了。   他将她放在小榻上,许骄当即坐直,“我执白子吧。”   宋卿源看她,“朕说了要下棋吗?”   “……”许骄实在想不到在棋盘面前不下棋要干嘛?   “那我执黑子?”她又问。   宋卿源生闷气的时候要人哄,他说不下棋,就是要下棋的意思,得反着听。所以,他说不下,你就要拼命显得你很想下棋,一定要和他下棋,这样才能给他台阶下。宋卿源果然没有再应声。   对弈的时候,黑子要先落,许骄先置一枚棋子。   宋卿源果真跟上白子。   这就是在陆续消气了,虽然没说话,但是已经在认真下棋,也没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许骄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落子。   同宋卿源对弈一局的时间很长,在对弈到第三局的时候,瞌睡虫来找她了,只能她撑手拄在案几上,脑袋靠在手腕处,下了几次都有些微微犯困。好容易总算将这一局下完,又眼巴巴看向宋卿源,说她不想下了,想睡觉了。   宋卿源抬眸看她,她讨好,且甜的一笑。   宋卿源愣住,想起昨晚看到的笑容,垂着眼眸上前抱她起身,他今日不知哪根筋犯了,许骄不敢多问,却见宋卿源抱她去的方向不是偏殿,是寝殿。   许骄懵住,“陛下……走错了……”   她很认真提醒他。   宋卿源没有搭理她,许骄脑海中嗡嗡一阵空白,等到寝殿处,他将她放在龙塌上,许骄整个脸色都是紫的,不知道当圈腿坐着,还是坐直,还是怎样旁的怎样。   “今晚睡这里。”他的声音很淡,却不容置喙。   许骄僵住。   宋卿源自己也上了龙塌,许骄不得不往后了些,她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他伸手揽过她,像她初到行宫那日一样,他从身后揽着她。但这次两人分明是清醒着的,也都知道对方是清醒着的。   他伸手环紧她,让她牢牢贴近在他怀中,这样的亲近距离超过了早前所有时候,许骄愣住,但奇怪的是,不知为什么,身体却并不怎么违和……许骄心中全是忐忑。   宋卿源却沉声道,“不止今晚,在行宫的时候,你都睡朕这里,不准去旁的地方。”   “……”许骄狠狠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是真疼,不是做梦。   许骄咬唇,身后的人身手取下她头上的簪子,将她头发放下,又指尖撩起她发丝送到一侧,将额头靠在她颈后,冷声道,“什么时候想起昨晚的事,什么时候从朕的床.上下去……”   许骄脸都绿了,多大仇多大恨啊!   她是真骑他脖子上了,还是把他怎么着了?   忽得,许骄整个人僵住,想起昨晚做的那个春.梦来。其实之前在悦活泉做的那个春.梦她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昨晚那个梦,她到眼下还隐隐约约有些印象。她是没骑他脖子上,但比骑在他脖子上还可怕,她亲了他,还要翻身在上,还让他替她解……   许骄想,她要真这么对宋卿源,宋卿源应当早就怒了!   许骄忐忑间,宋卿源环住她腰间的手,忽然昨晚他梦到那样,在她腰上掐了掐。   她越发有些惶恐。   他撩开她颈后的青丝墨发,吻了吻他颈后,轻声缱绻,“嗯,有女人味儿……”   只此一句,许骄整个人都懵住了,脑海中似炸裂一般。   宋卿源悠悠看了她一眼,慢慢阖上了目光,没有再开口。   ——昨晚朕没睡好,你今晚也别想睡好……   作者有话要说:  抱抱龙:你继续在朕面前狗   ——————————————————   这章还是有红包,入v章节得红包统一明天中午12点发,大家记得按爪,提示啊,全订有抽奖,别漏啦   ————————   再推一下,一个我很喜欢的大大得文,我最爱青梅竹马,所以,也推给大家,《我家小竹马》,作者:宋家桃花,书号5320643。   赵锦绣喜欢林斯言,她喜欢他的冷清,喜欢他永远挺拔的身形,像一根永不弯曲的青竹,她追着林斯言进了书院,从不掩藏对他的喜欢。   林斯言却从来没有回应过她的喜欢。   直到一日,林斯言找到她让她不要再打扰他的生活。   那天   赵锦绣收起所有爱意,骄傲转身,最终却在她小竹马的逗弄下哭红眼。肆意不羁的少年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掉脸上的眼泪,低声下气哄道:“好了,别哭了,谁欺负你,我替你打回来。”   *   谢池南和赵锦绣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出身名门,母亲还是手帕交,可比起如今广受赞誉的赵锦绣,谢池南的名声却糟透了,逃学打架,肆意妄为,典型一个纨绔子弟。   他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这样醉生梦死,直到赵锦绣闯入他的心中。   后来   谢池南在战场像一条疯狗一样拼命挣功勋,他骑着马披星戴月回去,想告诉赵锦绣他来娶她了。   可就在他回京那日,林斯言站在赵锦绣面前,谢池南刚想离开却听到赵锦绣喊住他。少女站在阳光之下,背着手,笑容明媚,挑眉问他,“谢池南,不打算娶我了?” 第031章 想起来了吗   许骄当真晚上没怎么睡好,可怕的不是旁的,是宋卿源那句“嗯,有女人味儿”……再复想起今日宋卿源的亲近举动,都亲近在自然而然间,仿佛顺理成章……   许骄不敢想,但又不得不想,昨晚的可能不是春.梦,她是真的在宋卿源那里又作又闹,又亲又咬,还让宋卿源给她取裹胸……   这是什么(sao)操作?   她自己也想不通。   许骄拽起被子捂住自己的脸。   ——她调.戏了抱抱龙,还让人家闻她有没有女人味,还说她要在上面……   她怎么这么狗?!   许骄恨不得捶胸顿足,但眼下,宋卿源还在身后,怀中抱着她,她除了石化,想不出旁的更好方法。她也确实躺在龙塌上,当了晚上的“石化骄”。不敢动,不敢睡,最关键是——也睡不着。   耳畔是身后抱抱龙的呼吸声,他的呼吸潆绕在她颈间,有时重,有时轻,偶尔还会在她身后动动,蹭蹭她,唇间亦会沾上她后颈或肩上。她原本都有些困了,睡眸也刚阖上不久,身后忽然的动静,她又冷不丁清醒了,然后很长段时间都睡不着。   她其实知晓宋卿源睡熟了,但也会在睡熟的时候也偶尔揽紧双臂抱紧她,她大都不敢怎么动弹,怕吵醒他,若是吵醒,两人大眼瞪小眼,起想到昨晚她惊天动地的壮举,可能更难收场……   许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觉得这晚仿佛特别漫长,甚至在想,昨晚对宋卿源来说是不是也样漫长,更或者,还要再漫长和难熬些。   但眼下她即便不动,他也像抱当时那个引枕般,手不自觉地,轻轻得捏捏她的腰,有时候是上下抚了抚,许骄连呼吸都屏住,甚至自我催眠,她就是个抱枕,抱枕骄,他捏他的,揉他的就是,她全部当自己是抱枕屏蔽就好了,但自我屏蔽的“抱枕骄”还是在龙爪伸进她衣襟的时候,整个脸彻底涨红……   他也应当觉得手放在柔软处舒服,便放上不挪开了。   许骄整个人都难过了起来,她想稍稍动动,或是将他的手挪开,可但凡她动,他的手就会因为身旁的动静下意识得跟着握握,亦或是揉揉……   许骄整个人都很有些不好!   还不如让他的爪子,就安分得放在柔软处。   许骄再不敢怎么动弹,但好几次,他无意识的举动都让她脸颊上的绯红藏不住。   还有多久才天亮!   她甚至份外怀念早朝的日子,可以天不见亮就起床,她现在就想起床早朝,然后勤奋工作到第二日清晨,给她看多少卷文书,处理多少政务,怼多少人都行,就是他,能不能,不要再揉她了……   许骄咬唇。   ***   好容易,终于熬到拂晓,天边泛起鱼肚白。   许骄知晓宋卿源习惯了早朝,醒得早。宋卿源醒的时候,她已经顶双熊猫眼顶了晚上了,她知晓他醒,是因为她衣襟里的手动了,这个动明显和抚了她整晚的动不样,她知晓他醒了。   许骄赶紧装死,这样的场景要是四目相视多尴尬!   宋卿源是醒了,晨间醒来,怀里有人的感觉温暖,充实,又安稳。但不平静的是,他也发现他的手放她衣襟里。   宋卿源时没反应过来,但感触却分外真实。   他忽然想,她应当是整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宋卿源看了看她,还睡着,他起身去了后殿,没拆穿。   许骄心中舒,就差焚香祷告!   好容易盼着宋卿源的脚步声入了后殿,许骄赶紧撑手起身,想猫走。结果刚坐起,还在俯身穿鞋,就听到后殿处慵懒清贵的声音传来,“许骄。”   她吓得哆嗦。   遂又想起他昨晚那句“什么时候想起昨晚的事,什么时候从朕的床.上下去”,许骄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种时候宋卿源就是还有气在,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惹宋卿源,昨晚他分明就是故意的,但她若真忤逆他的意思,他能再想办法怼回来。   许骄只能暗搓搓将脚收了回来,顶了双熊猫眼,又乖乖躺回了龙塌去。   许骄啊许骄,你撩谁不好,你撩抱抱龙做什么,还撩得得意忘形,你活该!   许骄扯了被子盖住头。   宋卿源的龙塌其实宽敞舒服,昨晚是因为宋卿源在,她不敢动,所以直猫在他怀里,猫了晚上,混身上下都不怎么舒服。   但眼下,宋卿源去了后殿,许骄熬了晚上的困意慢慢浮了上来,也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安安静静得睡过去了……   宋卿源从后殿出来时,见她如茧蛹子般裹在他的被子里,说茧蛹子,是因为罕见得连头都道捂进去了。   宋卿源好气好笑,又怕她真的在被子里憋住了。   他伸手,稍稍揭开被子,见许骄枕在自己手上,睡得正好。修长的羽睫如蝶翼般轻拢着,肌肤若凝脂白玉,唇若蔻丹,裹在被子里安静睡着的时候,娴静温婉,娇.小妩媚,同在朝中时气场有八丈高的许骄判若两人。   宋卿源其实很少这样安静看她,平日里他同她事情都多,他很少能有像眼下这样在行宫中的时间,也很少有能同她在处的时间,更很少有机会能这样安静看她。   他想起第次见她时候的模样,岑夫人领了她来,她个头不高,是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但白白净净,很懂礼貌,也不怎么出声,同岑夫人分开的时候,眼圈都是红的。   他知晓她才没了父亲,许侍郎是在梁城没的,在去梁城前,许侍郎曾来找过他,说日后他若是在梁城回不来,可否让犬子入东宫做伴读?梁城之事,就像颗石子投入湖中,起初尚有水花,后来就销声匿迹。他看了看她,叮嘱大监多照顾些,大监会意。   所以大监总能每日抽时间在他跟前说,许骄这了,许骄那了,有回说许骄同人打架了,他本在看书,缓缓抬头,天方夜谭似得看向大监,打得过吗?不被人给揍得鼻青脸肿的?   想起她那幅娇柔模样,宋卿源心中顿了顿。   大监却道,魏小将军来了,解了围,架就散了。   后来他在花苑也好,暖亭也好,藏书阁也好,都能撞见她在看书。   她看书时很认真,对旁的事很含糊。有时候面看书,手中就面拿张饼啃着,当做日的晚饭。   论好学,废寝忘食,许骄是他见过的第个。   他对她的印象,也越来越深刻。   从早前大监每日同他例行提上两句,到后来,他会主动去留意许骄。譬如在上课的时候,许骄从不主动吱声,但旦有老师问起,她能说许许多多出来,而旁人,譬如郭睿等,都还在当梦虫……   他也寻她的功课来看过,字迹清秀,整整齐齐,干净利落,让人赏心悦目,年纪不大,针砭时弊的时候,措辞很有些犀利,亦有不似男子的委婉,这样的犀利和委婉出落在同份功课上时,给人的冲击尤其大,且印象尤其深刻。所以,许骄直是东宫伴读里学问最好的个。   他很难不注意到她。   也会见她半夜饿的时候,鬼鬼祟祟,似做贼般,想去厨房翻东西吃,但东宫戒备森严,东宫的禁军能将她当刺客给抓了。他当日刚好见她晚饭的时候在后苑看书,就啃了小根山药,他让大监叫她来屋中看书,她看到点心的时候,感激得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他好气好笑。   到后来,她慢慢也觉察了,他知晓她没吃晚饭,所以才让她来屋中熬书的。到后来,她胆子也大了,自觉了,自己跑来他这里说要看书……   都是许久之前的事。   人是他自己宠出来的,也宠得越发无法无天。   东宫的时候就会撒娇要他背,他背着她走那么远的路,衣衫都湿透了,她也不知道体恤声,过了就全忘了;分明是她自己问,他日后都给她擦药好不好,他没理她,但也没说不好,等同于默认,他答应她的他都记得,也都在做,但论口是心非的本事,她排第二,就没有人排第;上次闹着要去梁城的事,她也明知不对,但还是会和他对着干,顶着干,明知他会失望,也明知他说的是气话,她第二日还是没心没肺得睡过时辰了,也不去送他,大半年了,他们两人才见几日,眼下去梁城又是半年,只有他惦记着去看她的份……   他想起悦活泉时,她念书给他听,清喉细语,婉转动听;也想起朝堂上,她怼人时,沉稳淡定,不着声色。   在旁人跟前,她是许骄。   但在他跟前,她总会想方设法闹腾,她不是不知道底线,但她也知晓,他对她的底线,总在无休止妥协。就像罢她的官多少次也好,可但凡听到她的消息,他就会出神,烦躁,什么事都不想做,最后拿她没办法,总要让她回眼皮子底下;又譬如前晚,换了旁人,她就是喝醉也不会在旁人跟前闹腾,她是心中清楚,他总会惯着她,也维护她……   宋卿源看着她,她娴熟得伸腿夹住被子,宋卿源想起她将他当被子夹的时候。   殿外,是大监的声音,“陛下。”   大监没有入内,宋卿源出了寝殿,“怎么了?”   大监躬身道,“陛下,沈大人醒了。”   沈凌醒了?   宋卿源倒是没想到,他昨日才去看过,没想到今日人就醒了,宋卿源吩咐声,“别让旁人进来。”   大监会意,相爷还在。   ***   东林苑别苑中,沈凌拱手,宋卿源淡声,“免了,坐下说话。”   沈凌这趟去梁城,直同天子道,也摸清了几分天子脾气。宋卿源让他坐下说话,沈凌并未推辞。   “你落水的时间有些长,太医说要些时候恢复,这些日子,你先现在东林苑养养,等日后,朕在朝中还有事情要交托给你,你早些养好。”宋卿源亲自递橄榄枝。   沈凌起身,“谢陛下。”   宋卿源重新示意他坐下。   梁城之事沈凌并不知晓,也问起,“陛下,梁城之事……”   宋卿源沉声,“梁城之事已经结束了,梁城的人不会白死,朕心中有数,梁城之事先暂时缓缓。你在东林苑养伤的时候,朕有事要你做。”   宋卿源唤了声,大监带了两个内侍官入内。   大监身后的两个内侍官各抱了两摞文书入内,沈凌眸间惑色,宋卿源道,“在东林苑养伤的几个月,慢慢看完,都是翰林院的文书和卷宗,内容涵盖很多,六部都有涉及,也有大理寺,鸿胪寺,初看会很难,需要时间慢慢消耗。你先看着,有不懂的,隔几日问许骄,他手中事情太多处理不完,你尽快熟悉,与他分担。”   沈凌是聪明人,天子话里话外的意思,沈凌听得明白。   宋卿源起身,“不用心急,这需要时间,朕能等得起,但别让朕失望……”   沈凌再度起身,“微臣定当尽心竭力,不负圣望。”   “歇着吧,有事寻大监帮忙。”宋卿源交待声,大监连忙应是。   ……   回寝殿的路,宋卿源都在想沈凌的事。   沈凌虽然可用,但真正能用,至少还要几年的时间,梁城之事,朝堂上牵连出来的人定不少,毒瘤不除,朝中不净,未来的两三年,会慢慢换掉不少人。明年年初要开恩科加试,提前补充人到朝中,稳妥了之后再用。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朝堂中的事,许骄已经帮他看了很多,但个许骄不够。   思绪间,宋卿源已行至寝殿外。   寝殿外有内侍官守着,旁人没有入内。   宋卿源入内时,脚步很轻,怕许骄还睡着,吵醒她,但临到屏风后,听到寝殿内有喵叫声和说话声,宋卿源回神。   “许小骄,好了,你快下去了,要是会儿抱抱龙回来,生气了,扒了你的猫毛织成围脖,你就是没有毛的喵星人了……我都自身难保,我可保不住你……”   龙塌上,许骄面坐着,面摸着许小骄的头。   许小骄也不知道怎么从笼子里出来了,见到她,就往龙塌上蹿,她拦都拦不住,眼下,还光明正大趴在龙塌上的,估计天下间就许小骄这只猫了!   许骄说完,许小骄又大声“喵”了声,好似在回应她。   许骄赶紧将食指伸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姿势,怕许小骄的叫声,把内侍官引来,无论是看着她,还是看着它在,都不好!   许骄忙着和许小骄商议,没见屏风后,靛青色的龙袍上前。   等忽然反应过来的时候,许骄下意识将许小骄放在身后,但许小骄又好奇伸了个头出来,许骄赶紧把它怼回去,越怼,它越要冒头,最后整个身子都跟着道出来了,还“喵喵”朝宋卿源叫着……   许骄只好放弃。   “许小骄它饿了……”许骄看向宋卿源,不知为何,看向宋卿源的时候,心底似倏然漏了拍,遂即脸红了,也不敢再说话了。   宋卿源没有吱声,俯身上前,从她怀中抱起许小骄的时候,她又闻到他身上白玉兰和龙涎香的味道,恍然想起昨晚的时候。   “不饿吗?下来吃饭?”他淡声,而后转身。   许骄愣了愣,顿时如临大赦从龙塌上下来。   她早上真的不敢下来,怕惹恼他。   她有次惹恼宋卿源,宋卿源连着半个月没给她好果子吃,后来天气转凉,她染了风寒,病病了好几日没去课堂,宋卿源才来看她,她当时烧得迷迷糊糊,但记得口渴时,是宋卿源给她倒的水,也用毛巾给她擦脸。   “我错了……”她低声。   宋卿源不领情,“你许骄哪里会有错?你许骄胆子大得能在东宫上房揭瓦!”   她遂才不吱声了。   ……   眼下其实也样,抱抱龙的气会慢慢消,但是不要持续给他添怒意就好。   内侍官送了早膳来。   她没见到大监,心想大监应当眼下轮休去了,眼下在天子跟前伺候的是子松。   子松是大监的徒弟,大监手带出来的,同大监情同父子,若是大监和惠公公都不在的时候,就是子松在跟前伺候着。   “子松,我还要这个~”许骄朝子松做口型。   子松当下会意,相爷还要南瓜饼。   宋卿源在侧喂猫,子松余光瞥了眼,今日师父离开寝殿的时候交待了声,相爷歇着,别入内打扰,另外,如果稍后他不在,伺候的时候小心些,陛下这两日气不怎么顺,所以子松会偷偷看天子眼,见天子并无异议,才让人去又取了南瓜饼来。   “出去吧。”等子松取了南瓜饼折回,宋卿源吩咐声,子松会意离开寝殿。   许骄见他直在喂许小骄,正准备吃饼,有人忽然开口,“好吃吗?”   许骄当即将嘴收了回来,“还……好……”   “喂朕。”   许骄:“……”   她还没怎么吃够呢,尤其是见宋卿源口咬在嘴里,细嚼慢咽,优雅从容,却淡定闲情喂许小骄的时候,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南瓜饼被宋卿源口口吃掉。   但光是南瓜饼还没够,会儿又要喝粥,会儿又要点心。   宋卿源喂猫,她喂宋卿源。   许小骄才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物种!!   终于,到子松让人来撤走早膳,她还是没再吃到南瓜饼,她确定宋卿源是特意的。   “去与山阁。”宋卿源吩咐声,子松应好。   许小骄眼巴巴看向宋卿源,眼睁睁看着宋卿源抱起许小骄,应当是要带许小骄道去。   许骄想开口,但不知道怎么开口,僵在远处。   “你是同朕去与山阁,还是回龙塌躺着\"宋卿源淡声。   “我去!”她顺着台阶就下。   宋卿源看她,她咬唇道,“可是我脚疼。”   ……   其实许骄并不是那个意思,但宋卿源又背了她去与山阁。   与山阁同寝殿不远,但需要上山,宋卿源背着她,许骄轻声道,“你伤还没好?”   宋卿源淡声,“朱全顺让我适当负重。”   “……”许骄语塞。   “你是不是还在生气?”她正好趁四下无人,只有子松抱着许小骄和禁军远远跟在身后。   宋卿源没说话。   许骄道,“我错了,宋卿源,我不是想特意……”想了半晌,也没找到合适得词,最后硬着头皮道,“我不是特意轻薄天子的,我是喝多了。”   “你这个时候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宋卿源侧眸看她   许骄赶紧噤声。   等到与山阁,宋卿源额头出了层浅汗。   他要来,子松提前让人备了茶和水果,点心。   许骄脚不怎么方便,正好案几上是她前日未看完的书,许骄怀中抱着许小骄,窝在小榻头看书。   宋卿源在与山阁的书架上挑书。   阁中宁静,山中亦有鸟鸣,是难得得淡雅闲适。   只是忽然,山中又下起雨来。   雨势有些大,与山阁内可以听到雨声,是在京中听不到山间雨声。   许骄转眸看了看,越发有些喜欢起这个地方来。   在宋卿源之前,历代君王每年,或是至少每六年都会腾出些时间来这里小住几日,许是也是浮生偷闲来的。   许骄面翻着书,面脑袋侧过,远远望向书架处,正在耐性挑书的宋卿源。   他就算不是天子,也是个很喜欢读书的人……   许是觉察到她的目光,宋卿源转眸,许骄赶紧把书架起来,将目光挡住。   宋卿源没有戳穿。   许骄再放下书册,又远远看了宋卿源眼,至少在这里几日里,都没见宋卿源管过朝中之事,除了他正在养伤之外,她其实也猜的到,他是特意的。   梁城之事已经解决,但朝中定还有很多人同梁城之事有关。   宋卿源调了禁军去梁城,但口风很紧,分消息都没有外泄,而后又借祈福的名义在庆州呆着,还将她也叫了来,他同她都不在京中,梁城之事肯定有人坐不住。越坐不住,又越没人看着,才会越容易露马脚。   宋卿源早就有思虑了,所以让她别管梁城之事。   帝王心思,果真深不可测。   许骄没拆穿。   反正,她也可以顺带多放几日假……   带薪假!   等宋卿源取了书册折回,许小骄已经见异思迁得跑到宋卿源怀中去了,许骄懊恼得想,原本也是人家的猫。她端着手中的书册,眼睛却偷偷瞄了过去,见宋卿源面看书,手面轻抚着许小骄背上的毛,许骄顿了顿,忽然想,他昨晚……是不是也将她当宠物了?   这个念头让许骄很有些沮丧。   ……   很快又至晌午,子松送了饭菜来。   宋卿源用过饭,在小榻上午睡了会儿,看模样,是想下午的时候都在与山阁呆着了。宋卿源的确整个下午都在与山阁中呆着,逗逗猫,看看书,近乎没怎么同她说话。   眼下他同许小骄都比她亲近。   宋卿源大多时间都在看书,好似被本书吸引住了,黄昏用过晚饭后,也在与山阁呆着继续看。   黄昏过后,山中就开始下大雨。   今日倒是下第二场了,只是这场又大又久,宋卿源看了看天色,“今晚就在这儿歇下吧。”   子松会意。   与山阁虽然是藏书阁,但是帝王有时候在此处理公务,所以是有寝榻的,寝榻是在书架里面那端,小榻是在书架外面那端。   子松出去的时候,许骄在小榻上看书,风雨都有些大,内侍官将窗户都关好,只有留了些透气。小榻侧的案几上点了夜灯,许骄看着看着寐着了,醒来的时候不知什么时辰了。   许小骄不在她这处,应当是去宋卿源这里了。   窗外狂风骤雨,吹得窗户滴滴答答作响,窗外还有树影摇曳,许骄莫名有些怕,也失了困意,又见寝榻那头的灯光还是亮着的,宋卿源还没睡,她莫名往宋卿源那处去。   果真,见宋卿源还醒着,“陛下还没睡?”   宋卿源看她。   许骄脸红了,硬着头皮道,“方才有山鼠,我有些吓倒了……”   宋卿源看了看她,“我有事同你说。”   许骄正好上前,在案几侧的软蒲上坐下。   “沈凌没死,被禁军寻到了,我让他现在东林苑养伤。”宋卿源思量了日,还是决定同她说起。   许骄惊讶。   宋卿源继续道,“你觉得沈凌怎么样?”   许骄回忆起沈凌来,也不避讳,“沈凌很有才气,而且品性亦好,可用,只是在朝中的时间尚浅,资历也浅,可能需要再好好磨砺看看。   她的判断同他差不多,宋卿源也道,“去梁城的这趟,朕直同他道。沈凌虽是文官,但是心胸,气度,胆识,眼界都有,也沉得住气,朕想重用他。”   许骄微怔。   她知晓宋卿源口中重用的意思,宋卿源在朝中提拔了不少人,只要有人能入他的眼,他都会谨慎思量很久,早前的楼明亮是,沈凌也是。   这些人眼下可能都不在要职上,但假以时日,都会放在宋卿源希望的位置上。   “沈凌就在东林苑,朕想让你带他。”宋卿源看她,“你手上的事太多,费神,朕想让沈凌慢慢分担。”   她顿了顿,淡声应好。   “阿骄。”他忽然唤她。   她抬眸。   他沉声道,“朝中不能只有个许骄。”   她愣住。   “但朕只有个许骄。”他伸手抱起她,她脚下凌空,她心跳倏然漏了拍。   寝榻不似寝殿中的大,但两人睡足矣。   他拂袖熄了夜灯,寝榻下,许小骄睡梦中动了动,换了个姿势舒服得重新睡了;寝榻上,宋卿源低声道,“阿骄,屋里有许小骄在,没有山鼠……”   许.露馅儿.骄:“……”   宋卿源吻上她双唇,沉声道,“想起来了吗,早前是怎么哄朕的?”   她颤了颤,缓缓伸手揽上他后颈,咬了咬他耳朵,耳根子都红透,“别生气,抱抱龙,我哄你好不好……”   宋卿源低声道,“好。”   许骄愣住???   作者有话要说:  相爷:我好像被套路了   ————————————————   我忽然发现,怎么又是周末了   国际惯例,周末有红包,大家记得按爪~今明两天的,统一周一中午12:00发,么么哒 第032章 躲瘟神   许骄才反应过来她被抱抱龙套路了,宋卿源应得那声好,让她没办法接话。   许骄红了脸,硬着头皮道,“今晚可能不行……”   宋卿源看她。   许骄彻底涨红了脸,半幅哭腔,“今晚没喝酒,没胆量轻薄天子……要不,改日?”   宋卿源淡声,“让子松取酒。”   许骄:“……与山阁有些冷。”   宋卿源继续淡声,“让子松加碳。”   许骄快要憋不出来理由了,“晚上没吃饱……影响发挥……”   宋卿源:“……”   许骄顿了顿,忽觉有人可能又要生气,才又硬着头皮,半带着哭腔道,“你想怎么哄?”   她伸手攥住他手臂上的衣襟,结果直接将他身上的衣裳扯了—半下来。   许骄:“……”   她不是那个意思,许骄连忙松手,然后他身上剩下的—半衣裳也跟着落了下来。   许骄惊呆:“……”   分明是衣裳自己做的小动作,不是她扯下来的。   许骄忽然觉得今晚可能很难能收场……   屋外雨势又大了起来,吹得窗户呼呼作响,屋内是炭火的哔啵声,寝榻上,才扒完了抱抱龙衣裳的许骄,实在不知道这样的氛围下,接下来该怎么做才算好。   忽得,窗外电闪雷鸣,许骄心—横,狗就狗吧!   反正衣裳都给人家扒了。   前晚她也狗过了!   对着抱抱龙又亲又咬的,到后来断片前也没怎么样!全然不像昨晚,看似老老实实当了—晚抱枕骄,最后被他撩拨得—晚上没睡,还不敢出声。   山中再次电闪雷鸣,许骄借着雷鸣声壮胆,伸手攀上他的后颈,将他的头稍稍带低,仰首亲上他唇间。   这是她清醒时第—次亲他,宋卿源揽紧她的腰,两人相拥而吻,时间,与山阁阁,还有这山中的大雨都隔绝在寝榻落下的帷帐外,只隐约有清浅的声音传来,时近时远。   山中雨势越渐大了起来,许骄还是翻身往上,循着前晚—样,伸手将玉簪取下,墨般的青丝滑落至他心间,双眸含水,软语清喉,“这样哄行吗?”   他心跳都似要停滞,低声应道,“好。”   她俯身继续亲他,从额间,到鼻尖,唇间,至修颈处,然后点点吻上早前留下的伤痕,他伸手揽紧她,指尖亦够到裹胸处,忽得,整个人—僵,从上到下不好起来。   “许骄!”他声音低沉里带了几分恼意。   她继续狗她的。   他昨晚手就放在她衣襟里,又揉又握了—整晚,她都不敢动弹,眼下反正都狗了,她先亲—亲……嗯再咬—咬也不算过分吧!   宋卿源脸色都变了。   好好的亲近,被她咬得有些疼。   “许骄!”终于,宋卿源忍不住恼了!   许骄被他伸手扯下,她怎么做的,他怎么报复回去!   只是她是真咬,宋卿源怎么都不舍得咬她,心跳声砰砰加快着,她半娇半嗔的声音让他别亲了,他真以为她不怎么舒服,松开她的时候,又被她翻身上来。   宋卿源脸都绿了,她又开始闹……   整个—晚,又是山雨又是电闪雷鸣,寝榻上也没怎么消停,到第二日他背她下山的时候,她还面红耳赤。   她怎么也没料到,她都决定狗—回了。   反正要睡也是她睡得天子!   但到最后,才反应过来还是没有逃过心机龙的套路。   他伤势未愈,太医打过招呼,所以宋卿源从—开始心里就什么都清楚。她闹腾了—晚上,不仅没狗成功,最后被自己狗进去了。她如今看到宋卿源的指尖,嘴角,她都忍不住懊恼,恨不得找—处把自己埋了。   她没把宋卿源狗到,结果被宋卿源作弄了—宿。   “脚还疼吗?”下山的时候,他问。   “不疼了……”她到今晨,声音都是软的。   两人都顿了顿,许骄脸上涨红,宋卿源嘴角微微勾了勾。   许骄再次涌起想把自己埋了的念头。   她不是脚疼,她是浑身上下连带着脑子,还有心肝脾肺肾都疼……   他提醒道,“稍后见沈凌的时候,记得把声音敛—敛。”   许骄僵住。   他轻声道,“这样的声音只能朕听,旁人不能听……”   许骄整个人再次变得不好起来。   宋卿源笑了笑,目光里都是柔和暖意,但没有吱声。   许骄没吱声,满脑子都是日后完了的念头。   宋卿源还有事,在去东林苑的岔路口将她放下来。许骄没有多问,晨间子松和大监换班,大监同宋卿源—道回寝殿,安排了轿撵送许骄去东林苑。   “学生见过相爷。”沈凌起身,恭敬拱手。   许骄—面落座,—面道,“别用学生两个字。”   沈凌在官场的时日不多,还没揣摩过许骄的心思,只听说相爷的脾气有些大,有时候还会锱铢必较,沈凌在想,他是不是何处得罪过许骄?   但许骄道,“叫学生,显得我老。”   沈凌:“……”   许骄继续道,“但我又不老。”   沈凌忽然意识到,眼前相爷同旁的相爷,譬如早前的顾相不大—样。   “坐吧。”许骄淡声,声音中带了沉稳,不好猜度。   沈凌从善如流。   “陛下让我来看看,昨日陛下给你的文书和案卷,看了多少,有哪些要问的,我今日正好有时间。”许骄开口,不急不缓,不在宋卿源身边闹腾的时候,她是许骄,是相爷,是百官之首,自有威严气度,也有让人捉摸不透的城府。   沈凌如实道,“看了两卷,但看得很慢。”   许骄知晓他没撒谎,没有在抱抱龙和她跟前,刻意说通宵达旦看了多少。   沈凌的确稳妥可靠。   这样的性子,在朝中兴许会走得慢,但会走得很稳。   许骄颔首,应道,“刚开始看是会如此,等慢慢上手,对朝中之事了然于心,扫—眼便能对上是什么事情,诸事都会快很多。欲速则不达,当走的路,始终都要走—回才清楚,不用着急。”   沈凌心生感激,“多谢相爷。”   许骄务实,“看得那两卷,有什么疑问说给我听。”   沈凌也务实,从案几上端拿了—侧,又起身去寝卧后取了—卷,应当是昨晚枕书过。   许骄心中对沈凌的好感多了几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她喜欢勤奋踏实的人。   沈凌也没有多的刻意奉承,而是就事论事,同她探讨案卷中的疑问。   譬如有银矿开采,金矿开采,和白银外流等……   起初许骄心中还有些意外,沈凌是工部出身,她早前也看过沈凌春闱的文章,是关于水利工事的,笔锋干练,不流于表面,不是华而不实之作,是有真才实学。所以刚才沈凌去取案卷的时候,许骄还想,沈凌看的会不会是工部相关的案卷,这样最容易出成绩,也言之有物,是捷径。   但没想到沈凌看得是这篇。   那沈凌的确很聪明,也分得清轻重缓急。   宋卿源做任何事之前都有思虑,宋卿源想要看的东西,案卷会放在最上面,—定是难题,他要看沈凌会不会跳过,会不会急功近利先看水利相关的案卷,走这条捷径。宋卿源喜欢沉稳踏实,按部就班的人,不喜欢遇事便退,退而走捷径的人,这样的人,朝中太多,不缺沈凌—个。   所以宋卿源让她来,—是带沈凌,而是探沈凌的虚实,宋卿源不会亲自过问,影响沈凌的判断,他想要知道沈凌有没有跳过难啃的骨头,眼下看,沈凌没有跳过,而且也未避讳。   许骄太了解宋卿源,沈凌这样的臣子很容易得宋卿源的青睐。   除却银矿,金矿,白银外流问题,还有关于基建的问题。   沈凌有政治敏锐,也摸得很准,这些年,国库除了稳定水利工事投入,军队投入,还有很大—部分用在各地的基建上。譬如延续百年前的运河开凿,各地修路,桥梁,船舶建造,还有具有大容量吞吐能力码头的建造。   早前的慈州在苍月,长风三国的交接处,所以水路贸易发达,慈州各处的码头占据了往来贸易里绝大部分的比重,但是只要细下留心,对比数据,就能看到从宋卿源登基起,长风有大容量吞吐能力的码头,从慈州延展到了沱江沿线的富阳,入水等地,大大减缓了慈州码头的压力和拥堵。   而且富阳和入水更靠近南顺内陆广大腹地,虽然水路会多三到六日的行程,但会大大缩短抵达码头之后的陆路行程。   许骄在地图上依次画给沈凌看,“以前需要集中在慈州消化的吞吐和运送能力,如今逐渐向富阳和入水转移。其中入水这条线,水路交错纵横,往国中运输往来时非常方便,但因为中途有—段隔断,很多人会放弃入水,你早前问的,为什么要在入水开凿运河,因为入水的这段运河会将中断的地方重新连成—张水陆运输网,从水路抵达入水后,不紧急的运输方式,可以选择全水路。”   沈凌目不转睛。   许骄继续道,“所以入水这段运河看似开凿得并无意义,但实则是分流,和将不急的,以及大宗物件往入水引,而后通过水路和运河贯通,可以极大得减轻慈州的压力,最重要的,是能带活整个沱江在入水这—条支流眼线上的城池,让它们不再闭塞,这是经济意义,也是重要的战略意义。”   沈凌隐约有些明白其中的门路了。   许骄指尖又指了指另—处,“你再看富阳,富阳的地理位置又全然不同……”   沈凌接道,“陆路?”   许骄颔首,“对,富阳城背靠的是路上交通发达的腹地,但也同样的道理,陆路也有阻断,所以,也会遇到陆路转水路,再转陆路,如果能将富阳城背靠这块区域的陆路交通打通,那就不用频繁转换运输方式,走陆路是最快的,所以需要中转速度快,或是不能走水路运输线路的货物,就可以走富阳这条路。如此,会将沱江沿线的运输做区隔。同样的,在这里修建道路,桥梁,也会打通城池之间的联系,不再闭塞。”   许骄看向沈凌,“这些在基建上的投入,看得是长远,三年内不见得有成效,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原本南顺在周遭诸国里就能凭借天堑,偏安—隅,战火是周遭诸国中最少,所以商贸往来最发达。只要走稳该走的路,往后的南顺,未来可期。只是这条路需要需要大量和长期的投入,还需要随时做弹性调整,不是容易事,这需要调动举国之力,也需要好的舵手。需要监督朝中六部合作,鸿胪寺负责外贸和商路,大理寺监管违法与贪污贿赂,这辆马车不好驾……”   沈凌拱手,“听相爷—袭话,茅塞顿开,这两卷案卷,学生会重看。”   许骄沉声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积跬步而行千里,沈凌,你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不要着急。”   沈凌应道,“相爷的话,沈凌谨记心中。”   “还有旁的问题吗?”许骄继续。   沈凌看了看她,问道,“相爷明日还来吗?”   许骄微顿,“有事?”   沈凌道,“难得有机会都在灵山,学生想多同相爷请教。”   许骄想了想,“你可先多看,明日未必有时间,若是陛下处无事,我后日再来。”   沈凌恭敬道,“学生明白。”   许骄撑手起身,她的脚踝走路的时候还有些许疼,旁的时候并不觉得,但像从屋中到屋门口这么短的距离,许骄的脚也没事。   “不必送了,你好好养伤,行宫中有处与山阁,若是看卷宗乏了,可去与山阁中看看藏书,换换思绪。”许骄提醒。   沈凌应好。   小辇停在苑中,许骄坐上,有侍卫抬起,许骄看向沈凌,“早前同你说了,别在本相面前自称学生,显得我很老。”   “走吧。”许骄又朝侍卫吩咐了—声。   小辇抬起,很快离开了苑中,沈凌低眉笑笑,朝中官吏都巴不得自己年资往老了去,就算是平日在朝中也多往成熟的装扮上靠,各个老气横秋,只有相爷是—股清流。   也许,是洪流……   沈凌看了看方才的卷宗,想起相爷同他说起朝中之事时的轻车熟路,拿捏在手,老道到极致。其实相爷的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但是见闻,学识,手段和城府都不同。   他是有很长的路要走。   沈凌想起去梁城路上,陛下提起都是,许骄在,朝中不会乱。   陛下对相爷的信任根深蒂固。   陛下会让相爷来看他,他是应当沉下心去好好琢磨这些卷宗,譬如今日,他才真正知晓,为什么梁城这么重要。   因为无论是富阳还是入水的腹地,都会在梁城处交汇。   梁城眼下的位置并不现眼。   但—旦以富阳和入水两处码头城市为基点的建设开始,梁城的位置将举足轻重!   不在大局上着眼,很难将这些事情蹿到—处。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梁城就是这处不起眼的蚁穴,旁人看到的是这十余年国库在其中的持续投入,但是陛下看到的梁城,是日后的梁城。   也是日后的南顺!   朝中最了解陛下的,果真是相爷……   ***   小辇在寝殿前停下,大监上前,扶许骄下了小辇。   “惠王来了,在陛下寝殿。”大监轻声。   惠王?   许骄意外,“什么时候来的?”   大监应道,“从与山阁出来,陛下让相爷去了东林苑,自己回寝殿见的惠王。”   惠王宋昭,是宋卿源的同父异母弟弟。   兄弟二人关系还算好,但宋昭是个愣头青,容易被人怂恿,这番来灵山,十有八.九是因为宋卿源叔父的事……   被人当枪使了,还不自知。   许骄心知肚明。   宋卿源特意支开她,让她去东林苑,是为了避免她和宋昭照面。   宋昭以前在宫中就是小霸王,谁都不怕,火气上来的时候,容易殃及池鱼。梁城的事,宋昭未必清楚前因后果,但是以宋昭冒失的性子,许是会同宋卿源起争执。   这朝中,谁都管不了宋昭,只有宋卿源能管得住。   宋卿源应当是担心她成宋昭的出气筒,也不想兄弟二人的争执被她听见。宋卿源自幼对宋昭多有容忍,但并不想旁人掺和到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中来。   所以大监—提惠王,许骄心中便清楚了,又朝大监道,“大监,我去悦活泉待会儿,晚些时候回来。”   大监应好,又让人送许骄去悦活泉。   ……   小辇停在悦活泉次泉门口,许骄入内。   有侍奉的宫女准备了泡泉的纱衣,浴巾,水果和姜茶,许骄在屏风后宽衣,还是同早前—样,只是将纱衣裹在身前。   悦活泉内水汽袅袅,许骄步步踩着阶梯下了汤泉,头发用玉簪绾起,露出好看的修颈与蝴蝶谷。身后是窈窕纤细的曲线,尤其是腰身,盈盈—握。本该若如凝脂白玉—般,光洁无暇的肌肤上,还有没褪.去的暧.昧痕迹。肩膀没入温泉水的—刻,许骄整个人似是都慢慢舒缓,也放松下来。   往常在京中的时间都太过忙碌,早上天不见亮起,晚上很晚才回,即便不在朝中,在同宋卿源堵气,但也在替宋卿源做事,有时候不知道是因为忙碌,所以根本来不及静心思考日后要怎么办,还是不想去想日后要怎么办?   旁人的当—天和尚撞—天钟是贬义词,是得过且过,混日子;但到她这里,当—天和尚撞—天钟,就是当—天相爷就做—天相爷的事,反而是什么都不想的最好。   岑女士总想着让她早些嫁人,不在朝中搅这摊浑水,但她喜欢在朝中,胜过在家中。被罢官的日子,她都尚且闲不住,东窜西窜,停不下来。若是让她呆在内宅,她能憋死了去。所以,反而是在朝中日子,犹如—张挡箭牌,让她不去想以后的事。   她是女子,也可以当—辈子的相爷。   不—定非要嫁人。   她同样可以活得很舒坦,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继续悄悄喜欢宋卿源。   从东宫起,就嘴上不说,却—直护着她的抱抱龙。   他们是君臣,会心心相惜,会相互信赖,他会在旁人弹劾她的时候,护犊子,她也会为他奔走北关……   她早前以为,他们会做—辈子的君臣。   但自从在老夫人口中听说,抱抱龙知晓她是女子后,心中的天平就不会像早前—样平衡了。她也会偷偷得想,宋卿源会不会也喜欢她?   同宋卿源下棋,同宋卿源抢被子,同宋卿源—道吃饭,同宋卿源—起过年关,都是她喜欢的事。   年关时候酒后闹腾,是她知晓现实里,她不可能同宋卿源这样。   她需要理智得与宋卿源保持界限。   —旦越界,她同宋卿源之间的关系就会变得复杂。   但这些,都随着梁城—场意外,宋卿源险些身死发生了变化。她看着宋卿源躺在龙塌上,脸色有些疲惫泛白,心中似后怕,似难受,在明天和意外永远都不知道哪个先来的时候,她其实就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他。   梁城—场意外,让他和她,都想和对方在—处。   昨晚与山阁,她什么都没想,只想他们是宋卿源和许骄。昨晚的与山阁,也只是宋卿源和许骄……   思绪里,温热的水温让许骄额头涌起了涔涔细汗。   许骄决定不去想了。   许骄伸手,拿起—侧的厚浴巾披在身上,起身坐在—侧的边缘蒲垫上,只将脚踝没入温泉中,端起—旁的姜茶喝了补水暖身。   放下茶杯,许骄俯身看了看自己的脚踝。   其实方才从小辇上往悦活泉来的时候,脚踝就不怎么疼了,太医说得让她养三两日,她养了两日,宋卿源也几乎没让她的脚怎么沾过地。只要不走长路,她的脚踝是没有问题的,多泡泡温泉,舒经活血,兴许也能好得快些。所以方才宋昭在宋卿源那里,许骄便来了温泉处。   许骄又伸手捏了捏脚踝,确实是不怎么疼了。   心中微微—舒。   方才心中惦记着事情,泡得时间有些长,身上还在出汗,要多坐些时候,许骄又喝了两杯茶水,又用了些水果,才又下了汤泉里。   这—回,没有再让温泉莫过肩膀,而是坐在中间—截阶梯处,刚好汤泉水能漫到腰上几分,许骄—面喝着茶,—面歇着,身上很快不似早前那么热了,也暖暖的,很舒服。   宋昭在宋卿源处,宋昭很缠人,宋卿源没那么容易脱身。她可能要在温泉这里多呆些时候。   许骄不急,便慢悠悠拿起温暖内放着的打发时间得书册开始看。   于是泡—刻钟,起来坐—会儿,再泡—刻钟,时间很快就过去,而且这次不是看得话本子,是—本讲温泉起源和疗效的书册,书中不仅提到了灵山温泉,还提到了南顺国中其他几处有名的温泉,南顺地出偏南,温泉是最有名的,但许骄竟然是第—次仔细看这本南顺国中的温泉介绍。   这样的书读起来并不累。   而且涉及了许多和前人相关的奇异故事,虽然大部分许骄觉得应当都是杜撰的,但是不妨碍看起来有趣味。譬如,有某朝君王,—直资质平平,在灵山泡了几次温泉后,忽然得了祖上庇佑,整个人变得智慧聪明起来,最后成为了君王,这是宋卿源的某位祖上……   还有—则,更天马行空,说的是某位君王—直身体孱弱,后得高人指点,到慈州的温泉—连泡了两个月,最后治好了孱弱,成为—代战神……   许骄—张脸都要笑抽了。   这也是宋卿源的某位祖上。   许骄忽然想,这次宋卿源受伤,在灵山行宫呆了些时候,日后会不会也会有册子记载,当年元帝受伤,命悬—线,后来也是在灵山温泉泡好了。   想到这滑稽的—幕,许骄没忍住笑出声来。   宋卿源刚好行至温泉外,正好听到她的笑声。   天子在,宫女没有入内。   宋卿源也没让旁人吱声。   宋卿源入内时,许骄还在笑。听到脚步声,许骄来不及到完全中,忽然见到宋卿源本尊出现在温泉中,目光不由滞了滞,宋卿源目光也落在她身上,旁人是穿着纱衣泡温泉的,但这里是男子的纱衣,她是将纱衣裹在身前的。   许骄觉察他的目光,慢慢缩回水中,“你……见完惠王了?”   宋卿源从她身上收回目光,轻“嗯”—声,慢慢上前,目光又落到水波处,却似漫不经心问道,“方才笑什么?”   昨晚在与山阁,寝帐放下,夜灯的微光照不进多少。   他同她的亲近,都在呼吸咫尺间。   但方才,他目光微微怔了片刻,他知晓她有多好看,但方才水滴顺着她修颈滑入纱衣的—幕,是他早前不曾见到得光景,他喉间轻轻咽了咽。   “这本册子,措辞有些好笑。”她尽量淡声。   宋卿源在她身边落座,随意翻了翻,没有要走的意思。   许骄心头顿了顿。   他目光瞥想她,应当是这—轮在温泉中的时间泡得太长了,额头都是汗水,颈间和露出的锁骨都有些红红的。   宋卿源轻声道,“出来吧,再泡就熟了。”   “……”许骄转眸看他。   他亦看她,修长的指尖轻轻挑起她下巴,温声道,“刚才都看到了。”   许骄脸色涨红。   “出来吧,我们今晚不在行宫呆了。”宋卿源卷了卷手中的书册,朝她说起。   许骄目光微讶,诧异看他。   “躲瘟神。”宋卿源言简意赅。   许骄忽然明白了,宋昭还在,又闹腾,扰得宋卿源不想看到他,宋卿源想直接溜出行宫去,让宋昭找不到人,无处发泄,这样要不了多久,宋昭就自己离开灵山了,他也清净了。   宋昭不笨,所以要赶在宋昭反应过来之前离开。   他方才是借口来悦活泉,准备直接溜出行宫的,所以不想耽误。   “出来吧,换身衣裳再走,衣裳在屏风后。”宋卿源说完起身,自己先去了屏风后。   许骄同他在—处的时间长了,也都有默契了。   他也是去换衣裳的,两人都换—身衣裳再走,掩人耳目。   等宋卿源离开,许骄才从温泉中起身,伸手拿了—侧的后浴巾披上,但衣裳在屏风后,宋卿源也在屏风后更衣,许骄赤脚上前,低声道,“我来取衣裳……”   抬头时,宋卿源正好宽衣,许骄面色—红,拿了—侧的衣裳就赶紧绕到了屏风前,至少隔了—张屏风,不必面对面换衣裳。   许骄取下浴袍,又宽下纱衣,伸手去拿—侧的衣裳时,目光才怔住。   女装?   是灵山行宫里,宫女的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写了2.5更,所以晚了点,2更我在6点就写完了的,真的!!!   怕误解,修了下,清楚明白了吧   大家记得按爪,这章还有红包哦,明天12:00一起发,节省人力~   最后,提醒下,明天是抽奖开奖,看看自己有没有全订,么么哒~   本周感谢信   ————感谢在2021-08-0219:00:00~2021-08-0819:39: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湘北最酷流川枫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路之遥、三四3个;不疯魔不成活2个;夏商周、color、夏夏目目、46962890、萬里。、39046450、闪闪星球居民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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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有私心,他从未见过她女装的模样,所以借着这个由头,想看看她,温泉内灯盏的光晕照在她脸上,剪影出一道清丽动人的轮廓,分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宫女服,每日在他眼皮子下要见数次,但穿在她身上时,仿佛多看一眼,都动人心魄,让人不想移开目光……   他是知晓她好看,但不知晓她是这幅模样得好看。   宋卿源脸色微红,避过她的目光。   许骄也整个人都愣住,眨了眨眼睛,难以置信得看着他。   他哪根筋不对了,竟然穿了内侍官的衣服?   许骄光顾着惊愕了,全然没有留意到宋卿源只看了她一眼,即便很快瞥目避开,脸色也倏然红到了耳根子后,而后也没再多看她一眼,便低着头,牵了她的衣袖往悦活泉外去,“走。”   许骄还想问,但见宋卿源低着头,她也跟着低着头。从悦活泉出去,连值守的侍卫都未多投目光过来,两人极其顺利得离开了悦活泉。   黄昏过后已经入夜,灯火原本就有几分昏暗不明,方才路过值守侍卫的时候,宋卿源稍稍躬了躬身子,动作娴熟如内侍官一般,反倒不引人注目。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许骄深刻理解到了这一句的意义。   等从悦活泉出来,路上没有旁人,他才直了身子。   许骄也悄声问道,“怎么穿内侍官的衣服?”   宋卿源没有看她,沉声道,“一个侍卫和一个宫女夜里走在一处显眼,还是一个内侍官和一个宫女走在一处显眼?”   宋卿源言罢,许骄茅塞顿开。   宋卿源继续往前走。   许骄又撵上,“那是一个内侍官和一个宫女走在一处显眼,还是两个内侍官,或者两个宫女走在一处显眼?”   “……”宋卿源顿了顿,转眸看她,“你找抽是吗?”   许骄叹道,“我是说,我扮内侍官也可以啊……”   宋卿源明明就听见,但没再应声,继续走在她前面,淡声道了句,“适可而止。”   许骄心中叹道,她就知道,他是特意的。   不过,偶尔捉弄下抱抱龙的感觉也挺好。   宋卿源走在她前面,她跟在他身后,总能不由多看了他几眼,但看久了,又莫名觉得即便是身内侍官的衣服,穿在抱抱龙身上都有旁人穿不出的风华……   思绪间,迎面又有宫人走来。   两人都会意低头,方才两人一直走得慢,这一连串宫女和内侍官迎面走来时,各个都形色匆匆,所以照面时,宋卿源和许骄的步子都不由快了些。   等这串人过去,宋卿源才缓了下来,“脚要紧吗?”   许骄微怔,全完没有想到脚的事,摇头道,“不疼了。”   正好路过廊灯下,廊灯也夜风下轻轻晃了晃,照在她脸上,身上,更显平日里不曾见过的温婉娇嗔,眸含春水。   宋卿源收回目光,淡声道,“那快些走。”   “哦。”许骄怏怏应声。   走过了悦活泉外的平坦一段,开始进入下山的路。   灵山行宫是依山而建的,与山阁在山尖处,寝殿在与山阁下,但也在高处,往下是悦活泉等,再往下,才是行宫中旁的地方,依次往下,依次是御膳房,皇室的房间和宫女,内侍官,以及侍卫的落脚处。   所以,越往山下走,严格意义上来说人越多,风险越大。   于是过了御膳房起,宋卿源和许骄就没再说过话。   但在路过半山腰的时候,还是迎面撞见了上山的宋昭。   许骄顿了顿,宋卿源淡声道,“低头,继续走。”   许骄反应过来,连忙低着头,跟在宋卿源身后继续下阶梯,等宋卿源临近的时候,两人都躬身低头,避开在一侧,同沿路旁的宫女和内侍官一样,更或是说,参杂在旁的内侍官和宫女的身影中,更不起眼了几分。   宋昭目光清扫了一眼,没留意,继续和身侧的侍卫道,“我总觉得哪儿不对,我先去寝殿看看,你让人看好许骄。”   身侧的侍卫应好。   许骄心中唏嘘一声,还真是亲兄弟两人……   宋昭和侍卫很快消失在阶梯转角处,许骄收回心中担心,就连宋昭都从眼前过去了,旁人更认不出来她和宋卿源。   但仔细想,宋卿源和宋昭兄弟二人还是有几分挂像的。   “走吧。”宋卿源低声,许骄跟上他。   大监也好,子松也好,眼下肯定都不会出现,但宋卿源不会自己一人离开行宫,一定是提前交待好的。   果真,在行宫处用腰牌出去,行宫外不远处的小路上停了一辆马车,宋卿源扶了她上了马车,马车从半山腰处往山下驶去。   驾车的是暗卫,马车周围也有暗卫跟着。   夜色里,山路也没什么好看的,许骄只能将目光收回,放在他身上,“陛下要去哪里?”   她不好问他,要去几日。   她一身衣裳都没带,要出去,他会让她一直穿女装。   许骄低头。   “明镇。”宋卿源淡声。   许骄意外看他,明镇?   她年关前就是去明镇买的许小骄……   她还记得,她同宋卿源说起过,年初四到年初七,明镇会有庙会,抱抱龙该不是特意想带她去庙会吧?   许骄怔住。   宋卿源分明看出了她的心思,却淡声道,“睡吧,去明镇要两三个时辰。”   眼下是黄昏刚过,两个多时辰就是子时前后。   庙会头两日不打烊。   许骄更加确认抱抱龙是特意带她去明镇的。   许骄莫名笑了笑,宋卿源耳根子微红,却故作沉声道,“过来。”   马车滚滚,都是盘山路,路有些不好走,她原本以为宋卿源是让她坐在他一侧,像上次去清隐寺一样,给他当靠枕的,但宋卿源将她按在怀中,让她枕在他腿上躺下。   许骄:“……”   他仿佛已默认同她亲近,所以多的一句都没有。   许骄在他怀中有些睡不着,但不得不说,因为躺在他怀中,马车上颠簸似是都缓了多半去,不像之前坐着那么累。   但她没睡着。   宋卿源同她都没说话,马车中的气氛安静得有些突兀。   许骄忽然叹道,“忘了许小骄!”   许小骄还自己在寝殿中呢!   宋卿源和她都不在……   宋卿源淡声道,“宋昭又不会骚扰它,大监还会喂它,你担心它做什么?你还不如担心路好不好走。”   “……”许骄再次无力反驳。   宋卿源伸手自然而然放在她腰间,低声道,“睡吧,到了叫你。”   许骄知晓他也困了,今日被宋昭缠了大半日,抱抱龙一定精疲力尽,再加上,昨晚要不两人也没怎么睡……   许骄脸颊偷偷泛了一抹绯红。   ***   “去哪里了?!”   宋卿源不在殿中,宋昭果然在寝殿里闹腾。   大监头疼,“王爷,腿长在陛下身上,陛下做什么事,去什么地方又不会特意同老奴提起,王爷您就别为难老奴了!”   这祖宗面前得卖惨……   宋昭看了看他,轻嗤道,“我知道你和陛下是一伙儿。”   知道你还问!大监内心波澜。   寝殿中除了许小骄没有旁的活物。   宋昭拎起许小骄,“陛下的猫?”   大监应是。   活久见!他竟然养猫!宋昭脸上扯出一丝奇奇怪怪的嫌弃笑意,大监尴尬赔笑。   “叫什么名字?”宋昭忽然问。   大监当做他在问许小骄,特意没有应声。   让惠王知晓这只猫叫许小骄的确不好,大监噤声。   宋昭却忽然道,“这只该不是许骄的猫吧?”   话音刚落,许小骄“喵”了一声。   宋昭乐了,“哟,成精啊,都能回答我的话了。”   大监头疼,肯定是许小骄听到了“许骄”二字,以为在叫它。   大监没敢吱声。   宋昭将猫扣下,大监惊讶,“王爷?”   宋昭道,“人质!”   顿了顿,又改口,“猫质!”   大监胃疼。   ***   马车盘山下了许久,等出了灵山,上了官道,一路便顺畅了许多,也不怎么颠簸了。   许骄困意上头,在差不多出了灵山之后就渐渐睡着了。   一只手覆在宋卿源环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上,另一只手枕在头下,从早前的平躺,差不多变成了眼下的侧躺,呼吸朝向宋卿源怀中,安稳得睡着,偶有的颠簸,覆在宋卿源手上那只手就握紧了些,而后松开。   宋卿源一手环着她,一手拄在车窗一侧看她。   睡着时候的许骄很安静,她早前睡在他身侧的时候,他也打量过她,但身着女装的许骄今日还是让他心动不已,灵山行宫的时候,她就跟在他身后,廊灯下的灯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他已见过她墨发及肩,云鬓斜堆于修颈锁骨处的妩媚娇柔,但不同于平日,一身淡粉色的宫装,云髻峨峨,清波流盼,绛唇映日,是他早前想象不出的,她本来的模样……   这样的许骄跟在他身边数载,幸亏他没早看。   宋卿源心中似簇了团火,隐隐没有了睡意。   目光空望着马车中的一处出神。   ……   又过去许久,马车差不多开始慢慢缓了下来。   侍卫的声音在外响起,“陛下,明镇快到了。”   听到侍卫的声音,许骄也迷迷糊糊醒了,“到明镇了?”   许骄揉了揉眼睛。   早前在东宫的时候,她时常看书看累,就在他面前揉眼睛,动作神色都如出一辙,眼下再看她揉眼睛,似是全然有了不同意味。娇滴滴的姑娘家一个,迷迷糊糊揉眼睛的时候,都让人想按住亲她。   宋卿源收起念头,淡声道,“换身衣服。”   他说完,许骄刚好揉完眼睛,睡眼惺忪看向他,宋卿源心底倏然漏了一拍,忽然意识到,早前她回回看他都是这幅模样。   宋卿源瞥目,伸手去拿一侧的衣裳。   许骄慢慢醒了,反应过来也是,宫女服和内侍官的衣服,从灵山行宫混出来的时候并不起眼,但若是出现在明镇庙会就太过起眼。而且都出行宫了,还让抱抱龙穿那身内侍官衣服,抱抱龙恐怕自己都不愿意。   他将衣裳递到许骄手中,许骄才知道他早就备好了衣裳。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换吗?   许骄愣住。   宋卿源已经开始宽衣。   许骄连忙从他身上坐起来。   这几日再亲近,她都有些不敢看他,顶多只是偷偷瞄一眼,眼下,马车内就这么大的地方,她目光又不好往别处放。   “要朕帮你换?”宋卿源看她。   许骄赶紧摇头,她不是……   许骄慢慢从解开衣领起,宫女服好穿,也好脱下,只是宋卿源新给她的衣裳不怎么好穿,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一侧宋卿源还在的缘故,她心猿意马,后背处不好系上,也仿佛褶皱到了一处,没有平顺。   忽得,他指尖触到她后背。   她僵了僵。   宋卿源伸手帮她捋平了褶皱处,也觉察她愣着不同,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吻上她后颈,许骄彻底僵住。   他声音绮丽,“昨晚与山阁内灯光太暗,没看清,今晚让朕好好看看。”   许骄脸色红透。   他唇畔覆上她肩胛处,许骄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好容易穿戴妥当,马车也入了明镇。   明镇虽是镇子,但历史久矣,其实比周围有些城池还要大上一些。   宋卿源牵她下了马车,庙会前的街市,已经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庙会里满满都是人,身后的侍卫上前,将手中的面具递给宋卿源。   明镇庙会的习俗是带面具,庙会中不少人都带了面具遮脸。   宋卿源是半张面具,正好遮住了鼻梁上的部分,在满满都是人的庙会里便不怎么显眼,引人注目,许骄的是半幅金丝纱面,用耳扣系好,遮了一半面容,但眼中的清波流盼,却让人一眼印象深刻,没人能认出她是平日的许骄。   宋卿源牵了她,同庙会中无数的小夫妻一样,他牵着她,在拥挤的人群里,自然而然将她护在臂弯处。   “阿骄。”也会在她看热闹的时候提醒她留神。   她转身,青丝拂过他脸颊,清眸看他。   他循着旁的夫妻模样,亲上她侧颊。   许骄看他。   他牵着她的手继续走,仿若再平常不过,许骄慢慢回神。   庙会中的人很多,平日入夜,明镇没有这么热闹,这几日庙会,人们大多流连忘返,舍不得早走。   今日的明镇也会通宵达旦。   “要吗?”宋卿源见所有的女子都会人手一双猫耳朵。   许骄眨了眨眼。   他笑了笑,人群中挤了进去。   许骄跟在他身后,但被人群挤散,许骄怕同她失散,想开口唤他,但又忽然反应过来不能叫他宋卿源,情急之下,她唤了声,“阿孝~”   宋卿源微怔,脚下驻足,回头看她。   见她眸间有些紧张,他唇角微微勾了勾,“别动,我马上回来。”   半幅面具下,眸间都是暖意。   折回时候,许骄果真在原处等他,没有动弹。   他上前,将一双猫耳朵带在她头上。   许骄自觉伸手摸了摸,软软的,毛茸茸的,摸起来挺舒服,她笑着看他,忽然道,“我是许小骄了~”   他忍不住笑出声,重新牵起她的手,温声道,“走吧,许小骄。”   回眸时,见许骄还在摸她的猫耳朵。   宋卿源低眉笑笑。   两人继续往庙会中去,这里没有人认识宋卿源,也没有人认识许骄。   两人可以手牵手在庙会中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有时候就为了看看人群在围观什么。   他也会护着她挤到前方去看皮影戏;排很长的队伍,就为了买一根冰糖葫芦,她咬一口,也一定让他咬一口,不咬都不行;她拿一朵能有半张脸那么大的花,放在鬓间,逗他问,好不好看,他果真皱眉,她笑到不行,他却付了银子,“带上,不准取!”,她愣住,他睨她,她才忽然想起,他不止是阿孝,还是宋卿源。   他没让她取,她真顶着一朵大花走了半个晚上。沿途不少人目光都朝她脑袋上的花投来稀奇的目光,但是架不住人实在好看,带这样的花反而引来不少倾慕的目光,宋卿源心中越发不舒坦,最后自己扔掉了那朵花。   许骄笑不可抑。   “饿了。”她小巷里的面摊处走不动路,宋卿源也想起两人都没怎么吃东西,方才是逛得新鲜忘了,眼下新鲜劲儿过去了些,便都饿了。   “加麻加辣加酸的酸辣粉。”她是见老板娘方才做过。   宋卿源看了她一眼,淡声道,“同她一样。”   许骄对他刮目相看。   酸辣粉很快,端上来的时候,满满一层辣椒,宋卿源皱了皱眉头。   许骄用热水烫了筷子,递给他。   他只尝了一口就被呛到。   许骄递了水给他,他喝了两大杯,但呛得眼眶都是红的。   许骄偷偷笑了笑。   宋卿源看她,脸色不怎好,“怎么喜欢吃这种东西?”   许骄轻声道,“我喜欢口味重的。”   宋卿源没反应过来。   她又道,“人也是。”   宋卿源才知又被她绕进去一回。   许骄唤来老板娘,重新给宋卿源一碗阳春面,她记得宋卿源吃面的时候不要葱,口味要清淡,一一说给老板娘听,宋卿源看着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记得的,比他记得还清楚。   “给我吧。”出神时,许骄目光瞥了瞥他身前的酸辣粉。   宋卿源迟疑。   许骄自己伸手端了过来,吃了两口,也开始喘气。   老板娘端阳春面来的时候,许骄叹道,“好辣,老板娘,你们家辣椒不要钱吗?”   说话时,都是平日里撒娇的语气,宋卿源忍不住笑。   老板娘歉意道,“哟,手抖了抖,放多了些。”   宋卿源用指尖将阳春面推至她跟前,温声道,“别吃了,这个给你。”   他是怕她胃疼。   许骄坚持,“我不。”   宋卿源看她,没有吱声。   ……   后来果真胃疼,在逛庙会的时候,宋卿源就见她额头有汗珠,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他问她怎么了。   她可怜巴巴道,“胃有些疼……”   宋卿源看她。   她一如既往娇气,“我错了。”   他没说旁的,她不怎么舒服,他背着她往医馆去。今日的医馆本就冷清,还开着,是因为庙会的缘故。   大夫让药童煎了些药,许骄喝了,还是不舒服。   许骄趴在宋卿源背上,听宋卿源道,“哪能那么快,药到病除?”   她不吱声了。   从肩膀上这么看宋卿源的时候,很好看。   “还很疼吗?”他担心她。   她其实不如方才那么疼了,只是还是不舒服而已,但宋卿源问她,她靠在肩膀上看他,忽然道,“可疼了,都要疼哭了。”   宋卿源驻足,紧张看她。   她暧昧道,“宋卿源,你喜欢我,还很喜欢我……”   宋卿源愣住,稍许,平静道,“是脑子也坏了吗?要不要回去找大夫再看看”   许骄揽紧他脖子,温声道,“是啊,满脑子都是你,撑坏了……”   宋卿源耳后再次红了红,“有病。”   许骄笑开。   宋卿源没有再吱声。   从庙会离开,喧闹声渐渐抛在身后,他背着她,像早前一样,初心并未变过。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却飞也飞不高┗|`o′|┛嗷~~~”她忽然开始哼歌,再次听到┗|`o′|┛嗷~~这声鬼哭狼嚎,宋卿源眉头皱紧,但突然,又意识到,这是她早前喝醉时,趴在他背上哼得歌,一样的难听,一样的吵。   他知晓她应当是想起了……   宋卿源没有出声。   “抱抱龙,你就是我的翅膀……”她吻上他耳后。   他背着她,身后岁月静好。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天的抱抱龙和许小骄,早上5点起来补的欠账呜呜呜,今天的可能要晚点 第034章 猜花灯   原本今日还想在眀镇庙会多玩些时候的,因为许骄的胃不怎么舒服,丑时过后不久宋卿源就背了许骄往苑中回。   客栈人多眼杂,暗卫早前安排好了苑落,离庙会其实不远,宋卿源背着她走了些时候,许骄趴在他肩膀睡着。   “阿骄,到了。”他温声唤她。   她明显没睡醒,拿额头在他颈边蹭了蹭,“还要背。”   还在东宫的时候,那一次宋卿源便背了她很久,她是迷糊了,宋卿源开口,“等朕伤好了,日后再背你。”   他的话让许骄明显睁了睁眼,很快从他背上下来,“……我睡迷糊了。”   宋卿源看着她,缓缓伸手摘了她脸上的半幅近似纱面,许骄才想起带了一晚上,纱面也轻薄便也习惯了,忘记了。   宋卿源看了看她,伸手揽起她,亲吻虔诚落在朱唇上,很快,又松开。   许骄抬眸看他。   他是没亲过这幅模样的许骄。   宋卿源淡声道,“你先去沐浴。”   浴桶的水温热,应是才准备的。   隔着屏风,许骄脸色微红,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到屏风后来,她很快洗碗,又忽然发现浴桶旁没有衣衫,只有浴巾,和一侧折好的抱抱龙的睡袍。   抱抱龙的睡袍也是龙袍……   她还没脑子不清醒到这种程度去穿他的龙袍,许骄裹了浴巾出了浴桶,偷偷摸摸往屏风后挪了挪,先稍许探出一个头,简单看了看,却没有一眼见到宋卿源人在何处,可方才确实没有听到他离开屋中的声音。而且,明知道这里只有她,他不会只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里沐浴,他自己出去的。   许骄往外走了些,才见宋卿源是躺在小榻上睡着了。   能睡着,说明是困极了,他有伤在,但这两日没怎么好好歇过;在小榻上躺着,说明是不准备长睡,但是太困,所以先躺下等她。   许骄上前,听着他鼻尖传来的均匀呼吸声,许骄忽然不准备叫他的,伸手拿了一侧的被子给他盖上,好好睡一觉也好。   许骄轻手轻脚去了屏风前,她的睡袍在屏风前放着,她取下浴巾,换了睡袍,都上了床榻,准备熄灯睡了,却又似想起什么一般,又从床榻上下来,踮着脚尖走到小榻处,趁着抱抱龙睡着,绾了绾耳发,亲了亲他额头,“晚安,抱抱龙,我偷偷亲你了~”   她笑了笑,再次蹑手蹑脚回了床榻处,熄了夜灯,牵了被子盖上,像个茧蛹子似的裹在被子睡了。   她其实也很困了。   虽然这一晚,眀镇中不少人都通宵未眠,但她能玩到这个时候已经很开心了。   许骄裹紧被子,看了看在对面小榻上睡着的宋卿源。   许骄偷偷笑了笑,一宿无梦。   ……   翌日,许骄醒来,天色都已大亮。   看着时辰,都差不多要接近晌午了。   宋卿源不在屋中,应当是一早就醒了,案几前,还放了一身给她的衣裳。   这衣裳她昨日没见过。   南顺的冬日不算冷,她昨日穿那身衣裳有些厚,额头都挂着汗,今日这件要比昨日的薄上许多,也舒服许多。   宋卿源不在,许骄在屏风后更衣。   许骄看着身后的铜镜,一点点将身上的衣裳穿好,这件衣裳更贴合,铜镜里的曼妙身姿,让许骄自己都微微脸红。   衣裳其实并不出格,她原本也在曼妙的年纪,只是平日里习惯那身深紫色的朝服,许骄有些不适应。   屏风后就是妆奁,铜镜是放在妆奁上的。   许骄伸手看了看妆奁的小抽屉,里面放了胭脂水粉,许骄心中蛊惑。   她不是没有女装装扮过,傅乔还没出嫁的时候,她会同傅乔偷偷溜出去玩,但被魏帆撞破过一回后就再没有过了,魏帆明显也被吓倒了。   魏家同许家祖辈关系亲近,她小时候在魏叔叔处见过魏帆。后来爹爹过世,娘送到她到东宫做伴读,刚去的时候,还险些和人打架,那时候魏帆不知道她是个姑娘,拎着她衣领走开,同她说,你揍回去啊!   她又不是不揍,是揍不过啊……   后来魏帆去了西南边,走之前同她说,诶,我建功立业去了。魏帆去西南军中的几年,一直没拆穿她,她的担心也放了下来,魏帆不会拆穿她,但被魏帆撞破后,她没有再换过女装,除了兰姿节……   许骄看了看妆奁抽屉中的胭脂香粉与眉黛,心中微动,就算做许骄的这些年她没怎么碰过这些东西,但穿越前,裸妆她还是会的……   许骄撩起帘栊,从内屋去了外阁间,推开屋门的时候,宋卿源刚好入内。   宋卿源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怔了怔。   许骄轻声道,“我起晚了……“   都差不多临近晌午了。   他多看了她一眼,遂又避开她的目光,沉声道,“不晚……”   昨晚没将庙会逛完,今日继续,小苑就在庙会不远处,步行稍许就可以去。一路上,宋卿源偷偷看了她很多眼,没让她看见。   白日里的庙会同夜里的庙会全然不同,好似换了一幅场景一般。   经过夜里的繁华热闹后,白日里的庙会少了灯火通明,却多了不少烟火气。   烟火气,就是无数多的小吃。   “胃不疼了?“他皱眉。   许骄摇头,“不疼了。“   胃不疼的许骄,从街头一直吃到街尾。   宋卿源早前知晓她能吃,但不知晓她这么能吃。拿凉粉做正餐的时候,还头头是道同他说,“姑娘家谁不喜欢零食,只有相爷不能吃零食。”   宋卿源看得出她很开心。   吃得时候开心,逛得时候也开心,昨日的花扔了,今日又非要重新选只簪子,但选来选去,最后又不知道要选哪个好,他替她挑了那支白玉兰步摇,她还未看清,他给她插上,“好看。”   她好奇去抓。   “别取。”沉声。   她爪子当即收回来。   步摇别在她发间,漫步的时候,鬓间的步摇来回晃动着。阳光照在步摇上,撩人心扉,又衬出她眸间的清澈潋滟,冬日的柔光里,叫人有些移不开目光来。   她正好转眸看他,“真好看吗?”   她是怕又像昨晚那朵大花一样,是他捉弄她……   宋卿源低头轻声道“好看。”   “有多好看?”她进击。   他隐晦笑了笑,看了看她,没有再应声。   许骄莫名觉得不应当再多问了。   ……   走累的时候,两人寻到沿街的一处茶馆歇脚。   小二上前斟茶,茶馆中的说书先生正说到兴致处,宋卿源和许骄坐得远,但也隐约听到了“相爷“两个字。   许骄并不奇怪,去北关的一路,她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宋卿源却是第一次听。   听的时候没说话,安静饮着茶,听完之后,茶杯缓缓放下,留了一句,“许骄,你名声真好。”   许骄微愕,知晓有人是听进去了最后那一堆断袖,微微有些恼了。   又要哄!   “你在这里等我。”许骄决定拿糖炒栗子哄抱抱龙。   排糖炒栗子的队伍不算长,很快轮到许骄。   只是临到离开的时候,有人忽然搭讪,“小娘子……”   许骄娥眉微蹙,正准备拿出平日的气势来怼对方的时候,宋卿源上前,亲了亲她侧颊,温声道,“好了吗?”   许骄的气势顿时不知去了何处,脸红道,“好了……”   宋卿源牵了她离开,经过时,目光凌了对面一眼,对面冷不丁一个哆嗦,幸好,只是搭了一句讪,人夫君就在旁边的……   “糖炒栗子,吃一颗就不会生气那种。”许骄递给他。   剥好的,也喂至他唇边。   宋卿源其实并不习惯在这样人多的场合,当街吃东西,但是架不住她喂他。   “甜吗?”她眼中期许。   “嗯。”他淡声。   很甜,甜到心底那种……   “还要吗?”她又问。   “要。”反正也吃了一颗了。   许骄又剥了一颗给他,他觉得是他吃过最好吃的栗子。   许骄也知晓,糖炒栗子哄好了抱抱龙……   晌午过后那段最困的时间,她同宋卿源在茶馆听说书,她是手撑着头,半梦半醒睡着了,所以并不怎么困。   茶馆出来后,吃了糖炒栗子,时间便似过得更快了些。   两人去套了圈,许骄套了一支很丑的花瓶,说要放在家中,他恼道,我上次送你的呢?   原话应当是朕早前赐你的呢?   但没说朕,也没说赐,他自己说起来都有些别扭,许骄见他别扭就觉得有趣,“不敢用,怕一不小心碎了,被赐罪,这个不怕。“   话音刚落,宋卿源轻声道,“这也朕套中的,摔碎一样赐你的罪。”   许骄忽然觉得又多了一个烫手的山芋,转眼就不怎么喜欢了。   宋卿源好气好笑。   ……   眀镇的庙会,一直到年初七都很热闹。   每日都有一个主题。   昨日的主题是猫耳朵,许骄昨日也有一对猫耳朵,带了一晚上。   今日的主题是花灯。   于是临近黄昏时,每处铺子门前都开始陆续挂起了花灯,就连街边的小摊小贩也都在货位前挂起了花灯。   花灯同昨晚的猫耳朵相比,要瞩目得多,入夜的时候,近乎人手一个,大大小小,形状各异,也色彩缤纷。   一般的花灯可以在商贩处买到,但好看一些的花灯就很罕见,大多要靠猜谜换,所以今晚还有一个衍生的主题,就是猜灯谜。   最好看的花灯都要靠猜灯谜获得。   然后有趣的事情发生了。   旁的夫妻或情侣,都是男的一方,拼命展示男友力的时候,绞尽脑汁比拼,要给伴侣赢一盏别致的花灯;但在许骄这里,宋卿源发现他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因为许骄完全就可以碾压所有人,顺道再碾压所有谜题。   “莲子!”   “山河的山!”   “沱江。”   “猫~”   “烟花爆竹!”   ……   最后,无论是店家也好,还是周遭所有的男子也好,都错愕看向许骄,所有的女子也都羡慕看向许骄,而许骄也果真不负众望,像个刷题的机器一样,一鼓作气猜对了所有的谜题,直接拿了今日庙会上最好看的那盏花灯。   众人艳羡的目光里,手拎琉璃盏的美人,拎了那盏花灯,在身侧的男子跟前讨喜得摇了摇。   在旁人眼中,那男子才是今晚灯谜的大赢家。   ——花灯,美人都有了。   宋卿源揽了美人腰离开,出尽风头。   ……   拿着手中的花灯,许骄也确实兴奋了好一阵子。   在京中,她哪里能去赢这样一盏花灯?   但在这里不同,在这里,她不是相爷,是许骄!   只是慢慢的,脑海中的热度过去,许骄又觉得这盏花灯拎在手中太引人注目了些,但凡路过的人,都会目光朝她瞥来。   她本就生得好看,不少投来的目光里带着惊艳,倾慕,虽然夜里的庙会,许骄还是带着昨日的金丝纱面,但也遮不住身子绰约。   许骄朝宋卿源道,“干脆送人吧。“   “你不是很喜欢吗?”宋卿源知道她不舍。   许骄又看了看手中的花灯,轻声道,“它太过显眼了……”   “怕你舍不得。”宋卿源如实道。   许骄笑了笑,“我是喜欢,但拿到过就满足了……”   她又不是小孩子,小孩子才执念。   宋卿源看她。   正好庙会街市上,迎面有一对兄妹路过,哥哥大约十一二岁,妹妹大约七八岁,妹妹看着她手中的灯盏有些走不动路,“姐姐,你的灯好好看。”   哥哥提醒,“走了,小奥~”   妹妹有些舍不得。   许骄半蹲下,温柔道,“你叫小奥是吗?”   妹妹点头,“嗯。”   许骄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她,“送你了。”   哥哥妹妹都怔住,妹妹问道,“真的是给我的吗?”   “嗯,真的。”许骄郑重其事道,“因为你是我这一路见过最好看的孩子。”   小奥笑开,伸手接过,“谢谢姐姐。”   许骄温柔道,“我可以抱抱你吗?”   “当然可以。”小奥放下花灯,拥了拥她。   看着兄妹两人的背影,小奥明显还兴奋得手舞足蹈,许骄笑了笑,“这叫赠人玫瑰,留有余香。”   他牵起她的手,“走。”   “去哪里?”许骄意外。   “赠人玫瑰。”他言简意赅。   方才他其实还见到一盏花灯,许骄喜欢,只是许骄猜了其中一盏,另一盏在另一个方向,他尚无用武之地给喜欢的姑娘猜一盏花灯。   所以当另一盏花灯递到许骄手中时,许骄眼中的喜欢,和方才的又全然不同。   “都说了显眼……”口中如实说,心底分明是喜欢的。   她喜欢,很喜欢……   “那就寻处不显眼的地方带着。”他昨日就看好,眀镇有一处酒肆,有三四层高,顶层的露台处可以俯瞰大半个眀镇庙会的盛景。   那盏花灯放在身后,许骄和宋卿在露台处凭栏。   许骄认得出,昨晚和今日分别去了哪些地方,也一一指给宋卿源看。   糖炒栗子的,茶馆,猫耳朵,灯盏的,套圈的,如数家珍时,转眸看她,见宋卿源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没朝阁楼下的人潮与夜色看去。   她眸间被身后的花灯映出几许暖色,整个人在夜色中明艳动人。   “陛下……”她出声。   “昨晚不是这么唤我的。”他轻声。   “阿孝。”她从善如流。   他抱起她,在轻纱幔帐掩隐处拥吻,酒肆的小二上阁楼送酒的时候,正好见到,赶紧放下手中的酒壶与杯盏就走。   “桃花酒。”她拿起杯盏,闻到其中的桃花味,酒意醉人。   “回去再喝。“他是怕她喝多。   “就一杯。”她是看见案几上的花灯高兴了,“今日不一样,要庆祝下,我喜欢这盏花灯。”   宋卿源看着她一连喝了好几杯……   最后从庙会回苑中时,她果真还清醒着,手中拎着灯盏,但嘴角的笑意不减。   进屋时,非要将那盏花灯放在床榻一侧的案几上。   还是她先去沐浴,只是隔了很久还没出来,宋卿源唤了她一声,她没应声,宋卿源才去了屏风后,见她是头靠在浴桶边缘睡着了。   宋卿源用浴巾裹了她,抱出来。   半途,她眼睛微微怔了怔,是醒了,迷迷糊糊看他一眼,“天亮了吗?”   “还没,睡吧。”他抱她上床榻。   “宋卿源,我喜欢那盏花灯,我要带回京中去。”她其实半梦半醒的,有些分不清做梦还是现实。   “那就带回去。”他温柔。   “抱抱龙,有一日你不喜欢我了怎么办?“她忽然问。   宋卿源微怔,“你喝多了,别胡思乱想。”   她又道,“那我也不喜欢你了。”   “你试试看。”宋卿源看她,沉声道,“朕下次再让你喝酒,朕就将名字倒着写!”   “源卿宋……”她念出来。   这种熟练程度,应当是不是念一次了,宋卿源皱眉,“许骄,你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她笑道,“和你一起,看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百姓居有定所,不必为生计奔波,无需劳心生死,往来皆富足,孩童有笑颜……”   他看她。   她也看他。   四目相视里,他俯身亲她,温声道,“好。”   他起身时,她已经阖眸睡了。   宋卿源在小榻上坐了很久,目光看着眼前的花灯,也看着床榻上的许骄,脑海中全然都是方才许骄口中那句,和你一起,看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百姓居有定所,不必为生计奔波,无需劳心生死,往来皆富足,孩童有笑颜……   抱抱龙,你就是我的翅膀。   宋卿源垂眸。   ***   翌日醒来,她是窝在宋卿源怀中睡着的。   宋卿源仿佛睡得很晚,眉头还微微皱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烦心事。这一段时日在庆州,尤其是眀镇这两日,很少见宋卿源如此。   许骄忽然想,他们应当是要回京了……   她轻轻从他怀中挪开,撑手起身,刚挪到床边,被她一把带了回来,“阿骄,陪朕多躺儿。”   这不都躺了一晚上了吗?   许骄心中恼火。   忽得,许骄怔住,按照她对宋卿源的熟悉,宋卿源这幅模样,搞不好是想了一晚上的事情,彻夜未眠,也没想明白……   许骄不出声了。   她猜还是梁城的事。   虽然醒了,许骄还是同他一道安静躺下。   晌午前后,宋卿源醒了,许骄也睡了一个回笼觉。   “今日还去庙会吗?”许骄俯身穿履。   宋卿源淡声,“不去了,去妙雨寺。”   昨日在明镇听说过妙雨寺,法雨寺是明镇附近唯一一座寺庙,香火鼎盛,尤其是年初一到正月十五这几日。   马车到妙雨寺很远处,就行不动了,堵得水泄不通。   宋卿源同许骄步行去的寺中。   岑女士信佛,许骄耳濡目染多了,上香,祈福,拜佛,随喜功德都手到擒来……   只是宋卿源要祈福,去清隐寺就好了,清隐寺是皇家寺院,也有方丈一道,他不知道宋卿源为何要来妙雨寺一趟。   等到临出寺庙的时候,许骄才知道,妙雨寺是求姻缘的寺庙,很灵验……   眀镇的庙会之所有兴盛,就是因为妙雨寺的缘故,难怪眀镇的庙会上,见的大都是夫妻和情侣……   马车上的时候,有暗卫请示,“陛下。”   “怎么了?”   这一路暗卫近乎都没有存在感,更不会出声打扰马车中休息。   暗卫道,“麓阳候至灵山行宫了。”   麓阳候?   许骄和宋卿源都微微怔住。   宋卿源头疼,“回行宫。”   暗卫应声。   麓阳候是为梁城一事,也就是宋卿源的叔父来的,和宋昭一样。   但麓阳候和惠王不同,宋昭是宋卿源的弟弟,虽然除了宋卿源,谁都管不住,但宋卿源只是烦他,并没有到要应付的地步;但麓阳候需要宋卿源应付。   许骄出声,“我去吧。”   对付麓阳候,她只要胡搅蛮缠就行,麓阳候被她惹恼了,宋卿源出来佯装救场,各打一巴掌就是。   宋卿源沉声道,“梁城的事,你不要插手,朕不想你牵扯进去。”   许骄噤声。   “放心,朕心中有数。”宋卿源语气缓和。   这几日,他已经不习惯同她说重话。   许骄也知晓他心中有数,麓阳候宋卿源当然能应付,只是难应付,因为麓阳候动不动就要撞墙自戕之类的。   许骄都见过好几次了。   但麓阳候是朝中重臣,早前曾是先帝的心腹,也对朝中社稷忠诚,宋卿源拿这样的老臣最为难。   思绪间,许骄听宋卿源道,“阿骄,过几日,我们可能要回京了。“   “好。“许骄其实今晨就隐约猜到。   灵山虽好,始终不会久待。   宋卿源看她,“阿骄,搬到顾凌云空出的那处宅子来吧,你离朕太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四更啦,我补齐昨天欠的章节啦,头晕脑胀,来不及修错别字,晚点来。   吃口饭去更隔壁~ 第035章 情绪左右   马车缓缓在行宫门口停下,内侍官上前撩起帘栊,身靛青色龙袍的元帝和品深紫色朝服的许骄依次从马车上下来。   “陛下,相爷!”子松迎上,恭敬拱手。   “麓阳候呢?”宋卿源问。   子松应道,“麓阳候直在寝殿苑外候着,好几个时辰了,也不肯走,师父(大监)说陛下不在,麓阳候说他就在苑外等,何时见到陛下,再何时离开,方才下山的时候,见麓阳候人都有些晃悠了……”   果然,许骄心中叹道,这招套路用了多少年了,还是好用。   “回寝殿。”宋卿源淡声。   子松会意。   子松跟在宋卿源身后,同宋卿源说着这几日行宫中的事,许骄跟在他二人身后更远些的地方。   看着那身靛青色的龙袍,身姿挺拔,天子威严走在前方,许骄才忽然意识到,她和宋卿源回到了天子和宰相。   许骄想起下山时,他穿着身不起眼的内侍官衣裳,她跟在他身后,两人鬼鬼祟祟,逢人就要低头,像极了两个要临时兴起,偷摸逃课的学生;也想在眀镇时,并肩踱步,他拿着猫耳朵给她带上,她伸手摸了摸,惊奇道,好软,那时笑个不停的阿骄和阿孝……   许骄忽然有些舍不得……   许骄出神的时候,宋卿源正好问起,“沈凌呢?”   子松应道,“师父都安排好了,惠王和麓阳候都不知晓沈大人在东林苑,也没人过问过,沈大人的事应当风声还未走露。”   “朕知晓了。”   宋卿源言罢,又轻声道,“许骄,你去与山阁。”   宋卿源说完,许骄没有应声。   子松微讶,偷偷转眸看向相爷,见许骄面低着头,面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直往前走。   “相……”子松想提醒,但是许骄已经撞上了宋卿源。   许骄愣住。   不说宋卿源,就连子松都看出她在走神。   “陛下……”许骄回神。   宋卿源看了她眼,没有说旁的,重复了遍,“你稍后去与山阁。”   “是。”许骄应声。   宋卿源又道,“今晚你歇在与山阁,这两日也暂时不要去看沈琳,朕会安排。”   许骄再次应是。   抬眸看他时,他已经转身,同往常样,走前她前面。   臣子不能与天子并肩踱步,但阿骄和阿孝可以……   许骄微微敛目。   ……   很快行至岔路口,子松同宋卿源往寝殿苑中去,许骄继续往上去与山阁。   阶梯不高,但许骄也走得不快,临到山峰转弯处,许骄莫名驻足,转身回望,却见宋卿源直在原处,看着她转身看过来,唇瓣正好浮起抹笑意。   许骄知晓,他是让她宽心。   许骄心底微动,又见宋卿源转身往寝殿去。   许骄遂也继续。   ……   等到与山阁,有内侍官入内服侍茶水。   稍后,又有内侍官来了与山阁中,手中摞卷宗,“相爷,陛下让送来的。”   “放下吧。”许骄吩咐。   内侍官将卷宗放在与山阁的案几上,而后退了出去。   眼下麓阳候和惠王都在,宋卿源就是做样子也会让她手中有事情做,她同宋卿源有默契,即便她不问,宋卿源不说,两人都心知肚明。   许骄撩起前摆,在案几前落座,清闲了许久,起初她还有些担心会不习惯,但很快,就头扎在在卷宗里。   旦回归工作,许骄便全神贯注,很快进入到状态中。   无论她和宋卿源如何,她有她自己的事情,居相位,便要对朝中诸事负责。   许骄目光落在卷宗上,轻车熟路。   这也是许骄在朝中大多时候的状态,不喜欢偷懒,也不喜欢压活儿,偌大个南顺,朝中每日都有层出不穷的新问题要解决,今日压到明日的活儿,明日就能压到后日……   许骄很快过完手上的两卷卷宗,这些都是她离京之后的开始积攒的卷宗,这些卷宗和宋卿源给沈凌的卷宗不样,都是近来国中之事,还有朝中的动向。   她和宋卿源都不在朝中,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也慢慢开始沉不住气,露出了狐狸尾巴,这就是宋卿源让她来庆州的缘故。她在,旁人会从她的眼色里推断,她不在,京中心怀不轨的人摸不清虚实,才会惶惶不可终日。   但看到半,许骄娥眉微蹙,郭家也跟在其中掺和不清,郭家未必有有胆子掺和到梁城之事中,但是因为之前被她收拾了,稀里糊涂被人利用了去,没脑子加猪油昧了心!   许骄看了都来气。   更勿说宋卿源!   烂泥扶不上墙,在太平盛世时还好,旦生了事端,连基本的辨别能力都没有,只能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   许骄越看越来气,只能将郭家的事暂时抛到脑后。   许骄开始将心思扑到朝中的事情上,便上瘾,她对朝中之事再熟悉不过,条条过下来,这几月京中的事情就似走马灯上的图案般,在脑海中大致勾勒了出来,慢慢清晰。   时间很快过去,内侍官入内给许骄添了几次茶,许骄身前的那两摞卷宗,从高高堆砌着,削减到了半。   许骄看过的卷宗放在另侧,手中还是握着笔,没有写字的时候,笔悬在半空中,随时准备标注。   就这么专心致志的时候,“啪”得声,与山阁的门被踹开,许骄本在认真看着卷宗,眉头微拢着,被这忽如其来的巨响吓得颤了颤,头皮都被震得有些发麻,手中的笔也险些落下去,这才抬眸看向无门处。   宋昭也正好看到她,当即怒火匆匆上前,“许骄!”   屋外的两个内侍官都吓得抖了抖,其中个连忙退了出去,往寝殿方向去,另个追着宋昭上前来。   宋昭才不管,手中拎着笼子,大步行至许骄跟前,气势汹汹模样。   撵着宋昭身后跑来的内侍官颤颤道,“相……相爷……,没拦住……”   许骄看了眼宋昭,没有为难内侍官,淡声道,“出去吧。“   内侍官迟疑,还是照做。   与山阁中就剩了许骄和宋昭两人。   “惠王有事?”许骄不怎么想搭理他,就冲着他方才踹门的动作,就知道他在宋卿源这里吃了瘪,所以来找她滋事。   许骄不准备理他。   宋昭果然道,“你去告诉陛下,我要见陛下!”   理直气壮。   许骄眨了眨眼,幅不可思议模样,“为什么让我去?”   宋昭恼道,“陛下不见我!”   许骄叹道,“陛下也不见我,你看到的,让我在与山阁这里看卷宗……”   言罢,指了跟前被分成两摞的卷宗……那确实看起来很耗时间的模样……   宋昭愣了愣,时语塞,但很快,又想到了说辞,“早几日,你分明同陛下道出去的!”   许骄又眨了眨眼,“然后呢?”   宋昭顿住。   许骄又补充道,“陛下当时有事让微臣跟随处理,眼下回了灵山,陛下有陛下安排,微臣也有要处理的公务,同陛下见不见惠王有何关系?”   言外之意,你胡搅蛮缠什么!   宋昭恼羞成怒,当即,把手中的笼子“啪”得声放在许骄跟前的案几上。   许小骄?许骄愣住。   宋昭恼意道,“我不管!你去告诉陛下,他的猫被我扣了,他不见我,我就不还他了!”   许骄难以理喻,又看了他眼,低下头去,“陛下吩咐过,让微臣在与山阁看卷宗,旁的事情微臣不知晓,也不想掺和陛下和惠王的事。”   “你!”宋昭气极,但确实拿天子没办法,就在许骄这处继续胡搅蛮缠,“许骄,你直跟着陛下,怎么会不知道叔父的事!”   许骄听到宋昭口中将瑞王点了出来,知晓他定是被人利用了。   先帝子嗣不少,但留到最后的就惠王宋昭,和昱王宋云澜两个。宋云澜是因为体弱多病,几乎都在养病,不怎么露头;宋昭是因为心思不多,身蛮力,少根筋。   见他将瑞王都点了出来,许骄沉声道,“瑞王是惠王的叔父,陛下就不是惠王的亲哥哥了吗?”   宋昭愣住。   许骄继续道,“从小到大,你为什么非要为难你哥,你替他想过吗?”   宋昭僵住。   许骄低头,“还有,你很吵,而且没脑子,被人当刀子使,陛下是拿你当亲弟弟才容忍你,你自己缺不缺心眼儿,你自己心里清楚……”   宋昭先是难以置信般瞪大了眼睛,听到最后,整个人怒了,“许骄!”   只是话音刚落,大监气喘吁吁亲自跑来了与山阁外,“王爷……可找到您了,陛下请您去趟,正好麓阳候也在,道说话~”   大监上气不接下气,明显是路跑上与山阁的。   许骄知晓是方才有内侍官将宋昭踹门的事告诉宋卿源了,宋卿源让大监来与山阁,把宋昭支走。   天子终于说见他,宋昭的怒意才咽了下去,还是朝着许骄道,“许骄,你等着!”   大监面给许骄使眼色,面赶紧跟着宋昭道出了与山阁。   许骄倒真不怕宋昭,就嫌他烦,方才那几句吐槽完,许骄心头也舒坦了。   只是宋卿源怕宋昭在她这里生事,将宋昭道拎去寝殿了,又是宋昭,又是麓阳候,两个人还凑到了处,许昭有些担心宋卿源要怎么应付。   他还有伤在……   许骄微微敛眸。   被宋昭这么闹,许骄也没了心思看案几上的卷宗。宋昭走,许小骄的笼子却是安全留了下。   许骄伸手,打开笼子,将许小骄抱了出来,面摸着许小骄的头,面歉意道,“许小骄,早前将你忘了,让你这几日和宋昭这个铁憨憨在处,难为你了。“   “瞄~”许小骄应声。   有许小骄在,仿佛也稍许安抚了许骄心中的烦躁。马上要回京了,梁城的事,宋卿源还通通压着,应当是在等什么,回京之后,京中恐怕会变天……   许骄想起他同她说,她离他太远……   她要真搬去鹿鸣巷那处宅子,岑女士那里就瞒不住了……   许骄抱起许小骄蹭了蹭,脑海中空空的。   ……   又隔了稍许,许骄才又开始看着卷宗。   许小骄这两日在宋昭处应当没怎么吃亏,没变胆小,也没无缘无故惊叫,还是和以前的性子样,只是猫都有些粘人,她在看卷宗,它就泡在卷宗上坐着,蜷着,要么让你看它那张大饼脸。   “许小骄……“许骄奈何。   但许小骄仿佛觉得自己是对的。   许骄没有办法,只是将许小骄抱在怀中,许小骄才不怎么闹腾了,许骄才能安静得看卷宗,只是许小骄还是会不时伸爪子。   这点上,许小骄真没办法和许小猫比,许小猫已经是只非常成熟的宠物猫,知晓什么时候能闹腾,什么时候该安静,许小骄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忽然,许骄顿了顿,觉得方才脑海中的念头有些熟悉。   很快,又想起宋卿源同她说起,你带带沈凌,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许骄有些懵,魔怔了。   等到许小骄终于肯老实趴在案几上,许骄也终于可以继续心无旁骛得看卷宗,时间又过去得很快,许骄面前剩下的二分之摞卷宗,只剩下了早前的四分之那么多。   内侍官每隔段时日就会入内,给她添茶和磨墨。   许骄看得认真,没怎么觉察。   面看着卷宗,面批注,落笔,相爷认真的模样内侍官都佩服。   只是黄昏前后,又听到与山阁苑外连串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许骄思绪,许骄抬眸,见是子松慌里慌张跑来,“相爷!“   子松很少这幅模样,许骄又联想到宋昭和麓阳候还在宋卿源那里,许骄起身,“怎么了,子松?”   子松叹道,“相爷,陛下同麓阳候争起来了,麓阳候倒是没什么,陛下气得病翻了,直咳都喘不过气来,太医方才去了,相爷您也去看看吧。”   许骄隐在袖中指尖攥紧,想起宋卿源直同她说起的,等朕伤好的……   脚下刚迈步,又想起宋卿源同她说的,你在与山阁呆着,别掺和。   许骄顿了顿,迟疑了片刻,还是拎了侧外袍同子松道下山去。   她到的时候,麓阳候和宋昭都在苑外,明显很紧张,两人脸色都有些煞白,许骄到的时候,两人都看向许骄。   许骄看他二人神色,猜到子松说得不假,又正好太医拎了药箱从寝殿中出来,脸焦头烂额的模样,麓阳候和宋昭赶紧迎了上去,问起具体。   朱全顺叹了叹,沉声道,“两位借步说话,别吵着陛下歇息。“   麓阳候和宋昭心中都跟着紧,不得不跟着朱全顺道出了苑中去。倒是大监见到许骄,眼珠子都险些瞪了出来,相爷?   目光朝侧看过去,见是子松同相爷处,大监忽然会意,是子松去叫的相爷来。许骄目光从朱全顺几人收回,看了大监眼,心中正担心着,便不等大监开口直接去了寝殿中。   “诶,相爷……”大监又不好高声,怕将刚被朱全顺领走的两人又引回来,大监看了看子松,整个人都有些不好,子松忽然也意识到闯祸了。   大监连忙跟去。   许骄入内,脸上都是紧张神色,宋卿源眉头微微皱了皱,“不是不让你来吗?”   许骄眼眶有些红,想起刚来灵山那天,宋卿源就躺在榻上睡着,脸色有些苍白,方才听到子松口中说起他病翻了,许骄心中是真担心了,当下,轻声道,“你没事吧?”   宋卿源拢眉,“谁告诉你的?”   大监跪下,扇了自己嘴巴,“老奴时糊涂。”   宋卿源看了大监眼,没有拆穿,“出去。”   大监明显听出天子不高兴,赶紧退了出去。   寝殿内就剩了许骄和宋卿源两人。   “朕让你呆在哪儿?”宋卿源问。   许骄咬唇:“与山阁。”   “那你就不能好好听朕的话?”见她眼底微红,方才是真担心他了,宋卿源语气软了下来。   许骄低头噤声。   “过来。“宋卿源淡声。   许骄上前,宋卿源看着她,低声道,“朕是傻的吗?他们个倚老卖老,个胡搅蛮缠,朕同他们耗着?不知道咳嗽几声吓唬他们?”   许骄愣住,肉眼可见的眸间清亮起来,他……他装病?   宋卿源无语看她。   许骄语塞,她怎么会想到?她真以为……   只是很快,许骄心中又反应过来,宋卿源才不会至于这么沉不住气,被个麓阳候和个宋昭气得病翻了,光看他有耐性将京中这些人和事凉了这么久,就应当想得到了……   许骄觉得自己方才定是傻了,不光今日,即便是明日,宋卿源也有办法应付麓阳候和宋昭两人,她是多此举担心了。   “……那我回去了。”许骄轻声。   他伸手握住她手腕。   许骄转眸看他,他低声道,“……别走了,陪朕会儿。”   ……   龙塌上,宋卿源拥着她入眠,两人都没说旁的话,安静得躺在处。   宋卿源虽然借朱全顺将麓阳候和宋昭支开了,但早前双方确实争执起来了不假,宋卿源大病未愈,即便先前是装的,也有窝火在。   过了很久,宋卿源才安稳睡着,身边均匀的呼吸声响起稍许,许骄才慢慢撑手起身。   已经入夜很久,许骄下了龙塌,又伸手拿了侧的衣裳,去屏风后穿好。   出寝殿时,是子松在当值,子松见了她出来,上前,“相爷,今日是奴家糊涂了。”   “大监呢?”许骄问。   子松道,“师父这两日不来寝殿这里伺候了……“   许骄心知肚明,宋卿源的事大监心中清楚,但子松并不知晓。子松是真以为宋卿源出事了来找她的,宋卿源迁怒,大监便扛下了此事,没说子松的缘故,但宋卿源心中雪亮,也卖了大监人情,知晓大监和子松亲如父子,没有再问子松。   许骄宽慰,“大监不在,你好好在陛下跟前伺候,两日很快就过了。”   子松红着眼应是。   ……   内侍官拎了灯笼走在许骄前面。   寝殿到与山阁不远,许骄路都在出神。   今日之事不全然因为子松,关心则乱,以前的她会冷静分析事端,不会轻易冒失,但今日,她听子松说起的时候,确实有瞬想起过宋卿源的叮嘱,但因为这段时间两人的亲近,她的思考会被情绪左右,影响判断……   眼下还只是在灵山,等回京之前,她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   推开与山阁的门,内侍官将内里都收拾妥当了。   与山阁的寝榻,早前她和宋卿源也处过,许骄有些失眠……   整晚,许骄都没怎么睡好。   翌日起来,许骄又顶了双熊猫眼。   内侍官端了早饭来,她简单用过之后,继续昨日没有完成的事务,整个上午,陆续都有内侍官往与山阁这里来,会儿说陛下用了早饭了,会儿说陛下在看书,会儿又说陛下在干嘛干嘛,总归,事无巨细。   许骄心中清楚,宋卿源怕她心中担心,乱猜测,索性让人来跟前知会她声。   就这么直到了晌午,内侍官才布好饭,许骄筷子还没伸呢,就见宋昭的身影来了阁中,许骄整个人都有些不好——就不能让人好好吃完饭再来吗?   “许骄,我哥怎么了?”宋昭开门见山。   “惠王应当去问陛下,问我做什么?”许骄怼回去。   宋昭窝火,“他没搭理我,你肯定知道!”   许骄平静,“我不知道。“   “你!“宋昭的狂躁劲儿又忽得窜了上来。   许骄依旧平静唤了声,“小田子。“   名唤小田子的内侍官入内,“相爷。“   许骄道,“同陛下说声,惠王来我这里了。“   “许骄你!”宋昭气极。   许骄眨了眨眼,然后目光看向屋外,意思是,你可以出去了。   宋昭也确实差瞬就原地爆炸,但还是忍气吞声,朝着内饰官道,“加副碗筷。”   许骄愣住,“……饭菜不够。”   宋昭看她,“分着吃!”   许骄无语,宋昭就是见不得她好,特意的!   但宋昭若真只赖着不走,在她这里吃饭,她又不好真将人撵走,更不好让小田子到宋卿源跟前,让宋卿源像昨日那样将宋昭拎走。   许骄这顿饭吃得不怎么开心。   “我哥怎么回事?”宋昭锲而不舍。   许骄叹道,“惠王要有这锲而不舍的劲儿,去磨陛下多好,磨微臣做什么?”   “我哥怎么回事?”许骄觉得宋昭像头蛮牛,迟早,不是她被宋昭折磨死,也是宋卿源被宋昭折磨死。   许骄沉声,“差点死了。”   宋昭僵住,应是全然没有想到。   许骄继续看他,“惠王不是特意来为瑞王求情的吗?梁城之事秘而不发,惠王是怎么知道的?麓阳候是怎么知道的?”   宋昭语塞。   许骄又道,“全天下都知道瑞王是好人,是陛下的叔父,都来求情,求情的人多了,就成了陛下不念旧情,容不下自己的叔父。但弑君呢?”   宋昭手抖了抖。   许骄看他,“惠王就没想过,自己以为的求情,实则是旁人试探陛下的手段吗?”   宋昭噤声了。   稍许,宋昭才道,“梁城的事你知道多少?”   “微臣不知道梁城之事,陛下也未告诉微臣,同样,陛下不想告诉惠王,也是不想惠王插手此事,我若是惠王你,要么眼下收拾被子走人,有多远走多远,不要给陛下添乱,要么就像我现在这样,老老实实呆在这里,不给人当试探陛下的工具使!”   许骄说完,宋昭脸红,低着头,口中低声道,“是我昨日气着他了……但叔父怎么会?”   许骄怼道,“那你哥会吗?”   宋昭呆住,“不会。”   ***   晌午过后,子松来了寝殿,“陛下,惠王来了。”   “不见。“宋卿源淡声。   子松躬身道,“惠王说要离开灵山了,来同陛下辞行……“   宋卿源这才抬眸。   宋昭已经不像昨日那般年轻气盛,但又不怎么想在宋卿源面前说软话,别扭道,“我走了,陛下保重身体。”   说完,等着宋卿源开口。   宋卿源头也没抬,看着手中书册轻“嗯”声。   宋昭顿时无语,怎么和许骄样的……   宋昭又道,“日后京中若是有事,你叫我,我也不是那么不扛事的人……”   他憋了许久,才憋出这句话。   案几前,靛青色的龙袍身影轻声道,“你少添乱就行。“   宋昭心中憋屈,他都这样了,有人还不领情。   “走了!“宋昭转身,“我不回京中,也不会让旁人从我这里试探出什么来。”   宋卿源这才抬眸看他。   宋昭深吸口气,没有回头,沉声道,“如果真是有人要杀你,我会站在你这里,像小时候你样。”   宋昭说完就走。   身后,宋卿源果然眸色微微变了变,手中书册重重扔,“叫许骄过来!”   宋昭赶紧溜了出去。   与山阁内,许骄接连两个喷嚏,怎么都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忽得,子松来了屋外,“相爷。”   许骄有不好预感,子松果真道,“陛下让相爷去趟……”   许骄反应过来,“是不是惠王刚走?”   “是。”子松没隐瞒。   许骄也扔了手中卷宗,宋昭定是故意的!   ……   “你同宋昭说什么了?”寝殿内,宋卿源确实有些不快。   许骄低头,“惠王的性子冲动,不说通会生事,但惠王是陛下的弟弟,心中向着陛下,所以……”   “谁同你说的叔父?”宋卿源面色不好看。   许骄喉间轻轻咽了咽,低声道,“不是瑞王,陛下不会这么为难……”   “许骄!”宋卿源是真恼了,“这几日朕是真给你胆子了吗?”   许骄明显愣住,稍许,才轻声道,“陛下若是真不想告诉惠王,早就赶惠王走了,陛下是不想惠王掺和梁城之事。微臣不是逞时之快,是觉得惠王不掺和梁城之事的最好方法,就是告诉他,在梁城之事里,有人对陛下动手脚,惠王就自然不会再贸然生事了……”   许骄声音轻到不能再轻,“……不是因为这几日的缘故。”   宋卿源看了看她,方才想说的话忽得咽回了喉间。   许骄低头避开他目光,继续轻声道,“陛下若是没旁的事,微臣告退了……”   宋卿源怔住。   许骄朝他躬身行礼,而后退了出去,宋卿源知晓刚才的话说过了,刚想出声,却见子松入内,“陛下,肖将军来了。”   肖挺?   宋卿源不得不收起唤许骄回来的念头,“宣。”   作者有话要说:  迟了点~更新上拉~今天有2.5更,是不是很长 第036章 狗男人   肖挺是京中禁军统领,梁城出事后,肖挺直接奉宋卿源的密令调兵前往梁城,封锁了梁城和梁城周边。   梁城周遭的风声,一丝都没放出去。   眼下肖挺来了灵山,那说明梁城之患已经告一段落了。   宋卿源抬眸看他。   肖挺一身戎装铠甲入内,朝着寝殿中的靛青色龙袍单膝下跪,“陛下,梁城之事结束了,所有认证物证都已搜查清楚,早前畏罪潜逃的都已找到,和梁城相关的人都已招供画押。瑞王的几个儿子皆已自刎,妻眷女儿自缢,只剩瑞王一人,瑞王有话让末将带给陛下。”   宋卿源心中清楚。   肖挺是京中禁军头领,他直接让肖挺全权处理此事,他的态度,叔父应当知晓。他一人留下见肖挺,是想让肖挺带话给他。   “说。”宋卿源沉声。   肖挺低头,“瑞王说,成王败寇,不值得陛下一见,他就不留性命入京见陛下了。今日的结果若是互换,取下江山的人是他,陛下也不会见他,所以,陛下不必念旧,从起事起,他就没想过念旧。”   宋卿源眸色黯沉。   “瑞王说陛下小时候,他抱过陛下登山,带过陛下摘葡萄,他都记得,陛下也一定记得在皇权飘摇的时候,他挺过陛下,但在皇权面前,只要起了念头,就没有回头路,他不会回头,陛下也不必回头。瑞王还说……”肖挺迟疑,略有忌讳,不敢直说。   “继续说。”   肖挺的头更低了些,“瑞王说……先帝的皇位本就来路不正,但等他想争回来的时候,可惜气数不济。帝王之路不好走,望陛下日后珍重……”   “然后呢?”宋卿源攥紧指尖。   肖挺道,“瑞王说完便自刎了,瑞王府阖府上下,都被瑞王灭口,一人未留。瑞王手下的将领和士兵都降了,梁城已然安稳,梁城中接连用刑二十余日,将京中参与梁城之患的人都悉数招供了,名册在此。”   肖挺上前,将名册递给他手中。   宋卿源一一翻过,其中不乏熟悉的名字,也有尤为刺目的几个……   幼时的叔父是曾真心待过他,也将他举在肩头看过日出日落,也在他登基最艰难的时候站在他伸手。   那时叔父是他最倚重的人。   但人心复杂,更不是一成不变的,他同叔父之间的关系,一直微妙在变。   原本十年前叔父是要起兵造反的,但十年前梁城水患,在造反和救人之间,叔父选择了救人,许骄的父亲也死在那场水患中,水患来得急,百姓根本来不及彻底,是叔父手下的将士扛着沙袋拿人肉去阻断的洪水。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坏人,也没有绝对的好人。   更没有一成不变的人。   这次是水患冲垮了防水工事,并非河流改道,十余年持续的梁城水里工事投入了巨大的财力,这其中的亏空都被拿去养了一支精锐的军队。   梁城周遭人人认叔父,官吏也是叔父的人,梁城出事后,有谋士出主意,炸掉工事,引水淹梁城,日后死无对证,叔父同意了;但在炸掉工事的前一刻,还是放弃,让流民逃出,并未水淹梁城,梁城之事一旦败露,瑞王府阖府必死无疑。   是叔父一步步引他到梁城。   从他让沈凌去梁城,他去庆州祈福起,叔父就知晓他去了梁城,在梁城周遭围追堵截。   若他死在梁城,这天下还是叔父的。   方才叔父让肖挺带给他的成王败寇,希自珍重的一番话,又让他陷入了沉默。   人心会变,没有一个人不是复杂的。   宋卿源声音嘶哑,“出去吧,朕知晓了。”   肖挺拱手。   宋卿源交待道,“回京之前,此事不要声张,不要放出风声去。”   肖挺应是。   良久之后,宋卿源伸手轻捏眉心,而后扶额,想起记忆中的叔父,一直温和儒雅,谨慎稳妥,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候,占到过他身后。   但一转眼,却是将刀子捅进他背后最深的人。   宋卿源只觉很累,不想说话,也不想见人。   ***   与山阁内,许骄挑灯看着卷宗。   昨日有昨日的卷宗,今日有今日的卷宗,朝中的事只会堆积,却不会因为放一日自行就处理完。   许骄但凡有心事的时候,就会不停得干活儿,不知疲倦,因为工作和疲倦都是麻痹的人的方式……   许骄又惯来全神贯注。   全神贯注的时候就什么都不会想。   ……   三更天了,内侍官入内,“相爷,不歇着吗?”   许骄一直在看卷宗,内侍官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入内伺候茶水,磨墨,只要相爷还在看卷宗,就一直要人在外伺候着。   年关刚过,山中的夜间有些冷,内侍官说话的时候,呵气成雾。   许骄看了看他,才反应过来已经过了子时了。   许骄歉意,“不了,我还有事,再看会儿,不必在与山阁外候着了,先歇着吧,我自己来。“   内侍官赶紧道,“奴家不是这个意思,还是奴家守着吧。“   “不用了,我稍后就歇下,你先出去吧,这里不用人侍奉了。”许骄不想为难旁人,   内侍官只得出去,但不敢走远,还是远远候着,站了许久,见与山阁内还是亮着灯,相爷还在看书,似是准备通宵达旦的模样。   正好子松拎着灯笼前来,“相爷呢?”   内侍官拱手,“相爷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好,回与山阁后,就一直坐在案几前看卷宗没有动过,方才才问过,说不困,还要看些时候,都将近坐了一整日了……”   内侍官是担心。   子松点头,“相爷多照看着些,有事让人来唤我。”   内侍官赶紧应声。   子松拎着灯笼从与山阁折返回寝殿处,从方才肖将军离开寝殿后,陛下就没有唤人,或者露面过,也没让人去请相爷。   但子松跟着大监身边很久,在宫中走动久了,也知晓陛下是随时都会问起相爷来的,所以子松抽空来了与山阁一趟看看,若是稍后陛下问起,子松也亲自来看过。   子松下山后不久,麓阳侯来了与山阁。   在外值守的内侍官揉了揉眼睛,以为看错,但确实是麓阳侯……   “相爷,麓阳侯来了。”内侍官入内通传一声。   许骄正看完一侧卷宗,在卷宗上批注,听到内侍官口中的麓阳侯几个字,许骄微微皱了皱眉头。   内侍官拦不住麓阳侯。   麓阳侯入内,“许相,可否借一步说话?”   许骄起身。   山中子夜,风很大,许骄披着貂毛披风同麓阳侯在一处踱步(猎杀动物是犯法的,此处是错误示范)。   “许相是陛下身边的近臣,在东宫时就是陛下的伴读洗马,许相的意见,陛下多少是会听的。许相也应当知晓,这些年来,瑞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梁城之事牵连了瑞王府的丑闻,但若陛下执意要拿瑞王开刀,只怕会凉了朝中老臣的心。”   许骄忽然明白,麓阳侯是曲线救国来了。   眼下是三更天,若不是麓阳侯实在没有办法了,也不会来找她。   许骄道,“麓阳侯高估了,微臣的话在陛下心中并没有这么重要。陛下交待过,让微臣不参与梁城之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侯爷,许骄爱莫能助。”   许骄言简意赅。   麓阳侯脸色有些挂不住,脚下驻足,“许清和,你是宰辅。”   许骄也驻足,目光清亮,声音虽小却掷地有声道,“正因为是宰辅,所以慎重。如果侯爷同微臣一样,也应当在梁城之事上更慎重些。侯爷不也说了吗?瑞王这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梁城之事牵连了瑞王府的丑闻,陛下拿瑞王开刀也会凉了朝中老臣的心。既然侯爷能想到,以清和对陛下的了解,陛下也一定能想到,既然如此,陛下为何一意孤行?”   麓阳侯顿住。   许骄叹道,“侯爷当真不觉得自己被人利用了吗?”   “你?“麓阳侯语塞。   许骄又道,“侯爷也是朝中老臣,在朝中颇有威望,侯爷怎么知晓,陛下不是在维护侯爷呢?”   麓阳侯:“……”‘   许骄继续,“梁城之事,侯爷清楚多少?陛下清楚多少?是侯爷清楚得多,还是陛下清楚得多?”   麓阳侯:“……”   许骄看他,“其实清和不说,侯爷心中也清楚,梁城之事,自然是陛下清楚得多。若是陛下知晓得多,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又何来以偏概全,以点概面?兴许,到后来发现看到不过冰山一角,那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若是真闹到让陛下骑虎难下的程度,挽回不了,吃亏的还是麓阳侯府,不是吗?”   麓阳侯愣住。   许骄上前一步,轻声道,“如今惠王都离开灵山行宫了,侯爷没想过其中缘由?”   麓阳侯目光迟疑,“……”   许骄又道,“眼下是正月初八,麓阳侯若是路上快些赶路,还能回府中过元宵,何必在此给陛下添堵,也给自己添堵,不是吗?”   麓阳侯怔住。   许骄面有疲惫之色,淡声道,“侯爷,清和还有要务,不多送了,日后京中见。”   许骄执礼,身着貂皮披风往与山阁中折回。   麓阳侯看着她背影,稍许,才又出声,“许清和……“   许骄转身回头。   麓阳侯上前两步,沉声道,“伴君如伴虎,你在朝中又不结党,生死皆系于一人身上……”   麓阳侯欲言又止。   许骄自然听得明白,低头笑了笑,抬眸时,眸间依然清亮,“许骄为官,问心无愧!陛下心中亦如是。“   麓阳侯微楞。   许骄笑了笑,转身回了与山阁。   身后麓阳侯捋了捋胡须,也转身下山。   与山阁内,许骄取下掉皮披风,背靠着与山阁屋门口,有些丧气道,“屁……”   良久,许骄收回目光,怏怏往案几前去。   若不是麓阳侯打断,早前一直没怎么抽时间想的事情就不会再次浮上心头。   宋卿源是天子,早前也总是训她,但她不喜欢他口中的“这几日”几个字……   方才在寝殿中,她但凡再多呆些时候都会委屈得眼眶泛红。   不管宋卿源是不是觉得一日之内,他接连告诫了她三次的缘故,但宋卿源口中的气话,真的有些伤人……   他是君王,他有他的思量。   他不需要她替他着想,他想的,是她做他想要的许骄。   许骄眼眶隐隐有些泛红。   她是许骄,骄傲的骄,为什么要为一条龙难过?   她上辈子做了多十恶不赦的事,才要喜欢宋卿源这条抱抱龙……   她又不是恋爱脑,她狗她的就好了。   保持界限也好。   许骄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看了看,揉成一团废纸扔到篓子里。   又写了几个字,又揉成一团废纸扔掉。   忽得,心中舒坦了。   ***   翌日晨间就醒了,抱着许小骄外出。   内侍官上前,“相爷,您醒了?”   “嗯。”许骄今日没穿紫色的朝服,而是穿了一身随意舒适的衣裳,玉冠束发,显得比昨日有精神多了,应当是要外出的模样。   内侍官诧异,“相爷,您是要外出吗?”   许骄道,“来了灵山许久,还没好好登山,卷宗处理完了,若是陛下寻人来问起,告诉一声就好。”   许骄抱着许小骄离开。   内侍官惊讶了些许,连忙撵上,“相爷,可要让奴家一道跟着,一人登山怕是不安全……”   内侍官怕出意外。   许骄应道,“不必了,我去东林苑,会找人一道去的。”   她都如此说,内侍官也不好再拦。   昨日子松公公吩咐了要好好照看相爷,相爷要去登山,内侍官想着去寝殿处,知会子松一声。   灵山行宫到东林苑有些距离,但仿佛想到今日事情做完,宋昭和麓阳候前后脚都走了,今日正好远离宋卿源,不在他跟前露面,给自己放个假,许骄心情忽然都美好了许多。   爬山原本就是运动,也是解压方式,放着现成的灵山不登,日后来舍近求远才得不偿失。   见东林苑见柳秦云的时候,柳秦云激动得都要哭了出来,“许爷~”   他都要憋得生霉了。   许骄好气好笑,“爬山去不去?”   “去去去去!”柳秦云连问都不问就赶紧应声,只要能让他出东林苑这里,让他去哪里都行啊!   别说登山,跳崖都可以!   许骄当即将许小骄塞给他。   柳秦云诧异,“……登山还带猫吗?许爷,你不怕猫掉下去啊?”   许骄已经转身,“掉下去,你就跟着跳下去啊!”   柳秦云瞬身抖了抖,赶紧抱紧了怀中的猫,不用怀疑,许爷真能让他跟着跳下去!   ……   灵山行宫和东林苑都在灵山的半山腰处。   登山的路另有一条,在灵山的南边。   南顺历朝历代都信奉祭天,所以君王和大臣来灵山的时间不少,灵山内有单独的登山路,不算危险,也相对好走。   许骄又不傻,既然是散心,有侍卫或内侍官跟着,同在宋卿源眼皮子下没区别;但柳秦云不同,而且,同柳秦云一处也安全。   “许爷,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登山了?”在柳秦云相处的记忆里,许爷不怎么喜欢动弹。   许骄道,“登山很好,空气新鲜,减压,还是很好的运动,来都来了,干嘛不登山?”   柳秦云叹道,“那你为什么带猫啊?”   许骄驻足,认真道,“让我一整天就面对你一个人,多无聊……”   “也是哦。”柳秦云嘴角抽了抽,又撵上,“那许爷,你为什么带我啊?”   许骄再次驻足,且认真得应道,“因为你话多,登山的时候可以当背景音乐,不像单机版。”   柳秦云一句都没听懂,但反正,只要出来放风,不要他在东林苑就好!   ***   寝殿内,宋卿源轻捏眉心。   子松正好入内添炭暖,看着天子醒了,赶紧低头,“陛下。”   “什么时辰了?”宋卿源还有些头疼。   子松应道,“快午时了……”   宋卿源微怔,快午时了?那麓阳侯还没有露面,许骄她……   子松会错了意,“陛下,麓阳侯昨晚就连夜离开庆州了,说陛下还在歇着,他就不打扰了,留了封书信给陛下。”   子松上前呈上。   宋卿源接过,大致扫了一眼,子松在一侧道,“侯爷离开行宫前,去了与山阁见相爷,同相爷在与山阁苑外说了稍许话,就直接下山了……”   宋卿源放下信笺,都是轻描淡写,冠冕堂皇的话,但子松说的话倒是让他手中微滞。   “说什么了?”他问。   子松低头,“侯爷和相爷说话时,旁人隔得远,没听清。”   宋卿源也知晓麓阳侯不会轻易离开,麓阳侯会走肯定与许骄有关。   他昨日才因为宋昭的事说了许骄……   他那时正烦躁着,想起一日同许骄说了三次不要她插手梁城的事,最后她当说的,不当说的都说给宋昭了!   是,宋昭听了是会消停,不会再闹腾,但宋昭性子冒失,又口无遮拦。   宋卿源忽然恼火,他不也口无遮拦,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   “许骄呢?”宋卿源问起。   子松应道,“相爷昨日在与山阁看了一整日的卷宗,近乎寸步不离,麓阳侯去见相爷之前,相爷几乎都在看卷宗,一整日了,都没挪地儿。”   她心里一有不开心的事情就会如此……   在东宫的时候就是。   他昨日的话,她一定上心了。   宋卿源想起她昨日离开时,低着头,可以没有抬头的模样,想起有一次在东宫的时候,他让她自己从郊外走回来,大监是说,她是哭了一路哭回来的……   宋卿源心底似吃了只苍蝇一般。   “叫许骄来寝殿,朕有事找她。”宋卿源淡声。   子松尴尬道,“陛下,相爷他……相爷他今晨去登灵山了,怕是要黄昏至夜间才回来。”   登山?   宋卿源眉头微微皱了皱,“她自己一人去的?还是有侍卫跟着?”   子松应道,“相爷是先去了趟东林苑,然后在东林苑同柳公子一道,而后再去的后山,应当是同柳公子一道的,还带了猫呢~”   柳秦云?   宋卿源想起上次她年关跑去眀镇就是同柳秦云一道去的,宋卿源心中有些窝火,这回还带了他的猫!   好端端的,登什么山!   想登山,不知道找他吗!   宋卿源一脸不怎么高兴的样子,冷声道,“她这么闲吗?事情做完了吗?卷宗看完了吗?”   子松尴尬道,“相爷说了,若是陛下问起,就告诉陛下一声,她看完这两日的卷宗了……”   “……”宋卿源看他。   子松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多嘴了!   ……   这大半日,宋卿源心里都不怎么痛快。   酉时的时候,又让子松去问起,与山阁是说相爷还没有回来。   宋卿源顿时心中的烦躁涌了上来。   与山阁内,宋卿源坐在案几前的小榻上,随意翻着案几前堆放好的四摞卷轴,她做事一向有习惯分类,她看过的卷宗会按照重要紧急,重要不紧急,紧急不重要,不重要不紧急分成四摞。   他从四摞中各拿出了两本仔细翻过,是她做事的风格,字迹工整,逻辑清楚,也一丝不苟。   要看完这么多卷宗,她不仅要在与山阁坐了一整日,还要坐大半宿……   他是说了重话,她不高兴了,所以避开他……   性子上来了,也同他置气了。   宋卿源收回目光,那今晚她拖都会拖到很晚回来。   宋卿源正欲起身,看见一侧的纸篓处揉了好几团废纸。   许骄在东宫的时候就有习惯,不高兴的时候,不说话,纸上写一堆……   忽得,宋卿源皱了皱眉头。   他堂堂天子,怎么会去翻她写了什么废纸……   但他还是翻了。   ——宰相肚里能撑船。   他莞尔。   于是又伸手去揭开第二个。   ——不生气,长皱纹。   他嘴角微微勾了勾,惟妙惟肖。   同样饶有兴致打开第三个废纸团。   ——抱抱虫。   他好气好笑。   继续翻到第四张。   ——狗男人!   宋卿源整张脸都忽得青了。   许骄!   宋卿源有些恼了。   这还能是说谁的,他对号入座。   她背地里就是这幅样子的!   看这幅熟练程度,还指不定背后说了多少次。   宋卿源的火气仿佛嗖得一声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纸篓里还剩一个纸团,宋卿源头顶着一片怒火,想着要不要继续拆……   再拆到这样的字眼,他怕他忍不住。   但他还是没忍住。   ——偷看,臭不要脸!   宋卿源脸都不是紫了,是一阵紫,一阵黑,一阵白,最后摔门而出,“谁要说了朕今日来与山阁的事,就自己滚去领板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二更在这里了,没有了,明天会加更,么么哒~ 第037章 糖炒栗子   许骄戌时末才回到与山阁。   登山的路好走,只是累了些。下山的时候,才觉得膝盖都弯麻木了,只能走走歇歇,幸好还有柳秦云在,能帮她扛着许小骄;不好走的时候,柳秦云也能牵着她衣袖。   因为她的缘故,下山走得很慢,登山路上虽然有夜灯,但路不怎么好走。   差不多戌正的时候,有一堆禁军侍卫上山来寻她,见到她和柳秦云都松了口气,许骄知晓是宋卿源见她这个时辰还没回与山阁担心了。   “许爷,我回去了。”柳秦云半途岔路口同她分开。   许骄重新将许小骄抱了回来。   回到与山阁的时候,小田子都快哭了出来,“相爷,怎么去了这么久?”   许骄叹道,“下山的路不好走,走得连膝盖都不会弯了……”   小田子只字没提陛下曾来过的事,见相爷也没多问起。   方才子松公公近乎每刻钟都要让人来问一次相爷回来了,相爷再不回来,小田子怕陛下还会像下午一样,再来一次怒意。   许骄回寝榻处取了衣裳,她的东西早前就从寝殿的偏殿搬到了与山阁,衣服也都在这里。   见相爷取了衣裳又要外出,小田子顿时又紧张了,“相爷,您去哪里?”   好容易才回来,若是又去哪里,他还不知道要怎么给陛下那边回话去。   许骄叹道,“登了一整日的山,腰酸背痛,要去悦活泉泡一泡。”   小田子才会意,“相爷,奴家陪您一道去吧。”   他是见天色完了,要有人给相爷拎灯。   许骄从他手中接过灯笼,“不用啦,我自己去,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我晚些就回来。”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都已经离了与山阁苑中,小田子拿她没办法,只能让人去寝殿那里告诉子松公公一声。   与山阁在稍高处。   去悦活泉的时候,许骄又经历了一次闹心的下山,但不得不说,登山减压,别的不说,就这一身腰酸腿疼也没有时间和念头想旁的事情。   她昨晚扔了一堆废纸,以宋卿源的性子,这几日是都不会搭理她了。   她太了解抱抱龙,抱抱龙要面子,要么等着他心里的这股劲儿慢慢过去,要么就是他在等着她哄他。   但是她不想哄他。   哄多了,会忘了他是天子……   许骄敛了目光,一面拎着灯笼往悦活泉去,一面想着旁的事情,虽然宋昭和麓阳侯都走了,但肖挺来了。   肖挺是京中禁军统领,是宋卿源的心腹,自从禁军入驻梁城附近后,梁城附近的事情都是肖挺在全权处理。梁城的事情若没有定论,肖挺不会这个时候来庆州。那应当就是这两日,梁城的事恐怕就有结论了。   许骄一面想着,一面已经行至悦活泉处。   宫女准备浴袍,浴巾,水果,姜茶,点心,还有打发时间的书册,许骄也入了悦活泉中。   等宫女退了出去,许骄开始宽衣。   整个人慢慢没入温泉的时候,许骄舒服得轻叹一声。   果然登山之后泡温泉是最解乏的,一身的酸痛好似都在温水的安抚下,慢慢舒缓与放松着,许骄趴在温泉里不想走……   等从温泉出来,回与山阁的时候,许骄一张脸还红扑扑的,气色很好。这一晚的温泉好似洗去了绝大多数的疲劳,然后美美的,一觉睡到天亮。一宿无梦,睡得很好,第二日醒的时候,整个人仿佛又恢复到了早前的许骄。   小田子来送早饭的时候提了一嘴,说刚才听子松公公说,陛下已经吩咐下去,明日就从灵山行宫起程返京——那就是还会在灵山再呆一日了,许骄当即决定在晨间再去一次悦活泉。   赶紧啃了两口包子,许骄就往悦活泉去。   今日下山会比昨日下山时还要酸痛些,昨晚泡完温泉,许骄还拿自制的“泡沫轴”滚了好久,今日再泡一回温泉,回来再滚滚泡沫轴应当就会好很多了。   去悦活泉的路上还遇到了肖挺。   挺住在东林苑,这个时候应当是来见抱抱龙的,肖挺拱手问候,“相爷。“   许骄也简单寒暄两句,没多耽误他去见抱抱龙。   许骄走后,肖挺又停下,往许骄去的方向看了看,相爷应当不是下山去的,这么早,泡温泉去了?   肖挺笑了笑。   在京中久了,都知晓相爷的脑回路和旁人不同,晨间泡温泉也不算什么。   肖挺到的时候,宋卿源已经在寝殿的案几前看折子了。   昨晚起,宋卿源就开始恢复看折子,大监也知晓天子心中的暂歇时间结束了,一切又要回到早前时候。   梁城的事,昨日肖挺只是简单与宋卿源通气,今日,肖挺才从将整理之后的卷宗递呈了上来,“陛下,梁城之事的来龙去脉,包含十年前的水患之事,都在此处了。”   宋卿源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沿,示意肖挺放下。   宋卿源也放下手中的奏折,拿起卷宗开始看。   肖挺虽是禁军统领,但自从暗卫统领袁敬之在梁城护驾身亡,肖挺便一并暂代暗卫统领之职,梁城之事,朝中会有朝中的卷轴,但暗卫机构已经提前将在梁城搜集确认的信息整理成了卷宗。   暗卫机构的卷宗不会对外,朝中的卷宗还要等些时候。   宋卿源一面看着,肖挺一面补充。   宋卿源花了很长一段时间看完整卷,然后又从头看了一次。   “辛苦了,朔阳(肖挺字)。”宋卿源淡声。   肖挺拱手,“末将应尽职责。”   宋卿源颔首,“下去吧,明日起程从灵山行宫回京。”   等肖挺离了寝殿,宋卿源唤了声“大监“。   大监已经回了寝殿伺候。   大监跟前,宋卿源说话也随意得多,“人呢?”   大监当即会意,“相爷晨间去了悦活泉一趟。”   宋卿源目光怔了怔,她倒是自在,两日去了两回。   复又想起昨日看到的那堆废纸团,窝火涌了上来,给她能耐的!   无法无天了!   大监试探,“要叫相爷来一趟吗?”   宋卿源冷目,“叫她做什么!”   大监当即噤声。   眼不见心不烦,宋卿源淡声,“出去吧。”   ……   许骄又舒服得泡了大半个时辰的温泉,回与山阁的时候,精神气色都很好。   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往东林苑去见沈凌。   “相爷!”沈凌如今已经行动自如了,许骄看了他一眼,温声道,“这几日一直有事,今日才得空,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她早前答应过沈凌过两日来,后来中途去了眀镇,再后来又同宋卿源闹了别扭,今日才有时间来沈凌这里。   沈凌道,“劳相爷关心,差不多好了。”   他的伤不重,早前是落水昏迷,恢复意识花了些时间,因为昏迷得时间有些长,重新活动,肌肉复健,都需要时间。   许骄忽然想到宋卿源,当时应当是一身触目惊心的伤口,和沈凌不同。   许骄收回思绪,见沈凌模样,应当是恢复得很好。   许骄又道,“卷宗看得怎么样?”   沈凌当即应道,“正好相爷在,有几处不明白的地方。”   “有哪里不明白?”许骄温和。   沈凌的习惯很好,卷宗看过都是分类的,有疑惑处也夹了标志,很容易便翻到。沈凌逐一问,许骄逐一解答,但沈凌不是一味得听,存有疑虑的地方还会再度追问,所以,还有不少问题是是两人一道探讨的。   宋卿源说得不错,沈凌很聪明,也很好学。   一个人的学习能力越强,求知欲越强,日后可以进步的空间就越大,潜力也越大,难怪宋卿源会喜欢他,她也觉得假以时日沈凌会是个可用之才……   平日朝中事忙,许骄也很少有很长一段不被打扰的时间,同人一道探讨和推演,这次同沈凌一处,竟然直接坐了一个半时辰,内容早就不止卷宗上的文字而已,还包含针砭时弊,各地民风和风土人情等等……   沈凌没想到相爷会这么温和且耐性,朝中提起相爷无不色变,但其实相爷身上并没有大多文人的酸腐味,也没有官场上的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气息,同相爷在一处探讨,相爷不会有藏掖,也会有观点冲突的时候,但相爷很清楚君子和而不同。   时间很快,晃眼便是个半时辰过去,沈凌的启迪颇丰,收获也多。见时间差不多了,许骄也起身,“明日回京,听说了吗?”   沈凌应道,“听说了。”   许骄问,“是一道回京吗?”   “是。”   许骄颔首,“那你先收拾整理吧,回京路上的时间多,再抽时日探讨。”   沈凌要送,许骄没让了。   沈凌目送她出苑中,陛下应当很喜欢同相爷相处,他也喜欢同相爷这样的人一处。   ……   从沈凌苑中出来,许骄并没有直接回与山阁,柳秦云也在东林苑,她去东林苑另一处看柳秦云。   明日就要启程回京,那柳秦云也终于可以离开庆州了,早就被憋坏了去,日日都想出去放风。   “明日陛下会起程回京,有人同你说吗?”许骄一面饮茶,一面同柳秦云说起。   柳秦云一脸懵,“没有啊~”   许骄愣了愣,当不是,真把柳秦云给忘了吧……   柳秦云顿时哭丧着脸,“许爷,陛下会不会把我押解入京!”   许骄恼火,“你又不是犯人,把你押解回京做什么?”   只是刚说完,两人都顿了顿,想起柳秦云还叫彭秦云的时候,在繁城吃牢饭,被许骄拎出来……   但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繁城的城守都换了一轮,楼明亮也已经入京做户部员外郎了,谁还会因为这件事扣押他?   忽然,柳秦云仿佛想起什么一般,又开始嘤嘤嘤欲哭无泪,“许爷,该不是我见过陛下奄奄一息的模样,陛下觉得有碍他的威望,日后都不准备放我出去了,把我关死在灵山吧,呜呜呜呜……”   许骄无语,“灵山是皇室祈福的地方……”   柳秦云好像也反应过来。   许骄叹道,“你脑子里成天在装些什么?”   话音刚落,大监来了苑中,应当是来寻柳秦云的,见到许骄还有些意外,“呀,相爷您在?”   几日没见大监了,眼下终于见到大监,许骄叹道,“大监,你终于回来了……”   她都要委屈死了。   早前还能同大监吐槽吐槽愤怒龙,喷火龙,大监不在,她的委屈都挤到一处去了。眼下大监回来,应当是宋卿源的气消了。   大监先做处理正事,“柳少侠,陛下宣见,赶紧去吧。”   那就是还没有忘记犄角旮旯处的柳秦云。   柳秦云一溜烟跑去。   大监看着柳秦云的背影笑了笑,这才上前,朝许骄轻声问道,“相爷,您这是又同陛下置气了?”   许骄佯装,“哪里敢,躲都躲不及……”   大监跟前不同子松和旁人。   大监叹道,“生一上午闷气了……”   许骄没有吱声。   大监又道,“陛下原本也让老奴来寻相爷,说要将猫要回去,这不正巧先来柳少侠这里,遇到相爷了。”   遭了,忘了许小骄了!   许骄头疼。   原本都说了许小骄是送给他的猫了,眼下他要要回去,她还不好留。   许骄不情愿,“那一道去取吧。”   大监同她一路去与山阁。   许骄问起,“大监,明日什么时候出发?”   “说是晌午后,最后也得看陛下的意思。”大监说话滴水不漏。   “许小骄,去吧,麻麻保不住你,你乖乖的夹起尾巴做猫,不要惹事。”许骄轻轻抚了抚许小骄的头,而后才将许小骄交到大监手中。   大监抱了许小骄去寝殿处。   陛下自今晨就开始看奏折了,大监到的时候,宋卿源也正在案几前看折子,应当是心情不怎么好,眉头紧皱着,除了大监,旁人都不敢入内。   “陛下,猫取来了。”大监不好直接说“许小骄”三个字,怕殃及池鱼。   宋卿源看了许小骄一眼,口中轻“嗯”一声,而后继续低下头看折子,大监在早前相爷做好的猫窝里放下许小骄。   谁知许小骄偏不呆在猫窝里,而是瞪着小腿儿就往宋卿源跟前跑。   大监拦都拦不住,还不好高声扰了陛下,只能跟着撵过去,见许小骄胆儿可肥得就往陛下怀中一钻,一蹲,猫好。   整套动作极其流畅,大监还不好上前。   原本以为陛下要不高兴,结果却见天子方才额头的愁云微微缓了缓,连带着脸色似是都好了些,“没事,出去吧。”   大监只得退了出去。   宋卿源低头看了看怀中许小骄,就这么乖乖得趴在他怀里,他看奏折,它不扰,他放下奏折,它也乖乖的。   “许小骄。”他叫它的时候,它还会仰首望他,然后温柔得“喵”一声,而后还会亲密得蹭他。   宋卿源莫名想,人还不如猫……   但很快又想起她不是没有蹭他的时候,也有一面蹭他,一面叫他阿孝的时候,那声音里的酥软和娇媚,还是猫不如人……   只是脑海中就绮丽了片刻,忽又想起昨天那连串的“狗男人”“偷看!臭不要脸!”,宋卿源恼羞成怒放下折子。   ……   入夜了,他也沐浴洗漱准备就寝了,这一整日,许骄也没在他跟前晃过。   好容易盼着宋昭和麓阳侯离开行宫,结果他二人开始冷战,就不能像早前一样,他日日搂着她睡?   空荡荡的龙塌上,宋卿源有些睡不着……   实在没办法,宋卿源起身下了床榻,拎了许小骄上来。   “喵~”许小骄巴不得睡床上,只是以前许骄不让。   宋卿源抱着许小骄,心里不舒服着,她接连去了温泉两次,然后去见了沈凌,去见了柳秦云……   没心没肺!   宋卿源想到眀镇时,他给她带猫耳朵,她笑着看他,伸手摸了摸软软猫耳朵,也想起她给他剥糖炒栗子,说别生气了……   她不是分明很会吗?   宋卿源窝火。   很久之后,就连许小骄都睡着了,宋卿源还睁着眼。   他很想她……   ***   与山阁内,不用操心宋卿源的许骄反而睡得很好,再加上泡了温泉,舒经活血,伸腿夹了被子,这一觉直接睡到天亮,精神头儿又很好。   小田子来布早饭,见许骄在身侧准备一身衣裳,“相爷,您又要去温泉吗?”   许骄颔首,“东西都准备妥当了,今日晌午后就要出发,也没有旁的事情,正好趁走之前再去一次。”   之前那本温泉册子不管怎么扯,她好歹也看了,翻译成现在文就是灵山的温泉富含特别丰富的矿物质,舒筋活血,去疲劳,还美容养颜……   去到悦活泉次泉的时候,没看到侍奉的宫女在,许骄还纳闷了稍许,但还是径直入内,灵山行宫内的臣子就她一人,这个时候不会有旁人在,侍奉的宫女应当稍后就会回来。   许骄从与山阁带了一本书册入内,那本温泉记事她都翻了好几遍了,上面的奇闻轶事她能都背出来了。   洞中水汽袅袅,许骄先在一侧将稍后要换的衣裳挂好,侍奉的宫女还没来,她不好宽衣,就拿了书册先去小榻处。   小榻在温泉后侧,绕过屏风往小榻去的时候,忽然脚下一滞,见到温泉里有人在,双手伸开,搭在岩石两端,袅袅水汽遮住了半壁胸膛,但是那张精致的脸,她看一眼就能认出来。   宋卿源?   许骄愣住,而后下意识掉头就走。   “回来。”他的声音很淡,但不容置喙。   许骄只得驻足。   许骄想死的心都有了,但宋卿源开口,她又不能真的直接跑出去,许骄背着他,支吾道,“陛下怎么在这里……这里是悦活泉次泉,龙泉在上面的另一处入口……”   话音未落,宋卿源幽幽道,“朕想去哪里,要同你提前交待吗?”   许骄无语,“……不用。“   “不扰陛下清静了。”许骄见缝插针,脚下生风刚走两步,还没走出屏风后,宋卿源的声音再次传来,“朕让你出去了吗?”   许骄头疼极了。   他……他不是真要她和他一起泡温泉吧……   许骄一张脸都涨红。   “过来。”他再出声。   许骄只能硬着头皮转身,然后绕过温泉池,行至离在他最近的矮几处。   许骄没特意看他,但余光瞥到他是裸露着上半身的,不像之前泡温泉那样披了泡温泉专用的纱衣,但隐约可以看到水光里,他将纱衣缠在腰间处,应当是看她早前那么穿方便,学了来的。   许骄没有再看看,低声道,“陛下有事?”   汤泉洞内委实有些温热,她就在他近处,他身上的气息也好,温泉内的水汽也好,都能沾染上她脸上的羽睫,她轻轻眨了眨,羽睫连雾。   宋卿源看了她一眼,没有说旁的,轻声道,“剥给朕吃。”   许骄略微诧异,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才见方才没怎么留意,眼下才看到矮几上原来不仅放了水果,点心,书册,还有一盘糖炒栗子……   许骄不由皱了皱眉头,他让她剥糖炒栗子给他吃。   许骄不由想起两人在眀镇的时候,她是剥过糖炒栗子哄他,他也揽着她的腰,在没有人的街巷里亲吻。   他是特意的……   许骄微微垂眸,心中知晓他是在闹腾,但他开口,她全然没有旁的办法。宋卿源舒舒服服得泡着他的温泉,她只能在一旁剥糖炒栗子,没有出声。   等剥好,就伸手放在空盘的另一侧,然后继续剥下一枚。   “你喂朕吃。”宋卿源又提要求。   四目相视里,许骄低下头去,避过他的目光,伸手拿了一枚剥好的糖炒栗子放在他唇边。   他张口直接吃了,还算没有为难。   许骄心中唏嘘,又低头去剥另一颗糖炒栗子。   她剥得快,他吃得慢,她剥完了,绝大多时候都要停下来等他,即便不看他,余光也总能看到他喉间轻咽,喉结微耸的模样,尤其是在眼前,温泉汤池内。   许骄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这一盘糖炒栗子要吃完,还不知道要多久,他就这样泡着温泉,温泉水将她的羽睫染湿,额头上也渐渐渗出了几缕香汗。   许骄再伸手去拿糖炒栗子的时候,宋卿源忽然自己伸手,拿了一枚糖炒栗子剥好,淡淡道,“张嘴。”   他的声音惯来不容置喙,许骄愣住,下意识张嘴,他手中那枚糖炒栗子稳稳塞进她口中,许骄惊讶得合不拢嘴,但还是把嘴合拢。   “朕也哄你了。”他温声。   许骄怔住。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径直在她眼前起身,温泉水花落溅了一地。   他伸手拿了一侧的浴巾批上,起身往温泉外去,没有再说旁的。   作者有话要说:  踊跃按爪,我们就加更~喵~ 第038章 咬耳朵   许骄愣了良久,稍许,修长的羽睫才又轻轻眨了眨,似振翅的蝴蝶般,又慢慢嚼了嚼口中的糖炒栗子,脑海里都是他先前那句——“朕也哄你了”   他是……特意来哄她的?   如果喂糖炒栗子算是哄的话……   那他是专程来的了。   今日的宋卿源肯定是那根筋不对了。   许骄心中砰砰跳着,莫名想起方才四目相视时,他看她的眼睛,她避开……   许骄觉得今天的宋卿源奇奇怪怪的。   ……   宋卿源走后,许骄也没什么心思再继续泡温泉,只是方才在温泉池里呆了这么久,额头和身上都出了汗。   许骄宽衣,在温泉里简单泡了会儿,而后才在浴桶里简单沐浴,换了衣裳回与山阁中去。   等回与山阁的时候,柳秦云已经在了。   “许爷!”听柳秦云语气中的这股气兴奋劲儿,许骄猜到肯定是宋卿源放他走了。   “不早就盼着走了吗?怎么还不走?”许骄特意不冷不淡。   其实早前去北关也好,在庆州的时他陪他去眀镇买年货,登山也好,许骄已经同他熟络,也拿他当做朋友。   柳秦云道,“我来和许爷道别啊!”   许骄叹道,“嗯,那道完了,你可以走了。”   柳秦云欢欣鼓舞,“我回去见爷爷了,许爷,等你下次再罢官的时候,来柳家堡找我~”   许骄满头黑线,果真对柳秦云这样的愣头青稍微好些是不行的,许骄皱眉,“怎么了,不怕你爷爷打断你的腿了?”   柳秦云笑道,“我有陛下的亲笔信,老爷子才不会揍我!走啦,许爷~回头见!”   言罢,高高兴兴出门,像个小屁孩儿似的。   许骄嘴角微微勾了勾,脸上露出笑意。   其实,她也有些舍不得柳秦云,但天下之大,兴许,什么时候还能再遇上呢?   ***   晌午过后就要启程回京,许骄简单在与山阁用了口饭。   大监让人里说,陛下在午歇,等午歇后就走。   许骄应好,而后趁着这段空闲,简单将与山阁收拾了。   这几日她直住在与山阁里,虽然也有内侍官和宫女打扫,但书籍的归位,东西的放置,还是她自己来归位好些,有始有终。   只是等整理完,又有些舍不得,下次再来与山阁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许骄也会想起风雨交加那个晚上,她同宋卿源在与山阁中的亲近,她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他同她都有对彼此的念头,只是过往理智。   但这样的念头在梁城之患,宋卿源濒死梁城后,疯狂生长着……   有些不受控。   ***   内侍官置好脚踏,宋卿源踩着脚踏上了马车。   他特意让大监寻了宽敞些的马车,但自从上了马车,他看了路奏折,直到马车都走过了盘山路,也没见到许骄身影。   宋卿源是可以继续再看奏折,但眸间微微有些不大舒服,遂唤了声,“大监。”   大监撩起帘栊,入了马车内,应道,“陛下。“   “许骄呢?”宋卿源问。   大监道,“相爷同沈大人在处呢。”   宋卿源抬头,古怪看他。   大监道,“早前卷宗的事,沈大人在找相爷讨教,两人直在马车内。”   宋卿源没好再说什么。   是他开口让许骄带沈凌的,许骄在认真带了,沈凌勤学好问,许骄也尽心尽责,他实在没有立场说什么。   “知晓了。”宋卿源低头看着折子。   大监赶紧退了出去。   偌大的马车里,就忽然又剩了宋卿源人,不,还有许小骄。   许小骄方才趴在案几上睡着了,宋卿源抱起它放在怀中,轻声叹道,“朕让你上心,你就是这么上心的……”   许小骄脸懵。   宋卿源又道,“那让你上心朕,怎么不上心?”   许小骄歪着头。   宋卿源酸溜溜道,“糖炒栗子白喂你了……”   许小骄:“……”(喵~糖炒栗子是什么,好吃吗?贫下~)   宋卿源重新放它回怀中,继续低头看着折子。   她不在,他依然有很多折子要看,无非是她在哪里,他看多少。   宋卿源如是想。   然后,很快便从灵山出来四五日了。   宋卿源这里,除却每日和肖挺,沈凌等人道面圣之外,更是连单独的面都没有露过。   起初三四日,许骄都同沈凌在处很长时间,等到第五日上,许骄也没去沈凌处,而是自己在马车中休息。   终于,许小骄也安抚不好宋卿源了。   宋卿源将手中折子扔,唤了声,“大监。“   大监入内,“陛下。“   “把许骄叫来,告诉她今日整日都在朕这里,她哪儿都别去。“宋卿源淡声,但大监听出了不乐意。   憋了几日,还是忍不住想要见相爷了。   大监头疼,又不好说,相爷她……   片刻,大监折回,宋卿源深吸口气,抬眸,见只有大监声,宋卿源眸色沉了下来,“她人呢?”   大监叹道,“陛下,相爷不太舒服,在马车中歇着,让老奴问陛下,能不能明日再来?”   宋卿源目光看向他,大监噤声。   宋卿源脸色挂不住,声音也冷了下去,“她不来,就让她跟着马车走回去。”   大监刚想说旁的,见宋卿源睨了他眼,大监只能作罢退了出去。   隔了稍许,马车果然停了下来。   宋卿源听到马车外有说话声,而后,帘栊撩起,许骄入了马车中,他刚想酸她两句,让她滚过来,但见她脸色不好,而且是很不好……   宋卿源拢眉,“怎么了?”   许骄声音很轻,也没什么精神,“没什么,就是不太舒服……”   什么不舒服会脸色白成这幅模样?   “哪里不舒服?”他沉声。   许骄有些恼火,她又不能说她大姨妈来了。但大姨妈来了,她还要同他起看折子,她不来,他还说让她跟着马车走回去……许骄心里委屈,“就是……每个月几日……不舒服……”   宋卿源握笔的手顿了顿,忽然反应过来,耳根子后也跟着微微红了。   许骄轻声道,“陛下,我能回去了吗?”   她是真的没什么力气,也没什么精神。   宋卿源看了看她,温声道,“过来。”   许骄轻叹,奈何上前,“抱抱龙,我真的不舒服……”   话音刚落,他伸手牵她到他怀中躺下,“嗯。”   许骄诧异看他。   他轻声道,“在朕这里趴会儿,你个人,朕看不到也担心。”   许骄微怔,四目相视,这回是宋卿源先挪开的目光,“躺着吧,不用你看折子。”   许骄还是看他。   宋卿源不得不移目看她,“怎么了?”   她是有些不舒服,但他的怀里很暖,她躺在他怀中,隐隐也有些舒服得想睡过去,便低声道,“抱抱龙,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直这么温和说话好不好?”   宋卿源愣住,想起那日在寝殿,他恼意朝她吼的句话……   她避开他也好,写纸条气他也好,可以同他保持君臣距离也好,过多久,她心中都是介意的,他都低头主动哄她了也不行……   宋卿源淡淡垂眸,“睡吧。”   ……   许骄应当是真的很不舒服,她是躺在他怀中,不吵,不恼,就是有时候会攥他的衣襟,他见他额头都有汗水。   “大监。”宋卿源唤了声。   大监再次入内,见许骄就这么躺在陛下怀中,虽然大监眼中不少诧异,但毕竟是天子跟前伺候的人,大监赶紧低头,“陛下。”   宋卿源低声道,“去灌暖水袋来。”   大监愣了愣,当即会意去做。   宋卿源知晓她很不舒服,连大监入内,她都不想做样子起来。   ……   很快,大监将暖水袋拿了来,又退了出去。   宋卿源轻声道,“放衣裳里?”   她点头。   她点头的时候,他见她唇色有些白,但是应当是咬唇了,下嘴唇又被咬红。   宋卿源替她放在外袍下,许骄没有吱声。   但是应当有暖水袋后,许骄舒服了许多,稍许,宋卿源发现她靠在他怀中睡了。   睡的时候还皱着眉头,是未完全舒服……   宋卿源看了看她,手中翻折子的声音小了些,怕吵醒她。   许骄是睡了,但是半梦半醒,迷迷糊糊中还做了个梦,梦到少年时候的宋卿源有次让她从京郊走回东宫,她其实脚都走疼了,全是水泡,但他是太子,她在东宫做伴读,她根本不敢忤逆他。   她也知晓她是做梦,因为那个时候的宋卿源是没来看她的,来的是大监;但是梦里的宋卿源是来看她了,问他疼不疼,她问他,能不能不要总是打个巴掌,再喂颗糖炒栗子?   宋卿源顿了顿,他不知道她有说梦话的习惯,但这句话明显是说给他的……   这丫头是梦到他了。   但梦到的仿佛也不是什么好事,不然也不会皱着眉头呢喃,“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打个巴掌,再喂颗糖炒栗子?”   他好气好笑。   他是天子,他喂过谁糖炒栗子?   终日得寸进尺……   思绪间,他整个人僵住,因为睡梦中的许骄抱住他,轻声道,“抱抱龙,你能永远背着我不停下吗?”   睡梦里,那个背着她的少年轻声道,“好。”   她希望他永远不要长大……   ***   许骄躺了很久,直没怎么动弹,所以她醒的时候,他很容易觉察。   “好些了吗?”他放下手中折子看她。   许骄看了看他,又仿佛想起了梦里那个少年,时还有些恍惚,也有些没怎么睡醒,轻“嗯”了声。   宋卿源念叨,“让你别吃寒凉的东西,管不住嘴……”   她听他念叨,目光没怎么动弹。   宋卿源也看向她,这次四目相视,两人的目光都没挪开。   宋卿源想起在东宫的时候,有次上课他余光瞥她,她没什么精神,也像现在这样咬着唇,脸色不好到定程度。   “回去休息。”他开口,她顺理成章离开。   他那时候仿佛都摸到规律了,她每个月里总是那几日前后幅怏怏模样,特别是前两三日,后面两日会好些,等她开始吃吃睡睡,那就是恢复正常了……   那时候的他,仿佛对她的关心还多些,也会挑这些时日,让旁人避让着她。但登基后,他仿佛再没有关注过她什么时候月事,什么时候不舒服,甚至连她难受的时候会这幅模样都不清楚……   宋卿源沉声道,“上次没来早朝,是因为这个吗”   她这幅模样,不说站早朝上那两个时辰,就是下床就下不了……   宋卿源心底似打翻药罐子般,不怎么舒服。   她看了他眼,仿佛察觉,轻描淡写“嗯”了声。   他又道,“下次同朕说声。”   她轻声,“陛下在生我的气。”   宋卿源:“……”   他的确想起,他是同她置了很大的气,让她滚出去,他甚至没觉察她那个时候不舒服,然后她在家中几日,他罢了她的官,她也没来找他,那时候,她应当是很气他……   他避开她目光,又问,“喝水吗?”   许骄坐起身喝水。   用的是他的杯子。   他看着杯子上的唇印,又看了看她,“多喝水。”   许骄没什么力气,但还是没忍住笑。   “笑什么?”他让她靠他怀中。   许骄温和笑道,“你们男生是不是只知道生病了就让人喝水,以为喝水治百病?”   宋卿源愣住,“你胆子……”   忽得,又噤声,温声道,“那怎么说?”   许骄是觉得今日的宋卿源反常态,但偶尔的反常态也挺好,她靠在他怀中,听到他的心跳声,温柔道,“我想躺下。”   “躺吧。”他抱她。   “暖水袋还烫吗?”他忽然想起,手也放上,其实不暖了,“睡吧,我让大监换个来。”   她听他用的我,他自己应当都没觉察。   许骄伸手,像方才做梦时样抱着他,“你说什么都好。”   宋卿源微楞,仿佛心底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融化。   ***   等到官邸歇下,大监来说,相爷歇下了。   她今日睡了整日,也还是不怎么舒服,他心中忽然想,怎么这么娇气……   但转眼,整个人又愣住。   她原本就是个姑娘,却总在他鞭策下,证明她自己比旁的男子强……   宋卿源烦躁扔了手中折子。   陛下又去了相爷那里,大监心里苦,又得替陛下擦屁……不对,不能这么用……他不就应当给陛下分忧吗?   宋卿源入内,许骄果真已经睡了,屋内的炭暖烧得正好,但许骄还是裹着被子,裹成个茧蛹子般。   他坐在床沿处,俯身脱了鞋,而后掀了被子钻进被窝里,许骄迷迷糊糊睁眼看他,他从身后揽紧她,“睡吧,我替你揉揉肚子。”   她没拒绝。   他揽着她,直替她揉着,直至她入睡。   ……   翌日,御驾行准备从准备出发。   宋卿源刚将许小骄放在怀中,刚准备看今日的奏折,大监撩起帘栊入内,“陛下,相爷来了……”   宋卿源抬头,许骄刚好入内。   他今日没叫她来。   但是许骄来,大监笑容可掬。   宋卿源看了大监眼,轻声道,“出去吧。”   大监连忙出去。   “怎么来了?”宋卿源看她。   许骄如实道,“不是我个,有人看不到担心吗?反正,也不用我看折子……”   宋卿源眼底笑意。   许骄上前,朝着许小骄道,“下去。“   许小骄明显不动。   许骄干脆上前伸手拎它下去,暴力迁徙,然后自己躺下。   宋卿源没忍不住笑。   许骄今日明显精神要比昨日好多了,昨日是根本无心和他逗闹。宋卿源放下折子,“等你好了,朕有事同你说。“   她忽然道,“好了。”   许骄在朝中直都是拼命三郎,当即就要撑手坐起,宋卿源把她脑袋按了回去,让她继续躺下。   许骄懊恼,他缓缓开口道,“这次回京,朝中震荡会很大,朝中不少人要换,但不能起换,会不稳妥,要慢慢换。等你好了之后准备下,春闱要加试轮,回京之后尽快准备。春闱的事,你带沈凌起,让沈凌帮你;吏部的事,你和罗友晨起,朕稍后给你册子,你心中有数,该卡得卡掉;再借个机会,把楼明亮调回户部。”   他已经很久没同她说起朝中的事,许骄再次撑手起身,“我现在就好了。”   她双清眸看他。   他淡声,“躺下……”   许骄只得躺了回去,只是隔了片刻,又期许道,“我想起来有东西落马车里了……”   宋卿源又看了她眼,这次许骄没有等他开口,自己重新老老实实躺了回去。别说宋卿源不信,她自己也不信。   她其实还有些不怎么舒服,但闻着他身上好闻的白玉兰香气,又似放松般,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他怀里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应当是她方才皱眉头或是低吟了两声,他伸手抚过她发间,她睡眸看他。   “还疼?”他拢眉。   她看了他眼,片刻怔忪,撒娇道,“疼。”   他放下手中奏折,伸手给她揉了揉腹间。   她低声,“好些了。”   宋卿源叮嘱道,“回京中,找个大夫看看,开个方子调调……”   她本就没睡醒,半梦半醒应了声,“嗯。”   他继续给她揉着腹间,温声道,“还有,上次和你说的顾凌云宅子的事,等回京后……”   他话音未落,怀中均匀的呼吸声又响起。   宋卿源奈何。   ***   月事的头三日过去,后两日,许骄的精神和气色都好了许多。   再隔两日,许骄便恢复了早前的许骄。   许骄在宋卿源跟前消失两日后,又捧了两摞卷宗来宋卿源跟前,“这是春闱的计划,这是吏部调任的计划,初稿我拟好了,时间有些紧,怕有不妥的地方,陛下先过目,要修缮的,回京路上正好有时间,等抵京就可以着手让翰林院去做。”   宋卿源看她,她共就好了两日,也就是不在他眼皮子下的两日,这两日也就够她看完了他给她的所有名册而已,和比对如今朝中在职的官吏,这两卷卷宗是她连夜赶出来的。   她前几日是实在难受了,否则恐怕早就开始。   许骄兴致勃勃摊开身前的卷宗,认真得同他说着手上两个卷宗的计划和安排,还有这么做的难处,所有需要他过目的东西都有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宋卿源看着她。   她全神贯注看着卷宗,丝毫都未觉察他在看她。   在朝中,许骄直是最让他放心的个。   不仅因为她是许骄,他从东宫起的伴读,还因为她比旁人都更适合这个位置……   宋卿源微微敛目。   她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他还是不由抬眸看她。   他喜欢她。   喜欢与山阁内亲近妩媚的她,喜欢明镇时捏着头上猫耳朵,给他剥糖炒栗子的她,还喜欢,眼下认真而专注的她……   认真时候的许骄很好看,不样的好看,撩人心扉。   “……册子我都看过了,有些稳妥起见要延后处理,若是可以,春闱的学子补充到翰林院,从翰林院中提拔批人上过来,这样的话,是最稳妥的……”许骄说完,正好抬眸看他,发现他好像根本没在看册子,也近乎没听,而是在看她。   四目相视里,许骄噤声,两人其实离得很近,近在咫尺,她不觉稍稍往后坐着,脸色微红,眸含春水,心底砰砰跳着。   他淡声,“别动。”   她停下,他双唇贴上她双唇,松开时,也未离开,就在她近处道,“吏部的进度适当快些,不用放缓。”   他的呼吸就临在她跟前,许骄心中小鹿乱撞,“朝中会不会乱……”   他唇边呵气幽兰,“军中不乱,朝中就不会乱。”   她颔首。   “那陛下……”许骄话音刚落,身侧的人伸手将她抱至怀中坐好,她整个人僵住,他从身后揽紧她,“说吧。”   拿起卷宗的手抖了抖,他这样,要她怎么说……   许骄咬了咬唇,还是硬着头皮道,“这是春闱和吏部的事,还有户部……”   言及此处,许骄尾声颤了颤,也不得不停下,整个人脸红到不行。   他咬她耳朵。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今天四更啦,我尽力啦~么么哒   撒花留评营养液什么都行,我们明天继续   ——————   现在去更隔壁《锦棠春》啦~爱你们   ——————   男德典范指路隔壁《云鬓挽》 第039章 温暖   “户部怎么了……”他刚咬完她耳朵,气息就在她耳后,痒痒的,麻麻的,又忽然这么问她,声音温和又醇厚,还莫名带了旁的意味。   许骄脑海中顿时“嗡嗡”一片,支吾道,“早前你说户部的时候……除了楼明亮调任那段,我没听清楚还有什么……户部的事牵涉到郭家,还牵扯到梁城……我在下个你,是不是要缓一缓,等到吏部调任出来之后?”   前半句是实话,后半句一听就是临时胡诌的。   他的气息从她耳后挪开,许骄心中才将舒了一口气,又顿觉他径直吻上了她修颈处,轻轻沾了沾,“阿骄,你怎么想?”   她想什么想?她哪里还有脑子想?   满脑子都是“嗡嗡嗡”的声音,似耳鸣一般,许骄实在没有办法,咬了咬唇,“我……我不知道……”   她极少这样手足无措过。   宋卿源笑了笑,开口道,“户部同梁城的事有关,朕来处置。”   “嗯。”许骄如释重负,“那春闱和吏部调令的名册我先回去弄。”   许骄想趁机起身,宋卿源温声道,“不急,陪朕看看折子。“   许骄脸忽得红了,这样怎么看折子……   让她靠他怀里给他念折子吗?   许骄不是没同他一道看过折子,那是宋卿源起初登基的时候。自古以来,帝王的登基要么伴随着风雨摇曳,要么暗波涌动,宋卿源是东宫,是正统的继承人,但不想宋卿源登上龙椅的,大有人在。   那时候的宋卿源对的是暗潮涌动,内忧外患,宋卿源有数不清的事情要操心,也有数不清的事情让他夜不能寐,但也是这些荆棘,让他在很短的时间内从早前的东宫蜕变成如今的帝王。   那时陪着他一道通宵达旦,一直守着他的人是许骄。   许骄也目睹了他如何一步步从太子步入帝王。   她见过宋卿源糟糕的一,也见过宋卿源的隐忍蛰伏,也见过宋卿源情绪失控的时候,将奏折气得扔掉。   那时他扔掉的奏折,是许骄在看。   他来不及批注,疲惫小寐的时候,他看过,知会过的奏折,也是许骄在模仿他的字迹批注。   她见过他的狼狈,困惑,挫败,也见过他一步步坚持,信念和展露锋芒。   在那一段时日里,政权慢慢过渡,宋卿源的皇权日渐巩固,而许骄也从跟在他身边的翰林院编修到六部和鸿胪寺,大理寺,一个一个职位轮岗。   她是他最信得过的人,也是他手中的一把利刃,哪里有难挑的骨头,她就去哪里,辗转许多地方,直至百官之首。   她同他一处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有时许骄去外地,一晃几月,回朝的时候,他见她个头都高了。   她在官场中一步一步走到相位,他也从初初登基心中惶惶不可终日的帝王到今日的运筹帷幄,不再受人掣肘。   他们两人从年少到成熟,到如今各自走上平稳的道路,在一处的时间反而越来越少。   早前许骄在他身边时,他反而平和。   到她难得同他一处时,不如他的意,甚至超出他掌控时,他心中会烦闷窝火。   他一护着她羽翼丰满,在朝中登相;又一盼着她像在东宫时一样,会循着理由让他背她,饿了跑到他殿中要吃的,也会同他撒娇……   哪样的许骄,他都想要!想要她为相,在朝中做事;也想让她对着自己撒娇,像前几日那样,躺在他怀中的时候,也会偶尔伸手抱他……   宋卿源眸间淡淡,许骄仿佛也想起早前的事,两人都没怎么吱声。   是许久没有一处看折子了。   他一手抱着她,让她坐在他怀中,另一只手握着奏折,许骄伸手替他翻页,他也会忍不住感叹,同样的折子一年到头上个好几回,自己不嫌烦吗?   不是恼意,就是单纯的龙吐槽。   许骄没出声,却眸间淡淡笑了笑,想起宋卿源登基后终于过度平稳那一段时间,他也会这样,半是轻松,半是调侃道,什么破折子,不走脑子……   其实,他一直都没变过,还是早前的少年模样,只是看起来沉稳,不说了,但其实该吐槽的时候还是在心中吐槽……   他叹道,“替朕拿个注意,怎么回,这个折子才不会再出现?”   许骄道,“就回两个字,已阅。”   宋卿源品了品,妙啊,他看她。   她朝他道,“就是朕看过了,但是没想法,也不想回你,你自己看着办,你下次再来折子,还是这种结果。相反,越安抚,越说得多,但对方只要心里还有念头,回得越多,他越能找到同他心中想法匹配的,觉得鼓舞,折子还会再来,不如就写已阅两个字……”   宋卿源笑,“你替朕写……”   许骄愣住,转眸看他。   他自然而然亲了亲她脸颊,“你又不是没写过,你写,朕替你磨墨。”   听语调,许骄都觉得抱抱龙今日高兴。   难得他高兴,她没同他对着干。   她要俯身写字,就要从他怀中离开,他也跟着起身,撑手在一侧看她,嗯,侧颜好看,字也好看,哪里都好看……   许骄认真,但应当是许久没模仿他的字迹了,手生了,许骄觉得不像,有些担心看他,“会不会露馅儿?”   宋卿源叹道,“不像更好,让他猜,朕是不是特意的。”   许骄心中唏嘘。   当真是帝王心,深不可测。   “阿骄,继续。”他今日不是心情好,是心情很好。   宋卿源仿佛重回了只用动动嘴皮子,让许骄帮他批折子的乐趣,许骄看着眼前厚厚的一摞奏折,忽然意识到有人是一本都不想自己批……   许骄替他批也就算了,但是他在一侧,时不时亲她,时不时伸手搂她,还时不时咬耳朵,许骄有些不怎么好,后来他倒是不那么闹腾了,但是手从她腰处往上,许骄脸色红透,他一本正经道,“让大理寺下月就处理,拖太久了不是好事。”   她倒也是想让大理寺下月处理,但他的手伸到了她衣襟内。   此时叫陛下不妥,宋卿源的名字也不能叫,许骄咬牙,“抱抱龙,能不这样吗?”   她实在被他又揉又抓弄得有些闹心。   他从身后抱着她,脑袋放在她肩上,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折子上,慢悠悠道,“顾凌云的宅子空出来了,朕已经赐到你名下了,你搬过去,离朕近些,今日就不闹腾了。“   许骄:“……”   他又道,“那你下朝就留在宫里,每日陪朕看完折子再出宫。”   许骄:“……”   宫中每晚都要落钥,等他看完折子都是子时前后,宫中早就落钥了,怎么可能还回去?   他温声,“自己选。”   许骄叹道,“岑女士会不高兴的……”   他看她,他不喜欢他总岑女士岑女士这么叫。   她重新改口,“我娘会不高兴的。“   反正,任何时候将家长搬出来就对了。   宋卿源仿佛早就想好,“让岑夫人留在原来家中,你自己搬来就好了。“   “……”他的提议让许骄再次惊呆。   宋卿源悠悠道,“朕去梁城的时候,你不也是一个七曜里五日都在政事堂里暂住,剩余的两日休沐再回去吗?换个地方而已”   她转眸看他,竟然无力反驳他的论点。   宋卿源托腮,“还是说,你想让朕去你家里?”   许骄脸都红了,“五日里……住一日……”   她原本朝中的事情就忙,岑女士也是知晓的,五日里有一日来不及回家,呆在离政事堂和翰林院近些的地方也无可厚非……   她只能这么想。   许骄忐忑看他。   他温声道,“那还不如朕的寝殿让你住一宿就好,还不用你折腾。”   “……”许骄糟心,“两日……,我剩下时间我要岑……我要陪我娘……”   宋卿源没再吱声了,应当是同意了。   等许骄端起茶水,轻抿一口压惊,他又悠悠道,“答应过朕的事情,没做到是欺君。”   “噗。”许骄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宋卿源低眉笑了笑。   ***   等到下榻的官邸,许骄一头栽倒在床榻上,宋卿源这头是没事了,岑女士那头这怎么办?   是告诉她……还是告诉她……   许骄头疼。   从灵山返程起,宋卿源都开始看折子了,也宣布她的休假生活宣布差不多结束了。   这几日关于春闱和官吏调任安排,还有各部送来的卷宗就够她忙上好一阵子,今日还看了一整日的奏折,眼下想脑子放空都不行。   顾凌云的宅子那么大,她家就算算上许小猫,许小兔,许大仓,许小仓凑数,也凑不够住几间屋的,怎么给岑女士说她要搬去鹿鸣巷?   许骄头大。   开春了,南顺的天气慢慢暖和了起来。   许骄将自己捂在蚕丝被里,算了,明日再醒,实在不醒,回京再想,但其实也快回京了。   许骄好容易睡着,被扣门声吵醒,迷迷糊糊中听到大监的声音,“相爷~陛下唤您~”   又来了……白天折腾她一整天了,能不能消停了,陪太子功书的时候也没从早到晚伺候啊……许骄爬不起来,“大监我睡了,明日见~”   大监奈何,但好赖周遭都被打发走了,大监道,“相爷,陛下说了,您不过去,他就过来,您可别同陛下闹了。”   许骄正是困的时候,“让他过来吧!”   大监手一抖,再出声,“相爷”   屋里已经没有反应,是重新睡过去了。   大监想死,这相爷和陛下又是闹得哪一出啊,这哪是逼死相爷或陛下,妥妥得逼死他才是……   祖宗!   大监走后,许骄终于可以继续好好睡觉了,蚕丝被捂在头上,一点儿光都透不进来。   良久之后,宋卿源推门而出,脸上都带着不满,伸手掀了被子,刚想将她拎起来,但见她似个出生的婴儿一般,睡得很香。   刚才心中那股子无名怒火一时间又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得坐在床沿边憋屈了好一阵子,最后俯身脱了鞋,宽了衣,躺下和她盖同一床蚕丝被。   ——让他过来吧!   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有一天还不得骑到他头上去?   宋卿源想起身回去,身边的人伸手自觉环住他的腰,他愣住,许骄恼火道,“你睡觉真不老实!”   “……”宋卿源无语。   她再伸腿拿他当被子夹住的时候,宋卿源确信他有一刻是想将她踢下去的,但很快清醒过来,他不好踢!   鸠占鹊巢,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忽然,她亲了亲他颈间,轻声道,“逗你的。”   宋卿源僵了僵,不知道她清醒的,还是做梦?也可能是实在太困了,又揽着他,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宋卿源轻轻叹了叹,艹,温水煮青蛙了。   ***   一连十余日过去,时间都过得很快。   白日里,许骄有时同宋卿源一处,宋卿源在一侧看折子,许骄开始着手春闱和官吏调任的细节。   春闱这处沈凌是初次接触,只能当副手,让他做他也做不好,她只能带着他一步一步来;官吏调任这里要处理的细节很多,时间很紧,还要慎重,中途要调整和对比很多次,实在等不到回京中和罗友晨一处,只能她先开始,回京后和罗友晨做调整。   翰林院的事,等回京中,要暂时交托给齐长平帮她看着,文书和圣旨这处齐长平就可以处理,其余事情她每日盯一眼就好。   于是这十余日一晃就过,许骄忙忙碌碌,总早上睁眼到晚上闭眼,都觉眨眼就过。   有时候在宋卿源这处,有时候在沈凌处,还有时候就在自己马车里。   宋卿源的事多,她的事同样不少。   而且她手上还有六部的例行事务和杂事,宰相这活儿一点都不轻松。   而且,宋卿源仿佛已经默认习惯了每晚都和她在一处。有时抱抱亲亲,有时做些更亲近一些的事情,大多时候是两人都很累了,相拥而眠到第二日清晨。   醒来的时候,他靠在她肩上过,也枕在她胳膊上过,还有一次,她第二日手抖得拿不起笔,恼火了一整日。   他悠悠道,“要写什么,朕替你写。”   贼喊捉贼……   这一趟途中行得很快,路上又抢回来了十余日,无需等到三月初,预计二月下旬就能抵京。   终于,等到二月十九日,抵达毫城,许骄如梦初醒,明日就要回京了,她还是没想好要怎么同岑女士说……   这一日马车上,许骄心不在焉,时不时就在走神。   “阿骄。”宋卿源处理好手中的事,唤她。   “嗯?”许骄回神。   宋卿源从案几上拿起梁城之事的卷宗递给她,“梁城之事的卷轴,来龙去脉都在这里,早前没彻查清楚,给你看也是片段,你也焦心。你爹将你送到我这里,是想我护着你,那就等查清楚了之后再给你看全貌。”   许骄愣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梁城之事,他一直不让她碰,但其实,她是最想知道的一个。   “拿去吧,这是暗卫机构的卷宗,你看了就知晓了。”他再次给她。   她眼眶微红,伸手接过,十年了,爹爹过世十年了,是终究有定论了吗?   许骄手隐隐颤着。   许骄喉间轻咽,手中握着这柄卷轴,竟然颤颤有些怕打开它。   抬眸看向宋卿源时,宋卿源温声道,“看吧,朕陪着你。”   许骄鼻尖微红,手颤颤打开它。   梁城之事的来龙去脉很长,从十余年前述起,到瑞王自刎……   许骄看了很久,双目含泪,一直没有落下来。   但宋卿源见她目光被氤氲包裹,一直停留在最后一处许久的时候,他沉声道,“阿骄,你爹是死在洪峰时,和驻军一起扛沙包,安排百姓撤离时去世,如果没有你爹,兴许当年没有人能冒死说服叔父……”   许骄的眼泪夺眶而出,“噼啪”落在卷宗上。   十年了,终于水落石出了。   许骄哽咽。   宋卿源轻声道,“水落石出了,同岑夫人说一声吧。”   “阿骄……”他是想安慰她,她先伸手拥他,颤声道,“让我抱抱,抱抱龙。”   她抱紧他,身上打着颤。   他知晓,她们母女二人等了十年的真相终于浮出水,对许骄来说是全然不同的意义……   她一直哽咽着,似只颤抖的许小骄。   他轻声道,“哭吧,朕这儿,没有旁人。”   话音刚落,许骄“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他也不由抱紧她。   至少,他的怀抱是温暖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的留言看到啦,爱你们~特别特别开心所以,别吵,都对,错的是男主,出去跪搓衣板   ——————   又是周末啦,国际惯例,记得按爪,红包周一12:00一起发,大家多多按爪,我去睡个午觉起来加更哦~ 第040章 七夕快乐   “宋卿源,我爹不是被人害死的……”许骄轻声。   宋卿源揽紧她,“许叔叔救了很多人,他做了旁人都不敢做的事,他孤注一掷,说服叔父,救了整个梁城的和周遭的百姓。阿骄,许叔叔不会白死,而你,青出于蓝,许叔叔九泉之下会安心。”   她靠在他胸.前,良久都没有应声。   明日就要抵京了。   梁城之事自年前起,到今日,牵涉的人和事太多,等回京后,也应当画上句号了。   宋卿源轻声道,“将卷宗给岑夫人看后,还给大监。”   许骄点头。   ……   毫城是京城卫城。   今晚在毫城留宿一晚,明日晨间出发,黄昏前后就会抵京。   已经有官员来毫城官邸迎候,为明日回京做准备。   之前宋卿源去庆州的名义是祈福,朝中也并无多少人知晓宋卿源去过梁城,眼下,来毫城的礼部官员最多,因为去灵山祈福后,明日回京要从南大门回京,寻祖制还有一堆繁文缛节。宋卿源心烦,但也要走完最后一道过程。   另一处,京中都知晓禁军是直接开赴到梁城的,眼下梁城的消息还在封锁中,所以陛下即便人在庆州,梁城的事,陛下运筹帷幄,所以明日天子回京,京中要有多大震动,说起来都为时过早。   梁城之事上,因为宋卿源的缘故,许骄摘得干干净净,反而是最能主持春闱和朝中官吏调动的一个。春闱的事回京之后就会提上议程,今夜宋卿源同肖挺和沈凌在一处准备梁城之事的复盘,许骄将春闱的安排最后审过,明日就送至翰林院,而后发告国中。   眼下是二月九,春闱三年一试,今年的加试放在五月二。   届时已是春末,时间越长,参与春闱的人有更多的时间准备入京,京中相关联动都需时间,也会将官职的空缺逐一匹配。   所以,这次的春闱和之前所有都不同。   会按照各部官吏空缺,直接分试,分试优异者,一早就可进入各部候选范围中,最后进入的考核,筛选基本素养,同时也   看早前的分试是否有蒙混过关着;即便没有在早前的分试中取得优异的,在最后的考核环节若是优异,也会有机会。   这样一来,确保最大限度的人才挑选。   只是早前从未这样做过,争议一定很大,但眼下没有什么比将朝中和学子将目光放在春闱上更容易转移视野的。   此时只能许骄亲自牵头,六部才会跟着联动起来。   否则,眼下都二月末了,五月下旬就要开始,各部怎么选,机制怎么落成,没有人看着,也等于一张白纸;但眼下许骄亲自看着春闱和官吏调任,双管齐下,不配合春闱的,在春闱准备过程中,能力不济的,许骄可以一并调整了,人人都会重视。   许骄阖上卷宗,明日抵京,就让人送去翰林院给齐长平。   明日之内,就要快马加急发告全国各处。   等这些事情处理完,夜色也差不多深了。   今日礼部诸多官员来,还有梁城的事要通气,许骄估摸着宋卿源今晚是不会来同她挤了。洗漱过后,许骄歇下,想着明日就要见到岑女士了,除却心中有些不知道怎么交差之外,更多的是想念。   她月离京的,眼下二月了,四个多月没见岑女士,她也想岑女士了。   岑女士肯定也想她了……   许骄裹紧被子。   ……   许骄睡下后不久,还是被身侧的声音吵醒。   她没想到宋卿源还会来。   宋卿源脸色有些疲惫,俯身脱鞋时,听到她转身,回头道,“吵醒你了?”   许骄轻声,“刚睡没多久。”   他上了床榻,俯身亲了亲她额头,“睡吧,明日回京。”   宋卿源牵了被子,伸手揽她在怀中。   “宋卿源……”怀中的人又唤他名字,宋卿源有些奈何,也不知是这段时日习惯了,还是今日乏了,她叫他名字,他心中就奈何了一回,并无旁的恼火。   她从他怀中窜出头来,认认真真看他。   宋卿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怎么了?”   许骄从他怀中起身,温声道,“宋卿源,爹爹让娘送我去东宫求你庇护,梁城之事已过,我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喜欢自己喜欢的人”   宋卿   源皱眉,手心也微微滞了滞。   她俯身看他,青丝拂过他脸庞,“我早前会想很多花很长时间去想都想不明白得事,但梁城出事之后,我就不想了,我那时想的是,宋卿源会不会出事?想的是,我应当偷偷和他一起去,至少我知道他在哪里……”   宋卿源看她。   许骄眼底微红,“宋卿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叫你名字,不喜欢我忤逆你的意思,不喜欢我和你顶嘴,但是我喜欢你啊……从东宫的时候就喜欢,所以我喜欢叫你的名字,喜欢和你顶嘴,喜欢和你对着干,也喜欢惹你生气……因为我想看你拿我没办法的样子,被我欺负的样子,因为我也想你能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许骄喉间轻咽。   宋卿源轻声,“我何时不喜欢你了?除了你,我喜欢过旁人吗?”   许骄噤声。   他继续,“阿骄,你想过日后要如何吗?朕比你想得多,你的性子惯来是你想讲道理的时候讲道理,不想讲道理的时候……”   话音未落,许骄狠狠咬了咬他下唇。   宋卿源吃痛,微恼,“许骄!”   她又咬了一口。   宋卿源只得将她按下,俯身亲她。   她双手攥紧他衣衫,像上回一样,衣裳顺着胳膊滑至腰间,宋卿源微怔,她伸手揽上他后颈,他不会觉察不到不同。   “阿骄,朕有伤在……”他眸间黯沉。   许骄指尖勾了勾他唇角,淡声道,“那你忍着。”   宋卿源脸色微沉,伸手揽起她。   她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新人许久未像在与山阁时候一样亲近,恍惚间,都是那晚上灵山中的电闪雷鸣,这一路的心动,压抑,斗气,暖意,都在锦帐香暖中随身影起伏着,一点点融合,升华,至眸间清明处,又至眸间失了清明。   眸间渐乱处,他吻上她耳后,“阿骄,朕要你。”   她额头都是涔涔汗迹,耳边听他一遍遍唤着阿骄,慢慢安抚着她的紧张与不适应,原本握紧她的手,指死死相扣着,至许久之后,慢慢松开,他额间的汗水低落在她额头似朵朵腊梅,她被他拥着,一点点漫步云端,又一点点坠入花海……   隔了几轮花开花落,他吻上   她嘴角,“还气吗?”   许骄没什么力气,“你……不有伤吗?”   还想着刺儿他,同她放在明和殿的那盆仙人球一样。   “有伤不也得讨你喜欢吗?”他声音很轻,“哪回争吵没如你的意,不是我叫你回来?你自己来找过我一回吗?”   她‘困’,没吭声。   宋卿源撑手起身,去了一侧拿水给她,她轻轻抿了口。   “还要吗?”他问。   她点头。   抱她耳房的时候,水还温着,刚好够容下新个人,她靠在他怀中,没什么力气,他替她清理,“还疼吗?”   许骄摇头。   方才是真疼,疼得她都后悔了。   眼下,她只是困。   他抱她出来,给她擦干头发,等回床榻的时候,天边都泛起了鱼肚白。   “睡吧。”他吻上她额头。她靠在他怀中,不多时,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宋卿源想起她早前憋了许久的话。   ——宋卿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叫你名字,不喜欢我忤逆你的意思,不喜欢我和你顶嘴,但是我喜欢你啊。   ——从东宫的时候就喜欢,所以我喜欢叫你的名字,喜欢和你顶嘴,喜欢和你对着干,也喜欢惹你生气。   ——因为我想看你拿我没办法的样子,被我欺负的样子,因为我也想你能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宋卿源微微敛眸。   傻不傻,你怎么知道朕不喜欢你?   ***   回京中的马车上,宋卿源看着折子,许骄一面看着文书,一面打着瞌睡。   他看她,她也没怎么觉察。   宋卿源忽然想到她早朝偷偷打呵欠时候的模样,不由笑了笑。   ……   稍许,大监入内,“陛下,快到京中了。”   许骄的瞌睡打醒了,“我先回去了。”   “阿骄。”他唤她。   大监连忙出去。   许骄无语,“怎么了?”   她上前,他拿起手中的朱砂在她鼻尖点了点,许骄惊呆。   他悠悠道,“可以叫朕的名字,可以和朕顶嘴,可以和朕对着干……也可以惹朕生气……”   她眨了眨眼,他这是哪根筋又抽了?   他又在原位点了点朱砂,“没有人的时候,一次。”   许骄还未反应过来。   他低头,“出去吧   。”   临出马车许骄还有些懵,但马上就要抵京了,许骄回了自己马车中。   宋卿源看了看她,一面拎起一侧许小骄,轻声道,“许小骄,我们回家了。”   许小骄“喵”的一声。   ……   离京里处,百官迎候。   肖挺骑马走在队伍前,身后是威严的禁军车马,百官沿途跪拜,高呼万岁。   许骄没从马车中出来。   宋卿源是要回宫的,她没跟着一道,马车在百官应接之后,转去了北城门处,反而没有多引人注目。   因为北城门离家近,葫芦和六子来北城门处接她。   许骄换回了府中的马车。   她也许久没见葫芦和六子了,葫芦一直是冰块脸,但六子见到她都要激动得哭了。   “我回来啦~”路过家门口的一线湖景,许骄伸手大喊一声。   远远的,岑女士端茶的手抖了抖。   敏薇赔笑,“相爷回来了~”   “岑女士~”许骄上前。   岑女士没有搭理她,当时走得急,岑女士应该还在炸毛中,要哄,要全方位得哄~   “岑女士~”第二轮开始。   “岑女士~你看看谁回来了?”等到第三轮的时候,岑女士忽然开口,“女儿养大了,不由人了。”   葫芦,六子和敏薇全都默默退了出去。   许骄上前,在岑女士跟前半蹲下,“哪有~去到哪里都是岑女士的女儿啊~”   岑女士看她,目光这个你复杂几许,这次去庆州,日日同天子一处,对方是天子,有的是手段……   岑女士想起很早前,天子还是东宫的时候,她就见天子背阿骄回来过。   当时他明明见到她,但还是没有放下的意思,仿佛在宣誓主权……   后来又时常留阿骄在宫中。   天子的心思不难猜。   迄今后宫中无人,念头也不难猜。   但是她不想女儿去到那个起了争执,都回不了家中的地方……   岑女士看她,“自己还好吗?”   许骄微楞,“……好啊。”   岑女士没有再说旁的。   许骄掏出了一枚护身符,“喏,清隐寺求的,听说可灵验了,我哪里都没去,就求了一个护身符,岑女士长命百岁~”   岑女士眼眶微红,“你少气我几次,我就九九了,长命百   岁不重要。”   许骄叹道,“那怎么行,我都要长命百岁,岑女士你也要长命百岁啊,要是没岑女士训我,我浑身都不舒坦……”   岑女士好气好笑。   许骄也给着笑起来。   岑女士这才道,“嗓子怎么有些哑?”   许骄汗毛都竖起来了,支吾道,“话说多了……”   岑女士看她。   她连忙转了话题,“日后出远门一定提前告诉岑女士。”   岑女士继续看她,“回回都说。”   “下次一定!”   岑女士叹道,“你比谁都清楚,你自己要做什么,娘哪里拦得住?”   许骄看了看她,“对了,娘,我有事同你说。”   忽然叫她娘,岑女士皱了皱眉头。   许骄将卷宗递给她,“娘,梁城之事的卷宗,从余年前到这次都有,是宫中暗卫机构的存档,陛下让我带给娘,里面有爹的事……等娘看完,我要送回去。”   岑女士双手颤了颤,还未打开眼眶就红了。   卷宗很长,岑女士看了很久,到最后,尘埃落定时,泪流满面。   许骄拥她,“娘,爹做了他一直想做得事,他不是冤死梁城的,爹到最后都在做他应该做的事,救他觉得应该救得人,他是最聪明,最正气,也是最勇敢正直的人……”   岑女士泣不成声。   “娘,你有世上最好的夫君,我有世上最好的爹!”   岑女士拥紧她。   ***   回了屋中,许骄一身疲惫。   一是昨晚事后,身上像散了架一般得酸痛,一是方才岑女士问她,既然梁城之事已经结束了,也不怕她再有性命之忧,问她能不能恢复女儿身,同娘一道离开京中……   她说不了,她想留在朝中,朝中挺好的,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岑女士只是看她,一句话没说,但目光似是要将她看穿一般,她只觉岑女士不想她同抱抱龙一处。   好累。   许骄一头栽倒在床榻上。   她不知道要怎么和岑女士说,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同宋卿源说,她还是暂时不要去鹿鸣巷……   但无论怎么说,说哪处都是头疼。   许骄伸手抓起被子盖在头上。   明日休沐一日,后日要早朝,但她明日没得休整,她明日要去   翰林院发布春闱的告文,还要先找罗友晨说官吏调任之事,还要去看鹿鸣巷那处宅子……   许是真的累了,许骄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日醒得稍微晚些,时间有些迟了,又恢复到了早前打仗似的模样。   今日是六子和葫芦同她去。   敏薇递了信给她,“相爷不在,早前的书信。”   许骄一把接过,在马车上看。   第一封是傅乔的?   许骄忽然来了精神,见信的过程,整个人嘴角都是弯起的,傅乔要回京了,早前的日期算下来,也就二月底三月初的事,没几日了。   许骄心中高兴,傅乔和小蚕豆要回来了~   等到第二封,什么落款都没有。   许骄疑惑拆开,里面只有几个字——我回来了。   什么鬼?   许骄心想这是谁的恶作剧。   她连郭睿都想过了。   忽得,又想起什么一般,找到早前的信封,信封一角画了一只帆船。   许骄嘴角抽了抽,“魏帆?”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有点难过,差点写不完了,但是还是感谢大家~   会努力写的   么么哒   ————   这章还是有红包,惯例,周一中午12点发   ————   七夕快乐,小仙女们~今天三更啦 第041章 小白脸   魏帆不是去了西南吗?   魏帆要回来了——许骄第一个念头不是他已经去了六七年,而是南蛮是不是已经完成了收编,正式纳入西南驻军了?   所以,西南驻军也正式进入到了驻军将帅的正常轮换了?   要不然,魏帆不会轻易从西南回来……   许骄的第一反应是和西南驻军有关。   南顺在各地都有驻军,驻军将帅在稳定时期,基本就要两三年一换,避免长期揽权,又有兵权在手,滋生旁的风险。   尤其是,南顺在周遭诸国中偏安一隅,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和优越性,让南顺成为周遭诸国之中战事最少的一个。对南顺来说,驻军将帅在驻地长期不轮调的风险,其实要远高于爆发战事的风险。   所以,各地的驻军可以不换,但将帅要轮换。   尤其是主帅!   魏帆是西南驻军的主帅,如今魏帆说要回京了,那十有八.九是西南的战事平息了……   许骄心中唏嘘。   眼下朝中上下的注意力都在梁城之事上,但其实西南不声不响已经将南蛮收编……   抱抱龙在庆州除了养伤,一口气做了许多事,梁城是,西南驻军也是。   许骄忽然想起,回程的时候抱抱龙同她说,军中不乱,朝中就不会乱。   那这么看,不仅朝中,连带着各地的驻军,抱抱龙都会借机开始大轮换,避免和梁城之事牵扯出的官员同流合污。   梁城有驻军,梁城驻军中早前多是瑞王的人,还有瑞王的几万私兵,不能乱。   宋卿源之所以让肖挺亲自前往处理梁城之事,除却他是京中禁军统领之外,应当是早就想好了要让接手梁城驻军。梁城之乱后,要有人镇得住梁城驻军,梁城之事一直是肖挺在处理,是最好的人选,所有的这些都顺理成章,在宋卿源的计划内。   肖挺会从京中禁军统领的位置上抽调出来,京中禁军统领会空缺。   西南的驻军常年和南蛮打交道,与朝中接触不深,将魏帆抽掉出来,不会受影响。而魏帆回京任京中禁军统领,又名正言顺安抚了收编的南蛮。   这几颗棋子挪得   精妙……   宋卿源从一开始就想得清楚,所以做起来的时候果断,游刃有余。   而随着南蛮收编,南顺腹地拓宽,可以通到更南边,更南边已经靠海……   她不在朝中的时候,宋卿源提拔了很多人,都是航运相关的,她一直以为是运河和水路开凿相关,眼下看,宋卿源是不是将目光投到了南边?之前临近诸国都在拼命打通和西域的商路,南顺同西域实在太远,西边的商路是通不了的,但若是南边呢?   许骄心中忽然觉察了。   ……   等收起思绪,许骄才回到魏帆这封信上来。   魏帆已经是南顺最年轻的驻军主帅了。   他确实厉害,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升到一军主帅,除却确实要有真才实学,身先士卒,在军中这种将资历,混不过去的地方,要让老将服气,军中又有威望,不是容易的事。   至少,不像郭睿一样,能混日子混成户部员外郎。   但一想到魏帆这次回来是做京中禁军统领的,那她岂不是天天早朝,或是去明和殿都能遇到他?   许骄头疼。   ——我去建功立业了。   许骄在想,怎么能把魏帆弄走。   ***   思绪间,马车抵达翰林院,今日休沐,翰林院中的人不多,除去值守的官吏,齐长平在。   “相爷。”齐长平一早就候着了。   许骄问道,“春闱的卷宗看过了吗?”   齐长平拱手,“看过了。”   许骄一面走一面道,“增设恩科得告文今日发下去,越快越好,然后从翰林院中找四个人,同我一道看春闱考核的事,六部加上大理寺和鸿胪寺,每人对接两部,恩科两轮的安排,我要在三日内看初稿。”   “是,相爷。”齐长平应声。   “告文呢?”许骄问。   齐长平从一侧拿出卷宗,递给许骄,“拟好了,相爷过目。”   她都不用单独交待,齐长平看过就将告文拟好了。   翰林院这些编修里,同她最有默契得就是齐长平。   许骄看过,满意道,“送去宫中给陛下过目,若无问题,今日内发告给各州郡。”   “好。”齐长平转身。   “长平。”许骄唤了一声。   齐长平转身,问道,“相爷还有旁的吩咐?”   许骄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最后道,“长平,你先去宫中一趟,将事情处理了,然后回翰林院,我有话同你说。”   齐长平应是。   看着齐长平的背影,许骄心中轻叹,齐长平沉稳踏实,她一直很喜欢。   嗯,是,虽然也有长得好看的缘故在里面(bushi),但齐长平和沈凌不同。   沈凌的稳妥里,有犀利在,包括在梁城一事中,他很迅速的做决断;但齐长平的稳妥,是做副手的稳妥,不是拿决策的稳妥。   朝中什么样性子得官员都要有,暴躁的也要有,才会相对平衡。   物尽其才,只要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沈凌要来翰林院,翰林院向上的位置没有齐长平的……   许骄淡淡垂眸。   “相爷~”是罗友晨到了。   许骄将思绪从齐长平身上收回。罗友晨是吏部尚书,这次朝中官吏调任,要以吏部为主,此事必须提前和罗友晨通气。   “相爷急事,下官听说便来了。”   许骄在东宫的时候,罗友晨就是宋卿源的人,宋卿源登基前,吏部就牢牢攥在自己手中。   许骄同罗友晨无需铺垫太多,“罗大人,陛下要动朝中的官吏,这次动作很大,暂定分两批,和春末增开恩科同时进行,届时,可能会有一部分职位暂时空缺,能者居之。”   罗友晨意外。   许骄叹道,“罗大人坐,此事要从长计议。”   ***   明和殿外,子松见了齐长平,快步迎了上来,“齐大人。”   齐长平是翰林院编修,本身官职不算显赫。   但翰林院编修多在御前走动,都是陛下跟前长期露脸的人,今日还在翰林院,明日可能就在其他地方居要职,所以翰林院的人,宫中都多恭敬。   齐长平是相爷手下最得力的编修,奔走的多是相爷的事,子松是大监的徒弟,大监叮嘱过相爷的事在陛下跟前都是优先的事,齐长平是相爷手下的人,所以子松会先问一声,“齐大人有事?”   齐长平看了看明和殿苑中,还有不少官吏都在等候宣召。   还要一部分官员跪在明和殿外,脸色阴晴不定,也有   战战兢兢的。   齐长平没有多看,轻声朝子松道,“是增设恩科的事,相爷让下官送告文来陛下处过目,让今日下发到各州郡去。”   “齐大人您稍等,奴家去通传一声。”   齐长平点头应好。   子松越过前面等候召见的人,径直入了明和殿中。   明和殿内,宋卿源正同英国公一处说话,见子松入内,恭敬道,“陛下,翰林院编修齐长平齐大人到了,说是增设恩科的告文,相爷让齐大人送来给陛下过目。”   听到许骄和增生恩科告文的事,宋卿源淡声,“进来吧。”   齐长平入内,见一身青鸾色龙袍的天子同英国公一处,循礼躬身,“见过陛下,英国公。”   “免礼,东西拿来吧。”齐长平是许骄的人,宋卿源对齐长平惯来温和。   齐长平递至子松手中,子松呈给天子。   宋卿源接过,很快阅过,又重新交给子松,“朕看过了,拟旨发告吧,今日送出去。”   “是。”齐长平应声,正准备退出殿中,宋卿源又忽然出声,“齐长平。”   齐长平转身折回,“陛下。”   “清和呢?”在旁人面前,宋卿源一直唤许骄,清和是许骄的字。   齐长平应道,“相爷还在翰林院。”   宋卿源又看了他一眼,其实,他方才并不是想提许骄,他只是在想齐长平的事,宋卿源顿了顿,又道,“长平,你明日早朝后你入宫,朕有事单独见你。”   齐长平微讶,又应道,“是。”   宋卿源又朝子松道,“子松,此事记下。”   子松应是。   齐长平是翰林院编修,平日不会参与早朝,所以要子松单独记下,是到差不多时间宣齐长平入宫。   齐长平退了出去,宋卿源看向英国公,“国公爷,继续。”   英国公道,“此事有利有弊,老臣的意见是,委任官吏去西平,慢慢将西平属地收回掌控中……”   ***   齐长平从宫中出来,回翰林院的时候,刚好罗友晨还在同许骄谈官吏调任之事。   齐长平在苑中候着。   今日相爷和陛下先后都说有话同他说,应当不是巧合。   等了许久,罗友晨才从屋中出来。   齐长平拱手执手,“尚书大人。”   罗友晨眉间有难色,齐长平猜到相爷交待的应当是棘手的活儿,罗友晨的确心不在焉,但见到齐长平还是颔首致意。   罗友晨出了翰林院,齐长平往许骄处去的时候,正好见许骄慵懒得伸了个懒腰。   这一坐就是一个半时辰,腰都瘫了。   只是余光瞥到有人,许骄又坐直了去。   齐长平跟她的时间不短,也不是第一次见相爷伸懒腰,相爷总是人前一幅精神十足的模样,但私下里要么缺瞌睡,要么吃零食,要么在翰林院后苑蹦蹦跳跳……   反正层出不穷,也司空见惯了。   齐长平上前,“相爷,告文陛下过目了,已经安排发告至个州郡了。”   “好。”齐长平做事,许骄是做放心的。   齐长平又道,“陛下也问起相爷,下官说相爷在翰林院,陛下便没有多问了,但是让下官明日早朝后去一趟明和殿。”   许骄目光怔了怔,果然,宋卿源心中有安排了。   “相爷方才说有事寻下官?”齐长平问。   许骄正好撑手起身,坐久了,起来活动活动更好,“走走吧?”   齐长平颔首。   ……   开春过后,南顺的气候慢慢好起来。   眼下是二月底三月初,是南顺气候最好的时节之一,衣裳不必太厚,也不会太单薄,春风拂面,能让人心情都好上许多。   两人踱步往西市去。   “长平,你在翰林院多久了?”许骄问。   “四年。”   她是记得他和沈凌是一届春闱出来的,当时宋卿源看重沈凌,特意将沈凌下方,更稳妥的齐长平则在翰林院留用。   翰林院看似品阶低,但都在御前行走,很容易直接去到各部任要职,是所有春闱学子都梦寐以求的地方。   齐长平是那一届春闱学子里很出众的一个。   “日后有什么想法?”许骄问他。   齐长平认真道,“这几年一直跟着相爷,学了很多东西,但又觉得差得还很远,也没想过旁的,想的是跟着想相爷,但如果朝中有需要,长平可以去。”   许骄没有瞒他,“长平,陛下知道你一直跟着我,所以同我商议过你的事。”   齐长平   微怔。   许骄继续边走边道,“近端时间,朝中的官吏变动会很大,多处都会有空缺。长平,你在翰林院的时间不短了,要么在这一波变动中,去到六部任职,平稳升迁;要么外调,等历练之后,回朝中赴职,我今日问你的,陛下明日也会问你,你怎么想?”   齐长平驻足,喉间轻轻咽了咽,“相爷,是翰林院有新的大人来了吗?”   齐长平很聪明,许骄也不隐瞒,“是。”   翰林院编纂位同之后的副相,这些年一直是许骄兼任的。   若是许骄一直在,在熬几个年头,以齐长平的资历和许骄对他的信任,翰林院编纂之职应当是落在齐长平头上的。   但若是有人来了这个位置,齐长平升不上去,再在翰林院编修这个位置上久待没有意义。   所以宋卿源要将人调出来。   其实,也是给沈凌挪位置。   当初齐长平在殿试中胜过沈凌一筹,但数年后却要给沈凌挪位置,作为宰相,她清楚两人的能力模型,也知晓沈凌更适合和胜任,但长平同她的时间更长,她心中也有偏颇,但这些偏颇不能影响她的判断,只能让她点醒对方。   齐长平眸色微沉,“长平一时没想好。”   许骄温声,“那一面走,一面慢慢想,陪我去吃个酸辣粉。”   她总去西市的那家面摊,齐长平也不是第一次陪她去。   “许爷?”老板娘头一回见他二人穿官服来,许骄笑道,“老板娘,照旧。”   老板娘笑笑,以为齐长平也是要阳春面,齐长平却道,“我也要酸辣粉。”   许骄看他,齐长平道,“其实看相爷吃,一直想试试,但顾忌太多,不如今日。”   其实这就是齐长平的性子——顾虑太多,瞻前顾后,虽然稳妥,但是魄力不够。这样的性子做副职可以,但要真正独当一面,缺了些东西。   “相爷,我能问问相爷的意思吗?”齐长平想了许久,还是看她。   许骄轻声道,“你性格平稳,做执行之事,旁人都不及你,若是去六部或大理寺,鸿胪寺,你都可崭露头角,任要职;但要想继续往上,这些还不够,需要更多历练,不破不立。”   齐长平听完,低头思索。   许骄又道,“其实哪一条路都好,只是选择的路不通,际遇也会不同,但最终要看你自己。”   许骄知晓她要做的,不是左右齐长平的想法,而是告知清楚。   “长平知晓了。”他低声。   正好老板娘将粉端了来,许骄光是闻了闻都觉得馋了。   上次在明镇是原本就不怎么舒服,所以胃疼,但眼下胃不疼了,胃口还好,她可以吃两大碗~   齐长平一面想事情出神,一面吃了一口,顿时脸色就全然涨红,也呛得不行!   许骄递水给他。   他一口气喝完,但脸上还是辣得变色。   许骄叫老板娘给他酸梅汤。   齐长平一口喝了两碗。   看着他,许骄又忽然想起宋卿源来,当时在明镇,宋卿源也是这样辣到不行……   而眼前,许骄不知是不是看错,许是辣的缘故,齐长平眼中氤氲,“太辣了。”   齐长平一直跟着他,看得许骄心中也有些难受。   良久,齐长平沉声道,“相爷,我想外调。”   许骄看他,“外调不会简单,会很难,若是做得不好,甚至没有机会调回京中,你要想清楚。”   齐长平深吸一口气,“相爷,我想试试……”   许骄点头,“好,那明日陛下问起你的时候,你如实告知陛下你的想法,陛下会考量的。”   齐长平叹道,“就是有些舍不得相爷,从入朝开始,长平就在翰林院,一直跟着相爷……”   说一说,眼底有些微微泛红。   许骄适时调侃,“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又许是,你还未回朝,我又被罢官了。”   齐长平笑起来。   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许骄轻声道,“长平,我在朝中等你回来。”   “好。”齐长平敛了笑意。   ……   离开面摊时,面摊老板娘问了问府衙的巡视,“大人,深紫色的官服是几品啊?”   巡视笑道,“当然是一品了!如今朝中就相爷一人。”   面摊老板娘手抖了抖,一直在她这里吃酸辣粉的……是相爷?   ***   许骄几个喷嚏的功夫,六子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鹿鸣巷的这座宅子前。   “相爷,到了。”六子停下马车,置好脚蹬   ,又撩起帘栊。   许骄下了马车,抬头看看,眉头微微蹙了蹙。   顾宅的牌匾都被摘下来了,现在挂着的牌子是许府,烫金的“许府”二字,甚是夺目耀眼而且,而且她看一眼就知晓那是宋卿源亲自写的字……   许骄觉得那不是许府,那是如朕亲临。   许骄摇了摇头,驱散幻觉。   宅子应当空置有段时间了,葫芦上前推门。   六子跟着许骄一道进了许府大门。   高大阔气的门楣,气势恢宏。府邸布局规整,楼阁交错,富丽堂皇。   眼下还是初春,等到夏日,院内更是古木参天,假山林立,湖畔清荷含苞待放,莲叶映得满眼新绿。   “哇~”六子惊呆,“相爷,我们日后真住这里呀?”   葫芦诧异看向她。   许骄头疼,又不好说旁的,支吾道,“住这里,不比在政事堂对付强吗?”   她特意说是太忙无法回陋室的时候。   “也是。”六子想起那一阵相爷都住在政事堂苑中,不由叹道。   现在,家中离宫中,政事堂和翰林院都太远,相爷每日来回奔波,不少时间都在马车上,若是搬到鹿鸣巷来,确实方便很多。   三人继续往内走着,但是走呀走,越走越觉得苑子大。   许骄额头上的黑线就越多。   “这里真好!”六子不由感叹,其实现在得家中,也只有相爷喜欢。非说是一线湖景豪宅,但湖景是湖景,所谓的豪宅只有三间破屋子,有时还漏风那种……   这里多好啊,离到处都近,而且豪宅阔气,这才像相府啊!   六子有些羡慕这里了,也再次感叹。   许骄想起在北关酒肆时,听人说起的这里有八十余间房间。   许骄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她要八十多间房子来干嘛!   六子也叹道,“这里好是好,就是好难打扫,相爷,到时候雇人都是好大一笔开支。相爷你也不贪污受贿,动不动就被陛下罚好几个月俸禄,就相爷剩下的那点儿俸禄,还不包括日后要被罚的,也就够我们住住湖景豪宅的,估计,这里都住不起……”   许骄整个人都不好起来。   本来就穷,拿这种豪宅装门面来做什么?   养小白脸吗?!   许骄顿了顿,还真是养小白脸的……   但令人恼火的是,这豪宅还是小白脸送的,也根本没有考虑过她还要负担的问题。就她那点俸禄,到现在为止,好容易才不是负数了(之前罚太多),但又是一笔大开支啊。   这开支还是养他用的!   许骄想死的心都有了!   去你大爷的,你想过民生疾苦吗!   ***   明和殿内,宋卿源接连喷嚏。   大监上年关切,“陛下,可是着凉了?要不要唤太医来看看?”   宋卿源摇了摇头,目光正好落在龙案上的那盆仙人球上,微微滞了滞。   忽然想,应当是有人在念叨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白脸:不然呢   ————————   今天暂时二更啦,不加更啦,这章还有周末红包,记得按爪哦,明天中午12:00发   以下是感谢信   —————   感谢在2021-08-0823:00:00~2021-08-1522:23: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疯魔不成活2个;46416501、岁游、罗漂亮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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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女士撩起帘栊,“吃完了再走。”   “来不及了!”许骄已经捏了一根油条又跑开,岑女士闹心,又朝一侧收拾东西的敏薇道,“豆浆,包子,都带上。”   敏薇赶紧照做。   但等到敏薇跑过去了时候,许骄从马车中伸出手,拿起豆浆喝了一口,又将塞回给她,然   后马车驶走,敏薇朝着岑夫人叹了叹。   岑夫人叹息,每日像打仗一样,什么时候能像个正常的姑娘家……   思及此处,岑夫人又摇了摇头,正常的姑娘家,别说家人成亲了,孩子都当有了,还不止一个,终日都围着丈夫孩子转了,哪会像这样,成天鸡飞狗跳,一趟东一趟西。   她是喜欢朝中的事,还是喜欢旁的人……   岑女士噤声。   知女莫若母,这一趟从庆州回来,会一个人坐在案几一侧发呆,还像只怄气的小兽一样,自己趴着,许久都不动弹。   ……   马车内,许骄照旧开始补回笼觉。   反正时间还早,马车晃动的节奏,就是每日睡回笼觉的节奏。颈托,真丝眼罩,睡觉专用椅,入内宫门的时候,许骄还睡死着。   等到临到中宫门,要下马车了,六子唤了好几声,相爷。   许骄睁眼,眼中还有血色,懵了片刻,这才伸了伸懒腰,等马车停下,一袭深紫色的朝服下了马车,内侍官上前迎她,等候盘查入宫的队伍自动让出两行。   入了中宫门,“相爷!”   许骄听出是沈凌的声音,驻足转身,果真见沈凌快步上前,“相爷。”   这一路从庆州回京,也算熟络了。   “一道入宫吧。”许骄开口,沈凌拱手。   两人一道说话,一道往内宫门去,沿途的官吏都相继问候,许骄颔首。   朝中各个都是人精。   这次梁城出事,原本说沈凌已经失踪了,眼下沈凌忽然回京,还同相爷一处。毕竟,正常官吏都不大敢同相爷一处去早朝,但见相爷对沈凌和颜悦色,且两人在随意说话的模样,这其中传递的微妙信号,让沿途遇到的官员心中都猜测纷纷。   最了解陛下心思的,朝中就是相爷。   沈凌这次在梁城遇险,回来之后,恐怕得了陛下青睐,也同相爷走得近。   猜测中,众人已经在内宫门外列队。   许骄至,先前的队伍安静下来,顶多只有几声窃窃私语。   待得早朝的时间将至,跟随内侍官入了殿中,殿上穿着青鸾色龙袍,头戴十二玉藻冕旒的天子落座,众人手持笏板,跪下高呼三声万岁。   许骄听到熟悉的声音,清贵淡然,“平身。”   待得抬头,隔着玉冕根本看不清天子的脸,也看不清宋卿源的目光每回都是先落在她身上,而后才收回,看向大监。   今日早朝气氛尤其不同,都知晓梁城之事水落石出,朝中要大动荡,都纷纷低着头,没有人主动出来奏报旁的事。   “沈凌。”天子出声。   众人都心知肚明,天子心里明镜着,直接叫了沈凌到殿中。   沈凌手持笏板下跪,“陛下。”   “梁城之事,说与殿中听。”宋卿源语气入古井无波,但殿中都知晓,怕是暴风骤雨前夕。   沈凌开始从去梁城的路上水势排查开始,一直说到重重受阻,沿路各级官员纷纷帮忙掩饰,也有人私下奉劝,甚至威逼利诱让他放弃梁城之行。他一路查看了所有水利工事,因为同梁城水利工事相邻,若是天灾应当都有隐患,但排查过程中,不是地方连夜发生了滑坡泥石流等……   朝中只要不聋都能听出沈凌话中的意味,这么看,沈凌失踪并非意外,他走到何处,何处的工事总会出或多或少的问题,尤其是临近梁城时候。   沈凌继续如陈述事实一般,不带任何色彩,从说到抵达梁城的前一日起,就开始不断有刺杀,从早前的暗杀,到后来明目张胆得行刺。为了查清梁城水利的事情,他没有同队伍入城,而是提前混入梁城,但是盘查很紧,他好容易混入梁城之后,发现梁城水利视为空壳……   沈凌言罢,殿中纷纷哗然,就连许骄都怔住。   虽然心中早有心里准备,梁城之事的卷宗她也看过,但暗卫机构的卷宗侧重点不同,沈凌的侧重点是在水利工事上,所以听起来尤为触目惊心。   空壳的意思是,连豆腐渣工程都不是,是根本就没有动过……   这十余年国库的持续投入,工部的排查,各级官员的审核,都去哪里?   细思极恐!   许骄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宋卿源要说朝中官吏调动——能将这么大的篓子维持这么久没有出戳破过,这其中是一张多严密的网。   那时若是去梁城的人是她……   许骄看向殿上。   她看不清   宋卿源神色,但无论从沈凌口中还是柳秦云口中,都能猜想当时的场景……   等沈凌说完,他被人追杀至悬崖处,所有的禁军全部殉职,他被迫跳崖的时候,殿中都倒吸一口凉气。   但最后,沈凌还是呈上了梁城水利工事的全貌图……   梁城之事深不见底,朝中有不少牵涉其中的官员吓得魂飞魄散,原本只是以为收了些好处,没想到梁城之事竟是空壳。   更没想到,最后为了死无对证,梁城竟要淹城……   当即,工部尚书脸色铁青,跪到在地,吓得不敢动弹,额头都是冷汗。   宋卿源声音依旧冰冷,“耗用了国库十年的水利工程,是空壳,工部的人呢?”   工部的人各个面如死灰,原地跪下,却没人敢出声。   “钱去了何处?”宋卿源手中的公示图直接从殿上扔到了殿中,百官低头不敢吱声。   “肖挺!”宋卿源声音里已经有怒意。   肖挺也入了殿中,拱手道,“启禀陛下,末将奉旨率禁军入梁城,但行军至梁城附近,却遭到了梁城驻军还有瑞王府的私兵阻拦,对峙数日,双方交锋十余次,最后强行攻城。”   殿中再度哗然!   只知晓梁城出事,但不知到了强行攻城的地步,肖挺话闭,有人吓得当腿软,这其中,已经不止工部的人,还涉及其他六部。   在肖挺说完瑞王府上下畏罪自杀,瑞王最后认罪,朝中半数人皆面色铁青,就连早前的麓阳侯都惊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待得肖挺说完,宋卿源大怒,再次罕见得在朝中扔了卷宗,“混账!”   天子一怒,殿中纷纷下跪,“陛下息怒!”   “大理寺给朕彻查此事,所有和瑞王府相关,和梁城相关,朕就不信这朝中还能不能清静!”宋卿源言罢,大理寺卿连忙应声。   这一幕过后,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再说话。   都以为今日早朝要在这样的动荡局面下结束,人心惶惶,大监问是否有本要奏的时候,兵部尚书傅至渊上前,“微臣有本要奏。”   许骄余光瞥向傅至渊,殿中都不知晓这个时候傅至渊来殿中煽风点火什么,却见傅   至渊呈上折子,大监接过,递于天子,傅至渊同步道,“启禀陛下,西南一带驻军已完成收编,请陛下过目。”   西南驻军完成收编?   朝中才从早前梁城一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那就是持续六七年之久的对蛮族的收复结束了,西南一带正式纳入了南顺范围。   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相比早前梁城之乱带来的不稳,西南驻军收编完成一事却似给朝中吃了一枚定心丸。梁城之事虽然已经产生,但是已在控制之中,更多的好消息却在陆续传来,忽然,整个朝中的氛围都似产生了不同。   众人纷纷抬眸看向殿上的天子,天子仿佛也不像早前愠怒。   傅至渊又道,“魏将军已从西南驻军离开,不日将抵京中。”   连魏帆都回来了,那就是西南局势已经稳定了。   忽然,梁城之乱带来的动荡,仿佛已经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甚至慢慢忽略不计,禁军已经在梁城,梁城恢复正常只是时日问题,朝中和瑞王府相关的开始秋后算账,也就算过去了。   在众人以为早朝就要结束的时候,许骄手持笏板行至殿中,“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相爷很少在朝中开口,一开口要么一锤定音,要么直接将人怼死,再要么都是大事,见许骄行至殿中,殿上天子的语气听起来恢复了早前,淡声道,“说。”   许骄躬身,“近来与吏部盘点朝中及各处官吏,人才稀缺,各地都继续补充有才能的官吏,特奏请陛下,准设恩科,与今年春末进行。”   增设恩科……   殿中顿时明白了,恩科是配合这次梁城之乱来的,这次梁城之乱一定会有批量官员下马,而刚才相爷也提了吏部主导官吏调任,这次朝中是要大换血!   “准奏。”天子言简。   许骄又道,“此次恩科将增设六部与两寺单独考核,优异者脱颖而出,直接供六部与两寺培养使用,故需六部与两寺配合,设专人从即日起,投入恩科示意中来。”   天子道,“此事全权交由清和处理,六部与两寺今日派人前往翰林院。”   六部与两寺皆领旨。   再后   ,罗友晨行至殿中,“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说。”宋卿源淡声。   罗友晨道,“今年春调即将开始,将配合恩科同步进行,春调或涉及六部,两寺及地方官吏诸多,需增派人手处理。”   宋卿源看了看他,“此事亦全权交予清和处理,从各部抽调人手至吏部,尽早完成春调,准备恩科之事。”   许骄和罗友晨皆躬身,“臣领旨。”   最后,天子忽然开口,“即日起,沈凌自工部调离,调任翰林院编修,分担清和手中恩科之事。“   “臣领旨。“沈凌应声。   一连串的调任和恩科,春调措施,都是应对梁城之乱的,那梁城之乱带来的影响会很快在许骄的处理下恢复至早前。   这些事情,还是只有许相亲自操刀!   朝中都心知肚明。   而沈凌在此次梁城之事中,没有擢升,反而降级到翰林院编修,看似是降职,但实则陛下嘱咐了沈凌分担相爷手中的恩科之事,那等恩科结束,沈凌很容易凭借恩科的政绩做跳板,接任翰林院编纂。   翰林院编纂位同副相。   陛下这是要重用沈凌……   休朝几月之后,今日早朝上的一连串重磅消息,让人目瞪口呆,也措手不及,但任谁心中都有一杆秤,此事已在天子掌控之中。   “退朝!”   朝中皆手持笏板恭送天子,而后陆续退出殿中。   西南收编之事再大,也同朝中其他官吏无关,但春调和恩科之事却涉及了所有人的切身利益,见罗友晨和沈凌分别走在一身紫色官服的相爷身后,相爷一面踱步,一面吩咐相关事宜,旁人想上前探听口风,又不敢上前,只能见缝插针朝许骄问候。   离了正殿,许骄往政事堂去,内侍官伸手替她撩起马车帘栊,   ***   回明和殿的路上,大监看了看龙撵上没怎么说话的天子,轻声问道,“陛下,要请相爷来明和殿吗?”   宋卿源回神,他方才就一直在想许骄的事。   虽然在回京路上,就知晓许骄已经在着手准备春调和恩科之事,但今日朝中都见许骄胸有成竹模样,又见罗友晨,沈凌都心中有数,所以今日朝中局面   很容易被许骄拿稳。   他知晓许骄是趁着昨日将罗友晨和沈凌都拉着通了气,也过了一遍春调和恩科之事。他最怕梁城之事引起朝中动荡,但今日许骄最后压得很稳,如今朝中各个心思都在许骄手中的春调和恩科上,梁城之事不会造成更大的影响。   宋卿源淡声道,“不用了,她今日事多,别叫她来了。。”   大监恭声应是,但心中想,相爷哪日事不多……   等到明和殿,宋卿源下了龙撵,入了殿中。   目光落在龙案上的那株仙人球的时候,想起今日殿中许骄没有偷偷打瞌睡,应当也是紧张梁城之事会失控,但最后都平静压了下来。   宋卿源笑了笑,又看了看仙人球,想起许骄。   人是贪婪的,他想起回京前一晚,极致欢愉,他将她扣在身下,仿佛唇间还有余温……   出神时,手扎上了仙人球。   口中轻“嘶”一声,见指尖扎出了血,宋卿源皱了皱眉头,她给他喂了迷魂药还是什么,连仙人球都是……   大监入内时,正好见宋卿源在对着那盆仙人球笑。   大监连忙低头,宋卿源知晓他窥见,不悦道,“怎么了?”   大监躬身,“陛下,齐长平齐大人来了。”   宋卿源才想起昨日传召过齐长平,“进来吧。”   齐长平入内,“齐长平见过陛下。”   宋卿源看了看他,温声道,“长平,你到翰林院多久了?”   这问题相爷昨日也问过,“四年。”   宋卿源比许骄直接,“朕调了沈凌回翰林院。”   齐长平微怔,忽然明白昨日为什么相爷要同他说那番话……   宋卿源继续道,“朕今日让清和主持春调和恩科一事,吏部缺人手,户部也缺人手,清和一向看重你,朕也看重,朕想问问你的意思。”   宋卿源算委婉。   齐长平深吸一口气,朝着天子叩首,“陛下,长平自入朝起,一直跟着相爷,知晓自己的瓶颈,陛下,长平不想去户部和吏部,想磨砺。”   宋卿源看了看他,知晓许骄已经赶在昨日同他说过,许骄护犊子,知晓齐长平去了吏部或户部,再往上走很难,许骄是想推他一把。   宋卿源淡声   ,“想清楚了?”   齐长平沉声,“是。”   宋卿源抛出难题,“西关虽在,但名存实亡,又与京中相隔甚远,乃流放之地,你愿意去治理西关吗?”   齐长平是文官,西关城守不是这么好做的,朝中能帮到的都不多,去到那边,只能靠他自己。   齐长平竟然拱手,“臣愿意。”   宋卿源倒是意外,他一直喜欢有骨气,有魄力的官吏,齐长平在他心中稳妥有余,但是底气和魄力不足,很难成大器,但今日他刮目相看。   宋卿源颔首,“好,大监,让翰林院拟旨,齐长平调任西关城守,择日出发。”   “谢陛下。”齐长平叩谢。   齐长平正准备退出殿中,宋卿源又忽然唤住他,“长平。“   齐长平转身,“陛下。“   宋卿源沉声道,“别让朕失望,也别让清和失望。“   齐长平再次叩首,“长平定不辱使命。“   ……   齐长平离开,宋卿源想起在回京的马车上,他同许骄说起,“让沈凌帮你一道处理春闱之事,翰林院的琐事,让长平帮你先分担。“   许骄没有应声。   他抬眸看她,“怎么了?”   许骄沉声道,“沈凌来了翰林院,长平升不上去。”   他看了她一眼,淡声道,“齐长平的性子做不了翰林院编纂,不是沈凌也是其他人,趁着春调,让他去户部,吏部任职都可。”   许骄却坚持,“长平性子稳妥,稳妥有稳妥的好处,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他知晓她护犊子,提醒道,“阿骄,合适的人要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他是可以用,但不可以重用,你应该比朕清楚。”   许骄咬唇,我坚持!   他看她,“这个人这么好?”   许骄道,“人无完人,他是有要克服的问题,也需要时间,但无论是谁,要走的弯路迟早都要走一遍,他去到何处都一样,与其如此,不如放他去历练,他能成大器。”   她看他,眼中期许。   他心软,好。   许骄才高兴了。   如果不是许骄的缘故,他不会想到齐长平也有魄力破釜沉舟的时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也有些惊喜。   他看人也有走眼的时候,许   骄有时候比他心细。   ……   宋卿源又看了看龙案上仙人掌,心中不由想,就她刺儿头一个,他有时候气她的时候,真想拔了她身上的刺。   眼下,他只想扒光她,极致的欢愉,让人上瘾……   “大监。”他唤了一声。   大监入内,“陛下。”   宋卿源淡声道,“朕今晚出宫一趟。”   大监会意。   ***   许骄这一日简直忙得晕头转向。   恩科的事,六部和两寺都派了人来,虽然昨日她就让长平安排了翰林院内四个编修过来跟进此事。但长平不在,旁人并不能当即领会她的意思,少了齐长平,她要花比平日更多的时间在琐事上。   翰林院的四个编修,要分别对接六部两寺,她施压要三天内看到初稿。   所有拿不出初稿的,无论是六部两寺什么职位,直接在春调时走人。除了工部眼下被全员被端掉之外,其余各部和两寺都是副手直接来对接,工部的活儿由沈凌再代。   相爷眼皮子下没有人能忽悠,各部侍郎,少卿压力顿时大到了天上。   谁都知晓吏部的调令是真的!   谁都不想被相爷踹走。   但相爷开大,让所有参与恩科的人每日半日都在政事堂,在相爷眼皮子下集中办公,相爷一开大,所有人叫苦连天。   但也因为叫苦连天,早前需要一两日完成的进度,竟然赶在半日内就完成,这么看,真的可能在三天能完成恩科的初步计划。   相爷简直……   另一处,罗友晨的春调从吏部开始,缺人,缺人,缺人!   吏部内部就开始调动困难,许骄从恩科集中办公的地方出来,正好见到吏部众人朝罗友晨抱怨,哪里都缺人手,眼下本来春调就难,还怎么从吏部挤人手出来,于是纷纷同罗友晨说挪动难之类。   许骄入内,众人噤声。   许骄让翰林院编修拿了纸笔来,许骄环臂,“就在这里写,一件一件写,手上什么事儿,什么难处,为什么调动!现在就写,一条一条和本相过,本相看看吏部手上到底什么事情,比朝中春调还重要!”   众人头疼,又害   怕。   许骄敲了敲案几,“有意见可以趁春调弹劾本相,弹劾不了,就老老实实配合春调。”   厅中顿时噤鸦雀无声。   ——为官之道,头一条,不要惹许相!   ——许相在东宫时就是陛下的伴读洗马,同陛下是……同吃同睡的关系,就是每个月吧,总有那么几日,脾气……特别大,连陛下都敢怼。   ——他心眼儿还贼小,像根针似的,什么鸡毛蒜皮的事,过多久都记得……   谁都不想被他记得!   于是上午是吏部,下午是礼部。   朝中都知晓许相压力大,开启了狂躁模式,春调之事,谁不配合,相爷直接在谁头上动刀。   有了吏部和礼部的前车之鉴,旁的部分都不敢护着自己那一亩半分田。   朝中直接革职的人不少,拆东墙补西墙在短时间内是必须,一些长期久待的岗位,其实已经滋生腐败,这次也一道轮岗调动。   如今梁城之事在前,谁不动,谁就可能同瑞王有关。   所以恼火是恼火,但是当调还是要调。   ……   等到黄昏时候,许骄手中的事才算告一段落,尤其是春调的事,得一个部一个部的看,而且后还有各地的官员,才是重头戏。   她这一两个月要全扑在此事上。   许骄今晚是回不了陋室了,还真只有去鹿鸣巷许府……   许骄让六子去收拾,正好齐长平来了堂中,“相爷,我明日离京,来同相爷辞别。”   许骄僵住。   许骄推掉了旁的事,不起眼的酒肆里,许骄替齐长平践行。   “一直说,等不忙的时候来这里,结果一直等,等到眼下你都要离京了。”许骄声音有些发沉,“西关不是什么好地方,都是关押的流放之人,离京中又远……”   言外之意,你去那里做什么?   齐长平却反而释怀,“相爷,不破不立,西关离京中远,反而没有顾虑。“   许骄指尖微滞,夹了一颗花生米,觉得不脆。   然后用勺子舀了一勺,还是觉得不脆。   宋卿源不会无缘无故让齐长平去西关,一定是西关有什么事让宋卿源上心,那宋卿源让齐长平去西关,确实是让他历练的,   并非搪塞。   他应该去。   但是西关实在太偏远……   许骄越吃越不是滋味,唤了小二端酒。   “相爷?“齐长平诧异,他跟相爷四年,未见过相爷饮酒。   许骄温声道,“长平,践行酒要喝。”   齐长平眼底一抹碎莹。   “一路顺风,平安抵达。”许骄举杯。   齐长平一饮而尽。   许骄也是。   齐长平每回给她斟酒,都是盖过杯底不多,但多喝几杯,聊得时间又长,许骄还是有些昏呼呼得上头了去。   “长平,我就是有点舍不得你,他们连我的话都听不懂。”到了后来,画风已经演变成了这幅模样。   齐长平见她喝多,没让她再喝,临行起,朝她道,“长平一定不辜负相爷信任,若不是相爷,没人会信我。”   许骄道,“那你给我好好干,干不好别回来,丢我的人。”   齐长平知晓她喝醉,“只要相爷开口,日后长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许骄恼火,“别了,都要你赴汤蹈火了,那我也应该倒台了,还是别倒台的好。”   齐长平哭笑不得。   ……   她喝得有些多,齐长平扶她下阶梯,她推辞,“不要不要,有醋坛子……”   齐长平一时没反应过来,但确实收手了。   然后许骄从阶梯上摔了出去。   大监眼珠子都险些调出来了,哎呀,我的祖宗!   大监连忙上前,齐长平也吓到,但见到大监,齐长平顿住,大监道,“齐大人,奴家来吧,陛下要见相爷,奴家等了些时候。”   大监这么说,齐长平也不好再问了,大监关切,“我的相爷,您这是摔到哪儿了吗?”   许骄摇头,“没有。”   大监虽然不信,但能这么说没有,就算有也不是什么大事,大监朝齐长平道,“齐大人,奴家送相爷回就是了。”   齐长平退后一步,朝着许骄一拜,“齐长平拜别相爷。”   瞧着模样,许骄应当是喝多,想上前同人拥抱,大监看出了趋势,想到身后马车中,大监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扶住,“相爷,奴家送您回家了。”   齐长平倒也没看出来许骄方才的动作。   大监扶许骄上马车,   低声叹道,“我的相爷,你挑什么时间不好,偏偏挑今日……”   许骄恼道,“我日日都很忙啊!”   这幅理直气壮模样,是喝多了,差不离了。   大监扶她上马车,提醒道,“相爷,陛下在……”   许骄顿了顿,“他在我就怕他了?”   大监想死的心都有了。   撩起帘栊,许骄入内,对上宋卿源的眼睛,大监连忙放下帘栊。   马车内,短暂的沉默。   许骄:“我喝多了!”   宋卿源:“摔哪儿了?”   两人都顿住,宋卿源先开口,“朕知道你喝多了。”   许骄还未出声,他伸手握住她手腕,将她带至怀中,许骄一惊,以为又要摔,但整个人扑到他怀中,他身上有熟悉的白玉兰混着龙涎香气,是最让她喜欢的味道……   他指尖撩起她额头一头的青丝碎发,眉头肉眼可见的皱了皱。   他方才没看错,是磕这里了。   许骄也忽然想起来,她方才好像磕着头了。   “疼~”她主动示好。   他又不会随身携带药膏在身上,许骄看着他,他凑近,朝着她磕着地方轻轻吹了吹。   许骄愣住。   “还疼吗?”他的声音没有特意,就似平常,但在夜空里就似别样的好听,撩人心扉。   许骄违心,“疼。”   他又吹了一次,许骄整个人都苏了。   “还要吹……”她脑子里“嗡嗡嗡”的,也不看宋卿源表情   他果真又吹了一次。   这回,不待她开口,他主动问,“还要吗?”   许骄看他。   他揽起她,吻上她唇间,许骄背后已经抵在马车一角,被他抱起坐在身上。许骄脑海里原本就有些昏昏沉沉的,他亲她,她脑海中仿佛什么都没想,伸手揽上他后颈,在马车中拥吻,什么话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多问。   马车到许府的时候,六子开的门,见到大监,六子愣住。   大监朝他摇头。   继而帘栊撩起,天子抱着相爷下了马车,身上盖着天子的龙袍,大监和六子等人都低头。   待得人从眼前过去,六子诧异,大监叮嘱道,“哪些当说,哪些不当说,分得清楚吗?”   六子懵懵点头。   ……   屋中,宋卿源放下她,方才两人的气氛就到了,眼下更不是停的下来的时候。   他放下她,一面撑着手亲她,一面松开自己的衣领。   他刚松完衣领,她扑倒他,蛾眉蹙紧,“宋卿源,养你太贵了,你别来这里了……”   宋卿源:“……”   她继续道,“我就这么点俸禄,都快被你罚完了,现在都动用我的秘密小金库了,金屋藏娇,也要看我藏不藏得起呀……“   他皱眉,“许骄,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她想也不想,“勤勤恳恳工作,挣钱养小白脸啊……我们家小白脸还金贵,非要住这种地方……”   宋卿源目光里有些恼,“许骄,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宋卿源是小白脸!   ——我是小白脸……   ——许骄是小白脸,还不行吗?……手勒疼了   大监离得稍远,都听得脸都红了。   ……   临近拂晓,宋卿源从屋中出来,大监上前。   宋卿源淡声道,“让她多睡会儿,早朝别去了。”   大监会意。   回宫的马车上,宋卿源目光望着窗外出神许久,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冷清的街道两侧,屋檐下的灯盏亮着微弱的光,在风中摇曳不定着……   宋卿源放下帘栊,淡淡垂眸,掩下心中潜滋暗长的念头。   ***   等回了寝宫,沐浴更衣,又在龙塌上小寐了会儿。   子松来唤的时候,宋卿源才起身。   早朝时,天子带十二玉藻冕旒落座,百官手握笏板,齐呼万岁的时候,宋卿源一眼看到许骄,微微怔住。   ——你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和你一起,看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百姓居有定所,不必为生计奔波,无需劳心生死,往来皆富足,孩童有笑颜……   宋卿源凝眸看她。   她手握笏板,遂百官起身事,抬眸看向他,眸间清澈若四月暖阳。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啦~我很勤奋我很勤奋我很勤奋,给自己洗脑 第043章 幼稚龙   昨日早朝连串重磅消息,今日早朝便出乎意料的平静,并无多少波澜。   除了许骄例行通报恩科和春调的进度,大抵大理寺对梁城一事的彻查进度,再有,便是各地不太紧急之事,今日的早朝结束得很早。   许骄忍了一早上的瞌睡,想从宫中去政事堂的马车上小寐一会儿,结果刚出正殿,小田子就来了跟前,“相爷,陛下请您去一趟。”   许骄抖了抖。   身侧,罗友晨拱手,“相爷去吧,应当是恩科和春调之事,下官先去政事堂。”   许骄颔首。   等罗友晨离开,许骄心中忍不住恼火。   她眼下还同散了架没两样,走路都发软。   她困得睁不开眼也要来早朝,是真怕宋卿源脑子一横将她拎后宫去……   所以再困都得来。   眼下,又让她去明和殿,开荤了没完没了了吗?   去明和殿的路上,听到花苑里有猫叫。   许骄忽然意识,春天到了,动物发.情了……   抱抱龙也是动物……   许骄摇头,肯定是没睡够,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等到明和殿外,子松见了她,连忙迎上来,“相爷。”   今日是子松当值。   “相爷,陛下让您去偏殿。”子松轻声。   去偏殿?   许骄诧异,子松道,“陛下原话,奉旨补觉。”   许骄忽得反应过来,宋卿源是方才见她在殿中一直打瞌睡,怕她又要去政事堂连轴转,所以特意让她连偏殿的。   “那陛下呢?”许骄问。   子松道,“鸿胪寺卿邵大人在,陛下在同邵大人说话。”   老师……   许骄点头。   到偏殿的时候,许骄有些脸红,路上还不怀好意揣测了抱抱龙一番。   但其实,他是关心她……   许骄躺在床榻上,她是真困了,困得走路都可以眼皮子打架那种。   躺在床榻上,许骄很快就睡着。   睡得安稳,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瞧着模样,应当快午时了,许骄撑手起身,看了看一侧的铜壶滴漏,是差不多午时。   她一觉睡到现在,还压了一   堆事情要去政事堂处理。   许骄还没怎么醒,又在床榻上坐了一会儿,这才俯身穿鞋。   等整理好头发衣襟,开推开偏殿的殿门,守在殿外的小田子迎上来,“相爷醒了?”   “嗯。”许骄刚来得及应了一声,就见明和殿前一道身影遂子松一起入了明和殿中。   刚好,对方也是听到偏厅这里的动静,目光不由看过来,便正好在入殿的同时,看到许骄从偏殿走了出来。   短暂的四目交汇,尽快六七年不见了,对方比起早前来,高大笔直了很多,但许骄还是一眼认出魏帆来。   魏帆应当也认出她来。   只是正好入殿中,顺势收回了目光。   许骄心想,这么快就回京了?   坐得是火箭吧。   但不管魏帆坐得是不是火箭,她应当坐火箭离开了。   “小田子,稍后同陛下说声,我去政事堂了。”许骄嘱咐了声。   “诶,相爷,陛下想留相爷……”小田子是想说陛下想留相爷一道用午膳,但许骄已经匆匆忙忙走了,只留了一句,“我还有事,先去政事堂了。”   小田子叹息。   ……   许骄今日确实一大堆事情。   昨晚和长平喝践行酒去了,压了一堆事情没有做完。   眼下这个时候,长平应当已经离京了……   西关之行不易,但对长平来说是举足轻重的一步,希望再见他时,他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西关城守。   那时候,她应该不在朝中了。   许骄微微敛目。   等到政事堂,众人见相爷来了,顿时纷纷开始头大。   尤其是专门从六部和两寺抽掉来做恩科的一批人,晨间要早朝,相爷又要求每日要有半日在政事堂的鸣涧厅中集中办公。其实大家心中都有数,四舍五入就是一整日。你想想,你刚下了早朝,准备回去坐一会儿的功夫就要去政事堂了,还不如直接来政事堂得好。   许骄到的时候,人人都在忙得热火朝天中。   虽然各部的初试都是分开设计和出题,但是相互之间交流是可以的。   其中最忙的是沈凌。   整个工部被一锅端了,早前的礼部员外郎曾在工部任员外郎,眼下调了回工部   ,同沈凌一道看工部的事,沈凌眼下既要忙工部的事,也要忙恩科的事,沈凌是唯一一个不是专门抽掉出来负责各部恩科的人。   但工部都这样了,沈凌也没空闲过,旁人看了更不好说什么。   许骄来的时候,各部和两寺分别来许骄这里过初稿。   还好,没有特别丑的,看来适当的压力是好的。   还有一日,基本初试的环节就能结束。   只是兵部的看起来有些不上心。   但是兵部的东西,许骄不太懂。   ……   许骄离开鸣涧厅。   除了恩科和春调的事,朝中琐事其实都在她这里。宋卿源要她全权负责恩科和春调,一是因为她能调得动朝中的人,二是为了给旁人施压,她又不是将宰相的其他活儿全部甩出去了,早前还有长平在,眼下,长平去西关了,用得顺手的几个都压在恩科的事情里了,旁的翰林院编修在她这里还要磨合一段时间,都小心翼翼的,怕犯错了。   从她十月离京到眼下二月,积攒的事情不少,又不可能事事去宋卿源那里,朝中国中鸡毛蒜皮的事,惯来都是在她这里……   中午的时候,许骄忙的没时间,一边看卷宗,一遍啃饼。   大监来的时候,吓一跳,“哎哟,我的相爷,我的祖宗,您这是干嘛啊?”   许骄认真道,“啃饼啊,吃饭啊。”   大监头都疼了,快步上前,“啃饼,也不能沾着墨水吃呀~”   许骄愣了愣,低头一看,果真手上的饼是沾着墨水的。   许骄傻眼儿了,“没留意。”   但其实心里想的是,原来真的会沾到墨水的,她还以为是书上杜撰的,其实她也不是没感觉,只是看得正认真,觉得是什么特别的口味,结果是墨水……   “相爷,快去漱口。”大监的语气,仿佛她沾得是鹤顶红,要一命呜呼那种。   等许骄漱口刷牙回来,墨水还有一部分在。   许骄恼火,一时刷不干净,需要时间。   大监头疼。   许骄更头疼。   顶着这么一嘴牙齿,实在影响她下午发挥。   下午还是兵部的春调之事。   兵部应当是最麻烦的一个部分,她   本就对兵部的事情是最不熟悉的,顶着这么一口牙齿会让她失去气势……   许骄窝火。   大监上前,“相爷,陛下有东西让老奴给您。”   许骄微怔,见大监递过来一个信封。   情书?   许骄心想。   但拆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银票……   许骄忽然想,同银票比,情书都显得太过风雅了……   银票后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宋卿源的字迹。   ——家用。   落款是,抱抱龙。   许骄刚拢起的眉头,又忽然笑起来,轻嗤一声,调.情吗   许骄将纸条反过来,在背后补了一句,然后还是照旧放在银票后,装回信封里,让大监还给宋卿源。   大监愣住,还让他还回去?   大监是怕被殃及池鱼,但见许骄又低头开始看文书了,大监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送回去。   ……   明和殿内,宋卿源正在用饭。   大监入内,将信封退了回去,原本以为天子要气,没想到天子光是接过信封,嘴角就微微勾了勾,笑意都在眸间。   饭都没用完,就忍不住拆了信封。   看了看那张银票,顿了顿,既而看向银票背后的那张纸条。   ——鉴于昨晚十分不愉快的经历,不敢收。   见天子直接笑出声。   大监心中一句活久见……   宋卿源起身,饭都不用了,折回龙案处,笑盈盈动笔,仿佛在做什么有趣的事。   大监惊讶。   ……   许骄好容易将眼前的一叠文书看完,还在伸懒腰,远远又见有内侍官来了政事堂,不是大监,是惠公公。   不是吧!   许骄心中愕然,他不是真喜欢上这种传纸条的中小学生游戏吧……   “相爷相爷,圣旨到了。”惠公公激动。   许骄嘴角抽了抽。   “许卿近日为恩科与春调之事劳顿,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朕深感欣慰,特赐封赏,聊以慰藉。”惠公公阖上圣旨,“相爷,接旨吧。”   这么多年,这种不正紧的圣旨也是头一回见。   许骄满头黑线。   又见另一个内侍官上前,红绸下放着一堆官银。   许骄想死的心都有了。   惠公公又道,“相   爷,别急,还有呢~”   许骄哀怨看他,惠公公塞了一张纸条过来。   许骄拆开。   ——这回满意了吗?   是不是恋爱中的男的,脑回路都很清奇,这个清奇到家了。   ……   惠宁回来的时候,宋卿源正在厅中同魏帆说事情。   惠宁上前,悄声道,相爷没说什么,就收下了。   ……   再度看到惠公公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许骄心中一叹,怎么又来了。   许骄又忽然意识到,这样下去真没完没了。   惠公公尴尬笑了笑,“相爷,陛下问,相爷没什么要同陛下说的吗?”   许骄恼火,一面要给他工作,一面还要和他玩这种幼稚园游戏。   他是乐在其中,她还有一堆事情没做完。   她方才就不应该撩他,让他开了荤。   许骄愁死了,抓起一侧的笔和纸,简单写了几个字。   ……   宋卿源正见大理寺卿。   惠宁的纸条送来。   “等一等。”宋卿源朝大理寺卿道,一面牵开纸条,嘴角原本扬起的笑意,一点点凝固。   ——满意,活儿好,还讨喜。   惠宁还没反映过来,就见宋卿源整张脸都绿了。   “出去!”宋卿源有些恼。   但再也没说让惠宁去许骄处。   ……   终于没有来自明和殿的纸条了,许骄也终于安心完成了手上的事。   差不多到兵部了,她要去罗友晨那里。   果真,去的时候,远远就听见兵部的人理直气壮,罗大人,我们这里和其他几部不一样,我们这里要对口的事情又多又杂,又都和各地驻军有关,都要熟手,不能轻易调人。   见到许骄来,都收敛了不少。   听说昨日吏部和礼部都被相爷碾压完了,但是相爷在朝中一惯不怎么碰军中之事,对兵部的事应当是最不了解的,兵部上下还是长篇大论,最后结论是,我们这里真和其他诸部不同,相爷,罗大人,这么贸然调动,军中会乱的。   罗友晨早就知道这是烫手的山芋,也有心理准备,许骄正欲开口,又听有人的声音伴着脚步声来,“有什么不同?”   众人转身,纷纷惊讶。   许骄也惊讶,因为来的是魏帆。   早前离京时的阳光少年,如今都成了身姿挺拔,一身戎装的将军。   许骄收回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抱抱龙的幼稚小纸条一章   今天试试看还能不能再有两更,凑齐三更,么么哒 第044章 魏帆   魏帆大方入内,旁人都拱手,“魏将军。”   魏帆在许骄跟前驻足。   许骄淡声,“魏将军走错路了?这里是政事堂,同禁军没什么关系吧?”   时隔多年,魏帆没想到头一次听她说话,就是这么长一句。   虽然不怎么友好。   魏帆道,“相爷没听说?今日陛下下旨,兵部侍郎位置空缺,让魏某暂代兵部侍郎之职。”   许骄愕然。   魏帆明特意朝她笑了笑,心知肚明。   职业素养,职业素养……   许骄拼命告诫自己。   魏帆没有再同她说话,而是将矛头对准方才的兵部员外郎,“这就是一个跑腿的活儿,有什么难的?难道各地驻军还不配合了不成?要真的都不配合,是不是该想想这个人怎么同各处驻军都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若是人有问题,更应该要调出来,留着过年啊?”   兵部和驻军的事,魏帆开口就最有发言权。   魏帆一张口,兵部的人集体哑然。   眼见魏帆是站相爷这端的,罗友晨松了口气。   许骄却恼火,“魏帆,注意用词。”   魏帆看了她一眼,忽然会意的样子。   许骄也忽然反应过来,顿时耳根子有些红。   大爷的。   魏帆本就是封疆大吏级别了,兵部的人在他面前都要谨言慎行,有魏帆在,兵部的春调竟然进行得异常顺利,问题也迎刃而解。   等兵部的事情解决,许骄转身,魏帆撵上,“许骄。”   许骄头一回后悔自己怎么不是大长腿,腿长就不用被撵上了。   许骄也没驻足,“魏将军有事?”   魏帆的兵部侍郎是兼任的。   宋卿源昨日就下了圣旨,让肖挺将军去梁城驻军做主帅了,魏帆已经接任京中禁军统领。这个兵部侍郎是兼职,兼职不用他放这么多精力。   她是特意“提醒”他的。   魏帆正声道,“恩科的考核,陛下同我起说,让我一道看着。之前的兵部太纸上谈兵了些,我这次回来,除了做京中禁军统领,兵部内部的改革也要一并做了。”   许骄恼火看他,“恩科的考核你也要看?”   “是。”魏帆应道。   许骄忽然胃疼。   她不想天天对着魏帆。   去宫中遇到魏帆还不够,下了朝来政事堂还要对着魏帆……   等到鸣涧亭,众人见魏将军同相爷一处都很惊奇。   这两日兵部的人顶不上来,恩科之事的进度都被兵部拖累了,眼下看,莫不是魏将军顶了兵部的差事?   果真,众人见魏将军同相爷在案几两侧对坐。   魏帆倒是没说起旁的,而是仔细看了看早前兵部做的恩科考核,沉声道,“都是些纸上谈兵的东西,什么用都没有,若是这次恩科第一回 的考核以各部需求为主,这张纸上考核,考不出什么真才实学。”   早前许骄也有这种感觉,但因为兵部的事她只通皮毛,也说不出所以然。但魏帆也这么说,许骄心里忽然有了底。   “那你来改。”许骄道。   恩科的事,陛下属意她全权负责,既然魏帆要看兵部恩科,让他来做就对了。   “好。”魏帆竟然直接应声,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许骄抬眸看他的时候,他已经开始了。   许骄愣了愣。   不得不说,军中回来的人,气魄完全不一样。   魏帆身上的果干同早前兵部那种拖泥带水的尿性全然不一样……   “……”许骄想,她一定是被魏帆影响了。   魏帆开始认真,就没有再看过许骄。   许骄也不打扰他,起身去看几个编修整理的资料。长平在的时候,可以帮她过目,现在长平不在,她需要自己多花些精力。   接下来的时间里,陆续又有旁的官吏来政事堂见寻许骄。   许骄只觉得还没怎么来得及眨眼,时间就去到了黄昏前后。   这几日恩科之事集中在鸣涧厅办公,效率很高,也折磨人,不少人直呼掉头发。黄昏前后,除了魏帆这里,其他人基本都已经完成初稿了。   许骄没有留人。   许骄自己在鸣涧厅,翻着完整的初稿一一看着。   每一个版本变动都很大,许骄是每一个版本都跟过来的,在看合理性,   也在看考题的难度。太难的,门槛太高,取不了什么人;太简单的,又筛不出什么人,失去了六部两寺分开出题的意义。   所以光是初稿,都让六部两寺的人头疼。   许骄也尤其慎重。   不知不觉间,许骄看了一半,魏帆也完工了,“我好了。”   许骄冷不丁抬眸,险些忘了魏帆还在厅中。   他们两人刚才都在安静做着事情,也未出声扰对方,所以许骄是真忘了魏帆在。   忽然听到魏帆说好了,许骄下意识上前。   旁人的初稿都有一轮二轮三轮调整,但在魏帆这里,基本等于推倒重建。   魏帆的卷宗扑在案几上,许骄低头看着,魏帆就在她身侧同她解释。   许骄听得认真,灯盏在一侧,映出她清秀得侧颜,修长的羽睫轻轻眨了眨,如展翅的蝶翼一般,魏帆收回目光。   许骄眉头微微拢了拢,迟疑道,“会不会太难了?这些事务让兵部的人处理还行,让新人来是不是太难了?”   她是怕新人根本处理不了这些问题,那初轮考核便挑不出什么人。   但兵部的事务她陌生,也不知道算不算难,只有找魏帆求证。   魏帆温声道,“既然是各部分开考核,就要考些有难度的,尤其是兵部这里,太简单的不容易脱颖而出,同后来的综合考差别不大。眼下这初试虽然难了些,但只要审阅的人是冲着查看参试者的潜力去的,就像在军中一样,看得是人的潜力,那只要有亮点的都可以入眼,反而更能挖掘人才。”   魏帆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许骄看了看卷宗,短暂沉默,心中在拿捏。   他凑近道,“不怕,大不了其余几部稳妥,兵部铤而走险些。”   许骄是觉得他离得有些近,下意识后退。   魏帆当是在军中久了,多了些军中的气息,“放心,出了问题我担着。”   许骄好气好笑。   “走吧,许骄,你不饿吗?”魏帆起身牵她,“吃饭去。”   许骄并不想和他一起,但还不清楚魏帆的口风,又怕魏帆戳穿她,尽量不冲突。   “……去哪?”许   骄问。   “酸辣粉啊,你不最喜欢那家酸辣粉吗?”魏帆记得在东宫的时候,但凡休沐,许骄旁的地方都不去,不去游泳,不去斗蛐蛐,不和大家去喝酒,除了看书,就是跑去西市吃酸辣粉。   许骄叹道,“我昨天才吃过了。”   她昨日是同齐长平一道去的。   魏帆笑,“我还没吃,接风。”   许骄无语。   “相爷……”老板娘已经打听到深紫色朝服的是当今相爷,她怎么都没想到当今相爷这么年轻,而且还在她家吃了十年的酸辣粉。   许骄笑了笑,“照旧老板娘。”   “好。”老板娘笑着应声。   老板娘又看到魏帆,顿了顿,仿佛还有些印象,忽然想起,他离开有段时间了,但是很早之前也同相爷一道来过,而且,两人还时常比谁吃得更酸更辣!   老板娘笑起来,“我记得了,加麻加辣加酸!”   魏帆颔首,“劳烦了。”   许骄惊呆,看来过了六七年,老板娘对他的印象还很深刻……   等两碗酸辣粉都端了上来,明显魏帆的那碗霸气得多。   许骄皱了皱眉头,从气势上她就已经输了。   魏帆笑,“不比了?”   许骄睨了他一眼,没应声。   以前两人总比。   但现在许骄怕长痘,怕上火,还怕像上次那样胃疼……   宋卿源背她去看大夫的时候,她真的很不舒服,要不是在宋卿源背上,她可能要疼哭。   许骄淡声道,“不比了,年纪大了。”   魏帆调侃,“怎么会?不是许骄永远年轻貌美吗?”   许骄刚吃进去一口,听到他口中这句,顿时呛得眼睛里都仿佛进了辣椒一般,眼泪忽得就出来了。   魏帆口中刚才那句实在太过突然且骇人。   那时候她和傅乔女装被他撞见,她那时同傅乔说的那句话正好就是,许骄永远年轻貌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冷不丁听到这句,许骄想死的心都有了。   魏帆是故意的!   许骄一面咳嗽,一面恼意,“我警告你魏帆!”   魏帆递水给她,她还是喝了。   终于不怎么呛了,魏帆才道,“   放心吧,不戳穿你,要戳穿早戳穿了……”   许骄噤声。   魏帆淡淡笑道,“许骄,是我比不过你,我在军中升一级,你就升两级。我做到军中主帅,你已经是宰相了。”   魏帆忽然这么说,许骄反倒不怎么好说话了。   等两人终于都吃完了酸辣粉,许骄准备回家中了,魏帆开口,“一道走吧。”   许骄疑惑看他,“去哪里啊?”   “你家啊~”魏帆理所当然。   “你去我家干嘛?”许骄浑身的刺都要竖起来了。   魏帆笑道,“你娘,我一直唤岑姨,你是不是忘了,你娘和我娘是闺蜜,我从小到大都唤岑姨的。”   好像是……   许骄干脆,“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了?”魏帆问。   “住太远。”   魏帆应道,“太远了,我就在你家对付一晚上,明日一同早朝。”   “不行!”许骄斩钉截铁。   魏帆温声道,“我给岑姨去过信了。”   许骄:“……”   魏帆还是上了马车。   马车走了长长的,长长的,又被拉长的路,终于到了陋室。   魏帆叹道,“你住这么远干嘛?”   许骄道,“清净。”   许骄又补充道,“没有那么多喜欢窜门的人。”   魏帆忍不住笑。   等下了马车,魏帆跟着许骄一道入内,还真的是传说中的破屋子三间……   “岑女士~”许骄在前,魏帆在后。   岑女士看到魏帆时,微微怔了怔,忽然间,又认出他来,“魏帆?”   魏帆大方上前,拱手道“魏帆见过岑姨。”   他是岑女士闺蜜的儿子,早前还在京中的时候,走动就多。后来举家迁出了京中,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又尤其是魏帆早前去了军中,应该有六七年了。   眼下忽然见到,岑女士眼中都是亲厚。   “早前还收到你的信,什么时候回京的?”岑女士笑着问。   魏帆道,“今日刚回京,正好同阿骄在一处,就来看岑姨。”   他忽然唤阿骄,许骄诧异看他。   他却大方自然。   岑女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阿骄,仿佛忽然会意了什么。   “魏帆!   ”许骄刚要开口,岑女士却道,“我记得你喜欢银耳羹?”   许骄懵住。   魏帆也笑,“岑姨都记得。”   岑女士心情很好,“我去拿,你同阿骄说会儿话。”   魏帆应好。   岑女士出屋,许骄恼意,“过分了,魏帆!”   魏帆笑了笑。   岑夫人的莲子羹是一早就做好,等许骄回来的,岑夫人亲自端了来,魏帆去接。   岑夫人又端了果盘来。   许骄一个人默默喝着莲子羹,越听岑女士和魏帆的对话,越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岑女士热忱。   魏帆也配合。   然后岑女士说,“这里离京中太远了,回去也不安全,今晚先歇下吧。”   魏帆还没开口,许骄拒绝,“不可以!”   岑女士看她,‘温和’道,“要不,你回鹿鸣巷去,娘同魏帆说会儿话?”   许骄惊呆:“……”   岑女士,竟然要为了和魏帆说话,赶他走?   许骄莫名泄气。   ……   岑女士真同魏帆说话说到很晚,许骄一面困着,又一面不敢自己走,怕他们两人背着她商议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她必须在。   魏帆说起边关的事,说起日后的打算,也说起父亲母亲都在潭州,不在京中,日后他应当都会在外驻军,若是成亲,家眷也会一道同去,不留在京中。   岑女人颔首。   许骄听到后面都要睡着了,但架不住他们二人还在说话。   终于岑女士推醒她,许骄迷迷糊糊道,“要早朝了?”   魏帆笑。   岑女士道,“去睡吧。”   许骄这才回了屋中。   裹在被子里,睡意反倒没了,岑女士好像真的很喜欢魏帆……   但是岑女士不喜欢抱抱龙。   ***   临近子时了,许骄还没回来,宋卿源放下手中书册。   大监入内,“陛下,打听过了,相爷是回家了。”   宋卿源眸间微滞。   他以为她今晚会在……   白日里,她分明才撩过他,话说到那种份上,他以为她知道他会来。   宋卿源淡声,“回宫吧。”   大监应好。   夜色中,马车从许府往宫中去,宋卿源心底觉得空荡荡的,少了些什么…   …   ***   翌日,又是鸡飞狗跳的一日。   从敏薇唤她,到她重启,再到睡眼惺忪去外阁间吃早饭的时候,忽然见到岑女士和魏帆都在,许骄顿时清醒了,“魏帆你……”   然后想起来,魏帆昨晚是住她家的。   许骄恼火,一会儿还得和她一起去早朝。   岑女士道,“魏帆都吃完早饭了。”   许骄叹道,“你是来当对照组的吗?”   魏帆道,“我娘要是在身边就好,身在福中不知福。”   许骄瞪大了眼,这人简直不要太有心机讨岑女士欢心。   岑女士果真道,“你常来岑姨这里也是一样的。”   许骄觉得有必要赶紧扯了魏帆走,“走了,这里离得远,早朝迟到了!”   魏帆被她车上马车前朝岑夫人道,“岑姨,我改日再来。”   岑女士笑了笑。   但分明见许骄极其不乐意得放下帘栊,阻断了魏帆的视线。   岑女士轻轻叹了叹。   魏帆多好的一个孩子。   ……   马车上,许骄带上真丝眼罩,颈枕,往马车角落里一靠,没有像平日那里睡,直至窝在角落里,尽量不看魏帆。   “你每日都这么早起?”魏帆找话。   “嗯,好困。”许骄佯装打盹儿。   魏帆知晓她困,但他在,她睡不了。   魏帆撩起帘栊出了马车,许骄这才扯下眼罩看了看,而后又带上,安心睡过去。   陋室去宫中真的很远,魏帆在军中要早起,眼下都觉得有些没睡够,犯困,他不知道许骄这么日复一日得多有毅力。   终于到了宫中,旁人竟然见相爷是魏将军一道来的。   有人说相爷同魏将军早前在东宫时就认识,后来魏将军去了西南驻军,应当是许久未见了,但是私交还是好的。   许骄一到,内侍官相迎,自动插队。   魏帆轻声道,“不好吧。”   许骄笑了笑,径直入内。   魏帆也只好跟上。   “不是不是好吗?魏将军跟来做什么?”许骄损他。   魏帆:“……”   路上,魏帆轻声道,“许骄,你这些年不容易。”   许骄看他。   魏帆继续道,“一个   女孩子,做到宰辅,我挺佩服你的。”   “……”少来商业吹捧。   许骄没吱声。   等到内宫门时,亦有官员在列队。   见了许骄来,说话声仿佛都小了,但是都在同魏帆招呼。   魏帆昨日回京,大部分是没见过的,这次西南驻军收编成功,魏帆居首功,是天子跟前的红人,旁人都要奉承几句。   许骄站在队首,没看他,也没吱声。   等百官列队入了正殿。   天子落座,众人手持笏板,高呼万岁,宋卿源目光从许骄身上扫过,这才淡声道了句平身。   这一日的早朝,又从许骄汇报恩科和春调的进度开始,到大理寺汇报梁城一事的进展,最后才是各地的要事启奏之类。   许骄慢慢觉得,朝中经过早前几个月的人心惶惶,眼下仿佛渐渐恢复了平常,步入正轨。   今日的早朝结束得不算晚。   许骄离开的时候,沈凌撵上,“相爷。”   许骄看他,“怎么了?”   沈凌道,“昨日各部恩科初稿已经审核,综合考的初稿,相爷有什么建议吗?”   沈凌是负责综合考的人。   许骄道,“各部初试是挑选专才,也是可能综合不是那么突出,但确实有特殊才干的人;综合考要稳妥,家国天下,大局观都可,你先度量。”   沈凌拱手,“明白了。”   等沈凌离开,许骄远远见大监上前,是来寻她的。   大监同她到一侧。   “怎么了,大监?”许骄问。   大监轻声,“相爷昨晚没去鹿鸣巷?”   大监提起,许骄才忽然想起抱抱龙这里。   大监又叹道,“陛下昨晚自己一人等到子时过后才走……”   许骄想起昨天传的那些小纸条,宋卿源肯定是想见她了,她全然忘到脑后了。说了一个七曜她在鹿鸣巷呆两日,难怪他昨日要莫名其妙给她传纸条,是傲娇着,不想让人知会她,但提醒她自己去的意思。   然后她昨天回陋室了……   “生气了?”许骄问。   大监摇头,“没,就是昨晚很晚都没睡,奴家想着来同相爷说一声。”   “我知道了。”许骄应声。   大   监真是来知会她一声的,许骄一忙起来就真的全然不记得。   ……   今日的事情还多,许骄到了政事堂,想早些做完事情,早些去鹿鸣巷,不知道抱抱龙是不是真没生气。   恩科的事,初试的准备告一段落,翰林院在处理后续。   六部和两寺的人可以暂时口气。   沈凌在准备综合考,其余恩科的事会暂时缓上两日。   今日的重点都在春调上。   今日的春调是大理寺和鸿胪寺,大理寺和鸿胪寺事情最少,很快就处理完,没有耽误多少时间。罗友晨和许骄一道摊开了南顺国中的地图,真正得难题来了,各地的官员春调才是难事。   罗友晨道,“梁城之事波及不小,可能等恩科的准备事项都确认下来,相爷要去一趟个别州郡。”   许骄叹道,“等不到恩科准备事项确认下来,我可能隔几日就要去一趟京中附近城池。各地的州郡都在看着京中附近,看京中附近怎么动,各地州郡才会怎么动,只有京中附近动起来来,旁的地方听到风声才知道这次要动真格,一拖,就什么都拖过去了。”   “还是相爷周全,但时间很紧。”罗友晨也感叹。   许骄深吸一口气,“过两日吧,等恩科的综合考出来,我先去这里。”   许骄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角……   她真的可能要离京一段时日了。   ***   夜色里,宋卿源到了鹿鸣巷。   方才拖到很晚,是老师来了宫中,商议苍月使臣和长风使臣在六七月先后出访南顺一事。南顺,苍月,长风地理位置很特殊,此次前后脚相继来,要妥善处置,所以时间耽误久了些。   屋中灯火亮着,是许骄在。   宋卿源推门入内,在内屋的案几前,见许骄单手托腮,认真看着卷宗。   听到声音,许骄抬眸看他,身上穿着藕荷色的衣裙,云鬓用簪子随意挽着,稍许碎发不经意遮挡在身姿曼妙前,杏面桃腮,颜如渥丹,一双美目,清波流盼看着他,“宋卿源。”   又是直呼他的名字……   但清喉婉转。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三更啦~相爷要出差了 第045章 昱王   长夜漫漫,起初许骄闹腾的时候居多,宋卿源也由着她,但后来,基本是宋卿源强势,许骄整段垮掉。   前面闹腾得越厉害,后面垮台得越厉害。   ——喜欢……   ——许骄最喜欢宋卿源……   ——什么都喜欢……不要亲了……   耳房里,宋卿源替她擦头,许是浴桶里的水有些热,她整个人肌肤翻着淡淡的莹白与粉红,眸含春水,唇色被方才咬红。   有自己咬的,也有他咬的。   “睡吧。”他抱她回了屋中,今晚不准备像上回一样彻夜折腾,许骄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床榻上,两人都有些睡不着,也都知晓对方没怎么睡。   “想什么?”宋卿源淡声。   许骄正出神着,他一问起,她胡乱说道,“夜灯刺眼。”   宋卿源轻声,“明日让大监把朕的夜明珠拿来。”   许骄微怔。   她没去过宋卿源寝殿,但知晓宋卿源寝殿里有颗夜明珠,夜里会泛着柔和的光,不刺眼,也有安神助眠,大监说有碗那么大。   许骄叹道,“……摔坏了赔不起。”   宋卿源忽得笑出声来,从身后拥住她,“睡了,明日早朝。“   许骄忽然想,上次折腾了一晚,她还去了早朝,宋卿源心软了?   他呼吸贴在她头顶,许骄心猿意马。   “抱抱龙,我要去宁州。“许骄忽然开口。   “嗯。”宋卿源轻嗯一声。   许骄继续道,“春调的事,六部和两寺差不多了,但是地方也要动,宁州离京中近,是风向标,旁的地方都在观望,宁州处理妥当了,别处也会顺利很多……”   “去多久?”宋卿源淡声。   许骄喉间轻咽,“大半月吧……”   宋卿源没有应声,稍许,平和的呼吸声传来,许骄知晓他睡了。   她每日在政事堂忙上忙下,忙成狗一样,宋卿源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看不完的奏折,还有军中的事,邻近诸国的事,每一件是不闹心的。   她还可以去宁州,去北关,真正困在深宫里的人,是宋卿源……   ***   翌日,许骄睡得迷迷糊糊,隐约   觉得似乎改醒了,微微睁眼,见天色真的已经开始亮了。   许骄惊醒,早朝要迟了!   这个时辰,她应该在路上了。   许骄刚想撑手起身,身侧的宋卿源不满拢了拢眉头,“阿骄,还早。”   许骄也忽然反应过来,不是在陋室,是在鹿鸣巷,少说省出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可以多睡,而且宋卿源还在这里……   那一定不会迟。   许骄放下心来,正准备睡个回笼觉,方才被她吵醒的宋卿源起身压了过来。   许骄脸红,“宋卿源……”   宋卿源淡声:“晨练。”   ……   晨练过后,许骄去了耳房洗漱。   折回时,宋卿源在等她。   早朝前,他还要回寝宫一趟,眼下,不能再多留了。   他亲了亲她额头,“朕走了。”   他是想到她要去宁州,她以前不是没有外出的时候,也时常外出公干,但从未像眼下一样舍不得她。   “嗯。”许骄应声。   宋卿源忽然看她,“你就没有舍不得朕吗?”   “嗯?”许骄看他。   宋卿源微恼,“没心没肺。”   宋卿源出了屋,许骄攥紧指尖,其实她每次听到宋卿源口中“没心没肺”几个字,都会心惊肉跳……   许骄宽衣,换了朝服。   六子见她同天子前后脚出来,欲言又止。   许骄凑上前,“你要是告诉岑女士,我就……”   割喉的动作。   又吓唬人……六子恼火。   等入了内宫门,魏帆特意撵上来,“许骄。“   许骄看他,“怎么了?”   魏帆道,“下了早朝,兵部的事我同你说一声。”   许骄淡声道,“你应当找你们尚书大人商议。”   魏帆轻咳,“他让我找你。”   许骄古怪看他。   魏帆笑,“怕你凶他……”   许骄无语。   很快早朝,许骄捏紧笏板步行至殿中奏报恩科和春调进展,也高调奏请,要去宁州亲自督办地方官员春调之事。   【有没有听错,相爷竟然亲自去宁州了!看来这次春调,相爷是来真的了,宁州会不会被一锅端了?】   【宁州要鸡飞狗跳了,就宁州官吏那尿性,对上相爷,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   【喜大普奔,相爷离京了!】   【若不是还有恩科的事情在,相爷恐怕会将国中都走一遍。】   【相爷这么拼,不怕过劳死吗?】   魏帆却愣住,许骄要去宁州?   许骄奏请,天子准奏!   休沐之后,许骄就会起程去宁州督办春调之事。   魏帆心中轻叹。   ……   等下早朝,魏帆果真又凑了上来,“你怎么没提去宁州的事?”   许骄看他,认真道,“我又不需要和你汇报我要去哪里。”   魏帆叹道,“宰相出行,禁军会一道护送,你早说,我同你一道去?”   许骄淡声,“看来兵部的人真的应当多抽调些……”   魏帆恼道,“许骄,你是有天子护着,真的没吃过亏。”   许骄驻足看他,魏帆转身走了。   正好大监上前,“相爷,您还在。“   许骄温声,“大监。“   大监笑道,“陛下说,今日早朝的时间长,很快就要午膳了,请相爷留在明和殿一起用午膳。”   许骄看了看大殿外的日晷,仿佛是的。   许骄想起晨间离开时,他说的那句没心没肺……   同大监一道去明和殿的时候,见不少人在明和殿外候着,宋卿源见完这些人应当都要很久之后。   许骄在明和殿偏殿内看早前宋卿源留下的折子,仍有不少是同梁城之事有关的,宋卿源应当还在查事情。   许骄忽然想到了一点,当时梁城都已经被围,禁军封锁了所有外出的消息,麓阳侯和宋昭怎么还会收到瑞王的消息,替瑞王求亲?   许骄愣住,而那个时候暗卫的卷宗是说,整个瑞王府都畏罪自刎,瑞王根本连见宋卿源的念头都没有,又怎么会让麓阳侯和宋昭求情?   这里面还有人……   许骄指尖微微滞了滞。   宋卿源一定想到了,所以当时他同宋昭提起的时候,宋卿源大怒一场……   许骄指尖攥紧,难怪即日就让肖挺将军去了梁城驻军处,是怕有人还借梁城生事。   许骄忽然替宋卿源心累。   思忖间,惠公公来了偏殿,“相爷,陛下请相爷去明和殿。”   许骄意外,“不是还有很多人候着   ?”   惠公公笑道,“陛下打发了,说头疼,让几位大人晚些来。”   许骄去的时候,大监已经让人将饭备好了。   宋卿源早前从来不会因为要见她,打发掉其他人,一直都是让她等,譬如早前她回京的时候,他在见人,让她在偏殿等到了晚上,那日还是宋卿源的生辰,两人在夜里很晚一道用的晚饭,喝了一顿生辰酒。   但眼下,宋卿源打发走了旁的朝臣,也打发走了大监,专心同她在殿中吃饭。   宋卿源给她夹菜的时候,许骄道,“你以前不会……”   她是想说不会推掉正事。   许骄欲言又止,宋卿源却会意,“在鹿鸣巷等你的时候,忽然想,回回都是朕让你等……”   许骄微怔。   宋卿源没说旁的,又伸筷子给她夹菜,“多吃点,瘦得跟柴似的,出去了朕也管不了你,你也不会听朕的……”   许骄支吾,“我哪里瘦了?”   宋卿源看她,“你瘦不瘦朕不知道吗?”   许骄脸色一红,吞饭的时候呛住。   宋卿源说起荤话的时候,有些让人吃不消……   午饭后,宋卿源回了寝殿休息,许骄去了政事堂。   今日是休沐前最后一日,她休沐后就会离京,恩科的事情要提前和沈凌核对好,她不在京中的时候要沈凌跟进。   到政事堂的时候,沈凌已经在了。   沈凌综合考的试卷已经出完,先让许骄拿主意,许骄认真看了看,郑重道,“这里要改动,将人才梯队的层次拉开,各部初始的题目已经会重点关注有倾向的人,最后的综合考,要拔高一个档次。”   沈凌会意。   许骄又唤了四个翰林院编修来政事堂,和沈凌一起将一个月内的进展时间表过了一遍,沈凌没想过相爷看得这么细。   许骄交待,“我虽然不在京中,但哪一日的进展没有按照时间表上走得,让人送消息来,我要知晓。”   沈凌应好。   许骄又问起告文下发后的情况,这些以前都是齐长平在处理的,眼下,交到了陶和建手中。   齐长平离京前交待过,相爷嘱咐的事情,要及时上心,他看似没有关   注,但随时可能问起。但陶和建并未想到这一出。   譬如告文下发的情况,到哪里的,哪些地方还未覆盖到,这些看似相爷不会问起的问题,却会影响到整个恩科的进度。   许骄看了看他,沉声道,“告文覆盖的情况,每日整理消息给我。”   陶和建连忙应声。   沈凌仿佛是第一回 见到许骄这幅模样。   陶和建心中也吓到。   政事堂内有许骄一处专门的地方,许骄刚坐下不久,大监也来了政事堂,“陛下让给相爷送来的。”   宋卿源?   中午分明才见过宋卿源,许骄疑惑看向大监递来的锦盒,有些沉,大监护得紧,她不知道是什么,但打开锦盒,看了一眼就愣住——夜明珠,真有碗那么大一个。   许骄想起昨天晚上在鹿鸣巷,她胡乱支吾了声灯光刺眼,宋卿源说把他寝宫的夜明珠给她,眼下真的让大监送了来。   许骄合上锦盒,轻声道,“大监,帮我还给陛下,我同他闹着玩的。”   许骄忽然觉得,宋卿源对她……   大监叹道,“陛下说了,他还有一颗,不怕摔。”   许骄还想说什么。   大监又道,“陛下说,朕没闹着玩。”   许骄没有再说话了,看着手中的夜明珠,整个人目光黯沉了几分。   ***   许骄今日很早就回了陋室。   马车上,许骄看了一路夜明珠发呆。   宋卿源早前对她是有“原则”的喜欢,眼下,这种喜欢已经越发脱离了原则,他会因为她的人一句话就将夜明珠给她……   许骄淡淡垂眸。   房间里,许骄才将那枚夜明珠收好,屋门“嘎吱“一声打开,是岑女士入了外阁间。   “阿骄,今日回来这么早?”岑女士奇怪。   许骄撩起帘栊去了外阁间,“隔两日要去宁州,早些回来陪岑女士啊。”   “好端端地,忽然去宁州做什么”岑女士问起。   “春调的事,要去宁州安抚,宁州离京中近,天子近前,到处都看着宁州呢,宁州顺了,旁的地方也顺了。”许骄同她解释。   “阿骄。”岑女士看她。   阿骄忽然心虚,“嗯?”   “   你是不是喜欢天子?”岑女士头一回点破。   许骄愣住。   岑女士继续道,“你们从东宫一路走来,你不喜欢他吗?”   许骄没吱声。   岑女士上前,“你不喜欢他,就不会冒险去北关,听到他消息就去庆州……”   许骄忽然觉察,岑女士什么都知晓。   岑女士又道,“天子的后宫不会空置,你的性子,是要从前朝去后宫,日日等他恩宠,还是留在前朝,一直陪着他,看他娶妻生子?”   这层薄纱被撕开,许骄还是愣住……   岑女士继续道,“天子喜欢你,会极尽手段,什么都能奉在你跟前哄你,喜欢褪去后呢?就算天子一直喜欢你,言官面前,朝臣面前,天子的后宫能空置多久?”   许骄沉声道,“娘,我心里有数,你再给我些时间……”   夜里,许骄翻来覆去睡不着,重新将那枚夜明珠拿出来。   顿时,床榻内,都是柔和动人的光。   许骄朝指尖哈了哈气,在夜明珠上一点点写上宋卿源几个字,就像晨间醒来时的宋卿源,温和,清澈,不染一丝杂质……   ***   翌日晨间,敏薇来唤。   许骄迷迷糊糊中参杂了几分恼火,“今日不早朝,我要睡到自然醒,天榻了也别叫我~”   但敏薇的脚步声入了屋中,“相爷~”   许骄扯了被子罩头,“她不在。”   敏薇笑道,“相爷,傅小姐来了~”   许骄无语,“哪个傅小姐?”   忽得,许骄整个人都醒了,顿时坐起来,“傅乔?“   敏薇笑嘻嘻点头。   傅乔回京了?!许骄好像许久都没有这么高兴的事情了。   连忙下床穿鞋,又一面问道,“小蚕豆来了吗?”   虽然不知道小蚕豆是谁,但是敏薇知晓傅小姐的女儿跟着一道来的,敏薇颔首,“傅小姐带了女儿来。”   “wuli小蚕豆~”许骄换好衣服,见车岑女士,傅乔和小蚕豆都在苑中。   听到她的声音,岑女士摇头,傅乔惊喜,小蚕豆朝她抛过来,“干娘~”   很快,又赶紧改口,“干爹~”   苑中都是许府的人,还好。   许骄抱起小蚕豆,“重了,高了,越来越好看了!   ”   小蚕豆搂着她脖子笑。   许骄抱了小蚕豆上前,同傅乔笑道,“乔乔~”   “阿骄~”岑女士略带责备。   傅乔跟着笑起来,“正经一点,你是许相。”   许骄连忙清了清嗓子。   岑女士头疼,“难得傅乔来,我去做一只糖醋鱼,你们说着话。“   “我想吃糖醋鱼你都不做!“许骄抗议。   岑女士道,“你要是像傅乔一样听话,我日日都给你做。“   许骄噤声。   傅乔忍不住笑,小蚕豆也跟着笑起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许骄这才问起。   傅乔道,“昨日晚些时候回来的,你这里太远,今日才带小蚕豆来。”   许骄又抱着小蚕豆举高高,“要不要划船,干娘这里有好大一片湖?”   小蚕豆“咯咯“笑开。   傅乔带小蚕豆在许骄这里玩了一整日,许骄这里什么都有,船,湖泊,还有湖泊后的小后山,还有家里的动物园,每一样都让小蚕豆觉得新奇又喜欢,和早前家中全然不一样……还有岑夫人的糖醋鱼实在太好吃……   岑夫人问起傅乔近况,傅乔说,先回家中侍奉父母。   许骄没有吱声。   等邻近黄昏,傅乔和小蚕豆要回去了,许骄道,“岑女士,我送傅乔和小蚕豆回去吧,正好明日要去宁州,我今晚住鹿鸣巷,明日也不用一早折腾了。”   岑女士叹了叹,只得应好。   敏薇赶紧收拾东西,这一趟去宁州要大半月,来回怕是要到三月底了,六子和葫芦会同去。   “岑女士,我会想你的。”许骄还是从身后搂着她脖子,岑女士拍了拍她的手,“一路平安,娘就放心了。“   “放心吧~”许骄亲了亲她,而后上前牵了小蚕豆的手,一起上了马车。   岑女士眼眶微微有些红。   傅乔带着小蚕豆,让她想起了许骄的爹刚过世的时候,她带着许骄的时候。   一晃,都这么大了。   “岑女士,我会尽早回来的~”许骄挥手。   岑女士笑了笑。   ***   今日玩了一整日,小蚕豆有些累了,上了马车不久就在傅乔怀中睡了。   等傅乔睡了,许   骄才道,“乔乔,鹿鸣巷有我的宅子,你要是有难处的时候,就去那里避一避。”   许骄说完,傅乔愣住。   许骄没有戳破。   她昨日晚些才回京,怎么会今日晨间就来这么远的地方看她,应当是同家中起了争执……   傅乔性子温和,又不太愿意表露,在小蚕豆面前,又要掩藏更多,原本,应当也是想在她这里呆一日再回家中的。   她明日就要起程去宁州,有些不放心傅乔,所以才会同岑女士说要送她们一程……   “我哥哥嫂嫂的事……不提了,等你回来再说。”傅乔轻声。   “鹿鸣巷,记得自己去,如果实在有事,让人给我送信,我从宁州回来。”许骄沉声。   傅乔笑了笑,“不会,就是口角冲突罢了,只是不想爹娘夹在其中受气,其实,嘴长在旁人身上,又怕别人说什么,只是那时候我成亲,兄长和嫂子觉得朱家高攀,眼下有些落井下石,不想让孩子听见。”   傅乔一向温婉,能说方才那句话,不知道这口角冲突当有多难听……   许骄心里有些不舒服。   ……   马车继续驶到了傅府外的街道上,许骄撩起帘栊,傅乔和小蚕豆下了马车。   许骄不舍,“记住了,有事让人送消息给我。我在宁州的时候,你要是不开心,就去鹿鸣巷避一避。”   傅乔应好。   傅乔又同小蚕豆道,“同干娘再见。”   小蚕豆做了口型,“干娘~”   而后才是朗声再见。   许骄的心情好了些,目送他们母女二人回了傅府,许骄才让六子驾车回了鹿鸣巷。   只是到许府外时,见有暗卫朝她拱手,六子去停马车。   许骄入内时,见屋中的灯是亮的,清灯在窗户上映出一道熟悉的身影,熟悉到她看一眼就知晓是他。   手中拿着折子,一手握着笔,认真专注许久未动。   许骄入内,宋卿源也明显愣怔。   许骄一面拖下外袍,一面道,“你怎么在?”   宋卿源淡声,“你不在,我就不能来吗?”   淡声里又透着惯有的温和。   许骄脸色微红,没有应声,捧着那枚锦盒去了床头一侧,   将夜明珠拿出来,放在床头,而后才折回。   “我去沐浴洗漱。”她知会一声。   “嗯。”他仍低头看着册子,轻声应了声,没有抬头。   许骄回头看了看他,依旧在认真专注,屋中都是他身上的白玉兰香气混着龙涎香的味道,是宋卿源的味道……   耳房里,许骄宽衣入了浴桶。   仰首靠在浴桶边缘上,目光空望着天花板出神,想起昨日岑女士的一番话,想起傅乔和小蚕豆,又稀里糊涂想起方才看到宋卿源时,他那句,你不在,我就不能来吗?   许骄忽然想,他是将这里当成了家……   这个念头在许骄脑海中一闪而过,也让许骄再度失神。   良久,许骄都还在对着铜镜擦头,一直在出神想着什么,宋卿源入内时,见她出神模样,“阿骄?“   许骄回过神来,“在想事情。”   他是见她许久没出来,进来看她。   “我马上出来。”许骄话音未落,他上前,拿了手中的毛巾给她擦头,她鼻尖都是他身上的白玉兰香气,不由伸手抱了抱他的腰。   “怎么了?”宋卿源觉得她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好。   “抱抱龙不让抱吗?”开口却又是胡诌,宋卿源宽心。   “别着凉了。”他给她擦头。   她埋首在他腰间不肯出来,“许骄!”   他知晓她多半又要开始闹腾,果不其然,耳房里水汽袅袅,她的手不老实,他沉声,“折子没看完,别闹……”   她换个地方抚了抚。   “许骄……”   再换个地方。   “……阿骄”   再等她手不老实,他俯身将她压了下去,铜镜里映出绮丽繁华的幕幕,许骄附耳,“宋卿源……我真的很喜欢你……”   他回应她的是炽热的亲吻,拥她上九霄云端,也拽她落繁花谷底。   ……   时候尚早,他继续看他的折子,她在他身后话痨,“说,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   “我不在,你还来,是不是睹物思人?”   “……”   “宋卿源,你是不是喜欢死我了?”   宋卿源终于看不进去折子了,“有病……”   许骄笑开。   宋卿   源知晓她是在捉弄他,恼意道,“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许骄忽然不闹了,换成在她一侧托腮,“宋卿源,我要是死了,你是不是很伤心?”   宋卿源看她,“掀了棺材板,挫骨扬灰。”   许骄莫名抖了抖,抱着引枕回去睡了。   宋卿源低眉笑了笑。   ……   许骄很久才睡着,再晚些时候,身后人上了床榻,拥住她睡着。   翌日醒来,宋卿源已经不在了。   早朝何时见天子迟过?   她要同罗友晨出发去宁州了,今日不用去早朝,这一觉睡到了自然醒,许骄已经很是满足。   起身更衣的时候,见案几上留了纸条。   许骄上前。   ——早归。   许骄目光怔了怔,他总能戳中她心中柔软处……   ***   许骄出门的时候已经有禁军在门外等候了,“许相!“   许骄颔首。   一身深紫色的官府,显得精神奕奕,踩着脚蹬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往北城门去。   今日会在本城门外十余里处集合,而后出发前往宁州,宁州所辖好几座城池,今晚会在驿馆落脚,明日就会抵达宁州一行的第一站,节城。   马车中放了打发时间的书,许骄随意翻了翻。   从鹿鸣巷去北城门有些时候,许骄听到马车外的喧哗声,似是有人打马而过,但很快,她的马车停了下来?   有禁军在,谁这么大胆子?   帘栊掀起,是魏帆入内。   “你怎么又来了?”许骄看了他一眼。   魏帆上前,“你不是去宁州吗?给。”   他递上袋子,袋子里是一枚糖葫芦。   许骄愣住,“你跑来给我送糖葫芦?”   魏帆轻声,“你不喜欢吗?路上吃。“   许骄眉头微微拢了拢,“魏帆,你太殷勤了……”   魏帆笑,“男的对女的殷勤能有什么事?”   许骄想起他着急在岑女士面前讨喜的模样,眉头拢得更深,“魏帆!”   魏帆起身笑了笑,“我心向明月,明月照沟渠。“   许骄“啪“的一声将袋子放回他怀里,“我不是明月,我是太阳,不高兴的时候晒死你那种!”   魏帆愣住。   ……   魏帆都不   知自己是怎么被轰下来的,看着手中的糖葫芦,丧气得啃了一口,“好心当成驴肝肺!”   马车上,许骄被魏帆胡搅一通,没有心思再看书了,想起这一趟少说半个月,恐怕,至少一个月是有了,宋卿源不会猜不到,只是两人都没点破。   如果半个月,她才不需要在政事堂和翰林院将事情交待得这么清楚。等她回来不是三月初,而是三月中,兴许三月末了……   ***   明和殿内,宋卿源没心思看奏折。   许骄走的第一日,御史台在早朝时奏本,是天子尚无子嗣,后宫空置,动摇国之根本,让江山社稷不稳,奏请天子尽快充盈后宫。   御史台奏本,朝中老臣纷纷响应。   尤其是之前梁城之乱,让朝中再次将目光集中在后宫空置之事上。   大监看他。   大殿上,他沉声道,“朕心中有数,等梁城之事与恩科结束再议。”   ……   大监知晓今日陛下心情不好,好些官员求见,都被大监挡了回去,大监也不敢贸然入内。但相爷的东西送来,大监还是送去,“陛下。”   宋卿源看他,不知他今日怎么这么不知眼色。   大监赶紧道,“相爷让人送来的。”   宋卿源微微怔了怔,大监递上,信封里是一页纸。   正面是他早前写的“早归”两个字,背面写着“臣领旨”三个字。   大监见他目光滞住,眉头仍是没开,默默退了出去。   宋卿源看着“臣领旨”三个字,他知晓是在同他打趣。   ——说,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我不在,你还来,是不是睹物思人?   ——宋卿源,你是不是喜欢死我了?   ——宋卿源,我要是死了,你是不是很伤心?   宋卿源眸间黯沉。   ***   抵达节城,是第二日黄昏。   宁州知府和节城城守亲自带了黑压压的一群人来接。   帘栊撩起,众人躬身,“见过相爷。“   许骄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们怕看到我。“   宁州知府脸色僵了僵,“怎么会?相爷亲临,宁州有幸。“   许骄言简意赅,“去衙门吧。“   节城城守惊讶   ,“给相爷准备了接风宴。“   许骄恍然大悟般,“不介意的话,接风宴上谈春调的事也行,只是没想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还有功夫准备接风宴,应当是春调的事完成了?”   节城城守喉间轻咽。   宁州知府也一脸尴尬。   许骄淡声,“革职查办了。”   节城城守僵住,赶紧跪下,“相爷!”   许骄没有再听身后人的哀嚎声,周遭都在想,相爷这是杀鸡儆猴,这次春调是要动真格了,只有罗友晨清楚,节城城守原本就在春调的革职名单里,相爷这是顺水推舟。   从二月中,到二月末,再从二月末到三月初,许骄一连走了宁州的大半城池,官吏的调任皆在城中完成,一气呵成。   三月初的时候,许骄抵达宁州婺城了。   婺城的官吏二话不少,在城外就将春调的名册和计划全部列好,罗友晨看过,心中唏嘘,这近来几日所到的城池都是如此。   婺城是最后一站,婺城官邸看过所有这一路的资料,许骄忽然觉得可以给放个假,在婺城吃条鱼,然后收拾收拾,明日回京。   等到驿馆的时候,见有值守的侍卫在,不像是婺城的侍卫,驿馆掌吏道,“相爷,昱王在。”   昱王?   许骄诧异,宋云澜?   驿馆掌吏道,“昱王来婺城见大夫,相爷前脚去了官邸,昱王后脚来了驿馆,突然,来不及知会相爷一声。。”   昱王体弱多病,几乎都在养病,不怎么露面,这些年宋卿源给他找了不少大夫都不见起色,听闻他也在四处求医,南顺的,苍月的,长风的名义都求过,但始终没见好,眼下到了婺城,说不定又是什么所谓的神医偏方……   许骄道,“既然昱王病着,不冲撞了,我去官邸落脚,先替我通传。”   昱王在,她怎么都要拜见之后再走。   驿馆掌吏带路。   婺城这样的地方很小,平日里很清静,不会有太多人来,驿馆的苑子也很静,又尤其是三月暖春,清静里都透着春意。   驿馆掌吏领了许骄至一处苑落前,许骄驻足,伺候的人见了她,赶紧上前,“许相。”   许骄温声道,“听闻昱王在,下   官来见。”   内侍官去通传。   稍后,内侍官相迎,“相爷请。”   许骄跟着内侍官入内,屋中有浓郁的药味和檀木香参杂在一处的味道,应当是觉得药味难闻,所以点了檀木香冲淡。   “王爷,相爷来了。”内侍官出声。   许骄拱手,“许骄见过昱王。”   屏风前的人淡淡抬眸看她,声音温和,“许相免礼。”   许骄小时候见过昱王几次,因为那时昱王还在京中,所以必要的宫宴都会出席,她在宫宴上见过昱王几次。   后来宋卿源登基,登基大典上,她见过昱王一次,而后昱王就去了封地,再没回京过,在许骄印象里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都是远远看了一眼,没有细看过。   眼下宋云澜出声,许骄起身看他,稍稍有些愣住。   宋云澜……和宋卿源很有些像……   早前她还觉得宋昭和宋卿源挂像,眼下才觉宋云澜比宋昭像多了。可明显,宋云澜一幅病秧子模样,人的性格也温和许多,不过一两句话的功夫,咳了好几次……   许骄说不好。   虽然宋云澜的模样温和,但眼神仿佛藏了东西,总给她不怎么好的感觉。   像是,又不像是。   许骄阅人无数,直觉总是有的,但不好轻易盖棺定论。   “本王听说了,许相来了宁州督办春调,今日刚至婺城。”宋云澜又掩袖咳了两声,“陛下得许相,得一良才。”   许骄拱手,“为君分忧,乃微臣本份。”   宋云澜看她,“许相一人撑了半边朝政,换了旁人,怕是陛下都不信任。”   许骄看他,“朝中良才诸多,人才济济,蒙陛下垂青,清和侥幸。”   宋云澜笑,“许相不必自谦,本王不在朝中,对许相也多有耳闻。难得在婺城,本王也想念陛下了,还请许相带几句话给陛下,不知明日可能抽出半日时间?”   婺城春调之事她已经看过,明日确实没事,稍加打听就知晓。昱王开口,又打着让她捎话给宋卿源的名义,她不好婉拒。   ……   从苑落出来,许骄没有再去官邸。   左右明日还要同昱王一处半日,方才照面过了,昱王让她就在驿馆落脚,她反正明日半日过后就要折返京中,也不折腾了。   夜里歇下,许骄想,终于快回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发得急,可能有错别字,稍后修改   今天也是勤奋的一天 第046章 友谊天长地久!   明和殿内,宋卿源有些看不进折子了,目光落在案几上的刺儿头仙人掌上,想起许骄离京已经二十余日……   应当差不多到婺城了。   她这一行应当比想象中的顺利,眼下才三月初,原本,他也料想她应当要三月底,至少是三月中旬才到婺城了,看样子,应当是初到宁州时,就将一个城的城守就地革职查办,一点颜面都没有留给宁州知府。   当天节城上下的官吏谁都没有回家,通宵在节城官邸完成了所有春调,没有人有异议。   从第二天起,许骄守着所有官吏任务交接。   改挪动的挪动,改调任的调任,她甚至连要调任原地的妻眷都慰问了,说朝廷需要,声情并茂,相爷亲自登门,弄得好些家眷感激涕零,尤其是府中的老母亲,老夫人之类,恨不得拿着棍子撵着自己的儿子孙子赶紧,当下,立即,现在就赴任去……   他起初听到的时候好气好笑。   但笑过之后,又不怎么作声了——许骄答应过他要做到的事,哪怕手段匪夷所思,有时候听起来甚至让人滑稽,但她最后都能做到……   这是许骄。   节城的春调之事传出,国中各处多多少少都听到了风声。   又因为许骄的雷厉风行,宁州上下都知晓相爷是来真的,所以宁州接下来的城池,反倒不用许骄唱黑脸。   原本以为要三月末才能逐次结束的行程,在三月初就差不多到婺城了。   都在宁州地界内,离京中都不远。   他要知道她的消息很容易,暗卫的消息一日内就可以传到宫中,可以告诉他,许骄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他让她“早归”。   她没有敷衍他。   宋卿源朝着龙案上的仙人球笑了笑,轻声唤道,“大监。”   大监入内,“陛下。”   宋卿源将手中的册子放下,温声道,“去鹿鸣巷。”   大监会意。   相爷离京的头几日,陛下说要去鹿鸣巷的时候,大监还诧异提醒过,“陛下,相爷不在鹿鸣巷……”   他是怕天子想念相爷,记糊涂了。   但陛下一面   看着奏折,一面淡声道,“又不是一定她在才去……”   那时候,大监忽意识到,在陛下心里,鹿鸣巷是不同于别处的地方。   无论相爷在不在,对陛下来说,那里都是一处安心之地,正因为相爷不在京中,陛下见不到,所以才会每隔几日去一回。   陛下是想相爷了。   今日陛下再提起去鹿鸣巷的时候,大监没多问。   相爷离京二十余日了,也应当快回来了。   马车自偏门驶入许府内,宋卿源在苑中下了马车。   三月天暖,满苑子的杏花三三两两绕指轻舞着,宋卿源想起了她上回说,要做杏花酥。   宋卿源嘴角微微扬了扬。   推开屋门,和他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她的东西整齐放着,还有他上次来换下的里衫。   就像一个女主人走了许久的家,只有他的东西是凌乱的,她的东西整齐维持在走的时候……   她过往并非没有外出公干过,长的时候连半年都有,她回来的时候,要么高了头,要么整个人晒黑了,一脸不如意……   他那时候也会想她,想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回来的时候,他心里总会很高兴,也会为了让她多在明和殿呆些时候,丢给她一堆活儿啃。   有时候她就在他面前,有时候她在偏殿。   她做不完,就要留在明和殿偏殿内,同他一道吃饭,饭后散步,会同他说起路上见闻,就像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他也总能给“麻雀”挑刺儿,让她在宫中留下。   有时候,只是因为想回到早前在东宫时一样,同在屋檐下,只是她那时候会在他寝殿熬书,但后来,只会在明和殿见他。   他和许骄都不会越界,偶尔的偷偷越界,都不会让对方知道。因为一旦戳破,就要面临不想面临的问题,也回不到过去。梁城之乱,让两人越界。在生死之后,旁的仿佛都可以抛在脑后,喜欢的,就甘之若饴。   到眼下,他明知许骄离开不过二十余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很难想象要是让他再像从前那样几月见不到她,他会怎么办?   鹿鸣巷这里,处处都有她的印迹,有两人一起看过的书册,   有抵死欢愉的记忆,也有她扑在身后笑嘻嘻问他,宋卿源,你是不是都喜欢死我了……   因为有许骄,鹿鸣巷更像家。   比宫中更像。   大监捧了折子来,宋卿源平静看着折子,不再像早前明和殿时的心烦气躁,而是能静下心来。   大监奉了茶盏,一侧是许小骄陪在陛下身旁。   陛下会偶尔伸手摸摸它的头。   许小骄就会得寸进尺靠近些。   大监离开的时候许小骄已经蹲进了宋卿源怀里,宋卿源眉头皱了皱,什么都没说。   大监连忙退了出去。   屋内点着清灯,昏黄的灯光流转着,在屏风上映出一道认真专注的身影。   大监阖上屋门。   宋卿源看得比在明和殿时认真,也没注意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大监问了一次陛下可要用膳,宋卿源摇头,等等。   大监没有再问。   等晚些时候,大监再入内唤了一声,“陛下。”   宋卿源抬头看他,“朕不饿。”   大监尴尬道,“不是,陛下……是有个小丫头。”   小丫头?   宋卿源意外,“什么小丫头?”   大监再度尴尬道,“说来找她干爹……”   干爹?   大监终于将尴尬戳破,“相爷。”   宋卿源目光微微滞了滞。   ……   出宫的时候,宋卿源都会换下龙袍,因为是去鹿鸣巷,并未想到会见旁人,所以,眼下的宋卿源是一袭宽松的湖蓝色的华袍,头发用木簪束起,精致的五官里,带了一丝疲惫,更多的是清冷华贵,翩若谪仙。   “哪家的孩子?”他温声。   眼前的小丫头生得很好看,明眸似夜空星辰,粉雕玉琢,很难让人不喜欢。   许是觉得他好看,也不像旁人那边怕人,小蚕豆不太怕生,“我是小蚕豆,我来找我干爹。”   听到“干爹”两个字,大监头再次疼了起来。   但天子并未生气。   小蚕豆疑惑道,“你是谁,你为什么在我干爹家里?”   大监心中一咯噔,哎哟,怎么又来个小祖宗,怎么和陛下说话的?   但仿佛陛下心情很好,温声问道,“你干爹是许骄?”   大监只得噤声。   一侧,蚕豆颔首,认真道,“嗯,是许骄。”   宋卿源又笑,“你是傅乔的女儿?”   小蚕豆眼中露出惊喜,“嗯,你知道?”   宋卿源温和道,“你叫小蚕豆,我听许骄提起过。”   大监忽会意,爱屋及乌,陛下是不会怪罪这小丫头的。   见他同干娘熟悉的模样,小蚕豆笑了起来,“那我干爹回来了吗?”   宋卿源似是不想让她失望,但又无法,“暂时还没有,她还要些日子,你找她有事?”   小蚕豆点头,“我想她了。”   宋卿源笑了笑,“好巧,我也想她了。”   小蚕豆眼中微讶,但却似这句话,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你是我干爹的朋友吗?”小蚕豆友好看他。   宋卿源想了想,笑眸道,“小蚕豆,许骄是你干娘……”   小蚕豆忽瞪圆了眼睛,捂嘴道,“你怎么知道许骄是我干娘?”   宋卿源温声道,“因为我才是你干爹啊,她是我妻子。”   小蚕豆再次眨了眨眼睛。   宋卿源伸手手指,等着同她拉钩,“你干娘不想让旁人知晓,所以,能替我们保密吗?”   小蚕豆连忙点头。   宋卿源摇了摇手指头,小蚕豆笑盈盈和他拉钩。   小蚕豆很可爱。   阿骄很喜欢她。   他同阿骄的孩子,日后应当也很可爱……   “回去吧,你偷偷出来,你娘该担心了,我让人送你回去。”宋卿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后牵她到门口。   小蚕豆抬头看他,“干爹,我日后能唤你干爹吗?”   宋卿源低头看她,“好。”   大监惊讶得眼珠子都险些掉出来。   “大监。”宋卿源吩咐一声。   大监连忙上前,“老奴安排。”   目送小蚕豆离开,小蚕豆还回头看他,宋卿源温和笑了笑。   他也想要,他和阿骄的孩子。   儿子女儿都好。   ***   翌日,许骄醒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许骄撑手起身,而后揉了揉眼睛,听到苑中有内侍官问六子,“六子小哥,相爷醒了吗?”   六子道,“还没。”   内侍官又道,“那六子小哥,相爷醒后,劳烦告诉奴家一声。”   六子应好。   待得内侍官离开,许骄也更衣起身,唤了六子打洗漱的水来。   六子一面入内   ,一面道,“昱王肯定是个和善人。”   许骄怔了怔,“怎么了?”   六子应道,“因为昱王府的人都很和善哪~说话办事都客客气气的,想必昱王平日里就是和善的人,所以仆从也耳濡目染。”   许骄微顿,连六子都这么说,所以昱王一惯有和善之名,又因为一直病着,与世无争的,同宋昭相比,宋云澜这个昱王的名声不要太好。   但许骄想起昨日见到的那双眼睛……反正,即便是温和,也让她不怎么舒服。   “去说一声吧。”许骄洗漱好,告诉六子一声。   六子去回话了,许骄随意用了些早点。   快至巳时,许骄同宋云澜一道出了驿馆。   许骄昨日见宋云澜时,宋云澜坐在外阁间内,许是光线阴暗的缘故,显得脸色晦暗不明,不怎么精神,她原本以为,他今日怕是要坐轮椅出行那种状态;但见宋云澜出来的时候,一袭白袍,腰间别了一枚羊脂白玉,整个人看起来清矍却不似昨日在屋中见到的那般阴暗,仿佛换了半张脸色。   南顺临水而行,婺城也是。   婺城在沱江的之流桃江上,婺城就是沿着桃江的狭长一条城池,所以春日的时候,沿途都是杨柳青堤,春水明艳。   婺城的鱼,也肉质肥美,很有名。   许骄和宋云澜一道并肩踱步。   宋云澜的封地在云腾。   云腾离宁州有些远,宋云澜说了些云腾的事。   尽管昨日在外阁间见他,许骄心中就不怎么喜欢,但不得不说,出了阴暗的物资,在室外一道踱步时,早前的阴郁感似是荡无存,也丝毫没有温和后的压迫。   而且宋云澜很知晓分寸,也没多问起过一句朝中的事,只是拿了些封地云腾遇到的棘手事情问她,讨教怎么做。   许骄不知道他是真的遇到难处,还是旁的意思,但宋云澜问,许骄还是如实作答,虽简练,但不算敷衍。   宋云澜低眉笑了笑。   许骄不知他何意。   宋云澜玩笑般叹道,“我就是在想,云腾要是有许相,便无虞多了。“   许骄看了看他。   他脚步停下来,目光正好停留在一湾池水中,仿佛刚才的话,是许骄听错一般。   池水中,是一池锦鲤,应当是临近这处人家养的。   宋云澜看了看,“在这里养锦鲤倒是别致。“   许骄附和,“是。“   宋云澜仿佛随意般道起,“在东宫的时候,我记得陛下就有一位锦鲤,叫许骄?”   许骄微怔。   宋云澜继续道,“我记得陛下是说,东宫伴读那么多,他同许相的八字最合,有助气运,我一直以为陛下是玩笑话,后来陛下登基,许相入朝,是一路平顺,陛下的眼光的确好。”   许骄看他。   宋云澜温和笑道,“玩笑话,许相别当真,朝中都知陛下倚重许相,许相的才干朝中皆知。”   许骄也礼貌笑道,“不当真,清和跟了陛下多年,陛下口中是不是玩笑话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宋云澜看了看他,也跟着笑了笑。   两人继续往前走,河堤很长,杨柳垂垂,宋云澜继续道,“许骄,你是个好官,但你太站在陛下的立场,分得是君忧。”   “昱王以为如何?”许骄顺势问。   宋云澜开口,“民贵君轻,天子是上位者,你是宰辅,宰辅当多站在百姓立场,权力才能相互制衡。”   宋云澜叹道,“许相,你能做得更好……”   许骄转眸看他,目光探究。   宋云澜却温和笑道,“我不在朝中,随意说的,许相不必上心。”   “昱王说的,清和记下了。”许骄应声。   两人边走边停,差不多一个时辰,行至码头处,宋云澜道,“桃江鲫鱼,鲜活味美,一道用饭吧。“   许相应好。   雨宴是在游船上,游船自码头驶出,在河中现捕捞而后做汤做菜,端上来的时候,所有的菜都是新鲜的。   宋云澜同许骄在二楼圆桌落座,宋云澜道,“正好许相在,替本王捎些东西给陛下,再给陛下带几句话。”   这是今日来的正事,许骄颔首。   宋云澜身后的内侍官上前,将两本册子递上。   宋云澜一面接过,一面道,“陛下生辰,我要去庆州治病,来不及回京中了,这两本册子,还请许相代为呈给陛下。”   许骄接过,见是两本都是佛经名字。   许骄虽不明白宋云澜为什么要让她带佛经给宋卿源   ,但是当着宋云澜的面,许骄不方便翻阅。   反倒是宋云澜自己开口,“这是我替陛下抄的佛经。我身子不好,不能替陛下分忧,能做的,也就这些了,望陛下龙体康健,四海升平。”   许骄怔了怔,原来这两本佛经是他抄给宋卿源的……   既对方提及,许骄顺势翻了翻,字迹工整,赏心悦目,是费了很多心思和功夫的生辰贺礼。   宋卿源很少同她提起过昱王,昱王在朝中也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但凡云腾的事,宋卿源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云腾的官吏也是,几近容忍。   许骄对昱王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云腾的官吏犯事,按律挡收监十年期,但宋卿源压了下来,让昱王自行处理,这就是放过的意思,但是与昱王将犯事的官吏收监二十年,并上了折子细数自己病体,没有好好看管云腾,罚了三年的封地税赋上缴国库。   宋卿源没说旁的,但此后,能变相弥补的其实都弥补回去了,只是昱王都退了。   在朝中也好,在宋卿源心里也好,昱王都与世无争。   宋云澜又道,“也劳烦许相同陛下说声,今年年关,我入京看他。”   许骄收好,“清和一定待到。”   言辞间,渔家的菜,一盘接着一盘端上来,还有鲜美的鱼汤,色香味俱全。   “许相随意,我这里没这么多讲究。”宋云澜话不多。   许骄也动筷子。   有侍者上来盛汤,“汤要乘热喝。”   许骄道谢。   这汤里应当加了羊肉,所以不仅有鱼的鲜味,还有羊的香味,混在一处很香浓,有点近似于许骄之前喝过的羊肉汤,只是羊肉的部分更少些,多了鱼的味道。   蒸鱼,炖鱼,油炸,还有凉拌的鱼鳔……   全鱼宴很诱人。   许骄用了不少。   差不多时候,内侍官上前给她斟酒。   许骄看了看宋云澜,见宋云澜杯中只是温水,许骄也道,“我不饮酒。”   内侍官顿了顿,询问般看向昱王。   宋云澜莞尔,“许相不必顾忌我,我是在服药,许相不用。”   许骄道,“我平日都不饮酒。”   她喝酒容易醉,除却上回替齐长平送行之外,她只会在宋卿源和   岑女士跟前喝酒,也只会在宋卿源眼皮子底下肆无忌惮喝多也不怕。   许骄婉拒,宋云澜只是道,“许相自制。”   而后酒扯了下去,两人一面用菜,一面说话。   许骄不傻,听得出宋云澜在同她示好,她虽一时想不明白她同宋云澜并无什么交集,宋云澜同她示好做什么,但大抵,能听得出宋云澜说很欣赏她云云。   商业吹捧面前,许骄尽量回应周全。   晚些时候,觉得稍稍有些头晕。   她其实很少晕船,不知道是不是方才的菜里,为了烹饪多加了酒的缘故。   许骄去甲板透透气,只是船有些晃,也不怎么稳当,是宋云澜伸手扶住了她。她是被船晃得有些恶心了,也迷迷糊糊的,想张口道谢,却看到宋云澜的模样,恍惚想起了宋卿源,微微怔了怔,既而觉得有些不怎么对。   “是不是晕船了,回船舱坐一会儿?”宋云澜提议。   “我从来不晕船。”许骄脱口而出,似是没怎么经大脑。   宋云澜看了看她,轻声道,“可能是许相这一路辛苦了,早前要替陛下处理梁城之事,眼下又是恩科,又是春调,事情凑一处了……”   许骄应道,“陛下没让我碰梁城之事。”   宋云澜多看了她一眼,“梁城之事,陛下多为难,不曾让许相分忧?”   许骄摇头,“陛下有旁的安排。”   宋云澜没有再多问。   许骄还是唤了声,“葫芦。”   她方才的话还是脱口而出容易了些,不知道是不是脑袋昏昏沉沉的缘故,葫芦在,能宽心些。   内侍官正好递了水给许骄,许骄抿了一口,又将水喝完。   旁的内侍官也上前,“王爷,有人来寻相爷了。”   “靠岸吧。”宋云澜淡声。   等到靠岸,仿佛许骄的不舒服减轻了些,只是头还有些疼。   来的人是豆角。   豆角留在京中的。   “你怎么来了?”许骄询问。   豆角拱手,“相爷,您可能要尽快回京一趟,傅小姐那处不太好。”   “傅乔怎么了?”许骄仿佛瞬间清醒了许多。   豆角道,“傅家趁老夫人不在,傅小姐的父亲和兄长施压逼婚。”   许骄脸色微变,“现在就回京   。”   许骄朝向昱王道,“王爷,清和有急事要先回京中了,年关京中见。”   宋云澜颔首,“年关京中见。”   等许骄上了马车,宋云澜抬眸多看了马车两眼,许骄很圆滑,口风很紧,而且很警觉,方才是怕自己说错话,才将人唤到身边的。   他下的药份量不多,查不出来,要在船舱内持续吸入才有效。   不过无妨,原本就是来探探许骄虚实,问不问得出梁城之事宋卿源有没有怀疑到他头上也不重要……   等上了码头,许骄还是觉得脑海里有些昏昏沉沉的。   “葫芦。”她唤了声。   葫芦入内,许骄略微皱眉,“葫芦,我有被人下药吗?”   葫芦骇。   但看了看她眼睛,看她反应都正常,葫芦摇头,“瞧着不像。”   “那我多心了。”许骄叹道,“没事了。”   她应当是很少在游船上进食,房间内的熏香混合着宋云澜身上的药味,她有些闻不惯,才晕船的缘故。   许骄没有再多想。   靠着马车一角,浑浑噩噩眯了过去。   脑海里,都是方才宋云澜扶她时候,恍觉得同宋卿源有些像。   但分明又不像。   她是有些想宋卿源了。   今日宋云澜同她说起锦鲤之事,她是有印象的。   但宋卿源那尾锦鲤不是叫许骄,是叫阿骄。   因为那个时候宋卿源是说,像个刺儿头是的,就它最显眼。   宋云澜今日是特意说那番话试探她的……   但她什么都没有应。   宋卿源口中的话,她也一句都不会说与旁人。   ***   宁州其实不大,婺城其实正好绕了一个圈回到离京中很近的地方,这是豆角能很快从京中来婺城的原因。   三四日路程,快马加鞭,再走夜路,就两日半。   许骄没让停。   正好第三日入夜,马车抵京。   许骄没有回府,径直去了傅家。   消息是让信鸽送来的,傅乔的性子温婉,但是有骨子韧劲儿在,傅家这次趁傅乔母亲不在,闹这么一出,是铁了心逼傅乔。   她不去收拾收拾傅家,都觉得对不起傅家的所作所为!   马车停下,因为入夜,门都关了。   许骄身后就跟着葫芦,   豆角,还有四个带刀侍卫,这几人都是同她去过北关的,连北关的悍匪都能震慑住,傅家还能拿她怎么样?   “砸门!”许骄早就看不惯傅家了。   当初傅乔出嫁的时候,傅家就一幅要死死远些的模样,若不是母亲在,傅乔怎么会回来?要不是因为傅家这样,傅乔怎么会在边关这么久才回京?   许骄越想越气。   终于有人应门,是傅家的小厮,刚准备斥责,“谁大半夜的”,就见六个手持佩刀的侍卫,中间还跟着一个深紫色朝服的许骄,和六子。   小厮懵住。   “滚开!”许骄轻声,小厮吓懵住。   许骄入内。   葫芦等人跟上。   等入内,才知道刚才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人应门,偏厅附近,正好听到破口大骂声,骂得有些难听,先是一道女声,“怎么,当初家中不让你嫁朱昀,你非要嫁,现在丧夫回到家中,安排你再嫁怎么了?”   许骄脚下驻足。   另一道声音响起,“逆子!这胡家还能亏待你不成!你一个寡妇,若不是人家见你还有几分姿色,谁愿意娶你?而且,这事又对你兄长有益处,人家答应了帮你兄长谋个小职,你怎么这个时候,一点不替家中着想?你个逆子!”   最后一道声音响起,“别以为你勾.引人家相爷,人家相爷就看得上你,你要是有这本事,早前就不要嫁朱昀,嫁相爷,眼下也不会这幅模样。还有你的女儿,我劝你还是留在傅家,我们好歹能照顾着,你要带去胡家,人家能待见你吗?”   许骄看了看葫芦,葫芦上前,双手环臂,一脚踢开了偏厅的大门。   偏厅里的人全部愣住。   傅乔见了她,方才还倔强着,忽,眼泪就忍不住落下来。   许骄平静道,“谁刚才说傅乔要嫁去什么狗屁胡家的?”   她的声音越冷静,越觉得透着一股子寒意。   偏厅中僵住。   许骄又问,“我问,哪张狗嘴说的?”   偏厅都抖了抖。   “相……相爷?”傅乔的兄长和嫂子吓得没站住。   “傅乔,过来。”她忽觉得宋卿源平日里的那幅模样语气是好用的。   傅乔顿时过来,没人敢吱声。   只有傅乔的父   亲尚且还有长辈威严在,故作镇定道,“相爷……这是傅家,相爷就这么擅闯,可曾考虑过傅乔清誉?”   “傅乔清誉?”许骄轻嗤一声,“傅乔已经嫁给朱昀了,是朱昀的妻子,同你们傅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如今朱昀没了,傅乔也不是你们傅家的人,怎么?回来走个亲戚,还强买强卖啊?天子脚下,明目张胆的买卖勾当,还有没有王法?”   傅家一听都僵住。   许骄唤了声,“六子。”   六子上前,“相爷。”   “去给我把京兆尹叫来,就说本相今天在这里守着他审案子。”许骄说完,六子应声,当即就出了去。   “别别别!”傅乔兄长急了。   傅乔嫂子道,“相爷误会!相爷误会!我们这不在同妹妹商议吗?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不容易,正好胡家对妹妹有意思,这不天赐良缘吗?”   “是是是!”傅乔兄长跟着改了口。   傅乔父亲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的。   “人怎么还不来!去催!”许骄又朝豆角道。   豆角赶紧去。   见许骄是认真的,傅家人都吓傻了去,“相爷!”   “乔乔,你给相爷说说,这就是我们家务事,怎么好牵涉京兆尹?”   “傅乔,你真想害死家里人吗?”   又特么占领道德至高地!   许骄心中顿时火气就上来了,朝傅乔道,“我没让你开口,你一句话都别说。”   傅乔颔首。   许骄再次觉得宋卿源的语气是好用。   傅家的人也都不敢开口,都在偏厅中面面相觑,脸色煞白铁青交替着。   稍许,京兆尹心惊胆颤跑来,“相……相爷……这么晚了?”   许骄看他,“傅乔已经嫁给朱昀,是朱昀的妻子,同傅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如今朱昀没了,傅乔也不是傅家的人,但回来走个亲戚,傅家强买强卖,要让她嫁人,母女分离,天子脚下,这明目张胆的买卖勾当,有王法吗?”   京兆尹赶紧低头,“目无王法,理应送刑部羁押候审。”   “相爷!大人!”哀嚎声未断,许骄恼道,“还没说完!”   顿时偏厅中鸦雀无声。   许骄继续道,“他们诽谤造谣,说傅乔勾.   引本相……不成,言辞间,就是说本相和傅乔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诬赖朝廷命官,还是一品,怎么算\"   京兆尹再次低头,“送刑部羁押候审。”   偏厅中还未开始嚎,许骄又道,“还有,这家人想把傅乔嫁给胡家,说胡家答应娶了傅乔,就帮傅乔兄长谋个小职,京中谁这么厉害,在本相眼皮子底下,在你眼皮底下卖官?!”   京兆尹都跪下,“相爷明鉴,下官马上去查,绝对不允许此等目无王法的事情存在!”   傅家一家都吓瘫了去……   许骄又道,“是本相拿官威压你,还是秉公办理?”   “秉公办理,秉公办理!”京兆尹满头大汗。   许骄才起身,“都听好了,本相从小和傅乔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相今天就是来维护傅乔的!本相喜欢傅乔很久了,但她心中有人,本相只能尊重她,但不妨碍本相继续喜欢她!轮不到你们这么羞辱她!”   “傅乔!”许骄唤了一声。   傅乔看向她。   许骄心中默念一句,友谊天长地久!   “我娶傅乔!”   偏厅中全都目瞪口呆!   傅家的人也好,京兆尹也好,葫芦,豆角,六子,其他侍卫也好。   包括傅乔本人也好!   全都僵住!   “六子,今日就回去列聘礼清单,明日送到傅乔这里。”许骄吩咐一声。   六子应好,又上前,低声道,“相爷,咱们穷得叮当响了。”   许骄轻声,“小金库顶上,这时候不能输气势。”   六子会意。   许骄继续道,“我与乔乔青梅竹马,以后谁再仗着是娘家人,欺负傅乔,本相就让谁家中鸡犬不宁。傅乔,你好好留在家里,等本相聘礼。京兆尹在,你想扔哪个进去,就扔哪个进去!”   傅乔懵懵道好。   “相爷,您别气~气坏了身子。”京兆尹马屁不穿。   许骄又仿佛想起什么一般,朝京兆尹道,“你提醒我了……”   京兆尹愣住,许骄朝葫芦道,“给我砸!能砸的都砸了!”   京兆尹恼火,当着他的面,相爷您是认真的吗?   许骄看向傅家的人,“我替傅乔出气,去告我啊!”   傅家的人哪儿敢?   许骄也豁出去了,   朝傅乔道,“本相不勉强你!聘礼收不收由你,嫁不嫁由你,本相喜欢你,你何时愿意同本相成亲,本相何时娶你!”   傅乔险些就绷不住。   许骄又道,“你不嫁也关系!但是谁日后欺负你,就是和本相过不去!”   “走。”许骄说完,转身就走。   六子和葫芦,豆角等人连忙跟了上去。   ……   夜深,许骄同傅乔坐在鹿鸣巷许府的花苑里喝酒。   “阿骄,今日多谢你了……又给你添麻烦了。”傅乔轻抿了一口,眸间歉意。   许骄叹道,“添什么麻烦,我是相爷,只有我给别人添麻烦!”   傅乔笑了笑。   许骄也跟着笑了起来,片刻,又问,“你有什么打算?”   “没想好。”傅乔叹气,“原本是想带小蚕豆回家看看外祖母的,结果没想到闹成这样。”   小蚕豆已经在傅乔怀中睡了。   傅乔看了看她,心中有歉意,有疼爱。   许骄道,“乔乔,你先留在我这里吧,这里地方大,也不用回去看傅家人脸色,他们以后也不敢做什么了。”   傅乔笑道,“是整个京中都不敢做什么了……我原本就不想嫁人,就想好好带着小蚕豆,多谢了阿骄。”   许骄端起酒杯,轻抿一口,“都说了,友谊天长地久!”   傅乔笑,“友谊天长地久!”   ……   许骄再次断片醒来的时候,还在重复着那句“友谊天长地久”,结果对上一双不怎么高兴的脸。   许骄揉了揉眼睛,“乔乔,我怎么把你看成抱抱龙了?”   宋卿源冷声,“今日在傅家好玩吗?全京城都知道了!”   这个声音,这个语气,许骄顿时清醒了,哪里是傅乔,这就是抱抱龙本尊!   宋卿源脸都绿了,“许骄,你很能耐是吧?你怎么不再能耐些!”   许骄懵住,趁着抱抱龙变成暴暴龙之前,一把扑上去,“给本相脱衣服!”   反正都狗了!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我来迟了,但是我有三更~明天会恢复6点或以前!   ——————   多留言,作者君才有动力~   ——————   更隔壁去了 第047章 春闱气息与使节   反正她喝多了,宋卿源也拿她没办法,许骄回回借喝酒作,宋卿源都只有先容忍她。   一会儿闹腾着要在上面,一会儿趾高气昂得亲我,不准亲我,手放这里,不准放这里,一会儿闭眼睛不准看我,但要准确得亲到我……没亲到,不准亲了……   宋卿源:“……”   许骄多半都是大前期,前期疯狂输出,到后面就被似被拆了般。   “别掐了……慢一些………”   “宋卿源我错了……我娶你还不行吗?”   “宋卿源你是醋缸吗……我是醋缸……”   “能不能……对醋缸好一点……”   ——“闭嘴,许骄。”   ——“……让你闭嘴,没让你不吭声……”   许骄:“……”   ——“……叫我。”   许骄:“……”   ——“许骄!”   许骄:“宋卿源……抱抱龙……阿孝……你到底要我叫什么……宋卿源你不讲道理!”   许骄:“……夫君。”   ……   第二日一早,两个人险些都没去上早朝。   许骄在早朝上的时候,腿都是软的,旷了一个月的抱抱龙太可怕,到后来她都酒醒了,还被抱在耳房里亲近,骨头渣子都被吃得没剩什么了。   她一个月都不想再和他在一处。   而宋卿源也没好到哪里去,早朝上,头一回有官员奏报的时候,殿上良久没有声音,殿下面面相觑,大监才见十二玉藻冕旒后,天子阖眸睡着了……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大监连忙轻咳了几声,也没将他咳醒。   整个殿中鸦雀无声。   大监实在没有办法,上前轻轻戳了戳衣袖,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道,“陛下……”   结果宋卿源淡声道,“别闹……”   整个殿中都尴尬出天际了!   天子不仅睡着了,而且明显这句话亲近得不是同大监说话的,天子昨晚同谁一处……   整个殿中的内心都很澎湃!   还浮想联翩。   尤其是早点说后宫空置,子嗣不充盈的几个,都忽然意识到,陛下后宫是有人的,就是没说……   最澎湃的是许骄。   ——澎湃到想死的心都有了!   就怕他下一句一不留神再溜出“阿骄”两个字来……那才是大型社死现场……   许骄瞬间连瞌睡都惊没了。   好在大监警醒,又连忙唤了宋卿源一声。   宋卿源睁眼,忽然意识到在早朝睡着,但不知道方才说了什么,但宋卿源有宋卿源的淡定,看到官员在殿中,殿中一片低头不敢看他的,他淡声道,“再说一遍。”   众人心中都松了一口气,好似断片儿现场,重新恢复了正常。   但人人都知晓天子殿中怕是有动静了……   整个早朝,许骄都在惶恐中,一会儿瞄瞄殿上,怕宋卿源又睡了去。   一会儿瞄瞄周遭,怕旁人看出端倪。   一般来说,就是做贼才会心虚。   终于熬到早朝结束,宋卿源没有再吐什么惊人的言辞出来,许骄软着腿也如泥鳅般溜出了宫。等上了马车,许骄才又心惊肉跳,又觉后怕。   原来可怕的不是一直严于律己的宋卿源,是偶尔放纵的宋卿源……   ***   出了宫,许骄径直去了政事堂。   昨日才从宁州折回,朝中压了一堆琐事要处理,还有各地春调的进展和恩科的进展。   众人来见许骄时,许骄还顶了一脸慵懒倦色,一幅看起来昨晚纵欲后的模样。   今日是什么日子,相爷和天子都连翻翻车。   不过人相爷那是正经翻车。   昨晚的事情,整个京中都传遍了,相爷连人都带走了,听说还是暗恋了多年的青梅竹马,后来嫁作旁人妇,好容易回京,又险些被家中另嫁他人,相爷终于炉火中烧,昨晚去抢了人……   还真是……让人心疼的中二少年……也不由让人想起年轻时候的热恋时光啊……   原来相爷过往的冷清,淡欲,不喜女色,都不是真的……真正的相爷,冷清的外表下其实掩藏了一颗炽热的,暗暗蛰伏的心……   相爷的隐忍和维护,都是因为求之不得……   相爷不是没有七情六欲的工作狂!   相爷他只是得不到!   现在相爷有夫人陪了——就不会来折磨他们了!   普天同庆!喜大普奔!   相爷最好走上宠妻之路,食髓知味,然后朝中一片和谐!   “恭喜相爷!”   “恭贺相爷!”   “相爷新婚大喜,但还是不要太操劳了,这黑眼圈……“   许骄:“……”   许骄才忽然想起昨晚傅乔的事情,应当整个京中都传遍了,眼下旁人看她这幅模样……   许骄再次涌起一股想死的心!   但很快,政事堂的人就人间清醒了——无论相爷成不成亲,昨晚是不是操劳,你相爷还是你相爷,该工作的时候仍旧火力全开那种!   就是工作狂无疑!   等到政事堂的积压的琐事处理完成,六部两寺和翰林院不想干的人都各司其职去了,相干的人都留下许骄开始过这大半月来春闱的进展。   “我让你每日送的告文覆盖进展,怎么一共就收到一次?”许骄先开口朝陶和建发问。   旁人纷纷看向陶和建。   陶和建也怔住,众目睽睽之下,被看得和问得脸红。   许骄继续淡声道,“我没问起你,你就当这事儿没有是吗?”   陶和建脸色实在挂不住,勉强应道,“告文覆盖的进展,每日其实都差不多,下官是看没有太多变化……”   “我离京前覆盖了多少,眼下多少?”许骄继续追问。   陶和建僵住。   众人都知晓,这是根本没上心。   陶和建也之知晓解释不过去,只能应道:“每日事情太多……”   许骄顿时火气就来了,“这里谁的事情不多,沈凌的多不多?何进的多不多?其他六部两寺,还有翰林院其他人的事情多不多”   陶和建被说得无地自容。   许骄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继续,转头看向一侧的何进,“何进,你去跟,都三月了,还不知道告文下放到了哪些地方,当恩科是做样子的吗?”   许骄语气难得的恼意,陶和建顿时脸色青紫青紫的,他不仅丢人丢到了整个翰林院面前,还丢到了六部两寺面前。   陶和建心里咬牙,没有吱声。   ……   从鸣涧厅出来,何进宽慰道,“相爷就是这样的,当初齐长平也没少挨过相爷骂,相爷开始对他最严苛了,我们都等着看他笑话,但其实最后相爷最信任的还是齐长平。相爷是看重谁,就对谁严苛,不说旁的了,相爷对自己也严苛,严于律己,也严于待人,这是双刃剑,并不是特别针对你,你别忘心里去。”   陶和建感激看了看他,颔首。   何进这才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   只是何进一走,陶和建还是目露愤然,许骄同他其实是同一年春闱的,但许骄不过仗着自己是东宫宠臣,一路平步青云……   过往让齐长平骑在他头上也就算了,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他。   陶和建攥紧指尖。   许清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   回了翰林院,许骄开始继续了解春调之事。   许骄看着手中的卷宗,顺口道,“何进,春调各地的进度反馈给我。”   何进应是。   “何进,上个月工部的卷宗给我。”   “何进,拟下告文送去宫中给陛下过目。”   “何进……”   原本齐长平离开后,沈凌才至,又专注在恩科之事上,还要兼任工部的相关事务,翰林院中原本顶替齐长平职务的人是陶和建才对。   但从方才许骄数落他一顿开始,翰林院中所有的事情,许骄已经直接安排何进,也就是说,何进已经顶替了他。   陶和建攥紧再次攥紧指尖。   等旁的事情处理完,许骄才屏退了旁人,单独和沈凌沟通春闱之事。   沈凌做事极其稳妥,这一部分,沈凌做得已经不需要她多放太多心思……   许骄今日在陶和建身上窜出的那股子火气,也终于慢慢熄灭了下去。   “怎么没看到魏帆?”许骄忽然意识到这件事。   沈凌应道,“陛下让魏将军去迎接苍月使臣了。”   苍月使臣?   许骄是想起之前说苍月和长风的使臣在七八月会陆续来南顺,因为南顺,苍月,长风三国之间的地理特殊位置,所以苍月和长风前后脚的出访会尤其敏感。   但眼下就让魏帆去迎接苍月使臣,那是苍月的使臣造访的时间提前了?   沈凌看出相爷并不知晓此事,便道,“是提前了,所以陛下让魏将军去迎候了,听说四月中旬就能抵京。”   魏帆是京中禁军统领,让魏帆去接,苍月来的什么人?   这次魏帆去,一点消息都没有,昨晚宋卿源也没同她提起过。   不过昨晚也不合适提公事……   许骄收回思绪,问道,“翰林院近来旁的事情还顺利吗?”   问何进,就是和事佬一个,诸事都顺利,谁都不得罪;问陶和建,算了,还是别问他了;也就问沈凌,同早前问齐长平是一样的,知晓如实,又知晓轻重。   沈凌说了问题,也说了顺利的。   但避不过去的,是陶和建。   陶和建和她同一年春闱的,在翰林院有年头了,这次齐长平调任,陶和建应当是小聪明,觉得他自己有机会坐上翰林苑编纂了……   许骄是对他有些排斥——脑子不怎么聪明,心思多,在翰林院旁人面前也会倚老卖老。   她今日若不当着众人的面敲打陶和建,恐怕翰林院中的众人会被他带偏!   她早前就不怎么喜欢陶和建,但她有气场,可以压得住,但沈凌也好,何进也好,她不在的时候,还是会被陶和建妨碍。   她要适时将他调走。   许骄同沈凌道,“好,我知晓了。”   ***   晚些时候,许骄原本想回鹿鸣巷了,又想起还有昱王让她转交给宋卿源的手抄佛经在她这里。   今日早朝上闹了这么大笑话,宋卿源连着这几日应当都不会再去鹿鸣巷了。   许骄想了想,还是今日入宫,将昱王的手抄佛经呈给宋卿源,毕竟是昱王的东西,在她这里搁置久了也不妥。   ……   明和殿外,大监见了许骄,快步迎了上来,“相爷。”   平日在明和殿的时候,如果没有外人在,许骄直接入殿内是不用通传的。   许骄今日纳闷,“怎么今日明和殿外没人?”   哪日不是排着队候着要见宋卿源?   今日一个人影都没有。   许骄还特意环顾了四周,也扫了眼偏厅的窗户也是打开的,也没有旁人。   许骄看向大监,大监尴尬咳了两声,“相爷自己去看看就知道的。”   大监今日也奇奇怪怪的,许骄心想,肯定是因为早朝时候宋卿源睡着的缘故。许骄入内,宋卿源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但是没有抬头,许骄上前,“陛下。”   他没吱声。   但许骄知道他肯定知晓是她。   今日晨间闹了这么大笑话,宋卿源心中应当有尴尬在,所以不抬头的。   许骄将佛经放在龙案上,说了句,“在宁州遇到昱王了,昱王陛下生辰的时候,他在外地治病,来不及入京了,这是亲手抄的佛经,给陛下做生辰贺礼。”   许骄见他还是没抬头,心想那她出去吧,“陛下先忙,微臣先走了。”   宋卿源这才抬头看她。   见许骄真出去了,宋卿源眸间黯沉,眼见着就要将手中的笔扔了,许骄忽然从屏风后探了个头出来,宋卿源恼火看她。   她也有些惊呆了,难怪今日宋卿源谁都不见,也没让谁在明和殿外候着,原来他的嘴……   许骄拼命在记忆中搜索,她咬他咬得这么凶吗?都破了,红了,还稍微有些肿……   早朝的时候隔得远,由带着天子冕旒其实看不太清楚,但若是在明和殿中,面对面,一看就知晓他被人咬了……   不,也可能是被“狗”咬了……   许骄抖了抖。   她怎么不记得了?   她这么厉害的吗……   不怪乎宋卿源一脸火气,要旁的臣子见到谁将他啃这么厉害,天子的威严何在?   许骄知晓他为何刚才不说话,也不搭理她,但是她一走,他又想气得摔笔了,许骄折了回来,“……我去买糖炒栗子。”   赔礼道歉认错的意思。   宋卿源淡声,“这里是明和殿。”   许骄改口,“微臣去买糖炒栗子。”   越来越没样子了,宋卿源睨了她一眼,“出去。”   他眼下这幅模样,就像自己一个人呆着。   许骄厚脸皮,“我有正事。“   宋卿源看她。   许骄连忙道,“我听说陛下让魏帆去迎接苍月国中来的使臣了,是提前了吗?”   “嗯。”宋卿源语气依旧寡淡。   许骄继续问,“魏帆是京中禁军统领,官职这么高了,要魏帆亲自去迎接,那对方的身份地位肯定不一般……”   她循循善诱,果真宋卿源同她开口了,“早前说来的是相辅,这次换成了东宫。”   东宫?   “太子柏靳?”许骄反应过来。   宋卿源看了她一眼,她是什么都知道。   宋卿源轻嗯一声。   许骄纳闷,“柏靳虽是东宫,但在苍月是实际掌权人,柏靳的母亲是长风人,所以柏靳应当是亲长风的,他这次来南顺是做什么的?”   苍月是周遭诸国中的上国,柏靳这么高调出访,是特意给长风是施压的?还是苍月要收拾长风了,所以特意挑这个时候来南顺做舆论准备?   宋卿源道,“他来同朕谈协定。”   宋卿源这么说,许骄知晓不能再深问了。   宋卿源又道,“魏帆是前几日去的,到朔城走水路,经慈州抵达南顺,到京中应当四月上旬到四月中旬时候。两国邦交讲究对等,对方是东宫,朕不可能亲自陪同,只有让宋昭回来。   许骄嘴角抽了抽。   但柏靳身份太高,除了宋卿源,也就只有宋昭和宋云澜了,宋云澜身子又不好,只能是宋昭陪同……   一想到又要见到宋昭,许骄头疼。   上次在灵山行宫,她同宋卿源置气还是因为宋昭的事情,眼下又要见到宋昭了。   许骄窝火。   宋卿源又道,“宋昭性子不稳妥,你届时同他一道,朕才放心。”   “……”许骄诧异看他,让他跟宋昭一道招呼柏靳?   宋卿源看她,声音柔了下来,“朕知晓他性子冲动,又冒失,所以才敢让他自己一人……你是他嫂子,你让着他一些。“   许骄:“……”   宋卿源脸色也微微红了红,低声道,“朕还有折子要看,你先回去吧,朕晚上再去鹿鸣巷。”   许骄愣住。   还去啊……   宋卿源也仿佛觉察什么一般,抬眸看她,“你不让让朕好看吗?“   “……”她怎么记不得了。   “许骄,但凡换了旁人,朕都……”宋卿源忽然意识到这句话不对,换什么旁人,怔忪时,看到许骄的眼睛,又想到昨晚塌间的亲近欢好,心有些乱,“出去吧。”   许骄转身,宋卿源目光落在那两本佛经上,目光滞了滞,没有再说旁的。   等出殿中,大监迎上前,许骄脸红了,大监肯定知晓宋卿源嘴上怎么回事。   大监却让人抱了许小骄来。   许骄诧异,“怎么了?”   大监不好意思直呼许小骄的名字,只好说,“相爷,陛下的猫好像生病了,原本想着请太医来看看的,但一想,太医是看人的,又不是看猫的,要是再宫外请个兽医也可以,只是怕耽误时间,奴家想着相爷家中也是有猫的,相爷许是能看出来些毛病?”   听说许小骄生病,许骄心软了,伸手从旁的内侍官手中抱起许小骄。   许小骄是不怎么舒服,但忽然看到她,就往她身上蹭。   “大监,正好我要出宫一趟,我带许小骄去看看吧,应当没什么事,看着像是吃坏肚子了。”许骄接了活儿,大监松了口气,“好,晚些奴家同陛下说一声。   但说完,大监又觉得多此一举了,今晚陛下就能见到相爷,还能见到许小骄……   眼下陛下是恨不得天天都往相爷那里跑。   ***   出了宫中,许骄让六子驾车去了兽医处。   许骄家里一堆小兔子,小猫,其实小狗也有,还有鸟什么的,兽医她都熟络了,也知晓哪些兽医用药猛,哪些用药适中。   早前有许小猫,眼下有许小骄,今晚家中要热闹了。   兽医看过,果真是吃坏了肚子。   许小骄不肯喝药,只能想办法喂,等喂完药,许骄才抱了许小骄一道回了鹿鸣巷许家。   两猫见面,势必经过躬着身子,垫起脚尖,竖起尾巴,瞪起猫眼儿,走起猫步,风骚走位等一系列判断对方实力水平和受宠程度的操作,之后,只要家中足够大,它们可以玩一整日的追逐游戏。   许骄原本是想替许小骄洗澡的,但许小骄的注意力都在许小猫上了,根本喊不住。   小蚕豆牵着许骄的手,“干娘,我想给许小骄洗澡。”   许骄叹道,“等干娘抓住它的!一定五花大绑把它绑来洗澡,好不好?”   小蚕豆笑。   傅乔也跟着笑了笑。   小蚕豆去一侧玩,傅乔和许骄一处说话。   “你同陛下在一处了?”傅乔笑着看她。   许骄忽得脸红,想起昨晚明明在同傅乔喝酒,怎么喝着喝着被宋卿源抱到了床上,许骄还心有余悸。   傅乔没戳穿,又道,“前几日,小蚕豆说她偷偷跑到你府中来,说见到一个好看的叔叔,说你是她干娘,他才是她干爹。我在想,这个人是不是陛下?”   许骄耳根子都红了,除了宋卿源,她仿佛也想不到旁人了……   但他什么时候自己跑去当小蚕豆的干爹了?   经过她同意了吗……   傅乔见她脸红了,又道,“昨晚陛下看起来有些生气。“   许骄:“……”   傅乔又问,“气消了?”   “嗯。”许骄应声,都把她翻来覆去拆了好几回了,还不气消……   傅乔凑上前,“你以前就偷偷喜欢他。“   许骄惊讶,“谁说的?”   傅乔道,“以前喝醉的时候,你说太子背你回家……”   许骄伸手做了打住的姿势,“好了,可以了……”   傅乔才不同她闹了,“对了,阿骄,我有事同你商量。”   “怎么了?”许骄看她。   傅乔道,“我想单独去见母亲一趟,路上往返可能需要两个月,你帮我照顾小蚕豆?”   许骄会意,她应当是要同母亲说起日后的打算,也不想再同傅家有旁的瓜葛,但这些事当着小蚕豆的面不好,她单独去也好早去早回,不用小蚕豆跟着一道折腾。   “好啊,小蚕豆这么乖,我当然喜欢,我让豆角送你一趟。”   ……   傅乔想早去早回,所以当日下午就走。   许骄带着小蚕豆送傅乔到城门口再折回时,小蚕豆双目红红的,“我想娘亲~”   许骄搂着她,“娘亲很快就回来,你这几日跟着干娘一起,好不好?”   小蚕豆也喜欢她,许骄带着她在街市买了好些有趣的东西,小蚕豆便不哭了。   等黄昏前后回了府中,还是没有逮着许小骄,给许小骄洗澡澡的事情只能作罢,只能给小蚕豆洗澡。   两人玩水玩得很高兴,最后许骄给小蚕豆擦了干头,又按照傅乔的嘱咐,一面躺床上,一面给小蚕豆讲睡前故事书。   小蚕豆很喜欢听睡前故事……   全天下的小孩儿都喜欢听睡前故事,许骄有一个故事将了两遍,小蚕豆还要听,许骄又再讲了一遍,身边的可可爱爱才蜷在她怀里睡着了。   许骄又搂着小蚕豆睡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小时候,她也是这样睡在岑女士怀中的。   她忽然想起回京到现在,竟然忘了回去看岑女士!!!   昨天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岑女士肯定是听说了。   昨天,今天,然后今天马上要过完了……   许骄恼火,这次岑女士是真要生气了。   但今日太晚,不能再往陋室去,小蚕豆也睡了,只能明日再带着小蚕豆一起回陋室,见岑女士去。   许骄撑手,慢慢从床榻上起来,怕吵醒小蚕豆,又俯身替小蚕豆盖好被角,起身时,忽然觉得腹中一热,是来月事了……   许骄心中微叹,又要头疼了。   她不怎么舒服,躺床榻上睡了,宋卿源来的时候,见她脸色有些白,宋卿源忽然意识到什么,一面在床沿边落座,一面轻声问道,“月事?”   许骄点头。   一月末,从灵山回京中的时候,宋卿源见过她不舒服的模样;后来她去宁州,又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他担心过,还让惠宁单独去了趟看她,他没明说,惠宁回来说相爷挺好的。   他心中才放心,也一直以为她月事过了。   眼下,见她窝在被子里,宋卿源温声问道,“不是过了吗?”   许骄忽然会意,宋卿源哪里知晓这么多?   许骄道,“日子不一定固定,有时会提前,有时会延后……”   许骄又补充,“也不是每一次都很痛……有时候也是一阵一阵的。”   宋卿源看她,有时候真不知道她在东宫的时候,是怎么活下来的?   许骄又道,“现在就是不怎么舒服而已。”   宋卿源俯身吻了吻她额头,去了耳房沐浴洗漱,出来的时候换了身宽松的袍子,上了床榻抱着她睡,见她已经放了暖水袋,便伸手给她揉了揉,她确实舒服了不少。   “你……这几日别来了……”她脸红,“我月事。”   “我来不来,同你月事有什么关系。”他轻声,“许骄,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许骄噤声。   宋卿源低声道,“朕日日都想同你一处。”   他对她不止有男女之事的渴求,也有长久陪伴的念头,无论哪一种,他都想同她一处……   许骄脸红到了脖子处,看着床榻一侧碗那么大的夜明珠,许骄转了话题,“有没有小一些的月明珠?”   “怎么了?”宋卿源问。   许骄道,“可以随身带着,夜里睡得安身,这个太大了……”   宋卿源道,“让大监找人打磨。”   许骄连忙道,“不了!”   谁把这么大颗夜明珠打磨了的?暴殄天物!   宋卿源温声道,“皇后冠上有一颗,要吗?”   许骄僵住。   宋卿源也短暂噤声,而后才道,“朕明日让人送一颗来。”   “宋卿源……”许骄欲言又止。   宋卿源低声,“许骄,你要的,朕都给你。”   许骄:“……”   他揽紧她,微微阖眸,“朕喜欢死你了,睡吧……”   许骄窝在他怀中,很久都还醒着。   ***   傅乔去了南音,要两月才能回来。   小蚕豆在鹿鸣巷这里,许骄让六子和敏薇留在鹿鸣巷这里照顾,宋卿源也让小田子和丽蕊留在鹿鸣巷内。   宋卿源晨间回宫,许骄则要晚上许多,月事早朝最不舒服,不怎么有精神,也不方便,但凡这个时候,许骄都不会在宫中久留。   政事堂和翰林院也是。   宁州打了好样,各地都知道效仿,罗友晨说完各地春调的进展,许骄又听完旁的琐事,恩科的事也听了些,便说今日不怎么舒服,先回去了。   众人见他脸色不怎么好,也没多用事情扰他。   许骄带了小蚕豆回陋室。   今日再不回陋室,危矣……   岑女士果真只对小蚕豆热情,对她视若无睹,也当作空气,终于,在她窜上蹿下跳了许久之后,岑女士才道,“你大了,娘管不了你了,你日后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岑女士杀手锏,我不管你了。   等到哄完小蚕豆睡着,许骄才开始哄岑女士。   从那日在傅府的见闻说起,说了她如何“英勇”求娶,最后又说到傅乔去了南音见母亲……   女人总是比男人更共情。   许骄说完,岑女士仿佛也不那么气她了。   许骄从身后搂住岑女士,“所以我娘是天下最好的娘~”   “马屁。”岑女士耳朵都听出茧了。   许骄心中默数,三二一……   岑女士果真开口,“天下间最好的娘又怎么样?有天下间最不听话的女儿。”   许骄哄道,“听话听话,最听岑女士的话。岑女士,我们去北关吧,那边有兰姿节,周围临近诸国的人聚在一处,有不同文化的冲撞,有不同的风土人情,让人应接不暇,岑女士肯定喜欢,还有苍月,爹早前不是说要带娘去苍月看白芷书院吗?我们日后也去。“   岑女士蹙眉,“阿骄?”   许骄半蹲下,仰首看她,“娘,等我忙完这一阵的,我们就去吧。”   岑女士眉头拢得更深,“不忙你的政事了?”   许骄马屁,“有忙有歇嘛,再说了,朝中少一个许骄又不会少,娘只有我一个女儿……”   岑女士拆穿,“你还是叫岑女士吧。“   许骄笑开。   岑女士顿了顿,“阿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许骄笑,“没有啊,更好地休息是为了更好地出发啊~这么励志~”   岑女士无语。   许骄靠在她怀中,轻声道,“我是娘的阿骄,我最听娘的话……”   岑女士缄声。   ***   前两三日,许骄都不怎么舒服。   回鹿鸣巷的时候,也很早就睡了。   “干爹,干娘不舒服,我给她讲故事,把她哄睡了。”小蚕豆见了宋卿源,从床榻上下来,一侧,是睡着的许骄。   宋卿源上前牵她,“来,干爹给你讲故事。”   “好!”小蚕豆上前牵他。   回了小蚕豆的屋中,宋卿源果真耐性给她讲故事,大监目瞪口呆。   小蚕豆还是和许骄在一处的时候一样,喜欢的故事,听了好几遍,最后迷迷糊糊要睡了,说着,“干爹,我好喜欢干娘。”   宋卿源温声,“我也喜欢……她很招人喜欢是不是?”   小蚕豆眨了眨眼睛,笑了笑。   又见宋卿源伸手,“英雄所见略同。”   小蚕豆笑了笑,伸手勾了勾宋卿源的指头。   “睡吧。“宋卿源守着她睡着,目光一直落在小蚕豆身上。   他也是够了,还要帮她哄孩子。   他莫名想起她早前那句,宋卿源,我娶你啊~   宋卿源心中恼火,口无遮拦的。   眼下是胆子越发大了,大到真骑到他头上,让他背她去摸房檐处挂着的风铃……   他笑着折回屋中。   床头处的夜明珠散着柔和的光,她在柔和的光晕下睡着了,修长的羽睫轻轻覆着,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他轻轻吻在蝴蝶的翅膀上。   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   忙碌里,转眼到了四月初。   五月就是春闱了,从四月初开始,陆续就有各地的学子入京准备了。   京中也忽然多了不少书香气息,也跟着热闹起来。   随意走在路上,都能听到探讨功课和见识的声音,各处的酒肆,茶楼,还有学子聚集处,都能听到不同的声音。   这种久违的热闹,让京中充满了书香气。   这样的盛况,比早前的南顺都要好。   “相爷好~”   “见过相爷!”   “相爷!”   许骄是春闱主考,也曾是探花及第,而后在朝中步步走来,但在学子心中是榜样,是目标,也是不一样的存在。   众人招呼时,人前的许骄总是颔首致意,彬彬有礼。   人后,春调进入尾声,恩科又要开始,许骄忙得只想揉头发!   揉啊揉,揉到开始掉头发,然后又开始惊慌得让六子去买黑芝麻丸之类的生发。   六子叹道:“掉头发而已嘛,很正常啊,相爷你头发很多啊。“   “多个屁!”没有女孩子会在掉头的时候觉得自己头发多。   终于,在许骄拼命呵护自己秀发的时候,日子去到了四月中。   瘟神宋昭来了京中,许骄即将开启同瘟神一起工作的新篇章。   四月十六,宋昭同许骄去到京郊二十里处迎候苍月使节,远远的,见身起骏马的魏帆领着禁军护送苍月使团抵京。   马车缓缓停下,有侍从撩起马车帘栊。   柏靳缓步从马车上走下,玉冠束发,衣襟连诀。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了!!!说三更就要三更,说六点前就要六点前(bushi,就是为了把柏靳写出来)   ——————————   男二,挖墙脚那种,开始不会直接挖   ——————————   晚点抓虫 第048章 清风霁月   许骄早前见过柏靳。   那时候她还在鸿胪寺任职,随老师一道出访苍月。因为出访的主使是老师,所以接待老师的,是苍月国中的鸿胪寺卿傅宁宣。   她印象中是在大殿里远远见过柏靳一次。   当时大殿设宴款待南顺时辰,柏靳有事中途离席过,在殿中她总共见他的时间也没超过一盏茶。   她当时还出过一次丑。   因为宋卿源的缘故,许骄对东宫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阳光温和,又有脾气的少年太子身上。她年少时候的所有时光,近乎都同宋卿源在一处。   所以宋卿源在东宫时,阳光温和,又有些臭脾气的模样早就深入她心底,所以她下意识里觉得东宫就应当是宋卿源年少时候的模样。   那次见到柏靳时,许骄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那是全然不同于年少时候的宋卿源,而是更像登基之后的宋卿源——沉稳,清贵,温和又带着威严。   也正是这样的柏靳,让她脑海里不由出现的,全是年少时的宋卿源。   握手书卷,清风霁月的翩翩少年……   当时许骄出神,老师提醒了她两次,许骄的目光才从柏靳身上收回。   虽然老师那时候没看清她在看着谁出神,但尴尬的是,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见柏靳的目光也正好在她身上停留。   那是探究的目光。   探究她刚才看着他出神。   好在许骄很快趁着和身侧的鸿胪寺官员说话的由头,避开了柏靳的目光去。很快,那日的欢迎晚宴上,柏靳有事离席了。   后来在苍月京中,她还见过柏靳一次。   是她和老师即将结束苍月之行的时候,中途一直没有露面的柏靳来驿馆见老师,说老师离京当日他不在,提前送别。   这是东宫礼仪。   那是柏靳和老师在屋中说话,她刚好同苍月旁的鸿胪寺官员会面完,到老师苑中时,正好见苑中不知哪里窜出来的小猫到了她脚踝处。   她家中猫猫狗狗都有,那只有些像许小猫……   她见到那只像许小猫的猫,就想起了许小猫,进而就想起岑夫人,不由想家了。   一只猫咪勾起了她的思乡,虽然听起来有些怪异,但确实是。   苑中除了侍卫和内侍官没有旁人,她同猫咪在角落处,也没有人留意,她摸了摸猫猫的头,小猫很舒服,靠她更近些,她又摸了摸它眉心处,下颌,它很配合她得抬头。   许骄笑了,“你好啊……喵星人……”   她声音其实很小。   但身侧的身影当阳光稍稍挡了挡的时候,她抬眸看去,见是柏靳。   柏靳看了她一眼,眉头略微皱了皱,又是探究看她。   许骄想,他应当是想起了当日欢迎宴上,她看着他发了许久的呆的缘故,他认出她了。   许骄起身,“殿下。”   正好老师上前,柏靳还未出声,老师先道,“殿下,这是清和。”   “许清和?”那是许骄第一次听到他声音,既有柳絮般温和,又有晨钟暮鼓的低沉稳重,再配上他的长相,很难不让人多看一眼。   “是。”许骄拱手。   柏靳笑了笑,“欢迎来苍月。”   许骄抬眸看他。   柏靳已同老师道别,“邵大人不必相送了,后会有期。”   再后来,直至许骄离开苍月京中都没有见到柏靳。   老师是说,苍月晖帝身子不怎么好,这两年一直是东宫在监国,南顺同苍月交界,睦邻友好,所以南顺使团到的时候,柏靳抽空露面过。   后来他们离开前,柏靳就有事出京了,所以那日在驿馆是单独同老师道别一声的。   这就是许骄对柏靳的印象。   但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她还是鸿胪寺少卿,眼下她已经是许相,但仿佛柏靳的模样一直没怎么变过。   许骄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没有多停留,没敢像上一次出丑。   许骄收回思绪,随宋昭迎上前去。   宋昭是南顺惠王,柏靳是苍月东宫。   柏靳在南顺的这段时日,由宋昭全程招呼,身份对等且合理。   许骄跟在宋昭身后,宋卿源让她来看着宋昭,是怕宋昭有时候做事不经过脑子,老师需要大量得时间同苍月的鸿胪寺官员接触,所以需要有人看着宋昭。   眼下,宋昭上前,同柏靳之间的对答得体又不失气度。   宋昭平日里没太多正形,这几日被宋卿源抓到宫中,让老师手把手教了好几日,今日来看,算是初具成效。   等两人官方得寒暄完。   许骄也拱手,“许骄见过殿下。”   柏靳看了她一眼,温声道,“许相,好久不见。”   他话不多,声音却还是同早前一样好听,温和透着沉稳,似晨钟暮鼓下的温玉。   许骄恭声,“劳殿下记挂。”   柏靳没多看她,而是继续同宋昭说着话。   国与国之间的礼仪要慎重。   柏靳同宋昭、许骄一道说话,另一处,则是双方鸿胪寺官员亲切友好的会晤。   一边是南顺国中的鸿胪寺卿邵德水,另一边是苍月国中的鸿胪寺卿傅宁宣。南顺同苍月是邻国,双方鸿胪寺官员之间的走动频繁,不少都是熟识了,反倒是宋昭和柏靳是头一次见。   等两边都差不多说完话,柏靳又同邵德水寒暄了几句。   柏靳老练,不会说出格的话,而且处处得体,整个过程很愉快。   简短会面,宋昭和许骄同柏靳一道上了马车。   这是迎接的礼仪。   马车上,宋昭同柏靳一道说话,大致都是表达欢迎,问起苍月国中近况,还有就是说起南顺同苍月睦邻友好之类。   看人看眼睛,柏靳和宋卿源是一样的。   宋昭是另一个样。   许骄收回目光。   ……   这次柏靳亲至,宋卿源亲自在宫中设宴接风。   马车往宫中去,时间不算短。   柏靳和宋昭说了些时候的话,忽然朝她道,“上回见许相还是鸿胪寺少卿,如今是许相了。”   许骄颔首,“蒙陛下厚爱,许骄不才。”   柏靳温声,“许相不必自谦,许相大名,一路皆有耳闻。”   许骄抬眸,见柏靳在看她。   许骄避开目光。   ***   柏靳身份很高,宫中一路大开。   马车一直行至内宫门处,由宋昭亲自迎入宫中。   柏靳举止得当,许骄看了一路,实在让人挑不出错来。柏靳同宋卿源很像,两人都有上位者的气度和威严,但宋卿源多些清冷在,柏靳多了些温和。   今日苍月使团至,宋卿源在正殿设宴,是国中最高礼遇。   柏靳上前,在殿中行拱手礼,“柏靳见过南顺元帝陛下。”   柏靳是客,苍月东宫,宋卿源是主,南顺元帝,柏靳开口合乎两国邦交礼仪。   宋卿源温声道,“太子远道而来,略备薄酒,接风洗尘。”   再官方不过的寒暄,紧接是宋卿源问候苍月晖帝身体是否康健,柏靳也问起南顺国中是否安泰,算礼尚往来。   寒暄过后,柏靳率了众人入席。   南顺官吏在一側两排宴几,苍月使团在另一侧的两排宴几,正好对坐,两两相望,宋昭与柏靳的位置正好相对,许骄在斜侧。   因为隔了殿中位置,反倒没有在马车中这么近的尴尬在。   宴会起,宋卿源先举杯,欢迎苍月使团。   南顺官吏纷纷起身附和。   第一杯酒下肚,算是宴席正式开始。   起初的宴席只有奏乐,觥筹交错里,宋卿源先表态,希望柏靳多留几日,柏靳恭敬不如从命。   殿中都知晓柏东宫监国多年,已经是苍月国中的实际掌权者。柏靳会亲自来,是要同南顺谈定协定,所以柏靳不会很短时间离开。   宴席上,宋卿源同柏靳很多时间都在说话,直至酒过三巡后,殿中开始歌舞,殿中的奏乐声也逐渐大了起来,殿中开始相互举杯饮酒,欣赏舞蹈等等。   这样的场合不算陌生,国与国之间总有往来,也总有使臣出访,但这次来得是柏靳,隆重,也要得体,更重要的是,得体里,也会有你来我往的相互交锋,试探,暗暗较劲儿,为自己争取筹码。   但落到柏靳和宋卿源处,就是相谈甚欢。   宫宴持续到亥时左右结束。   柏靳要在南顺京中呆段时日,本应当宋昭去送,但因为宋昭有些喝多,许骄只能自己去,“惠王先回吧,微臣去送殿下。”   宋昭要是在一路上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反倒更恼人。   宋昭应当也知晓,没有拒绝。   许骄今晚没怎么喝酒,每回都是做做样子,沾了沾就停。宫中都知晓相爷不怎么喝酒,所以给许骄添的都是温水。   柏靳喝了不少,但在殿中和马车中都未失态。   柏靳这一行,在南顺京中至少要呆月余,无论他同宋卿源谈什么,都不是一两天能谈定的事情,也不会天天都谈。   这里是南顺,对方是客。   柏靳又是第一次到南顺,许骄不能冷落,便主动说起南顺京中和附近城池里有人文历史和风景名胜之处,柏靳在京中月余,总要打发时间的。   南顺书画在临近诸国都享有盛名,有许多书画大家,南顺京中的司宝楼就是专门从事珍宝拍卖,尤其是书画拍卖的,衣襟有几百年历史,柏靳最感兴趣的是司宝楼。   “正好去看看,许相可有时间一道?”柏靳相邀。   许骄委婉道,“惠王会同殿下一道去,这几日,下官在准备恩科之事。”   “也是。”柏靳温声,“这一路都有听人提起南顺这次恩科之事,听闻改动很大,许相是主考,想必要做的事情不少。”   恩科定在五月十九,差不多就是一个月后。许骄是恩科主事,一点岔子都不能出。   正好柏靳提起,许骄没多说,只道,“尚属初次,还未有定论。”   柏靳道,“最难便是变革,许相要同时负责春调和恩科,实属不易。”   许骄应道,“陛下信赖,许骄竭尽全力。”   柏靳忽然笑道,“元帝是很信赖许相,春调和恩科都交予一人去做,又是最容易出错的两件事,做不好,朝中上下怨声载道,做好了,也会有声音质疑,许相若非深得元帝信赖,元帝应当不会同时将这么重要的两件事都同时交给许相去做。”   他笑眸看她,后半句隐在喉间。这种信赖根深蒂固,不仅是元帝对许骄的信赖,还有许骄对元帝的信赖,不必担心万一搞砸其中一项,就会官职不保。   许骄忽然会意,抬眸看他,“殿下对南顺国中早前的事想必都很清楚了,做臣子的,此时当然要为陛下分忧。”   柏靳笑了笑,没有说旁的。   很快,马车到了驿馆。   驿馆掌吏已经在驿馆外迎候。   许骄陪同着一道入内,送至柏靳下榻的苑落,又随意寒暄了两句,正准备离开时,见苑中的小猫跑来了柏靳脚下,轻轻蹭了蹭。   许骄担心这只猫冲撞了柏靳。   却见柏靳半蹲下,伸手摸了摸小猫的头,既而是眉心,既而是下颚,小猫舒服得“瞄”了一声。   这是典型的撸猫姿势。   许骄微讶。   柏靳起身笑了笑,既而入了苑中。   许骄不免多看了许靳一眼。   这人的确不冷清,而且刚才娴熟的手法,应当还是半个猫奴……   方才的小猫又蹭到许骄脚下。   许骄现在在鹿鸣巷有两只猫,许小骄和许小猫都在,这只小猫应当是闻到了她身上的猫咪味道,所以上前来。   正好柏靳回头看来,见许骄蹲下,也像他刚才一样摸了摸,挠了挠,小猫舒服得蹭她时,她微微笑了笑,轻声嘀咕着声音。   柏靳笑了笑,好像和早前一样。   ***   宋昭不在,许骄送完了柏靳去驿馆按照,要向宋卿源复命。   许骄乘马车去了宫中。   都知晓京中苍月太子来,下榻驿馆后,肯定要有人回宫复命的,宫门并未落钥,许骄入内时,旁的朝臣早就离开了。   许骄去到明和殿时,子松正好在同旁的内侍官交待事情。   明日陛下会在明和殿见苍月太子,明和殿中需要连夜整理打扫一番。   子松见了许骄,连忙上前,“相爷。”   “陛下不在明和殿?”许骄意外。   宋卿源一日内的几乎多半时间都在明和殿,从明和殿离开后才会去寝宫歇息,眼下,还不到宋卿源平日歇下的时间。   子松道,“明日陛下要在明和殿单独见苍月太子,所以明和殿要连夜重新打扫,陛下先回寝殿休息了。离开之前是说,若是惠王来复命,请惠王直接去寝殿就是。”   但来的人是许骄。   许骄顿了顿,她从未去过宋卿源的寝殿……   眼下,子松在张罗着打扫明和殿的事,再加上相爷同陛下原本就走得近,子松根本没多想,就让内侍官领了许骄去寝殿,又让人先去寝殿处知会大监一声,相爷来了。   许骄有些懵。   她这么稀里糊涂去寝殿,是不是不太对……   但宋卿源确实不知晓宋昭没去驿馆,去驿馆的人是她。   明日宋卿源要同柏靳谈事情,应当是想问宋昭柏靳今日的说了什么,问了什么的,宋昭不在,她是应当去宋卿源跟前复命一声。   明和殿到天子寝殿不近。   许骄胡思乱想一路。   等到寝殿外时,大监上前,“相爷来了?”   许骄颔首。   大监道,“相爷去吧,陛下在等了。”   许骄莫名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别扭,但其实别扭的人应当是她自己……   大监领许骄到了寝殿的前殿,大监止步,许骄往内殿去。   内殿是宋卿源歇息地方,殿中都是他身上的白玉兰和龙涎香混合的味道。许骄入内时,宋卿源在内殿的案几前翻册子,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怎么是你?宋昭呢?”   许骄上前,“惠王喝多了,怕失态,我送柏靳去的驿馆。”   两人在一处的时候,许骄都习惯了直接用我这个字,很少在别扭得说微臣两个字。   “嗯,今日柏靳有说什么吗?”他语气平常,示意她坐下。   她落座,应道,“没说旁的,就提了想去司宝楼看书画拍卖,也问起了恩科和春调的事,说你信赖我……”   他抬眸看她,他今日在殿中喝了不少酒,眼神中都沾了些许酒意。   身上没有酒味,应当是方才沐浴更衣过了。   宋卿源应道,“不稀奇,柏靳做事滴水不漏,你若是拿不准的就糊弄过去,朕明日应付他。”   “嗯。”许骄应声,又忽然想起今日看到柏靳半蹲下,温和对待苑中小猫的一幕,眼神中短暂滞了滞。   “怎么了?”宋卿源问。   “没什么。”许骄回神,只是突然想起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不必同宋卿源说。   许骄看了看他手中,发现是早前宋云澜抄给他的其中一本佛经。   她对宋云澜的工整字迹印象深刻,所以一眼认出,“昱王抄的佛经?”   “嗯。”宋卿源又翻了一页,又忽然开口问,“你上回说在宁州婺城遇到他?他在婺城治病?”   她上次是同宋卿源说起过,宋卿源对宋云澜应当是不设防的,所以也不清楚宋云澜的动静。   许骄想起宋云澜来。   但让许骄意外的是,宋卿源真的在看宋云澜送给他的佛经。   许骄应是,“后来昱王托我将手抄佛经呈给陛下,说陛下生辰他来不了,在外地治病。”   宋卿源淡声道,“阿骄,他和宋昭不一样,宋昭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云澜会往心里去,他有事介怀朕。”   许骄不由上前,靠到他近处,“怎么了?”   她一直觉得宋卿源对昱王愧疚。   宋卿源看了看她,沉声道,“幼时我同云澜落水,身边就父皇在,父皇先救了我,再折回时,他在腊月水中泡了很久才起来,落下了病根,一直身子骨不好。”   难怪了……宋卿源心中一直觉得亏欠昱王,所以尽量弥补,也基本都不会同昱王冲突,或是动昱王的人。   倒是昱王总要分清界限。   这哪里是在看佛经?   只要宋卿源看到佛经,想到佛经是他抄的,心中只会更愧疚。   这哪里是祈福?   是戳心窝子。   许骄阖上他手中佛经册子,“不看了。”   宋卿源看她,“又闹什么?”   许骄叹道,“你要看佛经,我.日后替你抄,抄的时候祈祷你长命百岁,比看这个强……”   她早前不觉得宋云澜送佛经有什么。   眼下只觉别有目的,讨厌到了极致。   她不想看他看宋云澜送的佛经,分明是在扎他的心。   她能想到的,宋卿源也一定能想到。   她不想看他扎心。   她言辞凿凿,宋卿源却好奇好笑,“朕是万岁。”   许骄恼火:“……”   宋卿源原本有些糟糕的心情,被她逗笑,他吻上她眉间,“去后殿沐浴,朕等你。”   许骄顿住。   他原本就喝了酒,眉间还有酒意在,“还是朕同你一起?”   这里是寝殿。   许骄涨红了脸,又怕他真的要同她一起,许骄只能硬着头皮起身去了后殿。   她连他寝殿都未来过,别说去后殿。   入了后殿才知后殿很大,水汽袅袅,因为后殿中不是浴桶,是有整个极大的浴池。   许骄终于明白他方才为什么说要同她一起了……   许骄心猿意马宽衣,而后一步步下了浴池。   浴池的水温热,许骄想起了灵山行宫的悦活泉,好几次,她都以为宋卿源要拽她到温泉里,但最终都没有。   许骄出神的时候,还是有脚步声从内殿传来。   许骄抬眸,是宋卿源……   龙袍褪下,步步下了浴池,到她身侧。   许骄心砰砰跳着,知晓今晚可能走不了。   他和她本就熟悉亲近,宋卿源抱起她,许骄不得不伸手揽紧他后颈。他没说旁的,拥着她在水中亲吻,她只能坐在他身上。水中温热,她分不清是水的温度,还是他的温度。水温睡着肌肤渗入四肢百骸,许骄频频失神,又频频被他唤回。   浴池里,软塌上,甚至是浴池边,许骄有些记不清。他抱她回龙塌的时候,许骄已经软成一团,窝在他怀里。   “朕这几日同柏靳有事要谈,不去鹿鸣巷了。”   “嗯。”她迷迷糊糊应声,忘了这是她第一次留宿在他寝殿里。   作者有话要说:  呀~超过12点了,这是昨天的,昨天出去玩啦,没来得及写完,明天早点更   ——————   国际惯例,这章周末红包记得按爪,么么哒 第049章 春风楼   晨间醒的时候,宋卿源鼻尖抵上她鼻尖。   “宋卿源你是狗吗……”许骄迷迷糊糊睁眼,睡眼惺忪。只知晓自己和宋卿源一处,但片刻,又反应过来是在宋卿源寝殿的龙塌上。   许骄先前还亲昵着,忽然间怔忪。   宋卿源凝眸看她,脸色从早前的温存到眼下些许僵滞。   四目相视,两人都心知肚明。   “我……先走了,稍候早朝……”许骄撑手起身。   宋卿源按回,声音里有些发沉,“许骄,在朕的寝殿让你这么不喜欢吗?”   许骄顿了顿,微微垂眸,“稍候要早朝,我要回去换衣服。”   宋卿源看她,“我让大监把衣服取来了,不用回鹿鸣巷。”   许骄怔住。   宋卿源良久没有开口,也没有动弹,只是看着她。   许骄莫名心虚。   她避开他目光,宋卿源低声,“朕可以去鹿鸣巷,但是你不可以来朕这里……是吗?”   他拢眉看她,眉间似簇了一团说不明的寒意。   他知晓她心中芥蒂。   但他心中也并非没有芥蒂,“许骄,不是让我像你喜欢我一样喜欢你吗?那你呢?”   许骄诧异看他,喉间轻轻咽了咽。   宋卿源狠狠亲她。   晨间,将她按在龙塌上亲近,事后独自去了后殿沐浴更衣,而后去了明和殿。   许骄咬唇。   ……   早朝时,朝臣只知晓今日殿上天子明显不怎么舒心。   天子很少在早朝时斥责人。   但今日一连斥责了好几人。   就算隔得远,又在殿上,还隔着十二玉藻冕旒,殿中也纷纷猜想今日的天子脸色一定黑得吓人。   许骄也低头没有吱声。   因为柏靳在京中,柏靳要和宋卿源商谈事情,所以早朝结束得很早。   殿中没有人再去明和殿。   许骄也出了殿中,有些心不在焉。   两人一直没有面对的问题,今晨忽然爆发,不是两人不清楚,只是都不想提,可一旦提起,又忽然生了间隙。   “许骄。”宋昭从后撵上,见她愁眉紧锁。   “你怎么了?”宋昭很少见许骄这幅模样。   “惠王有事?”许骄不怎么想说话。   宋昭想起正事来,“哦,昨日的事多谢你,我险些误事。”   “没什么。”许骄的聊天戛然而止。   宋昭明显觉得今日心情不好的不止天子一个,还有眼前的许骄。   “喂!”宋昭撵上。   许骄也确实想起来还有事情,许骄驻足同宋昭说道,“柏靳昨日说想去司宝楼看书画拍卖,惠王可以安排了。”   宋昭诧异,“你不去吗?”   陛下让她同他一道招呼苍月太子。   许骄叹道,“书画拍卖没有太长时间,其间各自欣赏,柏靳若是问,惠王殿下附和就好,没什么需要微臣在场的,政事堂还有事,微臣先行告退。”   见许骄转身,宋昭撵也不是,不撵也不是。   柏靳应当入宫了,宋昭只能先去明和殿。   ……   许骄去了政事堂,继续处理朝中的事情。   宰相这个职位,无论你想不想,都有做不完的事……   今日政事堂明显感觉气氛有些不对,相爷心情不怎么美好。   相爷心情不好分为三种情况。   第一种,当场开怼,能怼到你怀疑人生;   第二种,一直和平,平铺直叙,忽然开大,当场击毙;   第三种,气场极低,不说话,只要不招惹就没有事端,一旦招惹,参考第一和第二两种情况……   今日,就是第三种。   政事堂中,人人都夹紧了尾巴。   今天什么日子,天子心情不好,相爷也心情不佳,双重打压下,人人自危。   但很快,众人都松了口气,相爷进入到第三种模式,气场极低,不说话,自动开始工作模式状态,也不想人打扰。   晌午都过了很久,魏帆来了鸣涧亭。   “做什么?”她余光瞥到就是魏帆,没有抬头,低头写着文书。   朝中近乎人人怕她,但魏帆不怕。   “喂,我知道你醉心工作,但不吃东西,会胃疼的……”魏帆伸手,她落笔时,刚好落在他手背处。   许骄皱眉看他,“手拿开。”   魏帆笑道,“我告诉岑姨……”   “魏帆!”许骄火气窜上来。   魏帆看她,“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许骄放笔,“不明显吗?”   魏帆笑,“走!带你发泄去!”   “去哪?”许骄近乎是被他扯走的。   ……   自宫中出来,马车从西市驶过。   今日同宋卿源的会晤并不怎么顺利,也都在柏靳意料之中,刚开始一定都是双方的博弈,宋卿源和他都很懂得相互牵制,所以第一日并不会有什么进展,但又进行得很愉快。   宋昭陪同柏靳出了宫中,今日太晚,去不了旁的地方,柏靳想回驿馆休息,宋昭送他一程。   马车行至西市时,有前面的马车出了问题,堵塞了道路,后面马车依次停下来,都走动不了。   柏靳有耐性,亦不急。无聊时,伸手撩起帘栊,随意看了看马车窗外,目光微微愣了愣。   他没看错。   西市正对着马车的那条小街巷里,是许骄同魏帆一处,两人对坐着。   看模样,应该都被辣得不行了,魏帆在猛喝水,许骄辣得呼呼呼呼往外吹气。   许骄和魏帆,柏靳都认识。   两人这幅狼狈模样,实在同一个禁军统领和一个宰相不沾边。   柏靳莫名轻轻笑了声。   “殿下笑什么?”宋昭刚才下马车去看前面拥堵的情况去了,刚上马车,就见到柏靳轻轻笑了笑,柏靳顺势放下帘栊,轻声道,“刚好看到些有趣的事。”   帘栊放下前,他见到许骄眼泪都要辣出来,端着一碗酸梅汤,巴不得把碗都喝下去。   柏靳忍俊。   马车缓缓驶离了去,许骄的酸梅汤也喝完,还是像嘴巴里着了火似的,魏帆也好不到哪里去。   老板娘叹道,“还要酸梅汤吗?”   两人异口同声,“要!”   ……   最后,两人喝光了老板娘的酸梅汤。   “喂!有没有好些?”魏帆边走便问。   许骄哀怨道,“胃都不好了……”   魏帆忍不住笑。   以前刚去东宫的时候就是,她个头小,虽然大监也会留意她,但她总是被郭睿几个欺负,有时候逼她打架。   许叔叔的儿子,瘦弱的像根筷子似的。   那时候只有他帮她。   她心情不好了,就会去后山的池塘前扔石头子儿。   眼下,两人也去京郊的河边扔石头子儿。   “气消了没?”魏帆问。   入夜了,许骄轻嗯一声。   魏帆跃身上马,伸手给她,“来,载你回去。”   许骄:“……”   最后,是魏帆牵着马,同她一道走回去的。   走回去的时候说起了很多在东宫的事情。   两人从入夜走到很晚才在鹿鸣巷外驻足,许骄道,“可以了,送到这里吧,今日谢谢你。”   魏帆也驻足,“许骄,明日见。”   许骄看他,“明日见。”   见许骄入了府中,魏帆才笑了笑,转身牵了马走回。   只是忽然,又脚下驻足。   鹿鸣巷怎么有暗卫在?   ***   回府中的时候,许骄仍有些心不在焉。   宋卿源这几日都不会在,她忽然觉得宅子里空荡荡的,但明明它就应当是空荡荡……   早前说好的一个七曜在这里两日,后来是一个七曜除却休沐的两日回去陪岑女士,她日日都这里,他也日日都在这里,都快不回他自己的寝殿了。   尤其前几日起,岑女士去了姨母家中,她不用回陋室,他近乎日日都在鹿鸣巷这里。   许骄忽然有些恍惚。   ——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许骄微微敛目。   回苑中时,见到小蚕豆屋里的灯还亮着,还没睡?   她不在的时候,都是丽蕊和敏薇在照看着,这个时候应当已经睡了。   许骄推门入内,见宋卿源和小蚕豆一处。   许骄愣住,宋卿源见了她也愣住,反倒只有小蚕豆最高兴,“干娘,我在和干爹一起给许小骄,许小猫洗澡呢!”   小蚕豆说完。   盆里凑得一声,许小骄和许小猫露出两个头来,朝着许骄“喵喵”叫着,好似在抗议两人的暴行!   许骄没忍住笑了笑。   宋卿源看着她,微微低头。   ……   而后,许骄和小蚕豆一起,一人帮许小猫擦,一人帮许小骄擦。   总归,都擦干了。   两只小猫“嗖”得一声跑了,小蚕豆也乖乖上.床睡觉了。   许骄在收拾两只猫的东西,宋卿源给小蚕豆讲故事。   小蚕豆迷迷糊糊睡着时,最后一句话是,“我喜欢干娘,也喜欢干爹。”   许骄看了看宋卿源,稍后,小蚕豆睡熟,许骄和宋卿源回了屋中。   两人都没说话。   许骄去了屋中洗漱,宋卿源在案几前看册子。   等许骄出来的时候,宋卿源坐在床榻上看她。   他其实这一整日心里都不怎么舒服。在看到许骄的时候,他心里所有的念头都是,去哪里不一样?他来这里不也一样?   许骄伸手去取一侧的披风,“我去小蚕豆那里。”   宋卿源从身后揽紧她,什么话都没说。   到后来入睡,两个人背对着背,他沉声道,“晨间是我不对。”   许骄没有应声。   ……   许久之后,身后的呼吸声响起,许骄知晓他睡了。   许骄撑手起身,取了一侧的披风,轻声出了屋门,“子松。”   今日跟来的是子松。   “相爷。”子松上前。   “陛下怎么了?”许骄觉得他不对。   子松看了看她为难道,“陛下交待了……”   但见许骄瞪他,子松只得如实道,“陛下下午去见了老夫人,老夫人不怎么好,好像是弥留了,陛下没有回宫中了,黄昏前就在鹿鸣巷这里。”   老夫人弥留……   许骄忽然意识到方才的宋卿源并不想说话,但是又并不想她走的原因。   许骄回了屋中。   宋卿源还睡着,许骄想起刚才他一直从身后抱紧她,一句话不说,也不松手。   他是帝王,也有难过和无法掌控的时候。   也会有属于他的不安。   许骄在案几前落座,铺好纸,一面磨墨,一面出神,等墨好了,许骄提笔,字迹工整得抄录着,一丝不苟……   晨间宋卿源醒来,许骄还睡着。   他睡着的时候,是两人背对着;醒的时候,许骄从身后抱着他,头靠在他后背,应当是睡熟了,还当他是被子一样夹着。   宋卿源慢慢起身,怕吵醒了她。   她睡得很熟,他亲上她额头她都未醒,以他对她的了解,她昨晚又熬到很晚……   宋卿源心想,她应当是被他气的。   下床榻的时候,宋卿源的目光落在小榻上。小榻上端端正正放着好几页纸,也用砚台压着。   昨晚她是在熬夜写东西。   宋卿源上前,拿起首页,目光微微滞住,又看了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接连十余页都是祈福的佛经……   都是她昨晚抄的。   她昨晚应当是近乎没睡。   宋卿源不知道当说什么,心底涌起的暖意似掺着愧疚,又似无从发散,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许骄睡得迷迷糊糊,有人吻上她唇间。   许骄睁不开眼,耳畔的声音轻声道,“朕回宫了。”   “嗯。”她懒懒应声,依旧困着,稀里糊涂里听到耳边有人说,爱你……   ***   今日的早朝仍旧结束得很早,但朝中都察觉天子不似昨日烦躁。   苍月太子今日还要入宫,天子早早下朝。   许骄出了殿中,魏帆撵上,“有人今天看起来心情好多了。”   许骄道,“睁眼说瞎话吗?没看见一幅没精神的模样?”   魏帆笑道,“你不总没精神吗?”   许骄:“……”   魏帆又道,“找个时间去看岑姨吧?”   许骄宣布,“她去见我姨母了,所以,岑女士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   魏帆:“……”   许骄上前,悄声道,“告诉你,少拍我娘的马屁。”   魏帆笑道,“是岑姨喜欢我。”   许骄无语。   鸡同鸭讲,许骄转身走了,魏帆想撵上,见沈凌上前,魏帆也就作罢,只笑了笑,她心情好多了就好,前日丧的……   沈凌是有事寻她,“相爷,今年赴恩科的学子组织了赋诗会,往年的赋诗会,主考官都会露面,赋诗会在今日下午,相爷要露面吗?”   许骄也想起来,确实每届春闱都有这样的说道。   上一次春闱就是她主考,她确实去过一次。也知晓赋诗会这样的事情在赴考学子心中的地位,“什么时候?”   沈凌道,“酉时,春风阁。”   许骄颔首,“我知晓,我去。”   沈凌应好。   言辞间正好转角,同迎面来的柏靳遇上。   许骄愣了愣,很快,和沈凌一道拱手,“见过殿下。”   柏靳轻嗯一声,没多说话,继续跟着大监一道往明和殿去。   忽然,柏靳想起昨日见到许骄吃酸辣粉,辣得满脸通红,张嘴吐舌头,还伸手给嘴扇风的模样,柏靳笑了笑。   大监回头看他。   柏靳笑道,“没什么,想到些有趣的事情。”   大监赔笑。   ***   政事堂内,终于退出昨日工作狂模式的许骄正式恢复了正常。   “何进……”   “何进……”   “何进……”   一开始恢复正常,何进就用成了早前齐长平的样子,忙前忙后,陶和建脸色很不好看。   但许骄忽然问起她早前吩咐的活,陶和建又根本答不上,在政事堂中丢人丢到了极致。   许骄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你回去吧,休沐几日再来。”   “相爷?”陶和建僵住。   堂中都觉察到相爷的不满。   许骄道,“你不在状态,不如休假几天。”   陶和建脸色都变了,许骄,你别落在我手上!   许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无语摇头,陶和建不适合再在翰林院了,晚些抽时间同罗友晨商议他的去处。   ……   酉时前,许骄去了春风楼。   沈凌已经一早就去了。   今年恩科扩试,京中已经来了许多学子,赋诗会是第一个能露面展示自己才学的非正式场合,而且还有今年的恩科主考相爷在。   “相爷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学子们纷纷激动了起来。   “相爷!”“相爷好!”“相爷来了!”   许骄颔首致意,去到春风楼三楼时,却见不仅有沈凌,还有……柏靳和宋昭在?   许骄意外。   “许骄!”宋昭招呼。   许骄问道,“惠王怎么在?”   宋昭道,“太子殿下听说今日有赋诗会,来看看。”   许骄看向柏靳,柏靳正端起酒杯正悠悠送至唇边,轻抿了一口,喉结微耸,咽了下去,仿佛正好觉察许骄的目光,也转眸看她。   许骄上前,“殿下。”   柏靳笑道,“听说赋诗会很有趣,来看看。”   柏靳说完,看了看身侧的位置,“许相坐。”   许骄看了看他,在他身侧落座,又示意沈凌开始。   ……   因为今年的学子很多,赋诗会也格外精彩,也不乏出了很多金句,也有专人摘抄了送至柏靳,许骄,宋昭和沈凌跟前。   赋诗会虽然是学子自发组织的,但是赋诗会的贵宾有评断权,评出今日的优胜。   这是很高的荣誉。   也是学子们争相想在京中打响的第一次名声。   赋诗会前后一个时辰,出了不少文采风.流的诗词。   柏靳,许骄,宋昭和沈凌是评判官,每人会写下今日最喜欢的一首诗词中的一句,也就是说,有四个人会成为今日的焦点。   何进先念出了沈凌挑选的一句,整个春风楼中有赞许声,有恭喜声,也有紧张。   第二句是许骄选出来的。   又是赞许,恭喜和紧张相互交织着。   宋昭选出了第三句。   春风楼中顿时紧张起来,只剩最后一人了,也就是苍月太子挑选的那句。   整个春风楼鸦雀无声,纸条是提前收至何进手中的,何进打开柏靳那张纸条的时候不由愣了愣,诧异看了看柏靳,又看了看许骄,而后才念出了最后这一句。   春风楼中一片哗然,苍月太子选了和相爷一样的句子!   天哪!   今日赋诗的人至少百余人,每人四至八句,从这将近千句诗词里,竟然挑选出了一模一样的一句。   无怪乎刚才何进会愣住,整个春风楼都似炸开了一般。   全是赞叹声。   获赞两次的学子自然成了当场的焦点,绝无仅有。   但苍月太子和相爷竟然选了同一句,这都算得上心有灵犀了。   许骄微怔,他们确实没有交头接耳过,也没有相互看过,都是自己选的……   许骄转眸看向柏靳,柏靳也正好转眸看了看她。   四目相视,两人仿佛都有些意外,目光里也都有些探究。   许骄先收回目光。   柏靳也收回目光,端起酒杯轻抿一口,温声打趣道,“看来我同许相有些缘分。”   宋昭在一侧叹道,“是啊!太巧了!”   许骄没有应声。   当晚,伴随着该名学子的名声,相爷和苍月太子选中同一句诗词的事情,成了一段佳话也在文人雅士圈传开……   ***   既然遇上,许骄和宋昭一道送柏靳回驿馆。   途中,大多是宋昭和柏靳在一处说话,临到驿馆苑中时,有惠王府的侍卫来寻惠王,惠王暂离。   则同了许骄和柏靳一处。   许骄和柏靳说着话,驿馆这处有处阶梯不太清楚,许骄原本就穿着内增高,没留意,脚下踩空,许骄心中一惊,身侧的人伸手扶住她。   许骄顿了顿,不确定,方才柏靳的手是不是碰到……   许骄脸色微变。   柏靳却是没什么变化,淡声笑道,“许相慢些。”   “多谢殿下。”许骄懊恼,心中想的是方才怎么这么不小心。   正好宋昭折回,“怎么了?”   柏靳道,“没事。”   许骄也没应声了。   柏靳目光看向他,眸间笑意,“许相明日同我们一道去富阳吗?”   明日,富阳?   许骄怎么不知道柏靳在说什么?   许骄目光看向宋昭。   宋昭反应过来,“哦对了,今日殿下正好说起要去富阳,陛下今晨是说让你我陪同一道,圣旨应当稍后就到了,你还未回府中,所以不知晓。”   富阳往返要十余日,宋卿源应当是担心宋昭不稳妥,所以让她一道同去。   柏靳和宋卿源的事应当谈得并不顺利,所以会相互博弈。中途一方暂离一段时间,是相互试探底线的做法。   在谈判中,更有耐性的一方往往更有主动权。   所以柏靳和宋卿源都不急。   柏靳要去富阳,宋卿源就让宋昭陪他去。   这次时日长,宋卿源不放心宋昭,所以连带着她也要一道去。   春调的事情已经基本告一段落,恩科的准备因为她前期催得紧也都在正常进展当中。春调的事有罗友晨在,恩科的事有沈凌在,这一趟去七八日左右,他二人能应付。   眼下对宋卿源最重要的事,是柏靳这处。   回了府中,果真见宋卿源在屋中。   “宋昭同你说了?”宋卿源放下手中折子。   许骄上前,他伸手将她带到怀中,许骄轻声道,“是去富阳的事?”   宋卿源抱起她,“你知道柏靳同朕谈什么事吗?”   许骄摇头。   宋卿源这件事情一直没同她说过,许骄猜,也没同旁人说过。宋卿源道,“东陵南部十八城,苍月和南顺要联手取了。”   许骄惊讶,这样的事,不会落在纸面,也的确只会有柏靳和宋卿源才知晓……   宋卿源道,“此事机密,任何人都不要说起。”   许骄懵懵颔首。   宋卿源又道,“城池取了怎么分,还在斟酌,中间还隔了一个长风,不谈妥,此事无法动。柏靳的目的很明确,他要十八城中有码头的八座城池,但朕也想要。他去富阳,是要看富阳码头。这是朕和他之间的博弈,不要让宋昭乱说话,但要透露出朕对八座城池势在必得。”   富阳和入水为中心的两条码头航线基建都是她在看,她比旁人更有说服力。   此事也只能她去。   许骄点头,“我知道了。”   只是,等她回来都五月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二更吧,今天早点睡。   这章还有周末红包,大家记得按爪,明天12:00发   ——————   感谢大家一周得陪伴感谢在2021-08-1623:00:00~2021-08-2222:0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这操作也行、celibacy2个;仙女今年三岁.、点心好吃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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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娘要外出一段时间,让丽蕊和敏薇陪。等干娘的事情办完很快就回来,好不好?“许骄抱她。   “嗯,”小蚕豆懂事点头,又道,“干爹昨日同我说了,说干娘要离开一段时间,干爹会来陪我。”   “……”许骄意外,又想起昨晚同宋卿源一处时,宋卿源事后埋首在她耳畔,沉声道,“早些回来,家中我在。”   眼下,她仿佛才明白他口中那句“家里我在”的意思。   宋卿源是将鹿鸣巷当作他和她的家。   所以早前在寝殿发生的不愉快,他置过气,还是会回鹿鸣巷来。   这是他的底线。   许骄片刻怔忪。   马车在驿馆门口缓缓停下,随行的禁军,鸿胪寺官吏,还有车队都已经在驿馆外排起了长队等候。   许骄到的时候,见魏帆也在。   魏帆原本在同随行的禁军将领交待事情,见了许骄来,魏帆快速交待完,而后拍了拍禁军将领的肩膀,又径直往许骄这处来。   “许骄。“魏帆上前,“京中有事,富阳我去不了。”   许骄巴不得。   魏帆又道,“等岑姨回来,我会去看岑姨的,放心吧。”   许骄瞪他,“魏帆,你适可而止。“   魏帆也不生气,只朗声笑了笑。   柏靳等人从驿馆出来,柏靳刚好见许骄同魏帆一处,一人瞪另一人,另一人傻笑——嗯,像极了蹩脚小恋人。   柏靳想起早前见他二人在街边吃酸辣粉的场景,一人辣得喝水,一人辣得拼命吹气的场景,柏靳低眉勾了勾嘴角。   “就送到这里吧。“柏靳开口,宋昭和邵德水都驻足。   邵德水拱手,“殿下,京中见。“   “好。“柏靳应了声好,目光从许骄身上瞥过,没停留,而后踩着脚蹬上了马车。   宋昭上前,“我还以为你会迟呢!还让人去翰林院找你。”   许骄道,“我回了家中一趟。”   “走吧。“宋昭说完,见魏帆上前,手中塞了包东西给她,”一路顺风,许骄。“   许骄还没来得及反应,魏帆已经跃身上马,往相反方向去了,“回京见~”   宋昭看了看许骄,又看了看魏帆,难以言喻看了看她手中的一包东西,“你同魏帆什么时候关系这么近了”   许骄淡声道,“家中早前就是世交。”   宋昭好像也想起有这么一出,后来魏帆去了西南驻军,不怎么在京中罢了。   马车上,许骄拆开包裹,都是各式各样的零嘴。   许骄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次去富阳路途长,不似早前在京中,所以几人都是分开各自马车出行的,她反倒不用太花精神留意宋昭。   马车上,许骄托腮,又出差了……   一到出差,时间就过得很快。   等回京中就是五月初,然后回京后,五月有恩科,等考试,放榜,录取,安排,结束差不多就是六月了……   这一年的时间过得仿佛打仗似的。   快到许骄觉得恍惚,好似到腊月年关也没剩多少时候了。   许骄出神。   ***   南顺临水而行,从京中去富阳先走陆路,而后陆路转水路最快。   行程中水陆参半。   自京中出来,黄昏前后抵达驿馆落脚。   说起这一行的出行线路,便正好说起南顺国中的江河分布,纵横交错,往来便利之类。一到这里,宋昭就一窍不通了,一脸懵得看向许骄。   许骄则淡定沉稳地同柏靳说起南顺国中如今陆路和水路的基建,眼下什么模样,在兴什么工事,预计什么时候可以做到水陆相通等等。   宋昭都听懵了去。   许骄脑子里是装了一整张南顺地图吗?   不,应当是整个南顺的水路和陆路的交织网,遍布各个城池,她都能说得出来。   柏靳端起酒杯,一面听她说,一面轻抿几口。   许骄说得并不刻意,更像是信手拈来。   她对南顺国中各处的交通了如指掌,比工部和户部的主事都要熟悉得多。   这些年户部每年计划调拨多少财政,工部兴修哪些工事,预计在什么时候开通投入运作,都需要哪些部分的联动,一环都不能丢失,所以她烂熟于心。   而且不仅是南顺国中的水路和陆路交织网,连为何要选某座城池中转,这座城池的历史和风土人情,她都能随口说起。   宋昭忽然明白为什么陛下要让许骄同他一道了。   至少在眼下的宋昭看来,许骄仿佛什么都知道,百事通一般。   宋昭看着柏靳和许骄两人。   两人你来我往说着话,宋昭只觉得一个温和沉稳,一个应答利落,如行云流水,宋昭顿觉自己有些多余,除了东看柏靳一眼,西看许骄一眼,旁的时间他多是在跟着赔笑,脸都要笑僵了。   他以前也知晓许骄厉害,但不知道许骄这么厉害……   难怪朝中的大小事务都是许骄在抓手,许骄比起早前的顾凌云,还有更早前的什么什么之流真要强太多了,而且从未自夸过。   不过陛下除了许骄看谁都不顺眼,他要是陛下,见过许骄的状态,也会看之前的顾凌云和其他什么什么之流不顺眼……   从京中出来往富阳的这一路,宋昭才知晓许骄是真的厉害。   这种厉害,不仅是说起南顺之事时,许骄心中有沟壑,而且在和柏靳说起邻近诸国,甚至说起苍月本国时,许骄也言辞凿凿,言之有物。   宋昭在一侧看着都觉长脸。   很快,又觉得不对,他特么才是马车里最丢脸的那个啊……   但听许骄和柏靳在马车中的对话,宋昭忽然觉得许骄气场很大。   柏靳笑道,“许相年轻,国中之事却了如指掌,难怪元帝信任。”   许骄应道,“相位管得都是琐事,不得不细心。”   宋昭赔笑。   心中想,许骄真特么稳妥。   许骄也点到为止,柏靳不问,她也不多提。   柏靳不由多看了她几眼,而后眸间淡淡笑意,也没有说旁的。   许骄知晓柏靳这样的人很难应付,因为你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反倒不如宋昭这样的,能猜到他什么时候暴脾气上来,什么时候暴脾气走……   从京中到富阳的一路,除却在一处说话,也会在一处打发马车中下棋打发时间。   宋昭没有耐性,下棋头疼。   只有许骄陪柏靳下棋。   柏靳下棋的风格和宋卿源很像,很稳,不会冒进。   但不一样的是,宋卿源总会告诉她,你这么下会死,重来;但柏靳不会,柏靳让子也会让得不留痕迹,所以许骄察觉和柏靳对弈总是赢一盘输一盘的时候,许骄会道,“殿下不必如此,输赢乃常事。”   柏靳风轻云淡笑了声,温声道,“有输有赢,你来我往,不是更好吗?”   许骄看他。   又是一局,柏靳先执黑子,落子时开口说道,“教许相下棋的人,一定胜负心很重,所以许相习惯了诸事都想着输赢。”   许骄怔住,指尖微微顿了顿,看向柏靳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惊讶。   柏靳轻声,“没什么不好。”   许骄落子。   再轮到柏靳时,柏靳又道,“但有时候,输一两局反倒比赢更好,许相不觉得吗?”   许骄再次抬眸看他。   柏靳没看她,只是唇瓣莞尔,勾起一抹淡淡如水般笑意,没有出声。   四月天里,清风徐来,车窗的帘栊是半遮掩的,许骄见他青丝拂过衣领,同是为君者,举手投足里是比宋卿源少了几分盛气。   许骄没再看他。   ……   陆路走了大约四日,转水路去富阳。   这其间,苍月国中也频繁有消息传到柏靳手中处理。   苍月晖帝在病榻上,一直是太子监国。   即便如此,柏靳还是来了南顺,同宋卿源商议东陵十八城的事,说明东陵十八城的地理位置很重要。   转水路的前一晚,许骄让人取了东陵的地图来看。   东陵是苍月东边的小国,同苍月和长风都接壤,要严格说来,东陵也可以说同南顺以沱江分开的,虽然只有很小的一段。   之前宋卿源同她提起东陵十八城,她没有来得及细看。   一路上都同柏靳一处,她没详细了解东陵十八城的具体位置,还有查阅资料。   眼下看,这十八座城池里,竟有一半都是咽喉要道,而且既有陆上咽喉要道,也有水上咽喉要道。   特别是宋卿源说起的滨水八城……   谁拿得多,谁就有江河的控制权。   难怪柏靳和宋卿源都想要……   对苍月而言,同东陵接壤只有一小段,而且是湖泊高山隔开,可一旦有了水路联通,可以越过长风抵达东陵,不再受长风掣肘;   但对南顺来说,如果有这滨水八城,很大意义上来说,就是将南顺的天堑沱江,变成了一条基本意义上的内河。   这是两家必争之处,难怪两人要博弈。   看明白了,忽然清楚柏靳和宋卿源要的分别是什么……   不知为何,许骄忽然想起早前柏靳说的——教许相下棋的人,一定胜负心很重……没什么不好……但有时候,输一两局反倒比赢更好。   许骄慢慢合上卷轴。   ***   陆路转水路,去到富阳就只剩三四天船程了。   南顺临水而行,国中几乎人人都通水性,而且坐船之类也基本都是平常事,不会有太多晕船的反应。   甲板上,许骄同柏靳说起这处水域。   宋昭其实不晕船,但一窍不通,也听不进去,所以中途随意找了个晕船借口就撤了,甲板上基本都是柏靳和许骄在一处说话。   “许相怎么看富阳的?”一路上,柏靳总会时不时问起她的观点。   但这一点正好和宋卿源交待的契合。   许骄顿了顿,柏靳的意图在滨江八城,富阳是南顺重要的临江枢纽,柏靳想借富阳试探南顺国中对滨江八城的态度。   许骄便从富阳的位置说起,说到早前需要集中在慈州消化的吞吐和运送能力,如今逐渐向入水和富阳两地转移。富阳背靠路上交通发达的腹地,可以水路转陆路,同其他沱江沿线的运输做区隔,所以工部在富阳腹地规划了道路,桥梁,可能需要五到十年的时间来修建……   许骄又特意强道,“南顺国中水路交通发达,所以滨江的码头城池是重中之重。”   柏靳环臂,似是真在思索刚才许骄说的一番话。   片刻,又转眸看向许骄,忽然问道,“此事是许相在操办?”   许骄颔首,“是,富阳和入水等地的水路交通工事,都是我在照看。”   柏靳忽然笑道,“之前我还有些不明白,四年前见许相的时候许相还是鸿胪寺少卿,短短几年就做到相位,眼下好像有些明白。”   “都是陛下交托的,清和照办罢了。”许骄推到宋卿源身上。   柏靳嘴角微微扬了扬,低声道,“许相知晓我同元帝在谈什么吗?”   许骄佯装“陛下并未同清和说起过。”   柏靳笑,“我以为许相知晓。”   许骄应道,“国中之事,陛下也并非件件都会同清和提起。”   柏靳别有意味看了她一眼,继而笑眸道,“起风了,江风凉,许相也别久待了。”   许骄诧异看他。   柏靳已经下了甲板。   ***   三四天的水路不算短。   也会说起各地的风土人情打发时间。   许骄做鸿胪寺少卿的时间不长,不应当去过那么多地方,宋昭却觉得她仿佛哪里都去过,许骄如实道,看书看的。   “这里去到哪里路上的时间都和很长,反倒是读书能抵达得快些。”许骄说完,柏靳笑了起来,“书比人快些,这句有意思。”   其实宋昭也发现,这一路从京中到富阳,柏靳同许骄的很多观念都很契合。   赋诗会那日两人挑中了同一句诗词。   对周遭诸国的认知,两人也有很多相似之处。   尤其是宋昭没有太多概念的时候,两人连用词都相近,不由让宋昭都诧异。   而每每如此,不仅许骄会看他,他也回看向许骄,目光中各有探究。   许骄也觉得,同柏靳的观念不谋而合在一处的次数太多了。   她同宋卿源也默契。   但她同宋卿源,是因为相处久了的默契,是对方一个眼神,就能会意的默契;但和柏靳的默契,就是观念相似,似神来一笔。   而且,无论她的表达是否稳妥,虽然少,但也有不合时宜的言辞,柏靳仿佛也没听出来多少不妥,或是听出了也不错。   这是柏靳的性子。   在宋卿源处,她每次说岑女士,宋卿源都会看瞪她,因为在宋卿源眼中,她应当中规中矩唤岑女士一声娘,听起来才符合他的习惯,所以回回纠正;但在柏靳这里,他不会介怀旁人有什么口头禅,尽管她偶尔也会冒出一两句来……   三日半的船程,下了江船,有京中的消息送来给许骄。   是罗友晨的。   说是已经将陶和建调任,但朝中职位空缺之处,并未太多愿意接手陶和建的,旁的职位陶和建并不愿意去,正好早前云腾缺人手,陶和建去了云腾。   云腾?宋云澜处?   许骄心中想,她不喜欢的人凑一堆了。   另一封信是何进的,翰林院中的事言简意赅提了几句,涉及沈凌,何进多是赞许。   少了陶和建,何进和沈凌处都顺利。   ……   富阳知府亲自迎接,在官邸设宴款待。朝中都知晓相爷不怎么饮酒,但今日有苍月太子在,还是有侍婢上前斟酒。   宫中有大监在,伺候的宫女和内侍都知晓往许骄酒杯里掺温水,但富阳官邸的婢女不知晓,许骄也忘了提醒。   已经开席,许骄回回都是轻轻沾了沾,基本没咽。   但很快,酒过三巡,旁人身后的婢女都添了好几次酒,她身后的婢女还没动弹过,实在太过显眼。   许骄没办法,只能大口喝了几杯。   柏靳看了看她,没说旁的。   稍后,许骄出去了一趟。   回来的时候,许骄该吐的都吐了,所以眼眶微红。   侍女上前给柏靳斟酒,柏靳手轻轻点了点,示意不用了,而后朝宋昭道,“今日先到这里吧。”   宋昭还没怎么喝过瘾呢,但柏靳开口,宋昭又不好说什么,只是道,也好。旁人都看了看富阳知府,富阳知府点头,斟酒的侍女都退了出去。   又不能干坐在厅中聊天,便也上了解酒茶上来。   许骄端起一侧的解酒茶轻轻抿了几口。   ……   柏靳在,宋昭和许骄都一道下榻驿馆。   今日喝了不少酒,但许骄大都吐出去了,后面又喝了解酒茶,眼下只稍有些酒意,并不怎么上头。   宋卿源不在,她不在旁人跟前喝多酒。   送了柏靳回苑中,宋昭同许骄一道折回,路上看到苑中的小猫,许骄驻足,唤了一声“小喵~”,宋昭诧异看她。   许骄道,“惠王回吧,我看看这只猫。”   宋昭嘴角抽了抽,他是知晓许骄养猫,但他不喜欢,所以宋昭没说什么。   宋昭走,许骄半蹲下。   这只不知是野猫还是驿馆的猫,但许骄一唤,它就上前了。许骄想起了她的许小猫和许小骄,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它有些喜欢,也有些担心,还有些戒备。   许骄笑道,“喵星人,你别怕,我是许小猫和许小骄的好朋友……”   它很舒服,便也慢慢放下戒备来。   许骄笑了笑。   稍后,又来了一只猫。   她是有些酒意上头,所以一袭锦衣华袍在她跟前落下的时候,她也没避开,而后才见对方是柏靳。   “殿下。”她轻声。   柏靳看她,也轻声,“别被抓伤了,这只可能是野猫。”   许骄看他。   她总觉得柏靳给她的感觉,似是何处不同,但又说不好……   柏靳一面伸手摸了小猫,一面道,“许清和。”   她很少听柏靳这么叫她。   柏靳温和看她,“我想,我们可能真的有些缘分也说不定……”   许骄记得是第二次听他说这番话。   许骄是记得柏靳说完一番话便笑了笑,而后起身离开。   她是在想,是不是她早前在苍月的时候唐突了,所以柏靳对她印象深刻。   但柏靳除却了这句话,也没旁的什么不对。   ***   翌日去看富阳码头。   富阳码头的吞吐量不算大,远不如慈州,但是随着近年来富阳府邸的道路越发通畅,还是有很多货物是从富阳中转的。   日后还会有更多。   富阳知府带同柏靳和宋昭,许骄几人去到码头处看码头的运维。   南顺临水而行,码头都配有专门的驻军和管事负责,运作得井井有条。   术业有专攻,南顺在邻近诸国中,码头和商贸最兴盛的国家。   从码头出来,富阳知府又领了众人去看了周围的集散处,还有专门用于码头运输的道路,所以富阳码头出来,几乎不会拥堵,这一点,富阳做得比慈州更好。   柏靳提到苍月也有这样的城池,譬如朔城,但同南顺相距甚远。   许骄趁此时机道,“南顺很大一部分精力都在这些码头上,日后也是。“   柏靳会意看了看她,唇畔轻抿,没有应声。   ……   富阳的茶与酒,远近驰名。   晌午过后,宋昭说要去富阳的茶楼品茶,柏靳入乡随俗。   富阳的茶楼大都是一楼有说书先生,一楼不少散客,人最多,二楼都是雅间区隔开来。   雅间中有单独的侍女沏茶。   燕韩煮茶之风盛行,但南顺是沏茶,身姿优雅也茶香四溢。   刚巧,一楼的说书先生好赖不赖说到女扮男装从军的故事。   许骄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   柏靳余光看了她一眼,没出声,宋昭听了片刻,叹道,“真是胡诌!女人混男人堆里怎么不会被发现,总要一起洗澡什么的吧!”   柏靳和许骄都没吱声。   宋昭有些尴尬,只得寻了台阶下,“是吧,许相?”   许骄险些呛到。   柏靳解围,“茶溢出来了,袖口。”   许骄趁机去看袖口了。   似是气氛缓和了,宋昭继续道,“而且,女子力气小,当将军根本不合理。”   总是每一句都要看她一次,仿佛在找认同,许骄有些憋屈。   宋昭再道,“女人在军中,再怎么都比不过男的,说什么上兵伐谋,但战场不似旁的地方,仗和经验都是打出来的,不是纸上谈兵,没有身先士卒过,就不会知晓因地制宜,军中可不似旁的地方,女人可以浑水摸鱼。”   宋昭说完,又道,“再说了,当军中的将领都是白给的?你自己手下的兵,自己怎么会不清楚?譬如许相,你若是手下有女扮男装的官吏,他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你会觉察不出来吗?”   宋昭目光看向许骄,许骄正欲开口,一侧,柏靳饮了口茶,淡声道,“我在想,女子为何不可为官?”   宋昭愣住。   许骄看他。   柏靳温声道,“如果见闻,学识,胆识,见解都要高过旁人,女子为官也并无不妥……”   柏靳放下茶杯,轻声道,“而且百余年前,西秦就有过女将军,只是少有而已,并非没有。但要打破固有的成见,这样的人需要比旁人优秀很多,凤毛麟角罢了。“   许骄微微垂眸。   宋昭倒是诧异,没想到柏靳说出这番话来。   柏靳又道,“所以男子大可不必沾沾自喜,女子也不必妄自菲薄,有能力的,居何处都一样。”   宋昭看向许骄,意思是,这要怎么接话啊?   许骄看了看他,你自己起的话题,你自己接。   宋昭只得硬着头皮道,“殿下说的是。”   许骄看向柏靳,柏靳好似平常一般,继续同宋昭说话。   再往后,这一段女扮男装的说书过去,又开始说和亲。   宋昭出身军中,听到和亲,就有恼意上来,“去他大爷的和亲!那是无能!”   许骄倒是头一回对宋昭刮目相看,再看他也仿佛没那么讨厌了。   一侧,柏靳也正好放下酒杯,同样一句话,温和说出既是,嗯,去他大爷的和亲。   不知为何,反倒是这一句话,让宋昭与柏靳也好,宋昭与许骄也好,还是柏靳与许骄也好,都慢慢觉得有些东西是相通的,也慢慢投机起来。   ……   富阳多雨。   出茶馆的时候,正是四月天里的烟雾蒙蒙处。   侍卫都远远跟着,并未近前。   正好近处就一把伞。   宋昭出身军中,快步跑开去对面的马车上。   柏靳撑伞,刚好能容纳他和许骄两人。   四月烟雨多宁静,许骄想起同宋卿源一处的时候,她撑伞,但是宋卿源个头高,她举得累,宋卿源接过,那是她为数不多同宋卿源一起撑伞的时候。   君臣有别,不能并肩。   但撑伞的时候可以并肩踱步。   许骄短暂失神。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和撑伞的柏靳走出了屋檐。   雨声滴答落在伞上,柏靳的声音很低,声音里带了暖意,“许骄,你很特别……”   许骄以为听错。   柏靳笑了笑,伸手将手中的伞给她,她下意识接过。   柏靳走入雨中,一侧,侍卫迎上撑伞。   烟雨里,许骄片刻怔忪。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今天早点,也有2.5更啦 第051章 修罗场   柏靳来富阳原本就是趁谈判空隙来看富阳码头的。   今日富阳码头柏靳已经看过,那柏靳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剩下在富阳的时间就是走马观花用了。   翌日,是许骄一行抵达富阳的第三日。   富阳知府俞哲青领着众人一道去登天湖山。前日接风宴上,富阳知府俞哲青提起过天湖山,柏靳有兴趣。   富阳有三样东西在南顺国中出名。   一是富阳码头,吞吐量仅次于慈州。   二是刺绣,慈州刺绣甲天下,富阳刺绣仅略逊慈州一筹。   第三就是天湖山,因为天湖山的湖泊在山上,要登山后才可以游船,慕名而来的文人雅士不计其数,根据天湖山创作出来的书画佳作更不胜枚举,所以天湖山在不少文人雅士心中都是向往的胜地。   甚至有人就为了书画大家笔下的一句诗词,一幅画作,就蜂拥而至,要找出对应的景色出自何处。   柏靳应当在苍月就听过天湖山。   许骄早前也来过。   许久之前,还是她在东宫做太子伴读的时候。   那时候宋卿源要爬天湖山,东宫伴读都得跟着,许骄哪里比得过魏帆,郭睿这些人,但是有宋卿源在,她就是咬紧牙关也不得不爬,她最后就差哭着爬完,累成了一条狗骄。但最后抵达到天湖的时候,景色还是直击人心。   因为爬山累了,在天湖游船的时候,旁人都在宋卿源跟前拼命作诗表现,许骄竟然因为累了,直接睡着了。   那时许骄和宋卿源一条小舟。   她从上小舟就开始困,小舟摇摇晃晃的,她也跟着摇摇晃晃的,最后她靠在小舟里睡着了,宋卿源取了他的外袍给她盖上。   醒来的时候,宋卿源在安静看书。   少时的宋卿源会凶她,但大多时候都阳光而温和,她睁眼看他时,落霞在他身后轻舞,黄昏的光晕落在他肩头,好似镀上一层金晖。   她听他口中悠悠道,“真出息了你,许骄,来天湖睡觉的总共也没几个。”   宋卿源放下书看她,他方才的话她其实已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她见书册放下处,露出一张五官精致又俊逸的脸。   少年时候的宋卿源,有世间最好的模样。   少年时候的宋卿源也会拿书敲她的头,“刚才就该扔你下去喂鱼……”   刀子嘴,少年心。   ……   许骄嘴角微微扬起,短暂失神。   宋昭叫她第三遍上,她才回神,见旁人都在看她。   许骄轻咳两声,掩饰了过去。   柏靳看了看她,没说旁的。   俞哲青开始领着众人登山。天湖山每一处都有奇石风景,也都有背后的故事,有讲解才能看得更明白些。   许骄自从上次爬过灵山后,就不怎么想爬山了。上次从灵山上下来,她膝盖都弯不了,一连泡了好几日温泉,又自己敲打经络按摩了好久才好。   天湖山,已经有她年少时和宋卿源的记忆。   那时的记忆就很好,她也不准备再趴一次。   沿路,许骄都偷懒走在最后,准备中途伺机开溜。   上山下山不是同一条路,她也不会在半山腰等他们,爬得越高,折回越多。于是许骄特意同他们甩开了一段距离,爬着爬着,许骄就要歇会儿。   “相爷,惠王问起您。“侍卫折返。   许骄叹道,“你们先去,我有些累,慢慢来。“   侍卫没办法,只能原话返回。   宋昭一会儿又让人去问一次,侍卫每次回来带的话都差不多。   到第四次的时候,宋昭还在锲而不舍,想着这次等许骄来了再走吧,柏靳温和笑道,走吧,她不会来了。   宋昭意外,“怎么会?爬山这么有趣的事!“   而后,稍后还有天湖泛舟呢!   宋昭脑袋一根筋,“来都来了,都不去天湖看看吗?”   俞哲青拱手道,“殿下,相爷早前在东宫的时候,曾随陛下一道来过天湖山。”   宋昭听俞哲青这么一说,忽然明白了。   许骄就是懒!   柏靳眸间淡淡,温声道,“走吧。”   众人遂才继续。   从爬山到泛舟游湖,再到下山,差不多到山脚下已经是黄昏末,将近入夜了。   四月底,五月初,是整个南顺最舒服的气候,再过些时候就热了。   许骄一直在山脚下的别苑看书,饮茶,难得惬意。   ……   等宋昭等人下山至别苑,当着柏靳的面,宋昭没好意思说她偷奸耍滑。宋昭不提,旁人更不会提。   “有你的,许骄!”宋昭偷偷瞪她。   许骄装作没听到。   一侧,俞哲青正问柏靳,殿下觉得这趟天湖山之游如何,柏靳应声。   许骄没怎么听。   明日便要离开富阳城,俞哲青今晚在别苑设宴践行。   别苑中人不多,柏靳淡声道,“天湖山下来,心旷神怡,不如今晚不饮酒了?”   柏靳开口,旁人都跟着纷纷附和。   确实,自天湖山下来,心中都是湖光山色,无需美酒做衬。   以茶代酒就好。   今晚的践行宴最后改做了饮茶……   许骄微微顿住,抬眸看向斜对面的柏靳。宋昭的位置正对着柏靳,她坐在柏靳斜对面,刚好抬眸能看到他。   柏靳正同一侧的俞哲青说着话,模样如常。   不知为何,许骄莫名觉得,是不是她不饮酒的缘故……   一侧,宋昭朝她举茶杯,“许骄,以茶代酒敬你,一路多辛苦了。”   许骄仿佛见太阳从西边出来……   但今晚的践行宴都不饮酒,改饮茶了,也同太阳从西边出来没两样了。   践行宴结束,驱车回了驿馆。   转眼五月,明日就要起程回京。   许骄想起驿馆早前那两只小猫,她喂了两日,两只小猫大都习惯那个时候出现在那里。   许骄又带了些小鱼干,算饯别。   两只猫都在,其中一只的声音有些不对,许骄上前,见它的后腿被什么划伤了。   “我看看。”许骄轻声。   许骄刚想伸手,身后的声音传来,“别动,它会咬人的。”   许骄愣了愣,下意识收回了手,她能听出是柏靳的声音。许骄转身,见柏靳手中拿着东西,应当先前就来过,方才折回去取东西了。   “后腿受伤了,包扎一下就好,但是上药疼,会咬人,来帮忙。“柏靳声音平和。   “哦。”许骄没多问。   他手上裹了很厚的布条,碰到小猫腿的时候,果真咬他,但他会安抚。   “替我托着它,很快就好。”他温声提醒。   许骄照做,他果真很快包扎好。   小猫也不闹了。   方才应当是刚上擦伤药时,痛得想咬人,眼下就好了。   许骄放下它。   它‘喵喵’叫了两声,而后开始吃小鱼干。   许骄笑了笑。   柏靳也慢慢解下缠在手上的厚绷带。   许骄看他时,忘了收回笑意。   两人离得很近,柏靳看她时,她眸间的笑意就在他近处……   柏靳微怔,许骄也微怔。   一侧,有苍月鸿胪寺官员快步上前,“殿下!”   语气有些着急。   柏靳收回目光,起身时,声色沉稳,“怎么了?”   许骄也起身,夜色中隐约听到“殿下恐怕需要提前回苍月一趟”这样的字眼。   ***   翌日登船离开富阳前,许骄留意到还在一遍一遍来人见柏靳。   这么看,她昨晚确实没听错,柏靳应该不会在南顺京中久留,那柏靳和宋卿源的谈判很快就会结束。要么一方妥协谈好,要么可能直接终止,柏靳一走,留下的鸿胪寺官员没办法对等和宋卿源谈。   但取东陵十八城这样的事,谈崩的可能性很小……   原本宋昭是邀请柏靳共乘马车的,但从苍月鸿胪寺官员在柏靳跟前出入的频次来看,去码头前,柏靳应当都会单独在一处。   宋昭无聊,便跑来和许骄一起。   许骄以前是挺烦他的,但上次在茶楼宋昭说的一些话反倒让许骄对他改观不少。宋昭就是偶尔缺心眼儿,一根筋,旁的时候脾气也还算好。   宋昭也觉得这一趟出来,同许骄之间熟络了不少。   不像早前一样,总是剑拔弩张的气氛。   马车上,因为熟络了,宋昭便开始口无遮拦,一口气说了宋卿源小时候的很多事,说四哥争强好胜,就喜欢旁人都听他的,但四哥总是护着他,他不怎么喜欢七哥。   他口中的七哥是宋云澜。   许骄懊恼,“惠王,这些话不当在微臣面前说……”   宋昭却笑,“诶,许骄,我以前总以为你老奸巨猾,对陛下阿谀奉承,所以陛下才喜欢你。”   许骄无语,“请注意你的用词!”   又是老奸巨猾,又是阿谀奉承,怎么听都不像好话。   宋昭笑道,“但听说你去抢亲了,又觉得许骄,你真有几分血性啊!”   “……”结束话题的最佳途径就是不和傻子争执,许骄道,“过奖。”   宋昭朗声大笑起来。   自从宋昭来了马车中,许骄觉得车轮轱辘声已经不是最聒噪的声音了。   ……   等马车抵达富阳码头,登船前,俞哲青同众人作别。   三日的水路,四日的马车,柏靳几乎没怎么露面,大抵都在船舱和马车内,同苍月国中鸿胪寺的人在一处。   苍月也陆续来了不少人。   就连宋昭都觉察出来了些许不对,“是不是苍月国中出了事端?”   许骄也不知道,但柏靳这一趟应当不会在南顺国中久留。   五月初九,许骄一行终于返京。   邵德水领南顺京中的鸿胪寺官员来京郊十余里处迎候。   柏靳露面,邵德水同柏靳说话。   许骄在一侧出神。   终于回京了。   许骄归心似箭。   但就在柏靳同老师说话的这段功夫里,都还有人往柏靳处来,许骄越发肯定,柏靳会尽快结束谈判,然后返回苍月。   邵德水同宋昭,和许骄一道送柏靳回驿馆,宋昭和许骄稍后还要入宫向宋卿源复命。   转身时,柏靳唤了声,“许清和。”   许骄驻足,“殿下。”   柏靳道,“明日去趟司宝楼吧。”   许骄愣住,想起在富阳茶馆时,宋昭说起早前打听过司宝楼的拍卖,最近的一次是五月初十,这次会有公子若的画作拍卖。当时几人聊得正好,柏靳想看看公子若的画,宋昭当即就说一起去!   眼下听柏靳一说,宋昭想起,“好啊,去去去!”   又替她应了。   许骄有些恼意看向宋昭,马上就是恩科了,她还有一大堆事情,她跑去看什么司宝楼拍卖!在富阳那是逢场作戏。   柏靳笑了笑,没有戳破,继续和邵德水说着话。   宋昭和许骄回宫中复命。   离京半个月了,她不会没想起过宋卿源。   从内宫门去明和殿的路上,宋昭一直聒噪得说些什么,她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想的都是宋卿源和小蚕豆……   离京前,两人才在寝殿置过一次气。   和好了后,她又去了富阳。   其实心中还是有些莫名感触。   思绪间,已行至明和殿前。   大监应了上来,“惠王,相爷!”   这都半个月未见了,连大监都觉得惠王亲厚了。   大监在,就是宋卿源在。   宋昭问,“大监,眼下见陛下方便吗?”   大监拱手应道,“明和殿中还没人,老奴去问问,王爷和相爷稍后。”   宋昭点头。   宋昭和许骄在殿外一两句话的功夫,大监出来了,笑容可掬道,“惠王,相爷,请随老奴来。”   明和殿中有熟悉的白玉兰混合着龙涎香的味道,许骄再熟悉不过。   “陛下!”宋昭和许骄两人拱手。   “嗯。”宋卿源轻声。   “顺利吗?”他的声音平淡里透着清贵,许骄悄悄抬头看他,正好见他目光落在她身上,许骄赶紧低头。   宋昭还在,她怕被宋昭看出异样。   宋卿源清浅笑了笑。   宋昭低着头,认认真真说了一大通,最后说完,“……多亏了许相,这一行顺利。”   宋卿源原本在看着奏折,听到此处,悬笔顿了顿,眸间微讶看了宋昭一眼,他同许骄的关系什么时候融洽到了这种程度?   没交锋……还会替许骄做人情了……   宋卿源又看了许骄一眼,见她还是低着头,方才偷偷想瞄他一眼被他看见,她就一直低头。   宋昭说完,许骄也跟着开口。刚才宋昭说过的,许骄没有重复,许骄说的都是补充。说完抬头时,宋卿源还在低头看着折子,还是轻“嗯”了一声,示意他知晓了。   宋昭又说了明日同柏靳约了去司宝楼。   宋卿源应了声好,而后道,“回去吧,清和留下。“   宋昭也不傻,马上恩科了,陛下还让许骄全程跟着,除了担心他应付不了柏靳之外,肯定还给许骄安排了旁的事。   眼下许骄要单独同陛下复命。   宋昭退了出去。   宋卿源又唤了声大监。   大监入内。   “朕稍后谁都不见了。”宋卿源轻声。   大监会意,赶紧退了出去,阖上殿门。   许骄脸色微红,这里是明和殿。   “过来。”宋卿源刚好御笔朱批最后一行字。   许骄上前,临到他身侧,“陛……”   她略微顿了顿,在想应当叫陛下还是宋卿源时,脚下忽然凌空,被他抱起。   明和殿内,许骄不敢出声。   他抱她坐在身上,又来了……   像当初回京的马车上那样,他从身后暧昧抱着她,她以极其亲近的姿势坐在他腿上,他一面咬上她耳朵,一面问道,“继续说。”   开始时,许骄还能勉强同他说着富阳的事,他故意吻她耳后,咬她耳朵,他亲上她修颈时,她声音都是轻颤的。   等他伸手取了她发间的玉簪,青丝散落,衣衫一并滑落着手臂处时,许骄声音近乎已经颤得说不出旁的话来,许骄脸色透红,“这里是明和殿……”   宋卿源一向心中有数,不会在明和殿真做什么。但他告诉大监谁都不见,她怕他会像当时在马车里一样,作弄她一下午。看一下午的折子,让她模仿他的字迹御笔朱批,然后自己的指尖在她衣襟里摩挲。   “有没有……”他刚开口,还未问完。   她当即咬唇,“想……”   “我想你……“   她没回头也知晓他笑了。   他心情舒坦了,果真就不逗弄她了,轻声道,“朕还有些事,你先回去。”   许骄如释重负。   等她规整好衣裳和头发,准备出去,他又唤了声,“回来。”   许骄都要哭了,只能折回他跟前。   但他只是伸手顺了顺方才被她不小心掖进去的衣领。   许骄心中唏嘘,他吻上她嘴角,“去吧,朕晚些回去。”   许骄也亲了亲他额头,然后如泥鳅一般出了明和殿中。   宋卿源笑了笑,他的许骄回来了……   ***   虽然不知道宋卿源今日心情怎么这么好,但好容易脱身,许骄赶紧回了鹿鸣巷。   回了许府,六子便上前,“相爷,夫人回京了,说想相爷了,让相爷回京就回家中一趟。”   岑女士开口了,那得回去……   这是许骄的第一反应。   但宋卿源说今晚要来,岑女士又让她今晚回去……   回京的第一日,许骄便有些头大。   “干娘!”小蚕豆扑入她怀中。   许骄心中的烦恼仿佛抛去了九霄云外,“wuli小蚕豆,干娘不在家,你乖了吗?”   “嗯,听话了!”小蚕豆点头。   许骄亲了她脸颊一口。   小蚕豆又道,“干娘,我娘写信来了,说她还有几日就回京了。”   许骄惊喜,”那太好啦~“   片刻,又有些惆怅,“我还没和小蚕豆呆够呢!“   小蚕豆笑道,“干爹呢?”   许骄顿了顿,怎么问起宋卿源了……   小蚕豆道,“干娘不在的时候,干爹每日都说他想干娘了,盼着干娘回来了,干娘都回来了,干爹怎么没来?”   许骄脸色微红,又不好说,她方才见过他了。   不过小蚕豆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她在京中的时候,见宋卿源的时间要远多于见岑女士的时间,岑女士好容易回来,她今晚应当先去见岑女士!   许骄朝小蚕豆道,“小蚕豆,我们去见岑女士吧。”   小蚕豆笑嘻嘻道,“好。”   许骄赶紧抱起小蚕豆上了马车。   赶紧溜!   估计抱抱龙今晚要暴跳如雷。   ***   等回陋室,许骄原本还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哄岑女士,她又出差了一趟云云,但岑女士天生喜欢孩子,在见到小蚕豆的时候,自动屏蔽了对她的一系列情绪,径直走向小蚕豆,抱起小蚕豆爱不释手。   许骄在一侧说,岑女士,我去富阳给你带了礼物。   岑女士已经抱了小蚕豆去洗手,说有好吃的点心……   全然忽略她,许骄石化。   在喜欢孩子的岑女士面前,许骄顿时发现自己沦为二等公民的事实。   不过还好,小蚕豆吃点心,她也能搭着一起吃。   岑女士借着同小蚕豆说话,委婉表达不满,“小蚕豆真乖,不挑食,阿骄就挑食。”   许骄正想抗议,小蚕豆开口笑道,“干爹不让干娘挑食!”   岑女士:“……”   许骄:“……”   许骄险些被一口茶水呛死,小蚕豆仿佛也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低头吃点心,两人在岑女士跟前似做贼一般,谁都不敢抬头。   半晌,岑女士都没再开口说话。   许骄赶紧趁小蚕豆吃完,说要带小蚕豆去洗漱,然后哄睡觉。   两人撒腿就跑。   “干娘,我是不是闯祸了?“小蚕豆可怜巴巴。   许骄叹道,“没事,和你没关系,是干娘自己闯祸,惹岑女士生气了……“   小蚕豆看她。   她也看向小蚕豆,还是温和笑道,“放心吧,干娘这么厉害,马上就会去哄岑女士欢喜。所以wuli小蚕豆,你自己先睡,别害怕,干娘可能要哄岑女士很长一段时间……”   许骄说完,小蚕豆听话点头。   许骄给她掖好被子,然后俯身亲了亲她额头,“乖,睡吧。”   小蚕豆轻嗯一声。   临到屋门口,许骄深吸一口气,这次真完蛋了……   连干爹都直接出来了,岑女士这次非大发雷霆不可!   许骄再吸了一口气,推开屋门,只是目光刚看向苑中,还没来得及出屋子,许骄整个人都僵住……   ——她在苑中看!到!大!监!了!   许骄脸色一变。   大监还会同谁一起……   许骄嘴角抽了抽,大监朝她喏了喏嘴,许骄顺势看去,见偏厅中,宋卿源同岑女士在一处……   修罗场!!   许骄想死的心都有了!   ……   许骄折回床榻,干脆直接掀了被子,同小蚕豆一起。   这么短的时间,小蚕豆还没睡着,好奇看向许骄,“干娘,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刚才还说要好一会儿。   许骄叹道,“睡吧,睡吧,外面有修罗场……”   睡着了,就看不见修罗场了。   就像鸵鸟把头扎进沙子里一样。   鸵鸟骄。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出去摸鱼啦,今天二更,明天见~   鸵鸟骄。   踊跃留言,蠢作者才有动力加更呀~ 第052章 很特别   偏厅中,宋卿源与岑夫人对坐着,岑夫人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得打量眼前的天子。   岑夫人最了解自己的女儿。   阿骄喜欢一切好看的东西和人。   天子就生得很好看……   在东宫,阿骄同天子朝夕相处,天子频频护着她,两人是青梅竹马,也会相互置气,但置气没过多久又会和好……   阿骄即便不在朝中,听说北关出事,阿骄也会私下去北关;天子叫她去庆州,她就马不停蹄往庆州去。   岑夫人也是过来人,知晓年轻时候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模样。   阿骄就一直是什么模样。   即便她口中永远都在抱怨有干不完的活儿,永远都在说天子又生她的气了,但做的,永远是为自己喜欢的人做的事。   好的,坏的,从她口中说出的,都是天子。   阿骄在朝堂上很拼,比得过所有的男子。   虽然阿骄不说,但岑夫人知道,她都是想证明给一个人看,她能做得好,不会让他失望……   天子斥责她的时候,她会不开心;但天子召她,她还是会出现在他跟前,继续做她该做的事。   去北关前,那次两人闹得很凶。   她知晓阿骄是在京中呆不住。   她也都看在眼里。   作为一个母亲,她将一切清清楚楚看在眼里,又一面希望女儿能尽早明白,找到真正能托付终身的人。   她能陪阿骄的时间有多长?   她不求阿骄多富贵,朝堂上的位置多高,她只求阿骄日后能美满幸福,可以举案齐眉,也可以任性撒娇。   天子的身侧始终会有人,阿骄的性子接受不了。   天子并非良人。   岑夫人微微敛了目光,“陛下怎么来了?”   宋卿源如实应道,“来找许骄。“   岑夫人没想到对方这么直白。   岑夫人道,“那陛下来得不巧,阿骄睡了。“   宋卿源看了岑夫人一眼,他知晓许骄的作息。   岑夫人是不想他见她。   宋卿源轻声,“朕等她。”   岑夫人沉声,“多谢陛下记挂,阿骄身为臣子,理应为陛下分忧,只是才从富阳回来,舟车劳顿,还是需得喘口气,我这个做母亲的人,看着也心疼……”   宋卿源知晓岑夫人不喜欢他。   宋卿源也沉声,“朕看许骄一眼就走,岑夫人也不让吗?”   岑夫人脸色挂不住,“陛下同许骄什么关系?”   宋卿源看她,“岑夫人想的那种关系。“   岑夫人愣住。   对面天子的目光并无丝毫避讳,也仿佛不想再在她跟前隐瞒……   岑夫人喉间轻咽,“是许骄在前朝替陛下做的事情还不够多吗?”   “多,许骄替朕做了很多事。”宋卿源看向岑夫人,“许骄从幼时入东宫起,就一直跟在朕身边,同朕朝夕相处。朕喜欢她,她也喜欢朕,两情相悦。”   岑夫人开口,“那陛下日后准备怎么办?是让许骄继续在前朝,还是让她去后宫?许骄的性子,陛下若是让她留在后宫,她会愿意吗?”   宋卿源应道,“她想入宫便入宫,不想入宫就不入宫,朕听她的。”   岑夫人又道,“那如果阿骄一直在前朝,陛下的后宫要一直空置吗?”   宋卿源看她。   岑夫人又道,“就算陛下愿意空置,言官不会进言吗?朝中不会请命吗?陛下是不是想随意立了妃嫔放在宫中,但是在宫外找处地方,专宠许骄?“   宋卿源微顿。   岑夫人低头,“阿骄从小任性,恐怕不能与人共事一夫。”   “朕没打算让她与人共事一夫,朕枕边有许骄一人就够了。”   岑夫人欲言又止,但思量过后还是戳破,“帝王家的长情有多长,陛下生在皇家,陛下不是最清楚吗?”   宋卿源沉声,“朕和阿骄不同,她不是朕的妃嫔。”   岑夫人目光看向他,开口道,“先帝当年不也说只有中宫一个吗?后来江山式微纳了世家女,又纳了在东宫时喜欢的人,还有各地进献的美人……”   宋卿源打断,“所以朕和阿骄才要做这么多!”   岑夫人怔住。   宋卿源一字一句道,“为了不受世家制衡,不用靠联姻稳定政权,为了娶自己喜欢的人……”   岑夫人噤声。   宋卿源又道,“朕喜欢阿骄,无论她在前朝还是后宫,朕想娶的只有她。”   宋卿源眉头微拢,天子威严道,“朕知晓岑夫人对朕一向戒备,也不喜欢朕,但从岑夫人送许骄到东宫那一刻起,就应当想得到她有一日会得朕的信任,会知晓朕从东宫起的所有事情,知晓南顺朝中所有机密,除了朕,她原本就不可能再嫁旁人。”   岑女人僵住。   宋卿源目光微敛,“无论前朝还是后宫,许骄都只能是朕的人,岑夫人早就该想到的,不是吗?”   岑夫人眼眶微红。   宋卿源居高临下,“朕不想许骄夹在朕和岑夫人之间难做,许骄孝顺,又处处以岑夫人为先,免不了为难,朕与阿骄之间的事,朕与阿骄自己处理,岑夫人不用再撮合许骄和魏帆了,许骄不喜欢魏帆,许骄同朕有肌肤之亲,岑夫人日后不必再费心乱点鸳鸯。   宋卿源声音才慢慢缓了下来,“朕可以去见许骄了吗?”   ***   屋门“嘎吱”一声推开。   许骄听到后赶紧装死。   修罗场出来,不是岑女士就是抱抱龙……   许骄哪一个都不想见!   身后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还有白玉兰混着龙涎香气,许骄知晓来的人是宋卿源。   修罗场结束,出来的人是宋卿源……   许骄闭眼装睡。   怀中的小蚕豆是方才就睡着了。   许骄侧身睡着,怀中抱紧小蚕豆,假装和小蚕豆一起睡着了,身后应该也看不出端倪。   “许骄。”宋卿源唤她   许骄蔚然不动。   “真睡假睡?”宋卿源再开口,许骄就知晓被识破了。   宋卿源日日同她一处,她睡着了没睡着,呼吸声都不一样,宋卿源再清楚不过。   许骄一面佯装揉眼睛,一面缓缓坐起来,“抱抱龙,你怎么来了?”   好似一幅睡眼惺忪的模样,懵懵看他。   宋卿源没戳穿她。   四目相视,宋卿源开口,“抓人啊。有人不是答应朕在鹿鸣巷等,然后回了这里,当朕好戏弄是吗?”   许骄支吾,“我想我娘了……”   宋卿源真的在介意,“不想朕吗?”   许骄澄清,“我很久没见到岑女士了……比不见你的时间更长……”   宋卿源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应声,而是俯身抱起她。   许骄惊呆,“宋卿源~“   这是在她家里!   岑女士还在!   许骄还不敢大声惊呼,做贼般,“这里是我家……”   但宋卿源没理她,抱着她径直出了屋子,去了苑中。   要死了!   许骄只能再次装鸵鸟,将头埋在他怀里躲起来,不让其他人看见。   他抱着她回了屋中,许骄整个人都不好了。   宋卿源淡淡看她,“岑夫人知晓了,不必瞒了。”   许骄:“……”   “朕要回宫去了,送送朕。”他也许久未见她,只是想多同她呆一会儿。   许骄还未从他身上下来,想起宫中离得远,她翌日可以早起回宫,但他来不及更衣早朝,他是要今晚走。   所以,他真的是来见她一面的……   许骄迟疑时,宋卿源又道,“你想让朕歇这里吗?”   许骄立即反应过来,“我送你!”   五月里,夜风不凉,周围都是她的私家湖泊,挂满了灯笼,夜里并肩踱步时,很有一翻别致的景象与意味。   “你同我娘说什么了?”许骄好奇。   “表达了对你的爱慕之情。“   许骄:“……”   他明显一幅不想说的模样,她也拗不开他的龙口。   “那……我娘说什么了?”她干脆问这头。   宋卿源应道,“你自己去问岑夫人吧。”   许骄:“……”   她哪敢?   思绪间,宋卿源伸手牵她,她没留意,险些摔倒。   临湖的倒影里,他将她抵在湖边的杨柳处亲吻。   水面的倒影里一轮圆月,清风徐来,圆月在波光里微微漾了漾,岸边的杨柳枝条和两人的衣袖和裙摆,都在湖风下跟着微微漾了漾。   良久,他松开双唇,眸光微潋。   她再了解宋卿源不过。   他动情了……   他沉声道,“回去吧,在朕改主意把你拎走前。”   许骄当即就要走。   但他分明还掐着她的腰,她想走也走不了,许骄看他,不是说了让她走吗?   宋卿源问道,“明日去哪里?”   许骄低声,“鹿鸣巷。”   他吻了吻她额头,这才松手,而后往马车处去。   许骄楞在原处没动。   等宋卿源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驶离了湖边,许骄才轻轻叹了口气。   稍后还有岑女士在,她要怎么办?   ***   许骄偷偷摸摸回了苑中,想的是先装死一晚上,明日又要早起早朝,兴许再拖拖,等下次回来的时候,就不了了之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许骄很快上了床榻,但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也睡不踏实。   没见到岑女士,她心中不安。   许骄撑手起身,在一侧取了外袍披上,老老实实去了岑女士屋中。   岑女士房中的灯果真还亮着,许骄深吸一口气,乖巧问道,“请问,岑女士睡了吗?”   岑女士听到她的声音,微微愣了愣,一面回神,一面伸手摸了摸眼角,不想让许骄看到她方才眼角氤氲。   许骄入内是还是看到。   许骄微微怔了怔。   知女莫若母,但是许骄这个女儿也是最了解岑女士的,岑女士有时候想起爹的时候,就会这样偷偷一个人在屋里哭。   许骄心底如同被钝器划过一般。   “娘,你怎么哭了?”许骄上前,半蹲在她跟前。   早前的什么事情都忘了,许骄伸手给岑女士擦眼角,担心她难过。   岑女士轻轻摇了摇头,没说话。   许骄忽然想道,“宋卿源说什么了?”   她忽然提起天子的姓名,而且是直呼大名,岑女士意外。   许骄是心里突然很不好过,上前将侧脸靠在岑女士膝盖上,低声道,“娘,他是不是说什么话气你了?宋卿源臭脾气上来的时候就是那幅模样,天子当久了,居高临下,口无遮拦,其实说的都是气话。”   许骄心里越发有些恼他,“他要是气娘了,我们就不要他了,再好都好不要了!”   难怪方才她问他同岑女士说什么了,他不吭声。   他肯定来岑女士跟前用天子威严压人。   爹不在了,岑女士和她相依为命。   她一直都是哄着岑女士的……   要他来气岑女士!   许骄心里非常不舒服,而且难过。   岑女士早前没有听她直呼过天子姓名,她方才脱口而出,应当不是第一回 ,是私下里已经习惯了。   岑女士又想起方才宋卿源的那翻话,温声问道,“阿骄,和陛下一处,你真的开心吗?”   许骄微怔。   “开心……”许骄应声,“我和宋卿源一处很开心。”   岑女士眼眶又红了些,“那陛下待你好吗?”   许骄脸红,“好……他之前为了不让我去梁城,他自己去了,还险些在梁城出事,他待我很好。”   许骄鲜有地温婉出声,“娘,你别担心,宋卿源对我很好,他有时候是有天子脾气,但也会怕惹我生气,我同他很好。”   岑女士认真问,“阿骄,娘在问一次,你是真要留在天子身边吗?”   知女莫若母。   许骄顿了顿,轻声笑道,“日后的事日后再说,说不定,我不喜欢他了呢?你知道你女儿这么优秀……”   她每次这么调侃岑女士都会笑,但这次没听见笑声。   许骄不由抬头。   见岑女士娥眉微蹙着,郑重看她,“他是天子,伴君如伴虎,他宠着你是因为他喜欢你,他若不喜欢你了,或是你真惹恼他了,阿骄,你要如何自处?”   许骄看了看她,也没像早前一样继续胡诌着哄岑女士,而是温声道,“娘,我心中有数,真的。”   她看着岑女士,轻声道,“岑女士,别担心,我是许骄呀。”   ……   躺在床榻上,许骄睡不着,也没有说话。   ——你是真要留在天子身边吗?   ——阿骄,和天子在一处,你真的开心吗?   ——他是天子,伴君如伴虎,他宠着你是因为他喜欢你,他若不喜欢你了,或是你真惹恼他了,阿骄,你要如何自处?   许骄一头扎在被子里,继续当鸵鸟。   ***   第二日一早,继续鸡飞狗跳。   自从许骄搬到鹿鸣巷之后,陋室这边已经很少看到这样鸡飞狗跳的场景,休沐的最后一天晚上许骄大都会提前回鹿鸣巷,所以这样的日子,许骄自己仿佛都有些晕乎乎的不怎么习惯。   鸡飞狗跳中,每回都是岑女士最后出来,叮嘱她吃早饭,但这次没见到岑女士。   家中说不出的冷清和违和从心底窜了上来,许骄觉得心底空荡荡地,遂问,“我娘呢?”   敏薇道,“夫人还没醒。”   许骄才反应过来,昨晚岑女士应当也没睡好。   许骄叹道,“那别吵醒她了,敏薇,等晚些小蚕豆醒了,让她陪岑女士一会儿,晚些再送来鹿鸣巷吧。”   敏薇应好。   “相爷,快来不及了。”六子催。   许骄这才上了马车。   整个早朝,许骄都有些心不在焉,在想着岑女士的事。   宋卿源今日也很快结束早朝,今日邀了柏靳至京郊别苑,柏靳如果要尽早离京,那这一两日内就会有结果。   下了早朝,许骄去了政事堂。   她离京半个月,鸣涧厅内等着她过目的文书堆成半座小山,恩科也是几日后就会开始,许骄觉得这几日又会忙到揉头发的程度。   春调之事已经基本结束,罗友晨在整理卷宗,许骄先逐一过问恩科的准备情况。   陶和建不在,沈凌和何进两人配合得很好。   沈凌同长平相比,是更有魄力,也有决策,许骄仿佛是头一回出差之后回来发现诸事进展顺利,许骄寻不到什么说的,说了声,很好,辛苦了。   翰林院众人都忍不住刮目相看。   相爷惯来严苛,连相爷都挑不出什么错来,沈凌是很得相爷认同。   待得恩科的事确认完,旁人都退了出去,许骄准备开始啃面前这堆小山时,沈凌留下,“相爷,马上就是恩科,今日是翰林院组织的赋诗会,相爷可能露面?”   相爷是主考,这次赋诗会和上次不同,上次是学子自发组织的,这次是翰林院组织的,无论怎么说,许骄都应当露面,只是沈凌见她才从富阳回来,手上的事情堆积如山,所以特意问一声。   许骄确实忙,随口问了声时辰。   沈凌应了话,许骄颔首,“我迟些就去。”   沈凌这才退了出去。   许骄看了看一侧的铜壶滴漏,今日又多了赋诗会的事,时间更紧了。   许骄不敢再分神了,积压的事情要尽快处理完。   ***   京郊别苑。   宋卿源和柏靳在对弈亭对弈。   大监上前添茶。   四五月的天气是南顺国中一年里最舒服的季节,在京郊别苑的对弈亭在半山腰处,近乎能看到整个京中的景象,还有远处连绵不绝的青山,与绕着青山和城池的江河水源。   大监添完茶,退出了对弈亭。   周围的侍卫都在稍远处戒备,两人近前并无旁人。   宋卿源执黑子,宋卿源落子后,柏靳也牵了衣袖落子,“东陵十八城,八座滨江城池,苍月都可让给南顺,剩余的十座城池,苍月收入囊中,陛下以为如何?”   八座滨江城市,宋卿源的底线是四座,柏靳忽然开口将八座城池都让与南顺,宋卿源意料之外,但面色如常,“让太子割爱,怎么好?”   柏靳一面落子,一面道,“八座滨江城池对南顺重要,但对苍月来说也不尽然。“   宋卿源笑了笑,若是不重要,柏靳就不会亲自来这里。   思及此处,柏靳也笑,“苍月若是想要,随时都可以取。”   宋卿源端起一侧的茶盏,轻抿一口。   落盏时,绣着龙纹的衣袖拂过石桌,温声道,“那太子想要什么?八座滨江城池都赠予南顺,应当也有所欲。”   柏靳又笑,“有来有往,也不急于一时,我都不及,元帝陛下急什么?”   柏靳说完,宋卿源抬眸看他。   柏靳也看向宋卿源。   四目相视,两人都相继笑起来。   双方都知晓对方有保留,但都默认了不再深究。   “国中还有些事,不在南顺京中久留了,后日便会离开,此行,多谢元帝陛下和惠王,许相,还有鸿胪寺官员周全。”言辞间,柏靳落下最后一子。   他输宋卿源半子。   输半子是输,又不是输,柏靳是苍月东宫,这样的人压得住苍月朝中。   棋局下完,事情也商议完,两人起身,沿着别苑的湖边踱步。   宋卿源问,“听宋昭说,太子下午会去司宝楼?”   柏靳轻嗯一声,“在富阳的时候,听惠王说起司宝楼今日正好有公子宛的画作拍卖,曾祖母喜欢公子宛,这次的拍卖里正好有公子宛的画作。”   宋卿源笑道,“那值得一去。”   宋卿源又道,“太子后日离开,明日在宫中设了践行宴,太子务必赏脸。”   “一定。”柏靳应声。   子松从身后快步撵上,恭敬道,“陛下,相爷让人送来给陛下过目的。”   听到许骄送来的,宋卿源和柏靳都驻足。   宋卿源接过,见是恩科的册子,马上就是恩科了,她昨日才回来,今日就一头扎到恩科的事情里去了……   宋卿源温声问道,“她人呢?”   子松道,“相爷还在政事堂,走不开。”   宋卿源没有再问旁的了,只是想起昨晚去陋室找她,和岑夫人挑明了关系,她送他时,湖畔处点了沿湖的灯笼,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绮丽,他也很少同她一道在这样温柔绮丽夜色下漫步过,清风拂面,他心中微动,他亲了她,没有缘由……   子松离开,宋卿源收起思绪,又朝柏靳道,“这一趟去富阳,清和手中压了不少事。”   柏靳看了看他,嘴角牵出一丝笑意,“这一趟去富阳,我对许相的印象很深刻,许相很特别。”   宋卿源指尖微微滞了滞,有些觉察,神色却未多显露,“太子对清和好像很有兴趣?”   柏靳淡淡笑了笑,“许相对陛下交待的事尽心尽责,国中之事,事事清楚,人很干练,很难让人不印象深刻?”   柏靳目光微敛,低声道,“陛下将这么多事都放在一个人身上,肯定很信任许相。“   宋卿源特意道,“清和在东宫时就跟着朕,在朕身边多年,朕用得习惯了。”   不知是不是听到“用得习惯了“几个字,一直风轻云淡的柏靳低了低眼眸,短暂噤声,而后开口,“陛下这么用许骄,不怕将人累垮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进度很慢,,可能加更不上,┭┮﹏┭┮,今天肿么了 第053章 高山流水与醋坛子   他说得风轻云淡,唇畔噙着淡淡笑意,仿佛半是认真,半是玩笑话一般。   让人捉摸不透。   宋卿源也跟着笑了笑,淡声道,“有朕在,她怎么会垮?”   柏靳明眸微顿。   两人都先是余光轻轻瞥了瞥对方,既而四目相视,好似方才都是各自的一句玩笑罢了。   京郊别苑处,垂杨倚着湖泊。   湖风和煦,拂起玉冠束发下的青丝。   肩踱步稍许,身后有苍月的侍从跟来,“殿下。”   两人驻足。   侍从上前,“殿下,许相让人送去驿馆给殿下的,说请殿下看看,是不是要的这个,如若不是,他再让人去寻。”   许相还能是谁?   宋卿源目光不由投到那枚纸笺上。   柏靳笑了笑,伸手接过,目光很快扫过纸笺上,朝侍从道,“是这个,让人替我同许相道声谢。”   侍从拱手应是,而后退了出去。   宋卿源脸色如故。   他方才的目光是看了柏靳手中的纸笺一眼,但那枚纸笺,柏靳已经还给身边侍从,让侍从带走了,宋卿源没再多看。   是苍月的侍从送来的,那就是许骄让人送去的驿馆,驿馆内,苍月的侍从又送来了柏靳这里。   所以许骄并不知晓他在。   虽然不知道许骄写了什么东西,但能让人送至驿馆的,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他也不必在意,但偏偏在意了。   尤其是方才柏靳的一番话后,宋卿源心里莫名不怎么舒坦。   私下里送书信给他都少有过,她是胆子越来越肥了。   柏靳正好开口,“陛下不介意吧?我请许相帮了个小忙。”   宋卿源口是心非,“怎么会?”   柏靳换了话题,“后日离开南顺,这一行时间太快,日后,两国之间互通有无,也欢迎陛下遣使来苍月。”   宋卿源笑道,“一定。”   ***   政事堂内,许骄忙得又没顾上吃饭,更重要的原因,饭不好吃,不如酸辣粉好吃。   去了一趟富阳回来,活儿堆积得能吓死人。   恩科又临在眼前,这是第一次改革,因为增加了不少可能性,所以来京中赴考的学子竟是历年最多的,许骄怕出乱子,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稍后还要去司宝楼,宋昭给她揽得活儿。   她恨不得掐死他。   但活儿还得做完,答应下来的事情也得去。   左右柏靳后日就要离京了,最多也就这几日。   许骄特意吩咐了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不见人,她专注工作的时候,效率很高。   她每日都需要有一段这样的时间。   接连一个时辰,许骄没从位置上起来过,连茶都没有喝一口。   有人入内时,许骄头也没抬,也没怎么认真听脚步声,低着头道,“不用添茶了,我没喝,出去吧,先别打扰我。”   许骄说完,但对方还是上前。   许骄这才抬头,目光拢在他高大的身影下。   许骄皱了皱眉头,“魏帆?”   这两日好像都没见到他。   她去富阳前,魏帆还给她塞过零嘴,但她昨日回来到今日都没见到魏帆,似乎早朝时候也是……   魏帆放下手中的盒子,“来看看你,是不是顾不上吃饭?你还真顾不上!”   魏帆打开,荷香鸡……   许骄目光挪不动了,“……好像磨刀不误砍柴工。”   魏帆好气好笑。   许骄啃着荷香鸡,才觉腹中早就饥肠辘辘了。   魏帆记得她在东宫的时候就是,要么看书废寝忘食,要么就是补瞌睡忘了吃饭,转眼多年,她仿佛还同早前一样。   他在东宫的时候还会给她留荷香鸡,后来他离开东宫,也不知道她跑去哪里蹭吃的。   许骄吃得很斯文。   这是不同于男子的斯文。   他早前总说,许骄,你就不能阳刚些吗?   那个时候的许骄啃鸡骨头都是慢慢吃的那种,看得他闹心……   眼下,才觉得,许骄就应该这么啃鸡骨头。   许骄叹息,“你不吃吗?你就这么看着我吃,我瘆得慌。”   魏帆笑开,“不吃了,我马上要离京了,想着离京前来看看你,你果真没吃饭。”   离京?   许骄看他,“去哪?”   魏帆笑了笑,没吱声。   许骄忽然会意,宋卿源单独交待了差事给魏帆。   但许骄再低头的时候,脑海中又忽然想到了——东陵。   南顺和苍月要联手取东陵十八城,宋卿源心中的人选是魏帆,难怪了……   梁城之乱后,宋卿源只是把魏帆调回了京中任禁军头领,就像牛刀杀鸡一样。但其实,宋卿源早就在为东陵一役做准备了。   魏帆是去慈州的。   因为攻打东陵一定会走水路。   南顺的水路驻军几乎都在慈州!   柏靳这两日就会离京,离京前,两人会定下讨伐东陵之事,所以宋卿源会先让魏帆去慈州熟悉驻军,一旦开战,魏帆可以直接率军从慈州出发……   许骄脑海里忽然清楚明了。   见许骄愣住,魏帆叹道,“我就知道你能猜到……你脑子是什么做的?”   许骄这才看他。   魏帆也起身了,“道别完了,许骄,凯旋再见!”   说完,又想起,“最快应当也要年后三月了……”   听到“年后三月”几个字,许骄眸间微微滞了滞。   见魏帆转身,许骄莫名开口唤住他,“魏帆。”   魏帆回头看她,调侃道,“怎么了,舍不得我啊?”   许骄无语,“我是说,在西南的时候是陆军,在慈州的时候是水军,陆军和水军不同,你自己多小心……”   他在军中,还用她这个半吊子提醒?   魏帆一时没想明白,以为许骄真是提醒他的。   魏帆笑,“许骄,我爹早前就是慈州的驻军统领,我从小就是在慈州长大,后来才回的京中去了东宫,你傻了是不是?”   许骄也忽然想起来了。   魏帆按紧腰上的佩刀,朝她笑道,“走了,许骄!记得吃饭!”   许骄看着他一身戎装的背影,想起东宫时候,郭睿找她打架时,魏帆一手拎起她,一手拎起郭睿,实则最后是将郭睿扔了出去,将她拎到安全的地方,同她说,你傻啊,你揍他啊,她说,揍不过……   好像就是昨日的事情。   魏帆在东宫的时间很短,就一年。   但她都记得。   许骄眸间些许晶莹,魏帆,一路平安。   许骄心中默念。   ……   晚些时候,宋昭让人来催她去司宝楼。   许骄想起此事就来气,她并不怎么想去,所以能推迟就推迟。   她手上的事情一大堆,即便答应了去司宝楼,到时候露个面就好了,也就是走马观花的事,何必浪费这么多时间在司宝楼内,到时候熬夜加班的还是她自己,宋昭又没有办法帮她。   许骄一面敷衍着,一面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鸣涧厅中有铜壶滴漏,她瞄了一眼时间,心中大致有了数。   宋昭的侍卫又来催了三次,许骄都支吾了过去。   到第四次的时候,侍卫已经是想死的心了,“王爷说了,相爷不去,让属下就在这里站着,看着相爷,等着相爷起身为止。”   许骄:“……”   侍卫:“……”   许骄心中懊恼,这宋卿源和宋昭两人还真的是亲兄弟!   “先等等。”许骄又看了看时辰,赶紧将手上活做完,然后唤了何进来跟前,交待了些继续处理的事,又交待了声,如果这几个人晚些时候送了文书来政事堂,就让人赶紧送去司宝楼给她过目,事情有些紧,都是地方上要的,不能拖过夜。   何进心中有数,应好。   许骄这才往司宝楼去。   ***   政事堂离司宝楼有些距离,今日因为有公子宛和公子若的书画拍卖,司宝楼来了无数多的人。再加上原本恩科临近,前来围观的学子更是不少。   惠王府的马车一路到了司宝楼门口,整个司宝楼黑压压的都是人,司宝楼的管事领了许骄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有禁军在?许骄微楞。   难道是因为今日司宝楼的人太多了,怕有骚乱,所以出动禁军来保护柏靳和宋昭的安全?不然怎么会有禁军?   但临到雅间门口,许骄见到了宋卿源身边的禁军侍卫。刚好司宝楼的管事推开房门,许骄还未弄清楚状况就不得不内,结果入内时,见房间中不仅有柏靳,有宋昭,还有宋卿源……   许骄:“……”   昨晚岑女士的事,许骄心里还有不舒服在,要是知晓宋卿源今日在这里,她一定不来,她也不想和宋卿源多说话。   宋卿源看了她一眼,也没出声。   许骄硬着头皮上前,躬身拱手,“许骄见过陛下,太子殿下,惠王。”   富阳一路,宋昭自认同许骄熟络了,许骄出声,宋昭率先招呼,“你总算来了!都让人去叫了你四次你才来!快坐!”   许骄轻声,“方才有事没走开。”   雅间中,靠近露台的两个位置是全场最好的两个位置,能看清拍卖大厅,所以宋卿源和柏靳一左一右在最好的位置落座。   这两个位置身后,还各有一个位置,在两个位置的侧后方。   宋昭坐在宋卿源身后,留空的位置是柏靳身后的。   许骄上前时,只剩了柏靳身后的位置。   许骄的座位同宋昭离得最远,但同柏靳离得最近。许骄落座的时候,宋卿源转眸看了她一眼,但许骄特意没有看多看他。   他应当也心知肚明。   宋卿源收回目光。   正好拍卖厅中开始预热公子宛的画,许骄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去。   许骄只听说今日司宝楼会拍卖公子若的画作,柏靳就是冲着公子若的画来的司宝楼,但许骄没想到今日还有公子宛的画在!   公子宛的画作都是四百多年前的画作,极其少见,要比公子若的画还要再珍贵些!   而且,这还是《济郡图》!   柏靳同许骄离得近,柏靳见许骄目不转睛,轻声笑道,“许相喜欢公子宛?”   两人离得近,许骄正好颔首,“嗯,公子宛的图很有少年气,笔锋又细腻温婉,是当时最有特色的大家之一。尤其是这幅《济郡图》。画《济郡图》之前,公子宛从未画过人物丹青,这是公子宛的第一幅人物丹青图,画的是当年济郡洪灾时,少年将军邵文槿率了士兵扛沙包跳入江河之中搭起肉墙阻断洪峰的震撼场景,是群生相,但里面人物刻画得无可挑剔。济郡图是真事,公子宛当时也在,所以画出的这幅《济郡图》极其震撼,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认为是公子宛最好的一幅画作……”   眼下拍卖厅中还不算嘈杂,许骄虽然说的小声,但宋昭隔得远都能听见。   宋昭惊呆,许骄怎么什么都知道的!   她脑子里怎么装了那么多东西!   宋卿源也瞥目看向许骄。   许骄方才是特意没看他的,他知晓她在置气……   因为两人离得远,位置又刚好被柏靳挡住,除非宋卿源主动开口,就只能听他们二人在一处说话。   话还很多……   随着拍卖大厅的人开始议论这幅济郡图,周围开始嘈杂起来,柏靳的声音除了许骄之外,宋卿源和宋昭都不怎么能听得清,“我倒是觉得公子宛的《风蓝图》更好些,画得是南顺慈州的江景图,着墨不华丽,只简单勾勒了几笔,才华横溢。”   许骄没想到柏靳也好公子宛。   许骄应道,“《风蓝图》是公子宛的成名作,也是少年气最浓的一幅,和后面的画作相比,《风蓝图》的确是最特殊的。”   柏靳忍不住笑,“《风蓝图》眼下在苍月国库中。”   许骄微讶。   柏靳笑道,“许相若是日后出使苍月,我带许相去见《风蓝图》真迹。”   在富阳的一路,宋昭早就习惯了柏靳和许骄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两人也一直都有默契在,说出来的话也多半契合,宋昭已经见惯不怪了,也不打断,只是听着。   宋卿源也脸色如常,只是心里越听越不怎么舒坦。   拍卖大厅中都是嘈杂的声音,乱哄哄的一片。   他二人离得近,声音又小,大多时候更像是在窃窃私语。尤其是两人一人一句,如和风细雨般,你来我往着,莺莺袅袅,还不时参杂着会意的笑声,听得出聊得投机。   宋卿源觉得刺耳。   但刺耳归刺耳,他就是想竖起耳朵听他们说什么,奈何周围太吵,也只能偶尔听清其中一两句。再想起柏靳在京郊别苑时问他的那句话,宋卿源心中顿时憋屈,仿佛有人同柏靳一处便是温声细语,言笑晏晏;同他一处,就是他要累死她一般……   宋卿源余光瞥过,心里有些醋了。   特别是听不清的时候,转眸看向她,她压根儿没看他。   宋卿源更不可能拉下脸来,特意凑过去听,但偏巧不巧刚好听到柏靳口中那句“许相若是日后出使苍月,我带许相去见《风蓝图》真迹”。   呵,宋卿源好笑。   但很快,脸色也开始不怎么好看了。   他特意没吱声,看他们能说多久。   但从济郡图一登场起,两人的讨论就没怎么停过,除却柏靳偶尔停下来,礼貌同宋卿源或宋昭说话的时候,两人一直都在谈论公子宛。   宋昭不管那么多,一直在竖起耳朵听,还能不时出声打断他们二人的说话,问问题。   宋卿源的脸色越来越黑。   ……   许骄其实就开始的时候提起过公子宛,后来大都是柏靳问,许骄答。   许骄的余光也瞥向宋卿源过。   她能察觉宋卿源脸色不怎么好看,她也没有主动同他说话,找训。   再加上她同柏靳离得近,柏靳一开口,她又不好不应,所以注意力多在柏靳这里。   ……   好容易公子宛的画聊完了,厅中开始预热公子若,宋卿源转眸看向许骄,想唤她过来,但柏靳又开始和许骄聊公子若。   有完没完!   她是看不懂他脸色吗?   宋卿源转眸看她,才见许骄根本没看他,一直在同柏靳看拍卖厅中,公子若的《冬晨图》……   在宋卿源醋坛子彻底翻之前,雅间的门被扣响,有人来寻许骄。   许骄这才起身。   是翰林院的人。   许骄离开政事堂的时候叮嘱过何进,若是有人送她要的文书来,要第一时间来司宝楼,眼下,真有翰林院的人来。   许骄起身出了雅间中,同翰林院的人一道去了别处。   今日的司宝楼因为同时有公子宛和公子若的图在,爆满。   因为是许骄,管事才好容易腾了近侧的房间出来给许骄。   许骄在司宝楼内批完了两卷文书,然后让翰林院的人加急誊抄好,发送各地去。   许骄今日一直在等这两份文书,批完之后,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   许骄刚要起身,又有政事堂的官吏来了,许骄只能再次坐下——不着急的事,政事堂不会挑这个时候拿到这里来寻她,能拿到这里来的,都是何进觉得要紧的事。   许骄目光投向手中的卷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外都是嘈杂的叫好声,欢呼声,应当是拍卖正式开始了。   许骄看着手中的卷宗,心无旁骛,也没留意时间。   ……   临侧雅间中,自许骄离开后,柏靳和宋卿源说话的时间逐渐多了起来,但很快,两人都发现许骄一直没回屋中。   宋卿源唤了大监来。   大监去看过,回来应道,“相爷在隔壁看文书,政事堂的人说是急事,相爷怕是还要一会儿。”   宋卿源刚想起身,宋昭“嗖”得一声先起来,“我去看看许骄。”   宋卿源:“……”   但宋昭已经出去,宋卿源有些想抽他。   正好公子若的《冬晨图》开始拍卖,柏靳的注意力回到《冬晨图》上。   祖母喜欢《冬晨图》,他来司宝楼就是为了《冬晨图》。   宋卿源作陪。   ……   宋昭到隔壁的时候,许骄已经在看最后一卷卷宗了。   “许骄,什么事儿要你现在就做啊?你出来多久了?”宋昭上前。   许骄应道,“西边旱灾,户部发往西边的赈灾物资和钱粮,拖不得。”   宋昭也不傻,知晓严重性。   宋昭在她对侧落座,见许骄其实已经差不多已经一目十行了,只是一侧的卷宗起码有十卷,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完已经是神速了。   宋昭道,“赶紧吧,拍卖要结束了。”   柏靳在,她暂离这么久始终不好,许骄会意,“马上,我看完就回去。”   宋昭这才折回。   宋昭折回的时候,柏靳刚好拍下了《冬晨图》,宋卿源正同柏靳说恭喜得偿所愿,拍卖厅中又开始拍卖今日最后一幅画作——公子宛的《济郡图》。   宋卿源和柏靳都不觉将目光落了上去。   宋昭也好奇看向厅中,连他这个对书画一窍不通的人,都听出方才许骄有多推崇和喜欢这幅《济郡图》了。   宋昭正好奇着最后这幅《济郡图》会花落谁手,身前的两个人忽然开始你来我往叫价。   宋昭:“……”   ***   许骄好容易将卷宗批完,交由政事堂的人带回。   方才许骄一直聚精会神,但是司宝楼内此起彼伏都是嘈杂声他,她要在这些嘈杂中集中精力办公,只能全神贯注,所以到眼下,许骄脑子里都还有些“嗡嗡”作响,有些疲惫。   宋昭刚才就来提醒过,拍卖要结束了,她怎么都要过去露个脸。   许骄伸了个懒腰,这才往雅间回。   回雅间的路上,许骄听到厅中的喧哗声一浪高过一浪。   许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回了雅间,许骄才知晓刚才一路听到的喧哗声,都是因为宋卿源和柏靳两人在抢《济郡图》……   宋昭扯了扯许骄的衣袖,悄声道,“谁都不让谁!”   许骄诧异看向眼前的宋卿源和柏靳,都快把这幅《济郡图》拍到天价了!   最后,宋卿源余光瞥到了许骄,心中微微顿了顿,没有同柏靳再争了,“朕不夺人所好了,太子拿走《济郡图》吧。”   柏靳道谢,“多谢陛下割爱。”   宋卿源轻笑。   拍卖厅中一片惊呼声,这幅《济郡图》时隔这么久再现,再次拍出了天价!   许骄正好抬眸,刚好遇到宋卿源看她,宋卿源没有作声。   四目相视,许骄见他脸色不怎么好看。   许骄没有问。   ……   《济郡图》是今日司宝楼最后一件拍卖品,《济郡图》拍完,今日司宝楼内没有旁的宝物再拍卖,苍月的鸿胪寺官员去对接司宝楼。   翰林院的人来寻许骄,许骄出了雅间。   “相爷,沈大人让下官来寻相爷,翰林院的赋诗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请相爷赶紧过去。”   许骄这才想起晨间沈凌同她说起过赋诗会的事,她说了要去的,后来又是魏帆,又是来司宝楼,又是在司宝楼内连看了十余份卷宗,她是忘在脑后了。   “我马上去。”许骄应声。   她是恩科主考,这次赋诗会是翰林院举办的,她不去,便说不过去。   许骄折回,恭声道,“陛下,殿下,惠王,翰林院还有事,微臣先行一步。”   宋卿源和柏靳原本说着话,听到许骄的声音都愣住。   宋昭是好事之徒,“去哪里啊?”   许骄像看瘟神一样看着宋昭……   但宋昭都问了,宋卿源和柏靳都在,许骄不好不吭声,只能硬着头皮,言简意赅,“春风楼,赋诗会。”   宋昭神来一笔,“赋诗会?我们一道去吧!”   许骄看他:“……!!!”   柏靳笑了笑,“陛下一道去吗?”   宋卿源忽然想起早前没怎么上心的一件事——在上次的赋诗会上,许骄同柏靳选中了同一句诗,还被文人雅士传为佳话,高山流水。   想起方才有人才高山流水了一回,稍后还要再高山流水一回,宋卿源心底就似彻底打翻了醋坛子,微微阖眸,声色却如常,“好啊。”   ***   马车停在春风楼外,许骄觉得春风都快吹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又名,相爷与高山流水,醋坛子,以及瘟神   ————————   指路   公子宛:《侯爷迟早要出事》   公子若:《暖玉》   都是女扮男装 第054章 不行吗?   这次听说陛下亲至,整个春风楼里学子都激动得无法言喻——这可是难得一见,能在圣驾面前表现的机会啊!   平日里要能面圣,需得到殿试的程度!   能去殿试的人有多少?   但今日不同了,陛下亲至,若是能在陛下跟前崭露头角,许是恩科失利也有机会入翰林院,那是绝好的机会!   春风楼中人人都卯足了劲儿,想要在今日的翰林院赋诗会中大显身手。   同样的,也因为圣驾亲临,今日的赋诗会要比早前的紧张许多。   宋卿源和柏靳相邻,坐主位,一侧是宋昭,沈凌同柏靳并无交集,所以沈凌坐宋昭身侧,怎么排都是许骄坐柏靳一侧。   宋卿源的视线再次被柏靳挡住。   而且,挡的严严实实。   主位上的五个评判落座,春风楼中的气氛徒然紧张了起来,对学子们而言,仿佛连呼吸中都弥漫着紧张的意味。   有些不亚于恩科初试了。   翰林院举办的赋诗会和早前学子自发组织的不同。   这次赋诗会共分五轮,所有的学子皆只能选择其中一轮参加。每一轮都有特定的主题,赋诗完后,当即评判出每一轮的佳作。   这场赋诗会翰林院会有正常的记录在册,优胜者也会得到额外的关注。   何进宣布第一轮的主题是边关。   自古以来,边塞诗很容易博人眼球,尤其是现场还有宋昭在,宋昭是惠王在边关呆过,在惠王面前写边关很容易留下深刻印象,且引起共鸣。   每一轮的题目都是临时公布的,很多人在犹豫要不要参加这一轮的主题,也有人想参加,却又想观望下一轮。   最后截止时间到,竟有一般的学子都选择了边关。   顿时纷纷懊恼,内卷了!   早前想加入,最后克制住的学子又纷纷庆幸,幸好没有加入修罗场。   这一轮参赛的人多,所以时间很长。   又为了避免不公平,留到最后的诗句印象最深刻,所以采取打乱随即抽取先后顺序,抽到签的学子上前赋诗,会有翰林院的官吏记录下来,誊抄五份递于许骄五人跟前。   南顺偏安一隅,是临近诸国中战事最少的国家,文人墨客有最好的生存土壤,所以南顺的书画,诗词在邻近诸国中都是有名的。   翰林院的赋诗会,宋卿源会重视。   虽然想起柏靳和许骄在千句诗词里挑选出了同一句,早前在司宝楼两人又因为画作志趣相投,谈得投机,他心里醋坛子翻了好几次,但他也分得清楚分寸,不会在赋诗会上为了迎合许骄,去特意挑选他自己觉得不好的。   他要挑的,一定是他觉得好的。   这一轮赋诗的时间很长。   但无论是否参加了这一轮的学子,只要听到了佳句,都会鼓掌叫好,甚至喝彩,这是文人之间的相惜。   这次翰林院组织的赋诗会参加的人比早前学子自发组织的要多很多,第一轮主题听完,时间已经过去很长。   学子们忐忑得见着主位上评判官们对比着手中藤茶的纸条。   虽然早前就排除过明显觉得不好的,但觉得好的,每个人手中都留了许多。   不知这次是不是因为有宋卿源在的缘故,每个人都很慎重。   待得许骄最后一个递上觉得最好的诗句,宋卿源转眸,目光越过柏靳看她。   她方才是真的在仔细斟酌着,尤其是最后三两张纸,看了许久,才做了决定。   最后,何进开始公布这一轮最佳。   沈凌选了借景咏志的。   宋昭选了金戈铁马,意气风发的。   宋卿源选了河山大好,宏图大志的。   柏靳选了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类似的。   许骄顿了顿,不由余光瞥了柏靳一眼。   等何进打开许相选的那句诗时,何进再次愣住,目光看许相,微微诧异,怎么会这么巧合……   何进的表情当即被现场的学子们看着眼里。   因为有了上一次赋诗会的先例在,春风楼中的学子们心中也忽得有了猜测,不是吧,许相还又和太子选了同一句?   周遭都是窃窃私语声,宋卿源不会听不见,宋卿源目光看向何进,想起方才许骄确实是在认真挑选,为难了很久,最后才挑选出了觉得好的。   许骄也不会为了迎合他或是旁人,去挑选自己不觉得好,对旁的学子不公。   在其位,许骄知晓做什么事。   宋卿源眸色有些黯淡。   他介怀的,是她真的与旁人心意相通,志趣相投。   长久以来,同许骄默契的只有他一人。   这种默契让他觉得舒坦,安心,也理所应当。   所以柏靳说起许骄特别的时候,他会觉得介怀,他不想这种他悄悄护着的特别,被旁人觉察,或是接近。   他不觉得许骄会如何,但她醋得是她真与除他之外的人默契,甚至,更胜一筹。   所以当宋卿源听到何进念出许骄最后挑选出来的那句诗时,宋卿源一句话都没说,旁的也什么都没显露。   但心底醋到了极致。   醋到发疯。   许骄转眸看他,他一眼没再看她。   中途小歇,宋卿源也没怎么说话。   许骄觉察他有些怄气。   旁人看不出来,因为殿中也好,人前也好,宋卿源大都是高冷又清贵的模样……   其间沈凌正好问起恩科的事情来,许骄问了一声,宋卿源半搭不理“嗯”了声。   许骄不傻,他知晓宋卿源不高兴了,虽未显露,但她如果还看不出来宋卿源心里不舒服了,她白跟他这么久了。   等到第二轮主题开始。   四季。   这次选的学子便很少,因为四季实在太平,诗词更多,想要出彩很难。   但同样的,参加这一轮比试的人也很少。   又有不少人后悔,还不如参加这一场。   这一场的过程很快,结果也出来得很快。   沈凌选了百姓秋收的一首,宋昭选了咏春的一首,柏靳和宋卿源竟然默契得都没选。   在两人眼中,没一首是入眼的。   这样的情况始料不及,宋卿源和柏靳对视一眼,也都相互笑了笑。   比起同许骄的默契,宋卿源更不喜欢同柏靳的默契。   只是最后,何进念到了许骄挑选的。   原本,宋卿源是以为许骄也会留空,但何进选的这首是借四季想念慈母的。   宋卿源怔住。   忽然想到岑夫人。   一首诗好不好,除却本身,还有听到的人所处的环境,心境,许骄选了这首想念母亲的,也让旁的学子纷纷触动。   这首诗乍一看不好,但实则很好。   没有华丽的辞藻,全程朴实的笔调,但浓郁的思念之情在其中。   春风楼中纷纷赞叹。   柏靳似是回过神来,看向许骄,“选得真好。”   许骄看了看他,淡淡笑了笑。   余光瞥到宋卿源时,宋卿源看向她,她挪开目光。   宋卿源脸色更不好看了几分。   ……   等到第三轮,主题是夫人。   很少会有赋诗会以此主题,这是沈凌挑选的主题,尤其是这样的场合,往往见到不一样的观念和冲突。   不少人宁肯不碰这个主题,也不愿意旁人窥视自己的为人和内心。   这一轮很少人选。   进行也是最快的。   宋昭选了夫君上战场思君的,其实是借夫人之口说男子的。   沈凌选了从女子视角看民生疾苦的,虽然取巧,但是鲜明。   柏靳选了巾帼不让须眉。   宋卿源选了相互扶持。   等到许骄这里,宋卿源其实好奇……   但何进是说相爷未选。   场中纷纷遗憾,早前就听说相爷为了青梅竹马抢亲,相爷一直以来在朝中的形象就是一丝不苟,矜矜业业,但之前的抢亲反倒让相爷身上多了几分男女情长和悲壮隐忍的色彩,反而更像个活人。   所以相爷的绯闻,大家津津乐道,原本,也好奇相爷对夫人的态度,却都没想到相爷一个未取。   相爷的心思着实不怎么好猜。   许骄没有选。   她不想旁人窥探她的心思,尤其是眼下宋卿源在。   宋卿源忽得心底尤其一抹烦躁,很烦躁。   ……   主题进行到第四轮,是为官。   顿时,春风楼所有没有参加的学子近乎都瞄准了这个主题。   恩科本就是为了入仕为官,还有比这个主题更能提前在主考官和天子面前表达自己仕途意愿的吗?   于是这一轮的尝试者只少于第一轮。   不少人连压箱底的论点都拿出来赋诗了,就为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宋卿源想到的都是在眀镇时候,她攀着他的后颈,说着盼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百姓居有定所,不必为生计奔波,无需劳心生死,往来皆富足,孩童有笑……   这一轮,宋卿源和许骄都弃选。   许骄给出的理由她是主考官,这一轮不选,避免偏颇。   宋卿源淡声道,“朕听过更好的。”   许骄指尖微微蜷了蜷。   ……   等到最后一轮,其实已经没剩多少人参加赋诗会了。   最好的和最差的几乎都在最后一轮,两极分化眼中。   而且最后一轮的主题是感恩。   有感念父母养育之恩的,有感念师长教授之恩的,有知遇之恩,有夫妻之恩,越宽泛,越能天马行空,但最多的,选择了知遇之恩。   这也是朝翰林院和主考官表决心的最后一环。   作为上位者,宋卿源和柏靳都没选。   宋昭选了沙场上忠肝义胆,同袍之恩;沈凌选了养育之恩。   许骄选了知遇之恩。   宋卿源脸色微缓。   在赋诗会这样的场景,许骄不会刻意讨他欢心,她选的,都是她觉得认可的,也是她心底深处的。   在最后一轮,宋卿源的不舒坦反倒慢慢去了些。   在许骄心里,他才是不同的那个。   ……   赋诗会上,虽然宋卿源,柏靳和许骄都有弃权,但因为轮数多,期间获赞誉者不少。   最后择一最优者,沈凌请示天子意思。   宋卿源幽幽道,清和是恩科主考,她拿主意。   许骄看了看宋卿源,最后挑了宋卿源最喜欢的一人,也是借赋诗针砭时局的一人,旁人纷纷羡慕。   宋卿源心中极度舒适。   许骄惯来看得懂他的心思,她知道他要的。   赋诗会结束,春风楼的学子陆续散去。   天子不会在春风楼久留,宋卿源同柏靳简单道别,宋卿源目光看向许骄时,许骄正被沈凌和何进拉着说话,无暇顾及旁的,   太监看了看天子,“可要唤相爷一声?”   宋卿源低声,“不必了,晚些时候去鹿鸣巷。”   大监会意。   等宋卿源和柏靳的马车分别离开,许骄这里的事情才商议完。   正好六子急急忙忙来了跟前,许骄上前,轻声道,“什么事慌成这样?”   六子跟着她,什么场面没见过,就是眼前逆贼来了,六子都能稳妥思量,不惊慌。   许骄跟他到一侧,“说吧。”   六子眼眶微微红了红,“相爷,夫人走了。”   许骄愣住,“什么叫夫人走了?”   六子摸了摸眼泪,“夫人今晨离京了,说要出远门,特意没让家中告诉一声,眼下这个时候已经走远了……”   六子将书信递上。   许骄颤颤接过,岑女士离京了?   许骄心底忽然有些发慌。   信笺上是岑女士的字迹,不知为何,许骄接过,只觉心底从未这么惶恐过。   ——阿骄,你看到这封信时,娘已经离京了,别撵路了,娘会挑你撵不上的那条……   ——你是娘的女儿,娘其实一直以来心中都清楚,你想要的,你喜欢的,和你不容易的。你爹去世得早,娘很多事情没有办法帮你周全,只能看你自己一人在朝中斡旋,你一天天长大,在娘眼中,你就是最耀眼的那颗星辰,娘很为你骄傲,也内疚,抱歉……   ——你在朝中遇到多少事,娘能做的其实都已经很少,送你早起去早朝,提醒你记得吃饭,做一做你喜欢吃的点心,听你抱怨朝中的事,也听你每日的抱怨,感激,难过,高兴,都围着一个人。阿骄,你长大了,有你自己的生活了,娘能你替做的其实有限,你也不必事事记挂着,去到何处都要考量娘如何想……   ——娘会去北关,去苍月,去白芷书院,那是属于娘和爹的记忆,是娘一直想做却没做的事,你的未来人生不应当是为了娘,选择什么,放弃什么,阿骄,你长大了,也有一日会为人母,也有一日会明白,娘的期许,最简单不过,是望你开心,做自己喜欢的事,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处,也希望娘的小阿骄诸事都好……   ——此行路长,有蒜苗与豆丁为伴,不必担心,等娘见过同你爹约定的风景,会再回来……   信笺滑落指尖,许骄泣不成声。   天大地大,许骄忽然想追,都不知道当去何处追……   许骄低着头,捧着脸,最后埋首在双臂间,双臂搭在双膝上,泪如雨下。   岑女士走了……   许骄在马车中哭得有些无助。   她是许骄啊,但没有岑女士,她什么都不是啊!   她什么都不是……   ***   入夜许久,许骄在惯来的面摊前坐下。   老板娘早就熟悉了她的身影,连忙上前,“相爷来了?”   许骄一惯温和有礼,很少似眼下这样低着头,有些丧气模样。   老板娘仿佛瞥到她眼眶是红的?   “酸辣粉,要加麻加辣加酸那种……”许骄声音低沉。   “哦哦……”老板娘没有多问,赶紧去做。   许骄实在不知道去何处。   不想回鹿鸣巷,不想去陋室,不能去政事堂,也不能去翰林院,甚至,都不能同旁人说起心中的事,只能在偏静小巷的面摊里,求片刻安稳。   许骄没哭了,只是眼圈还稍微有些泛红,整个人没太多精神,气压有些低沉,目光也盯在筷篓处出神。   忽得,身前有身影落下,就在她对面落座。   柏靳?   许骄意外。   下意识伸手摸了摸眼睛,才想起应当还有些微微泛红,她怎么会想到在这里遇到柏靳。   “殿下怎么在?”许骄声音嘶哑。   柏靳也意外。   柏靳没有戳破,温声道,“嗯,有次见到你和魏帆这里,知道这里有一家酸辣粉,原本是想离京前尝一尝,结果没想到遇到你,真巧……”   柏靳一面说,老板娘一面迎了上来。   既然同相爷认识,应当是相爷的朋友。   老板娘见他也温和有礼,“一样的。”   老板娘会意。   但凡同相爷一道来这里的,都是同相爷要一样的酸辣粉。   桌上一侧有水盅。   柏靳拿起一侧的开水烫碗筷。   许骄目光微微怔了怔,略带诧异般看他,柏靳烫完碗筷,递到她跟前,许骄接过,眼中都是诧异。   但柏靳已经拿了一侧的茶壶给方才烫过的茶杯斟茶。   “许清和,承蒙一路照顾,以茶代酒。”柏靳端起茶杯。   意思是,践行茶。   许骄收回目光,也端起茶杯。   他果真是猜出来她不能喝酒的,所以当时在富阳,最后践行宴上用茶水,他是特意照顾她的。   许骄没有戳破。   恰好老板娘端了两碗酸辣粉来,“慢用。”   柏靳看了看这辣椒和扑面而来的酸味,不由笑了笑,“我还真的许久没吃这个了。”   许骄看他,提醒道,“有些辣……”   柏靳看她。   她又道,“吃相也不优雅……”   柏靳忍不住笑,“都吃粉了,还要什么优雅。”   许骄终于笑了。   两人都各自尝了一口。   柏靳并没有呛住,辣到,或是旁的,是真吃过,不像早前宋卿源和齐长平,想到宋卿源,许骄眸间微微滞住。   “有不开心的事情?”柏靳问。   许骄抬眸看他,“嗯。”   柏靳不瞎,看得出她眼睛微红,她越掩饰,越此地无银三百两,不如坦诚。   柏靳没有追问,只是道,“我也有不如意的时候,但后来发现,其实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回头看,也并不是那么不如意,只是那时候在情绪里出不来,也看不清。”   许骄看他。   柏靳笑道,“所以,不开心就不开心吧。”   许骄也跟着笑了笑。   好似早前的压抑去了些,柏靳也绝口没问旁的事,只是同她一道说起了富阳的事。仿佛说起富阳的事,分散了注意力,许骄没早前那么郁结在心。   两人说了许久的话,临到末了,南顺京中该宵禁了,他不回驿馆也不妥了,柏靳方才起身,“许清和,我欠你一碗酸辣粉。”   许骄轻笑。   柏靳也莞尔,拂袖转身。   只是柏靳一走,许骄这处又冷清下来,兀自坐了许久。   老板娘为难,“相爷,我们要收摊了。”   许骄看了看她,温声道,“我想多坐会儿,你们先走吧,我让人帮你收着。”   许骄放了银子在桌上。   “不用不用!”老板娘没要银子。   许骄看她。   老板娘叹道,“相爷,您随意坐,东西不管了,明日我们再来,就是相爷,夜深了,您也早些回家,熬夜伤身。”   许骄点头。   京中是要宵禁,但是巡守的禁军见是许骄,都拱手,不敢上前叨扰。   许骄在面摊处喝了许久的茶。   茶凉了就是凉茶。   快子时的时候,大监寻来,“相爷,老奴到处找您,您怎么在这儿?”   许骄看他,声音里有些疲惫,“怎么了,大监?”   大监叹道,“陛下在等相爷,脸色不怎么好。”   许骄顿了顿,目光没从大监身上离开,却忽然起,这些年来,她似是听了无数多次这样的话,宋卿源在等她,宋卿源脸色不好,宋卿源不高兴,宋卿源在置气……   但这一刻,许骄不想回去。   “大监,你先回去吧,我想在这里坐坐,我晚些就回去。”   许骄说完,大监诧异瞪大眼,好似听错了一般,“相……相爷……”   许骄温和道,“大监,我心情不好,我晚些回去。”   大监这才木讷点头,而后转身,但走几步又回头几步,见许骄没有动弹过。   ……   再晚些时候,身侧的白玉兰香传来,像无数多次一样,许骄抬眸看他。   他是天子,穿得最多是靛青色的龙袍,早朝时候会带十二玉藻冕旒,有天子威仪,但在鹿鸣巷时都是今日这样的锦衣华袍。   “你在这里做什么?次次都要朕来找你吗?”他没有落座,居高临下看她,声音是惯来的清贵。   “吃酸辣粉,发呆。”   “同谁?”   “……遇到柏靳了。”   宋卿源目光里稍许不满,“你今日特意气朕的?”   “没有。”许骄忽然觉得很累,低头不再看他。   “因为柏靳?”宋卿源明知道说的是气话。   许骄抬头,沉声道,“是因为我娘。”   宋卿源微微敛眸。   许骄深吸一口气,方才好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眼下再次浮上双眼,“你到底和我娘说什么了?”   宋卿源淡声,“说你是朕的人,前朝后宫都是,让她别干涉……”   宋卿源话音未落,许骄头一次打断他,“宋卿源,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明明可以不用的,你明明知晓我在意我娘……”   宋卿源怔住,见她不仅眼眶,鼻尖都跟着红了。   他很少见许骄这幅模样,更没见许骄打断过他说话。   宋卿源:“……”   许骄看他,淡声道,“陛下是天子,高高在上,许骄消受不起。”   宋卿源脸色微变。   许骄轻声道,“是我年少不懂事……”   许骄没有再说下去,起身离开。   宋卿源握住她手腕,有些微恼,“许骄,你闹什么?”   许骄看他,眼泪夺眶而出,“我娘离京了,我难过,我闹一闹不行吗?”   宋卿源僵住。   许骄伸手掰开他的手,“陛下,微臣明日不早朝了。”   许骄转身,上了远处马车。   月色微凉,宋卿源心烦意燥,他是想撵上她的,但他是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早点更,mark一下,鸵鸟骄第一次打断抱抱龙 第055章 离京   许骄近乎一夜没怎么睡。   没有岑女士的陋室很冷清,除了许小汪,许小兔,就只有许大仓,许小仓,和一堆小小仓……   许骄捧着杯子坐在湖边的靠椅上,看着湖中沿岸灯笼的倒影出神。   也忽然想,岑女士早前是不是每日也如此,每日在这里盼着她回家,守着她每日晨间说一声记得吃饭,夜里说一声早睡……   没有她,岑女士可以过更好。   人最容易忽略的便是父母,最容易觉得理所应当。   但一旦离开,又最容易想念……   许骄知晓自己在情绪上。   那就在情绪上。   什么都不想……   许骄将杯中的酒饮尽,靠在湖边的躺椅上小寐。   葫芦给她盖了衣裳。   天边很快便至拂晓。   ***   明和殿内,宋卿源也一宿没合眼。   大监更不敢合眼。   天子看了一整晚的折子,一声未吭。   其实到最后,大监入内照看时,见天子大多时候都在看着龙案上的仙人掌出神,有时亦会伸手,指尖轻触仙人掌上的刺,也扎得指尖生疼。   宋卿源垂眸。   ……   翌日早朝,子松陪同。   阳光透过金殿琉璃瓦上的飞檐翘角,在殿中投下道道光晕,百官手持笏板,殿中庄严而肃穆,殿首却没有那身会时不时偷偷瞌睡的深紫色朝服身影。   整个早朝,宋卿源近乎没怎么说话。   殿中都觉察天子不想开口,没人想去撞枪口上,都简短完成了必须的奏报,要么等着稍后去明和殿单独面圣,要么去政事堂见相爷。   ……   下了早朝,宋卿源一连在明和殿中见了四五人。   分明和早前相同。   但分明又不同。   手中折子没什么不对,但宋卿源烦躁扔了折子。   子松温声入内,“陛下。”   宋卿源沉声道,“去看许骄在做什么!”   子松诧异,很快反应过来,陛下又在同相爷怄气……   虽然早前陛下也时常生相爷的气,但早前陛下置气,都是寻了相爷入宫训一顿,眼下,是偷偷让他去政事堂看相爷。   子松是天子近前的人,鹿鸣巷也伺候过,心知肚明。   天子关心相爷,但是绝对不会自己说。   ……   稍晚的时候,子松回来,“陛下,相爷在政事堂忙恩科的事。”   宋卿源看他。   子松继续道,“还有几日就是恩科了,政事堂和翰林院都忙得团团转,好些大人都顾不过来,走路都撞人,也事事围着相爷。”   宋卿源看问道,“在发脾气吗?“   子松微怔,忽然反应过来,应道,“相爷没发脾气,看着挺精神的。“   宋卿源:“……”   见天子不吱声了,子松退了出去。   ***   许骄是挺精神的。   今日政事堂像要炸了一般,她必须精神。   喝了好大一杯浓茶,还不精神的时候,生咬了一口辣椒,六子看着都觉得辣。   许骄果真人精神了好多,然后一口气喝了好多茶。   早上没去早朝,但在政事堂做了很多事,一整个上午,来找她的人七七八八见得差不多了。   忙起来好。   忙起来就什么都不想了,没时间,也没精力。譬如因为之前西南驻军的收编,已经将西南胡亚一族纳入了南顺的版图当中,要深入融合,就要将交通上的壁垒打破。   工部这段已经筹备了两月工事方案。   山路太多,道路很难,就是早前胡亚一族内部奔走也难,但若是道路不打通,日后也很难稳定。   沈凌目前暂代工部之首,除却手中恩科的事,工部的事沈凌也都在看着。   一上午,许骄除却见人,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恩科进度排查和西南工事的商讨上。   天子要的是西南通畅。   要怎么通畅,是政事堂和工部,户部的事。   工部已经投人做了好几个月,初步的方案有了几版,并着最新地形图,同许骄,工部还有户部的人一道商讨。   方案很多,有难有易,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全都不同,必须工部和户部坐在一处沟通,最后许骄拍板。   许骄看了许久,也听了许久。   国中大的工事项目不少,但西南的特殊。胡亚一族才归附南顺,这条线路要尤其慎重。既要快,又不能轻易动。   “相爷。”沈凌看她。   许骄环臂,“我今日脑子不太清楚,等我想两日。”   众人拱手。   她确实有些犯困,不易做决定,工部有工部的道理,户部有户部的理由,西南驻军的出发点则是□□,都没有错,但一定有取舍。   许骄需要清醒一些的时候做决定。   晌午许骄没吃饭,政事堂打了小盹儿,下午过后才精神了些,而后去了翰林院。   翰林院每日都是人来人往。   朝中的所有文书几乎都在翰林院。   许骄每日有大半的时间在政事堂,小半时间在翰林院。   去翰林院的时候,何进在安排翰林院上下的事,沈凌眼下的重心在工部和恩科上,何进多看些,两人之间并未起冲突。   何进日后也是好的副手。   临近恩科,翰林院到了最忙的时候,许骄去的时候,不少人忙得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甚至没同她招呼。   许骄想起自己初到翰林院时,仿佛也是这个模样,都是许久之前的事,她那时才从东宫出来,对朝中之事,翰林院中的事都不熟悉,但因为她是宋卿源身边的人,所以人人都对她照顾。自然,也有人在背后非议,说她是因为东宫的缘由受了优待。   她那时候一头扎在翰林院的事情里,每日都在拼命做事,对周围非议声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不搭理。   那段时日,她近乎都睡在翰林院,她也没那么功夫搭理旁的事,她虽然去翰林院的时间最短,却是最出众的一个。   慢慢的,非议声越来越少,也因为,她忙到没时间去听。   宋卿源在东宫的时候其实很少去翰林院,但她在的时候,宋卿源会特意来看她,她以为宋卿源会夸她,宋卿源却黑脸,不要命了是不是?   她愣住,支吾道,“总不能总让人家说是东宫的人。”   宋卿源开口,冷清矜贵,“要么你也是。”   她忽然无法反驳。   宋卿源将她手中的卷宗拿开,“去睡觉去。”   许骄不敢和他犟。   离开前,还抱了一摞文书,像个受气的小书童一般。   她个子本就不高,在男子里显得尤其清瘦。   “许骄。”宋卿源唤她。   她委屈转身。   宋卿源轻声道,“我让你来翰林院,是因为朝中的文书都是从翰林院出的,不是让你来掐尖儿的。”   翰林院编纂,位同副相。   宋卿源从一开始,想的就是让她做翰林院编纂,负责统管翰林院所有文书和安排,天子近臣,日日都在一处,也不必外出,只是后来宋卿源登基,朝中暗潮涌动,她离开了翰林院去六部两寺,一直到后来为相……   都是许久之前的事。   何进唤她,许骄才回神。   “相爷,都是今日的文书,您过目。”何进递给她。   她逐一看过,要改的地方只有一两处,她知晓宋卿源的喜好和习惯,她瞄过一眼的文书被打回来的很少。   “改了送去吧。”许骄轻声。   “是。”何进照做。   看到何进,许骄想起了齐长平。   长平应当到西关了,面临的也是很难的开局,他应当要经历的。   ……   何进入宫,去了明和殿。   手中既有文书,又有拟好的圣旨,都是要天子过目,加盖玉玺。   子松入内,“陛下,翰林院何大人到了。”   宋卿源沉声道,“宣。”   齐长平走后,原本替代齐长平的人是陶和建,但是许骄让吏部把陶和建调任了,如今是何进跟着许骄。   何进拱手,“陛下,今日翰林院拟定的圣旨与文书。”   “清和看过了吗?”宋卿源抬头。   何进应道,“许相看过了,改了几处。”   宋卿源颔首,“朕不必看了。”   何进应是。   相爷看过的文书,陛下几乎都不会再过目,除非是正好空闲。   何进上前,在一侧加盖玉玺。   宋卿源问,“她人呢?”   何进道,“相爷在翰林院忙恩科的事。”   宋卿源噤声,继续低头看奏折。   等何进处置完,拱手请辞。   宋卿源唤了声,“何进。”   “陛下。”何进转身回来。   宋卿源道,“让她别太晚。”   “是。”何进应声。   ……   何进折回时,许骄还在翰林院。   何进是知晓相爷的,事情不做完,拖着心中难受。   那时候在翰林院,跟在相爷身边最久的就是他和长平,不少事情都是他和长平去做的,尤其是长平。长平离开后,相爷需要处理的事情确实比早前多了很多。   何进上前,“相爷,有什么何进能帮忙做的吗?”   许骄看他,温声道,“要有时间,帮我把这两摞文书里的待办整理了。”   “好。”何进在许骄临侧的案几前落座。   东西很多,整理起来需要些时间。   他不如相爷自己快,也不如长平同相爷之间的默契,但能分担一些是一些。   何进忽然想起,“相爷,刚才从明和殿出来,陛下让同相爷说一声,别太晚。”   许骄悬笔微滞,轻嗯一声,没没有再说旁的。   何进也没多想。   只是又过了稍许,都已入夜,何进才想起,“相爷,今日不是陛下在宫中设宴给苍月太子送行吗?相爷不去?”   当初太子去富阳的几日,是惠王和相爷作陪的,照说如果苍月太子要离京了,今日的践行宴相爷应当是要去的。   何进问完,许骄淡声道,“不去了。”   何进不好再多问。   ……   等何进将这两摞文书整理完,已经夜深。   “相爷,整理好了。”何进起身,朝许骄拱手。   许骄大致翻了一眼,简单清楚,只是因为这些事情早前是长平在做,所以齐长平的行文风格她熟悉了,一目十行,但是何进的她需要在脑海里转换。这需要时间磨合,何进已经做得很好。   “辛苦了,何进,先回吧。”许骄温声。   何进再次拱手,“相爷下官先走了,相爷也早些回。”   许骄应好。   只是何进一走,许骄想起柏靳的事,又出了许久的神。   一侧就有纸和笔。   许骄拿了一张白纸。   ——“许骄,你很特别……”   许骄写下“特别”两个字。   ——“许清和……我想,我们可能真的有些缘分也说不定……”   许骄又写下“缘分”两个字。   既而是女官,和亲,赋诗,刷碗筷,酸辣粉,口头禅,还有帝王,帝王是应该宋卿源这个样子的,除非,还有旁的观念更加根深蒂固地根植于脑海中……   许骄脑海中缓缓涌起一股莫名念头。   有些荒诞,但又有些挥之不去的念头。   许骄怔住。   ……   宫中,宋卿源设宴为苍月使臣送行。   许骄未至。   其实许骄未来,柏靳并不意外,宋卿源也不意外,最意外的是宋昭,“许骄人去哪儿了?”   在宋昭的认知里,许骄同去过富阳城,而且算和柏靳聊得投机,即便点个卯也应当要到啊。今日宫宴的时间不短,许骄干嘛去了?   只是宋昭不好问。   临结束前,大监附耳,“相爷不在鹿鸣巷,也不在陋室,政事堂和翰林院都不在。”   宋卿源没有说话,端起酒杯同柏靳举杯。柏靳身份尊崇,宫宴上觥筹交错,歌舞奏乐,使节间相互交谈,言辞甚欢,宫宴一直持续到亥时左右结束。   宫宴结束后,宋昭送柏靳回驿馆。   柏靳明日晨间启程离京,去慈州,走水路回苍月。   “我明日来送太子。”宋昭拱手。   “有劳。”柏靳温和。   临回苑中时,柏靳找鸿胪寺卿交待了事宜,苑外,正好听到猫叫声,目光瞥过时,不由驻足。   见是许骄。   鸿胪寺卿诧异,“许……许相?”   许骄原本在摸着小猫的头,这才起身,“许骄有事求见太子。”   柏靳看了看她,又朝一侧的鸿胪寺卿道,“你去吧。”   鸿胪寺卿拱手离开。   柏靳上前,俯身从地上抱起那只猫,自从来驿馆,柏靳一直在照看它,所以也知晓蹲在柏靳苑外等柏靳回来。   “你不该来。”柏靳轻声。   许骄微讶,不知道他这句是说给她听的,还是怀中的这只小猫的。   柏靳继续道,“元帝会介意。”   许骄才反应过来,他什么都猜得到。   周遭没有旁人,许骄低声道,“我来找太子,确认一些事情。”   柏靳看她。   许骄深吸一口气,“柏靳,我们是同一类人吗?”   他说过她很特别,一而再再而三暗示他们‘可能’有些‘缘分’,他会习惯用开水烫碗筷,会觉得女子当官是正常的事,男子不必沾沾自喜,女子也不必妄自菲薄,有能力的,居何处都一样,还会说和亲是去他大爷的无能。   他有很多见地同她相同,但同这里的其他人都不同,甚至她的口头禅,宋卿源听到了总会训她,但柏靳会不以为然,似是听惯,再多都不会不习惯,他们会选同一首赋诗,是觉得这首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也能想到同一首诗背后的故事。   他与她的默契,是建立在近乎同一种认知,习惯和见地之上。   柏靳是太子,但是是苍月的实际掌权者。   他和宋卿源一样都是帝王,或是日后的帝王。   她早前在鸿胪寺,出使了旁的国家,知晓帝王应该是宋卿源这幅性子和模样,因为从小接受的教育,观念,根深蒂固,不可能轻易改变,除非还有旁的观念更早,且更根深蒂固地根植于脑海中,是他自己早就有的思想……   所以这样的人,才同时兼具帝王气,又有旁的见地。   她不得不想,他和她一样。   或是,至少他是这样的人教出来的……   许骄想过要不要问。   但若是不问清楚,她可能心里会一直反复困惑在这个念头里。   柏靳笑了笑,不置可否,却道,“许骄,伴君如伴虎。”   许骄看他。   柏靳轻声道,“走得越近,越不容易脱身,宋卿源是一个典型的帝王,你想改变他不容易。”   许骄还未反应过来,柏靳又道,“你想走也不容易。”   许骄微讶,但柏靳的目光似是将她看穿。   柏靳放下手中的猫,轻声道,“许骄,你有难处可以来寻我。”   许骄应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许骄并无二心。”   柏靳笑了笑,最后才道,“是,我们是同一类人,所以,你若遇到难处可以来寻我,我会帮忙。”   许骄惊呆。   她早前只是猜测,但这句话真正从柏靳口中说出时,许骄整个人都僵住。   柏靳知晓她需要消化时间。   “苍月见,许骄。”柏靳转身。   许骄立在原处良久。   ……   “陛下,相爷去驿馆见苍月太子了。”大监忐忑拱手。   意料之中,宋卿源砸了茶盏。   从庆州回来过,大监第一次听他砸茶盏。   ***   从驿馆回鹿鸣巷的一路,许骄都还有些恍惚。   她从未想过,还会有另一个穿越者。   而且,还有交集。   这个念头让许骄有些猝不及防……   临到下马车,许骄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就好似……你早前想的很多事情都是错的……   许骄下了马车,回了府中,在苑中见到大监,不由愣了愣。   大监快步上前,“这回真生气了,茶盏都砸了,相爷,这回真要哄了。”   许骄仿佛从另一个频道切了回来。   推开屋门,果真见宋卿源在案几前看奏折,一张脸阴沉着,似乌云密布。   她推门而入,他没抬头,声音冷得似深渊冰窖,“去哪里了?”   但凡他问起,就是知晓,许骄轻声,“驿馆。”   “做什么去了?”他继续冷声。   “道别。”   宋卿源当即砸了奏折,一声没吱。   许骄羽睫轻轻颤了颤,抬眸看他,他从来没当着她砸过东西,虽然总是听大监说他砸了茶盏,砸了折子,但她跟前,宋卿源从未做过这些事……   许骄眼眶忽得微微红了,听他一字一句冷声道,“宫中的践行宴你不去,单独去驿馆道别,许骄,你是真有心,还是听不出来朕昨日介意?”   许骄噤声。   宋卿源看她,“柏靳同朕说你很特别。”   许骄愣住。   宋卿源继续,“他特别吗?”   许骄怔住,想起柏靳那句,“是,我们是同一类人”,许骄一时错愕,没有第一时间应声。   宋卿源轻嗤一声,甩袖出了屋中。   大监见他脸色铁青出来。   吓得赶紧跟上。   看到那道锦衣华袍身影出了苑中,许骄许久都未动弹……   真吵架了。   许骄身后,慢慢摘下玉冠束发。   她想解释,又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最后又什么都不想解释。   她今日很累,脑海也满满都充斥着各种匪夷所思,还有数不清的零碎要处理的事情,她什么都不想再想,只想像鸵鸟一样,一头扎进沙子里。   ……   翌日,柏靳离京,邵德水率了鸿胪寺官员和宋昭一道从驿馆相送,一直送到京郊十余里处。   宋昭和邵德水都驻足,剩余的,会有鸿胪寺少卿亲自送到慈州。   双方互道珍重,也礼仪性约了日后出访。   最后柏靳一行马车缓缓驶离京郊,宋昭才松了口气,这差事儿结束了,他这个半吊子的使臣总算可以离京了。   明和殿内,宋卿源看着折子。   大监来道,“太子已经离京了,相爷没去送。”   宋卿源还有火气在,“你很闲?”   大监当即不敢再吱声。   分明先前还一直让人去问,谁去送了,就是绕着圈子想知晓相爷有没有去。   但他一说,反而又是一顿不满。   大监噤声。   接下来的几日,大监继续见证天子和相爷之间的冷战。   早朝也在冷战。   早朝后,相爷不会来明和殿,天子也不会宣见相爷,更不用说出宫去鹿鸣巷。   大监知晓这次天子和相爷吵得有些厉害。   又正好赶上恩科在即,相爷一整日都在政事堂和翰林院里。   恩科共分两轮,初试和综合试。   初试定在五月十七开始,因为涉及六部两寺,所以连续八日会一连有八场初试,而后休沐一日,再就是最后的综合试,综合试后第四日放榜,也就是六月初一公布名册,再过十五日,也就是六月中,会公布调任名册。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六月中旬,都是紧锣密鼓的恩科阶段。   忙是最好的调剂。   许骄仿佛回到最初的那段日子,也和早前一样,反正也想不透彻的就干脆不去想。   临到恩科前一日,傅乔回京了,小蚕豆高兴极了。   “怎么这么迟?”许骄记得她比预计得晚了近半个月。   傅乔一面抱着小蚕豆,一面朝她道,“阿骄,我见过母亲了,也同母亲说了很多事,我想去西关。”   西关?   许骄心底微微沉了下来,“西关偏僻……”   傅乔道,“西关有朱昀的家,我想,应当带小蚕豆去见见她爹爹的家人,早前总觉得远,但眼下看,远的不是距离,反而是人心,我想趁小蚕豆还小,去西关呆几年,其实如果朱昀还在,我们应当也去西关了。”   许骄咬唇,知晓傅乔这月余两月应当已经想清楚了。   “什么时候走?”许骄只是觉得长平离开,娘离开,如今又是傅乔。   “择日不如撞日吧,明日就走。”傅乔莞尔。   许骄微微顿了顿,笑道,“早去晚去都是去,去吧。”   傅乔放下小蚕豆,和她相拥。   许骄半蹲下,和小蚕豆齐高,“小蚕豆,你要离开干娘了,干娘舍不得你。”   小蚕豆扑到她怀中,“我也舍不得干娘,还有干爹。”   许骄愣住。   小蚕豆甜甜问道,“这几日干爹是不是很忙,我都没见他,我要走了,能见见干爹吗?我会想他的。”   许骄羽睫轻轻颤了颤,伸手摸了摸她额头。   ……   宫中,大监硬着头皮入了殿中,“陛下。”   宋卿源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看着折子,示意他说的意思。   大监躬身,“相爷送来的。”   宋卿源顿了顿,未置可否。   大监连忙上前,将手中的纸笺送上。   宋卿源没吱声,也没看。   大监只得退了出去。   良久,宋卿源才扔了手中的朱砂笔,目光盯在纸笺上良久,还是伸手打开。   ——小蚕豆明日离京,想干爹。   宋卿源看了许久。   ***   入夜了,傅乔都给小蚕豆洗完了澡,小蚕豆要睡了,小蚕豆揉了揉眼睛,“干爹怎么还没来?”   许骄歉意道,“他可能事忙,没来得及……”   傅乔看了看许骄,能猜到些什么,却没有戳破,而是朝小蚕豆道,“等你睡了,干爹可能就来,一睁眼就见到了。”   小蚕豆听话点头,“那我明日再见干爹吧。”   傅乔看向许骄。   许骄温声应好,伸手摸了摸小蚕豆的额头,“睡吧……”   话音未落,听苑外有说话声。   许骄微怔。   大监推门,宋卿源入内。   小蚕豆“嗖”得一声从床榻上坐起来了,“干爹!”   宋卿源上前,她朝宋卿源扑来,宋卿源一把抱住她,“有些事,来晚了。”   小蚕豆笑道,“我差点就睡了。”   宋卿源目光看向一侧的傅乔和许骄,问的是傅乔,“明日走?”   傅乔应是。   宋卿源吩咐一声,“大监,让人送一程,去西关的路不安稳。”   大监应是。   许骄看他,他没看她。   小蚕豆轻声道,“干爹,我会想你的。”   宋卿源温声道,“我也会。”   宋卿源同小蚕豆一处说话,许骄和傅乔去了苑中。   “闹别扭了?”傅乔问。   这都能看出来?许骄诧异。   傅乔道,“别扭很正常,若是朱昀还在,怎么闹都好。”   许骄轻叹,“傅乔……”   傅乔笑,“过去了,我就是很想他,也会想起早前的争吵,眼下看,都不重要……”   许骄不知如何安慰。   “岑夫人呢?”傅乔问。   许骄道,“我娘去北关了……她知道我和宋卿源的事了……”   傅乔笑道,“岑夫人是想通了,也怕你左右为难,天下做父母的都一样,若是小蚕豆,我也担心她,岑夫人更是。”   许骄低头。   傅乔伸手挽了她胳膊,“你不是也一直担心你娘,其实,岑夫人去散散心也好,当她眼中只有你,一定会很累,许叔叔过世得早,岑夫人不容易,日后,少让岑夫人操心。”   许骄眼眶微红。   ……   小蚕豆和宋卿源说了许久的话,最后拉钩,说回京要再看干爹。   宋卿源应好。   傅乔带着小蚕豆睡了,宋卿源同许骄前后出了屋中。   五月十五刚过,月似圆盘高挂空中,苑中镀上了一层淡淡清晖。清晖里,宋卿源清声开口,“除了小蚕豆,你没话同朕说吗?”   这仿佛是几日来,两人之间除了在早朝上说的第一句话。   “真没话是吗,许骄?”他看她,喉间轻轻咽了咽。   他转身,许骄伸手扯住他衣袖,声音有些发涩,鼻尖通红,“宋卿源…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话音未落,他伸手将她带到怀中,俯身将她抵在一侧,低头吻上她双唇,“现在知道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2.5更,今天出门啦,明天多更些   ————————   国际惯例,周末红包,记得按爪,周一中午12:00发~ 第056章 好   翌日,是恩科初试第一场。   初试在晨间便要开始,从考生检查入内,排座,准备,开考,交卷,大约有个半时辰。   许骄是恩科主考,要在考场巡视监考,处理现场的所有事宜。   恩科开考的这几日,许骄都不会去早朝,每一场考试的相关官员也都会轮流不去早朝。   今日,恩科开考,早朝时,群臣纷纷发现天子情绪明显缓和了许多,在殿上开口也风轻云淡,不似前几日乌云密布。   朝中都想着应当是恩科终于开始的缘故,天子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相爷亲自盯着恩科,是天子重视。   只要恩科顺利,天子的心情应当不会太差。   今日早朝,人人都松了口气。   ……   初试按六部两寺划分,共设八场。   每个考生可以任意最多选择两场参考,不设搭配。   这样,考生的选择在原有一场考试基础上,又多出了两个,相辅相成,也不必担心一门考试失利,就一锤定音,这样的恩科反而让考生心态放松了许多。   许骄晨间很早就去了回山书院,回山书院是翰林院下设书院,占地广阔,每年的春闱都在回山书院举行。   因为恩科第一场初试的缘故,许骄没办法去送傅乔。   拂晓时候许骄就醒了,早早同傅乔道别。   去看小蚕豆的时候,小蚕豆还睡着没醒。   许骄俯身吻了吻小蚕豆额头,“小蚕豆,干娘会想你的。”   在苑中,许骄同傅乔相拥,西关路远,再见面……再见面其实并不知晓是什么时候,许骄心中清楚。   “一路顺风,照顾好自己,若是遇到合适的人,就放下朱昀吧,他一定不想你做一辈子未亡人。”许骄心疼她。   傅乔也拥她,“别光顾着我,你自己也是,兜兜转转这么久,什么时候嫁天子?”   许骄笑,“谁说我要嫁天子了?”   仿佛又是玩笑话。   傅乔心中一紧,松开她,目中迟疑,“你从小鬼点子就多,你可不要胡来。”   许骄笑道,“我都娶了你了,怎么嫁天子?”   傅乔笑。   许骄再次拥了拥她,“乔乔,我去考场啦,我.日后来西关找你。”   傅乔调侃,“那天子会将我剁了。”   许骄笑了笑,没有再出声继续,只是朝她再次道别,“自己多照顾好自己,不用替我担心,我在何处,心里都记挂你。”   傅乔忍俊。   许骄上了马车,又撩起帘栊朝她挥手。   等到许骄的马车驶离,傅乔才伸手摸了摸眼泪。   她是会想念她的……   阿骄,你也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   第一轮的初试安排是工部。   因为沈凌本身就是负责恩科的考官之一,再加上工部眼下是沈凌在主事,第一轮放工部的初试,方便根据流程不合理的地方,随时做调整,以便于日后几场初试得顺利进行。   一整个上午,工部的人都在回山书院处。   监考,候场,做一些辅助和临时的工作。   初试的时间不长,但因为这是第一次改革,所以很多考生并不习惯从写文针砭时弊,表达政治诉求这样的方式,忽然调整到三道考题。   第一道是理论题,考基础的工部相关理论和常识。不少考生当场傻眼,隔行如隔山,这第一题就能删选出精通和非精通的考生。   第二道是实践题,列举了一处水利工事图和当地的地形,还有每年的记录,确认水利工事如何投入,如何看,阐述观点。再次大多数考生傻眼,但论述题,还是可以阐明观点。   第三题才是议论题,论述对工部的看法,主要问题,要如何下手改善。   考生:“……”   这和早前的春闱全然不同,但是不带脑子的人都清楚,若有真才实学的人,很容易在这样的考核中脱颖而出。   ……   每年春闱都有提前交卷的。   厉害和自恃清高的,会提前很久出考场,但是这场考核,竟然没有一人出考场。   不会的人,满头大汗,绞尽脑汁;会的人做得津津有味,反复核查,想在最后两题多写些出彩的,更重要的是,终于可以一展所长,舍不得尽早交卷。   所以等到时辰,何进来问。   许骄颔首。   何进吩咐翰林院的人鸣钟收卷。   当回山书院的钟声想起时,不少考生才都反应过来,交卷了?   真交卷了?   考官收卷,不交着视为放弃。   考生们纷纷交卷。   这类考试,都有隔间隔开,想要作弊根本没有可能,好多人早前背了许多和工部相关的文章,但除了最后一题近乎用不上。   而且,最可笑的是,如果第一题一窍不通,第二题牛头不对马嘴,第三题却大气磅礴,如行云流水,那才是最贻笑大方的事。   所以这场考试出来,焦灼的焦灼,稀奇的稀奇,紧张的紧张,迷茫的迷茫,有一脸春.光一看便是考得好的,也有愁云不展,还有当场开始哭的……   许骄觉得像看到了早前的自己。   一上午的巡考,抽查,到眼下收卷,糊名,一气呵成。   时间本就很紧,又涉及到分类考试,所以不用誉卷。   晌午过后,工部的所有考官便关在回山书院的桃李厅内开始阅卷。   许骄全程监督。   早前的恩科,工部大多只是出人做代表,眼下整个桃李厅内都是工部的人,忽然觉得和早前的阅卷大不相同了。   阅卷时可以讨论,方便达成共识。   遇到优异者可以相互传阅。   每份试卷至少要有两人互阅,觉得优秀者到复阅,复阅之后优异者为优异,其余为良好,未通过互阅者为普通,所有优异和良好留档,待综合试后一道评估。   所以整个桃李厅都能热闹,不像早前阅卷的死气腾腾,不时就能听到拍案惊奇,这个好!这个好!   亦或是,早前不觉得,原来竟能如此简化!   这人直接拿来用都可以!   印象深刻!   桃李厅内,阅卷气氛不觉活跃,而且仿佛整个工部都联动了起来,都在为日后挖掘人才,这种氛围让厅中所有的人都觉得很好。   到申时左右,厅中正是最火热的时候。   许骄也在沈凌处,看沈凌方才感叹的稀缺人才!   桃李厅外连串脚步声想起,厅中才纷纷抬眸,见是天子入内,众人纷纷起身,循礼跪拜。   “起来吧,朕来看看,你们继续。”宋卿源声音温和,明显心情不错。   众人起身,继续各自的而工作。   但毕竟天子在,厅中不似早前讨论火热。   宋卿源早前是听到的,眼下也未多作声。   许骄同沈凌在一处,正在看沈凌手中的试卷。许骄是天子近臣,沈凌又是近来天子身前的红人,天子会踱步至两人跟前,旁人也不觉得奇怪。   “怎么样?”宋卿源至许骄近侧,旁人一听便知晓天子是问许相的。   许骄应道,“有不少让人眼前一亮的,还在继续看。”   宋卿源颔首。   “陛下过目。”沈凌将手中的一摞递给天子。   宋卿源接过,见理论满分,论述有理有据,最后的发挥题也指出了不少问题,这么挑选初试,是能有对应才干的人会脱颖而出。   见天子看得认真,怕是重视,厅中都不敢怠慢。   “不错。”宋卿源难得如此评价。   宋卿源交还给沈凌。   而后又随意去了任意几个人跟前,旁人也都纷纷递了试卷给宋卿源过目。   水平参差不齐,也有让人啼笑皆非的,譬如,真有理论题一窍不通,实践题说不出所以然,但是最后一题大气磅礴,纸上谈兵的。   宋卿源笑了笑。   宋卿源在,许骄便跟在身后。   总的来说,因为初试划分了八场,所以相对量不算太大,而且工部是第一场,相对专业知识是最算难的,不少人都未选择第一场,所以看得慢些也无妨。   宋卿源一面看,许骄一面道,“互阅之后,会有复阅,优秀和良好会留档,和最后的综合考一道评估。”   “嗯。”宋卿源轻声。   天子亲至,厅中都觉天子重视。   但宋卿源在,还都拘谨着。   宋卿源不会久待,等到宋卿源看了些时候,口中道,“诸卿辛苦了。”   众人才拱手,“分内之事。”   知晓天子要离开了。   “清和,同朕来一趟。”宋卿源唤了声。   “是。”许骄拱手应声。   两人前后出了厅中,不多时,厅中恢复了早前热火朝天的讨论和感叹。   ……   回山书院不小,桃李厅用作阅卷厅。   还有供考官歇息之处。   入了屋中,宋卿源将她抵在屋门口亲吻,“朕想你了……”   许骄咬唇,“昨晚才见过……”   不知见过,也折腾到很晚。   如果不是说今日还有恩科第一场,她要很早就来看着,不知还要翻来覆去折腾她多久。   明明是吵架,冷战,到后来吃亏的都是她。   晾他的时间越久,这几日的,总要加倍找回来,一定要她臣服,说软话,哄着他,他心里舒坦了,才不折腾了……   “又想了。”他凝眸看她。柏靳离开后,他心中其实莫名不安,也烦躁,总觉得柏靳来了一遭南顺,不会这么风平浪静就走,他近来极敏.感。   许骄也有她的不安,烦躁和敏.感。   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恨不得时时将她锢在身边,至少在经过几日.你不见我,我也不可以不见你的冷战期,他是吃味许骄的态度。他若不开口,昨日的冷战未必就会结束。他忽然意识到她忙起来的时候,可以一头扎进恩科的事情中,十天半个月过去,也不用一定要见他。   他早前可以几个月就要罢她一次官,两人置气一个月是常有得事。但眼下,几日就可以让他烦躁得无所适从。   “完事儿到明和殿,朕等你。”宋卿源轻声。   许骄:“……事情很多,会很晚。”   “那就早点。”   又是不容置喙,许骄:“……”她实在不想很晚还从回山书院折腾进宫。   “恩科这么大的事,满朝皆知朕重视,你是主考,你不入宫复命,旁人怎么想?”宋卿源提醒。许骄才想起连续几日都不早朝,是应当去明和殿复命。   “和沈凌一道来。”宋卿源嘱咐一声,而后又狠狠亲了亲她修颈处,而后才替她整理好衣领,出了屋中。等静下心来,许骄又想起,她是已经许久没去明和殿了……   ***   整个下午,许骄都在桃李厅内,和工部的人一起。   再晚些,许骄没让沈凌再阅卷了,而是让沈凌初步整理了今日第一场恩科遇到的问题,需要改进之处,还有今日截止目前为止的阅卷结果。   等大致看过,便交待了众人一声,而后同沈凌一道去了明和殿。   黄昏前后,是要入明和殿同天子知会一声,恩科第一日进展。   明日是刑部初试。   刑部初试时,工部还可以继续在桃李厅中阅卷,而后刑部至别处阅卷即可,相互交叉,也不会相互影响。   等入宫中,明和殿外是大监在值守。   “陛下,相爷和沈凌沈大人来了。”大监入内通传。   “嗯。”天子轻嗯一声,没有抬头。   许骄和沈凌入内,许骄大致说起今日整个恩科第一场初试的情况,阅卷情况,也说了明日要改进和调整之处,以及后几日的预估等等。   宋卿源认真听着,又道,“你跟紧些,朕今日看阅卷情况,觉得很好,后面几日其他几处初试不要出岔子。”   许骄和沈凌拱手应是。   “这几日,朕会每日都抽空去回山书院,以示重视,每日恩科的进展,都这个时候来明和殿回朕。”宋卿源嘱咐一声。   许骄和沈凌再次应声。   宋卿源才低头,“清和留下,朕有事同你说。沈凌,方才说的调整之事,你先去做。”   沈凌先退出了明和殿中。   “好了,没人了。”宋卿源温声,“过来。”   许骄上前,他照旧抱她坐怀中,沉声道,“许骄,朕有事要和你谈……”   经过岑夫人和柏靳之事,两人接连的争执也好,冷战也好,他觉得早前的心照不宣和刻意回避已经不适用了,他心中有不安,她也有,庆州回来之后,爱慕升华,他们有亲近也有争吵,过了爱欲和新鲜,面临的问题接踵而至,需要为日后打算。   “阿骄,你和朕不能永远像眼下……我们需要谈一谈。”他不戳破,她会一直苟且。   而眼下,他分明听到她心跳加快,脸色紧张。   他继续道,“朝中已有微词,朕后宫要有人,也要有子嗣,不是没有办法的事,但要提前考量,朕早前说恩科后,那你我二人什么时候谈?现在,还是恩科后?”   他说完,明显觉得她害怕捅破。   “恩科后吧……”她淡淡垂眸,敷衍。   他看她,没有戳穿,“那就恩科后。”   她眉间微舒。   宋卿源尽收眼底,心底莫名不是滋味。   他打横抱起她。   “陛……”许骄改口,“宋卿源,这里是明和殿……”   他没应声,抱起她去了内殿。   她从未来过明和殿内殿。   眼下才见殿内有小榻,案几,屏风,是处暂歇的地方。   许骄咬唇,他一向不会在明和殿乱来,也不会胡闹,但眼下,入了内殿抱着她在殿中亲吻,她有些躲不开,好容易寻到时机第二次开口,“宋卿源,这里是明和殿……”   话音未落,身上的衣裳已经宽了一般,他俯身,她以为他要将她放在小榻上,却忽得背后一阵冰凉,许骄微微颤了颤,知晓被他按在案几上。   周遭册子掉落的声音和衣裳的摩挲声参杂在一处,许骄听到身上的衣裳被撕落在地,指尖忍不住攥紧他,轻轻颤了又颤,很快,意识与呼吸声混在一处,模糊不清,只有耳边他低沉而带了占有的声音唤着“阿骄”。   明和殿也好,龙案上也好,都陌生而禁.忌的,双重的紧张和刺激下,许骄指尖攥紧他的后背,双臂,繁花坠.落处,她吻上他双唇……   ***   宋卿源连她衣裳都撕了,她哪里都去不了。   他想让她在明和殿留到什么时候,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旁人也只会以为君臣之间的秉烛夜谈,尤其还有恩科这样的幌子。   衣裳撕破了,她不能一直这么靠在他怀里,他伸手取了一侧龙袍给她盖上,许骄诧异看他。   刚事后,他声音沙哑,见她眼中诧异,他开口,“你的我的,分那么清楚做什么?”   许骄哑然,没有接话。   龙袍宽大,她拢在里面,修颈和锁骨上都是方才的痕迹,她伸手牵了衣裳裹住,但衣裳里都带了他身上的白玉兰和龙涎香味道。   她忽然意识到,恩科结束前,她日日都要来明和殿。   她刚才看了他的眼睛,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方才分明喜欢在案几上,她不知道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盘踞了多久,许是她来明和殿的第一日,又许是他自己都说不清。   他是想告诉她,在明和殿,她也是他的。   前朝,前殿都一样。   他喜欢看她裹在他的龙袍里,他没准备让她走。   他在小榻上看起奏折,让她躺他怀里,也开口道,“找到岑夫人了。”   许骄愣住。   他低声道,“别担心,朕让人跟着了,不会有旁的事。”   许骄看他。   他没看她,目光只是落在奏折上,平静道,“你娘让朕心中不安稳,很早之前就是,她不喜欢朕,但你孝顺,朕不说重话,她不死心,有一日她会让你生旁的念头。”   “……”许骄撑手起身,“她是我娘,她是为了我……”   宋卿源看她,“你以为换了旁人,朕会怎么样?”   许骄喉间轻咽。   宋卿源低声,“许骄,不是你才没有安全感,朕也会没有……”   许骄想开口,大监的声音在殿外想起,“陛下,鸿胪寺卿邵大人来了。”   老师?   许骄忽得紧张。   “紧张什么,在这里别出声。”宋卿源吻上她侧颊,起身去了外殿。   内殿里,只剩了许骄自己一处。   她早前从未来过内殿,也是头一回,在内殿听他和朝臣说话,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与她无关,但她还能清楚听见。她身上只有他的龙袍,只有在小榻上坐着,这里分明只是他暂歇的地方,没想到他任性乱来,她只能穿着她的衣裳,哪里都去不了。   许久之后,等他见了老师回来,她还坐在小榻上,身上是靛青色的龙袍,青丝墨发堆在香肩处,说不尽的明艳妩媚……   不是他,旁人也会娇宠她入骨。   宋卿源淡声道,“让大监取衣服去了,先等等。”   “嗯。”许骄轻声。   他看了她眼,还是觉得她穿着他龙袍的模样,让他舒坦,他伸手将她带到怀中,许骄有些怕他还来,但只是揽着他看奏折,嘴角是淡淡笑意。   只是大监这一趟去的实在有些久,许骄有些坐不住,也会碎碎念道,“怎么还不来?”   鹿鸣巷又不远,又不是陋室。   宋卿源看她,她支吾道,“我想回去了……”   宋卿源逗她,“朕不想你走。”   许骄果真坐直了,理直气壮道,“所以你根本没有让大监去取衣服是不是?”   宋卿源看她。   她有些恼!   宋卿源放下折子,认真看她,“许骄,你告诉朕,你到底在怕什么?”   许骄愣住。   恰好,外殿中大监的声音传来,“陛下,东西取来了。”   许骄又怔住,才知晓方才宋卿源是逗她的,但她下意识就觉得宋卿源是骗她的,许骄脸红。   宋卿源沉着脸,“朕在你心中从来就不是好人……”   许骄:“……”   在屏风后换完衣裳,许骄重新穿回了深紫色的朝服,和早前穿着龙袍的明艳妩媚模样,判若两人。   “我回去了……”许骄轻声。   “嗯。”他从刚才起脸色就不怎么好。   许骄出了内殿,宋卿源脸色刚滞了滞,她又窜回了内殿,在他脸颊上亲了口,然后一溜烟跑出了明和殿。   宋卿源笑了笑,眸间都是温和润泽。   ***   回到鹿鸣巷,许骄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海里都是宋卿源今日的话。   ——阿骄,你和朕不能永远像眼下……我们需要谈一谈。   ——朝中已有微词,朕后宫要有人,也要有子嗣,不是没有办法的事,但要提前考量。   ——许骄,你告诉朕,你到底在怕什么?   许骄目光空望着天花板出神。   她怕他……   怕她的抱抱龙,有一日会真的变成一条真的龙……   许骄目光黯然。   ……   不知过了多久,许骄才入寐。   只是睡着后不久,就恍惚做起了噩梦,其实也不是噩梦,就是梦到很早之前还在东宫的时候。   她那时在宋卿源寝殿熬书,有一次宋卿源很晚回来,应当以为她已经走了,因为书房的灯已经熄了,但她其实是在他寝殿的书房内睡着了。   后来半梦半醒,仿佛听到说话声。   许骄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醒了,但等听到寝殿案几前的声音,许骄又吓醒了。   是天家和宋卿源的说话声。   许骄不敢吱声。   也猜到宋卿源肯定没留意她在这里。   听模样,天家已经和宋卿源在这里说了许久的话,而且屏退了殿中,一个人都没有。   她如果此时冒出动静,恐怕会成偷听天家父子说话,不说留在东宫,恐怕性命堪忧,许骄咬唇,重新趴回原处,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和动静来。   寝殿中很静,除了灯盏的滋滋声,便只有天家和东宫的说话声。   天家的声音低沉而稳重,似古井无波,又多了不可猜测,“知晓朕为什么不让你在东宫放侍妾,也不让你立太子妃?”   宋卿源平日的老成持重,在天家面前,也都是少年气,“儿臣明白,父皇想让儿臣多放心思在朝事上。”   天家声音依旧没有多少波澜,平静道,“男女之事是小事,你宠幸几个宫娥都无妨,朕是想同你说,年少时候的情谊珍贵,也容易让人念念不忘,铭记很久,同样的,也容易让人铤而走险。你是东宫储君,日后要登基为帝,对自己的人生要有掌控。”   许骄听着,仿佛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宋卿源应声,“父皇的教诲,儿臣一定谨记。”   天家又道,“朕不担心你以后,担心你眼下年少,喜欢就写在脸上,人人都能看见。你何时能隐藏自己的情绪,喜怒不形于色,让朝臣猜测你的威严,你才是一个君王。”   “旁的都好藏,爱慕心思不好藏,偏偏是你最应当藏的。年少时候的喜欢简单,越到后面越难,参杂的利益越多,反而越想找回年少时候最简单的,也是最想要的,这会左右和动摇你很多判断。”天家看他,“后宫不能专宠,喜欢的,不喜欢的都要有,但越是喜欢的,越不能让她显眼,她可以做你笼中金丝雀里的一只,你可以宠爱,可以让她诞下子嗣,但你有你的江山社稷,朕说的你明白吗?”   “儿臣明白。”宋卿源应声。   天家颔首,“卿源,父皇是过来人,无论你当初多喜欢一个人,但等你真正到这个位置,就会知晓,喜欢是微不足道的事,等你真正登基,掌控南顺,你就知晓你每日要面对的纷繁复杂的事情,你自己会明白父皇同你说的。”   “儿臣记住了。”   “朕方才说了,不担心你将来,担心你眼下。”   “儿臣没有心悦之人。”   天家点头,“记住了,卿源,无论是在眼下东宫,还是日后宫中,君王的心要比旁人狠,也要比旁人淡,江山来之不易,觊觎的,大有人在。男女之事尽欢即可,不可多放心思。”   “儿臣谨记。”   天家的语气似乎温和下来,“后宫不过寸土之地,长翅膀也飞不出来的地方,你要哄谁,是轻而易举的事,将心思放在前朝。”   宋卿源应声,“儿臣明白,逢场作戏,不必认真,后宫也不会专宠。”   天家颔首。   稍后,待得天家离开,许骄也不敢吱声。   宋卿源去送天家,许骄才想起身溜走,但很快听到殿门开关的声音,宋卿源折回,许骄只能回到原处装睡。   宋卿源回寝榻的时候,整个人僵住。   “你怎么在这儿?”宋卿源说完便想起他让她在这看书,早前是灯灭了,他也忘了。   好似想起刚才天家的话,宋卿源警觉,“听到什么了?”   许骄假装迷糊,“嗯?”   宋卿源见她模样不似有假。   许骄如往常,“那我回去了。”   宋卿源叫住她,“你疯了是不是?”   宋卿源看了看殿外,低声道,“再隔一个时辰再走。”   她继续装作迷糊。   宋卿源没再看她。   许骄却在偷偷看他,心中想,宋卿源日后会不会变成天家口中那样的人……   她仿佛头一遭离帝王心境这么近。   也有些莫名害怕。   ……   时隔多年,许骄都还记得宋卿源的话。   ——逢场作戏,不必认真,后宫也不会专宠。   而宋卿源也在慢慢变成天家口中那样,能隐藏自己的情绪,喜怒不形于色,让朝臣猜测威严的君王……   都是很早之前的事,是今日在明和殿,她才会又想起。   ——后宫不过寸土之地,长翅膀也飞不出来的地方,你要哄谁,是轻而易举的事,将心思放在前朝。   她不想留在那个长翅膀也飞不出来的地方……   所以她才会拼命去做另一个许骄,一个能站在他身侧的许骄。   梦醒后,许骄再无睡意。   傻子才会和帝王谈恋爱……   她不傻。   她早前只是偷偷喜欢。   但在庆州的时候,她还是狗了,忽然想,她喜欢,她就想要……   等她要不起,就不要了。   她快要不起了……   要不起也好。   许骄伸手头盖在被子里。   ***   翌日,是恩科第二轮初试。   第二轮初试是刑部。   刑部的初试有了昨日的参考后,要好猜了许多。刑部律令常识,实践应用,还有论证。   对律令清楚熟悉的,很容易就能作答,对律令不清楚的,无从下手,但也不好提前出来,怕影响综合考的印象。   所以这一轮也没有考生提前交卷。   一上午的巡考,抽查,到眼下收卷,糊名,再次一气呵成。   昨日工部还在桃李厅阅卷,今日刑部集中在荣华堂阅卷。   许骄大部分时间在荣华堂中和刑部的一道,看看这一轮考生的资质和答题状态,也会抽空去桃李厅看看工部这边的阅卷收尾。   申时左右,宋卿源照旧来了回山书院,是直接去了荣华堂,看刑部阅卷进展。   彼时许骄正在桃李厅中,宋卿源没有让人唤她,只在荣华堂呆了稍许,就起驾回宫。   刑部诸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陛下真的亲自来过问,是极其重视恩科之事,才会接连两日都来回山书院,谁都不敢马虎。   ……   一连八日,八场初试。   阅卷也紧锣密鼓,没有休沐。   许骄一连去了明和殿八日,觉得日后都不想去明和殿了,所幸到休沐那日大理寺也完成了判卷。   第一轮的初步名册有了,等到第二轮的综合试结束,就可以根据两轮得成绩做综合评断,只是不再设三甲。   朝中陆续开始有人打听初试的成绩。   但听闻这次相爷管得严,若是有走露风声,甚至是影响到结果的,会被严苛问责。相爷眼皮子底下,这一届恩科,没有人敢作弊,也没人敢走后门。   第二轮综合考有各半时辰,考生可以中途暂离,但大部分考生都不会离开。   综合卷的阅卷就不似六部两寺这般活跃。   有翰林院的人手,再加上各处抽掉的人手,因为要在四天内全部阅卷完毕,还要结合初试的名次,最后定下录取,时间非常紧。   许骄和沈凌,还有翰林院的所有其他人,一连几日都歇在回山书院,近乎哪里都没去过。   发榜前一日,初步的名册拟定了下来。   宋卿源也至回山书院,连同各部一道过目,确认了这批录用的四十六人。   其中二十三人是同时通过了初试和综合试的的。   十三人是在初试中表现优秀,但是综合试并不显眼,但是有潜力的。   还有十人是初试中落败,但是综合试发挥的水准很高的。   这样综合考虑后,确定下来了四十六人名单。   发榜当日,几家欢喜几家愁,但好些学子原本都以为名落,却因为有其中一项考试优异而在榜的时候,潸然泪下。   发榜之后,许骄在鹿鸣巷睡了一整日。   发榜前许骄近乎两天没怎么合眼,何种平衡比较,还有四十六人之外,还有二十人是补录的,也就是可能非正式编制,但是可以留观。   剩下便是各部的抢人大战!   春调之后,剔除了一大堆人,各部都缺人,有好的苗子就想往自己这里拽。   尤其是参加了两轮初试,但是两轮初试都很好,且最后一轮综合试优秀的,抢人大战里各部除了口角之争,也近乎打起来。   这种时候,许骄除了要挑翰林院的人,也要综合平衡,因为还有二十人是补录的,人手是应当够的,要看怎么用。   ……   明和殿内,宋卿源也在自己看着名册。   每年的春闱和恩科,他都会自己挑人,早前发榜的四十六和补录的二十人,他在设宴上都见过,他们的试卷,他也都看过,评价也看过。   他有自己的判断,也会挑选有潜力的人。   往常这个环节都是宋卿源自己拿主意,这次,将许骄也叫来,“你呢,看好谁?”   许骄意外。   他从前不会问她的,这是第一次。   宋卿源是觉得,早前他也不怎么看好齐长平,但许骄的坚持提醒了他一件事,他也容易看偏颇,许骄也有她的眼光锐利。   “我喜欢这个庞也至。”许骄拿起名册。   “理由?”他问。   “人长得好看……”颜狗脱口而出,然后宋卿源看她,呸呸呸,“口误,字写得好看,而且他在工部和户部的初试都很好,综合考量也好,日后放在工部和户部都可,而且人很稳重,可堪重任。”   宋卿源仔细回忆起这个人。   “还有吗?”宋卿源又问。   许骄继续说,不知不觉之间,时间过去很快。   ……   宋卿源看重的人有单独安排,剩下的人则重新进行抢人大战。   宋卿源是不用看这些场面。   许骄一连看了好几日,忽然觉得六部两寺中很有些人才,比看考卷还要精彩。   到六月中旬,调任确认的前两日,许骄还在政事堂看抢人大战,大监慌慌张张来了政事堂,“相爷!”   大监跟在宋卿源身边久矣,不会这么着急。   许骄起身,“怎么了,大监?”   大监应是下了马车也一路跑来的政事堂,有些喘,“相爷,您快随老奴去趟郭府。”   郭石弘已经被撤职,早前的尚书府就是郭府。   老夫人在郭府。   “老夫人怎么了?”许骄紧张。   大监道,“前两日不怎么好,今日晨间忽然精神很好,坐起来让人伺候更衣,说要去苑中走走,还说要建陛下,陛下已经去了,老夫人想见相爷,陛下让相爷去一趟。”   大监没将“回光返照”几个字说出来。   但如果太医都去了,宋卿源也去了,恐怕是……   许骄将政事堂的事交待了一日,跟着大监一道上了马车往郭府去。   许骄许久没见老夫人了,眼下,脑海里都是老夫人早前的话。   ——阿骄是个好孩子,每次来都哄着外祖母开心,外祖母很喜欢她。你别总是欺负她,她哪敢同你置气啊,是你同她置气还差不多……你要对她多温和些,不然,会吓到人家姑娘的……   ——这些年,外祖母都看着呢,阿骄一直同你一处,从东宫到朝中,一直任劳任怨,你怎么同人家置气,你叫一声,人家哪次没回来?别什么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阿骄是个好姑娘,不同你计较。   ——阿孝离京了,我这里平素又有些冷清,你要是有空,多来我这里说说话。陛下不容易,你也有空多陪他说说话。   许骄眸间氤氲。   等下了马车,直奔老夫人苑中,见宋卿源正扶着老夫人一道在苑中散步,许骄很少时候见过眼眶微红的宋卿源。   宋卿源看着她,沉声道,“怎么才来,外祖母念你好久了。”   许骄目光看他,他移开目光,不想她看到。   许骄上前,老夫人朝宋卿源道,“阿孝,你先去一趟,我同阿骄说说话。”   宋卿源看了老夫人一眼,又看了许骄一眼。   许骄朝他颔首,他才暂离。   老夫人握住许骄的手,温和笑道,“阿骄,替我好好照顾阿孝,他喜欢你,就是总不好意思开口,还好颜面,但其实,在我这里,十句里九句都是你……”   “他这个性子,就喜欢诸事藏在心里,外祖母不在了,身边恐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阿骄,你能替外祖母好好照顾他吗?”   许骄眼眶微红,老夫人是知晓自己时日无多了,在托付。   “阿骄?”老夫人眼中期许。   许骄轻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扬眉吐气了!!!我写了万字更!!!   我退下了   ——————————   记得按爪,这章还有红包,么么哒,明天中午12:00一起发   然后是本周感谢信   ——————感谢在2021-08-2312:00:00~2021-08-2913:4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叫不对名字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罗漂亮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41661644瓶;司空逸34瓶;今天我追到更新22瓶;这操作也行、宁静、jc、呦呦鹿鸣、幽兰20瓶;小漏、阿珺、莫兹安、我是蓝10瓶;将星揽月5瓶;兜儿有糖、nnnnnxy4瓶;洒家不懂格斗术3瓶;入梦难醒、盼盼、七一呦~邱2瓶;幸渊、w_q、果儿、安岚一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57章 枕边风   回到马车上,宋卿源靠在她怀中,什么话都没说。   许骄仿佛是第一次见宋卿源这幅模样,宋卿源的母后在他小时候就过世了,她没见过,但先帝过世的时候,宋卿源跪了许久,而后便是登基时候的暗潮汹涌。   反倒不像眼下,不说话,不出声,除了淡淡的呼吸声在她怀中,仿佛没有旁的声息一般。   许骄知晓老夫人在宋卿源心中的位置,也知晓今日见过老夫人,宋卿源心中一定不好。   他没出声,只安静得躺在她怀中,许骄也没怎么出声扰他。   马车经过政事堂那处的巷子口,宋卿源忽然出声,“去忙你的事吧。”   许骄应好,而后,又迟疑看他,“你呢?”   “我回宫。”宋卿源沉声。   她喉间轻轻咽了咽,低声道,“那我走了。”   宋卿源点头。   许骄下了马车,见马车缓缓朝宫中驶去,心中就似打翻了五味杂瓶,说不出的复杂在心里。   ——阿骄,替我好好照顾阿孝,他喜欢你,就是总不好意思开口,还好颜面,但其实,在我这里,十句里九句都是你……   ——他这个性子,就喜欢诸事藏在心里,外祖母不在了,身边恐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许骄垂眸,修长的羽睫敛了眸间情绪。   老夫人,应当时日无多了……   “许相。”政事堂中来来往往的官吏拱手问候着,许骄颔首致意。   等到政事堂的时候,各处还在争执着人员录用的事宜。   她不在,沈凌在。   恩科的事最终是挂在翰林院的,虽然录用在吏部,但是每个人的试卷都经过翰林院,每个人也都经过翰林院评估,所以翰林院能给很多建议。   许骄不在,沈凌其实有魄力和决断,也知晓用什么样的言辞能与六部两寺相与和拿捏,他与许骄的风格全然不同,虽然慢,但是交涉有效。   许骄回厅中的时候,沈凌正在调和工部和户部,言辞得当,分析有条不紊,平铺直叙,没有太多压迫感,但一听便知沈凌说的是对的。   许骄有些意外。   但又不算意外。   沈凌的风格多温和理性,有条不紊,但在其中又蕴含了主见和魄力。   厅中的人每个都比沈凌资历老,这些人能静下来听他说,是因为他是天子跟前红人。但能听得进去,是他说得在理,且没让人反感。   沈凌初来乍到,能做到这种地步,是他的能耐。   许骄入内时,厅中忽然安静下来。   许骄淡声,“继续。”   得了许骄的话,旁人开始继续争夺人选。   沈凌是见许骄有些心不在焉。但即便心不在焉,旁人问起的时候,许骄也知晓他们在说什么,而且言之有物。   朝中虽然都有些怕相爷,但据理力争的时候大都是不怕的。相爷一般收拾都是夸夸其谈,或者浑水摸鱼,或是忍无可忍的,像今日这样的要人大战,相爷是站在六部两寺的位置上想问题,有时候实在两边都不让,相爷才会拍板。   这一日,又是从早朝到黄昏满满一日。   “都回吧。”许骄吩咐声。   再继续讨论下去,所有人都脑子嗡嗡的,人事的任命要慎重,尤其是恩科一批出来的人,哪些留京,哪些下放到地方,分配好了还要再斟酌一轮。   许骄也觉得今日有些累,索性早些让人回去,明日再谈,反正还有几日,慎重些的好。   政事堂中,六部两寺里还是有人留下,和许骄认真谈想要的人。   许骄听着,也应声。   人不少,许骄处置了些时候,沈凌留到最后,“相爷。”   许骄看他,“有事?”   沈凌笑道,“相爷有时间吗?想找相爷聊一聊。”   许骄看了看他,淡声道,“好。”   ……   在庆州的时候,许骄同沈凌在一处聊朝中政事的时间还多,包括从庆州回京中的路上也是,两人在一处探讨过朝中不少事情的见解,做法,还有难处。   许骄其实清楚沈凌的为官风格,政治见解,沈凌亦是。   回京之后,因为工部空缺,沈凌代管工部,许骄放了不少心思在帮沈凌安抚工部,以及替沈凌打通和各部之间的协作上。   再加上还有恩科,春调,其实只要许骄在京中,沈凌近乎每日都会同许骄见面,也知晓许骄每日的忙碌模样,但反倒不像在庆州和回京路上那样,能抽空好好在一处说话。   黄昏过后,京中各处开始纷纷掌灯,又到了繁华时候的景象。   政事堂离京中繁华处不远,许骄和沈凌并肩踱步,许是在政事堂一日累了,步子放得很慢,但也不多时就到了西市。   葫芦几人远远跟着,近前,就许骄和沈凌两人。   周围喧闹中,两人的说话声反而不大。   “以前总听说许相很拼,但真正回京,才见到相爷都是连轴转,根本没有歇过。”沈凌感叹。   许骄笑,“哪里都不容易,你不也是?”   沈凌顿了顿,也跟着笑起来。   是啊,都是旁观者清。忙起来的时候,自己都不自知,但看旁人都清清楚楚。   许骄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路,轻声道,“南顺这么大,这么多官僚机构,还有地方,天天都有事发生,小事积攒就成大事,不急的事积攒成急事,有要救火的,有要提前考量的,哪有这么容易?”   沈凌也笑,“是,早前不觉得,这段时间跟着相爷思量也多。”   许骄转眸看他,“思量什么了?”   沈凌也不隐瞒,“六部两寺里能人很多,但大多在其位谋其政,看到的都是自己跟前的一亩三分地,很难能从其中跳出来。但一旦跳出来,眼界会大有不同,至少这段时日工部的事宜也好,恩科也好,春调也好,在相爷身边见多了,越发觉得这才是一国相辅的模样。”   许骄没有吱声。   沈凌接续道,“下官回朝中时,相爷不在,那时是顾相……”   许骄微微拢眉,“顾凌云怎么了?”   她虽然了解顾凌云,但是那段时间她不在朝中,对顾凌云的事也知之甚少,沈凌会提起,她也想听。   沈凌叹道,“在官场,就有为官之道,顾相的为官之道与相爷不同。顾相不得罪人,虽然无过,但也无功,事少下官看来,顾相在时是调和了六部两寺不少矛盾,但最后朝中之事推动还是落在陛下头上,陛下吱一声,朝中就进一步,陛下吱两声,朝中就动快些。久而久之,朝中都是陛下在看,朝事在动,陛下未看之事,朝中就不动。虽然那时候朝中看起来一片太平,但其实运转很慢,运转慢,事情就会堆积,所以陛下会动顾相,不是因为顾相弹劾相爷,而是因为陛下不得不动了。”   许骄多看了沈凌一眼。   所以沈凌确实聪明,没有将顾凌云罢官之事扣在她头上,也看得明白宋卿源只是寻个由头。   但凡宋卿源要动人,顾凌云也好,沈凌也好,楼明亮也好,都是早在心中运筹帷幄过了,只是寻个合适的契机,将人调任了。   他会考量诸多事宜,不会提前显露心思,也会让人觉得他做出的任何决定都合情合理,但只有在她那里,怄气了可以罢她的官,气顺了会让她回来,全然不讲任何道理,也不会拿她像旁人一样考虑。   因为在宋卿源心里,她不需要放在其中权衡考虑。   但若是当有一天,宋卿源也开始像调任顾凌云,沈凌,楼明亮这样,提前运筹帷幄,最后一个才让她知晓,那宋卿源已经开始斟酌她的心思,想以她能接受的方式,逐一将她手中的事放给旁人。   许骄思绪去了别处。   等回神的时候,又正好听沈凌道,“那时候顾相在朝中弹劾相爷,说相爷在位时滥用职权,打压忠良,结党营私,收受巨额贿赂,行事嚣张跋扈,一手遮天,扰乱春闱,阻碍朝中选贤任能,危害江山社稷……”   许骄轻咳两声,打断,“那个,说两条代表的就可以了……”   沈凌笑开,而后才道,“其实在朝中时日稍长些,都不会提其中任意一条,我想陛下恼顾相,还有一条是这个缘故。”   沈凌低头继续,“旁人或多或少都有派系,也会为自己的官路考量,揣摩圣意,只有相爷不会,相爷做得每一件事都是站在陛下立场,所以,朝中最不会滥用职权,行事瞻前顾后,多番思量的人是许相;最不会结党营私,反倒是提携和护着朝中新人的一个,是许相;不会收受贿赂,但很清楚这些贿赂从何而来的人是许相;推进春闱和恩科改革,选贤任能,又怕人才遗漏,坚持要补录二十个名额的也是许相……”   许骄淡声道,“唔,这马屁中听。”   沈凌再次笑开,“但行事嚣张跋扈,一手遮天这一条……”   许骄看他,“说吧。”   沈凌道,“此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委婉。”许骄赞许。   两人都各自低头笑了笑,无论许骄也好,沈凌也好,都觉得对方都不是让人相处很累的人。   临末,沈凌道,“陛下前两日找过下官了。”   许骄指尖微滞。   在沈凌眼中,朝中官吏尤其是翰林院的事,天子都是同许骄商议过的。   许骄其实并不知晓,却也没留任何惊讶痕迹,只平静问道,“那你怎么想?”   沈凌道,“等恩科录用结束后,接任翰林院编纂,兼工部侍郎。”   虽然早前就知晓宋卿源想将沈凌留在翰林院编纂的位置上,但恩科之后接任之事,宋卿源并未同她说起过。   许骄想起方才所想,宋卿源已经开始斟酌她的心思,想以她能接受的方式,逐一将她手中的事放给旁人……   许骄嘴角牵出一抹淡淡笑意,轻声道,“那是好事啊,翰林院管朝中所有文书,工部侍郎也是要职,沈凌,陛下既然看重你,委以重任,你不要让陛下失望。”   沈凌朝她拱手,“是。”   许骄淡淡垂眸。   ……   “相爷?”老板娘已经好几日没见过相爷。   许骄笑道,“今日要阳春面。”   老板娘诧异,相爷不是从来不吃阳春面的吗?   许骄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换换口味。“   老板娘赶紧去做。   很快,老板娘将一碗阳春面端了上来,许骄烫了筷子,先夹了一口,尝了稍许,顿了顿,没有说旁的。   老板娘上前道,“相爷,若是吃不习惯,可以加麻加辣加酸,做成酸辣面也行……“   许骄看了看她,婉拒,“不用了,阳春面就是阳春面,做成酸辣面就不是阳春面了……”   老板娘微讶。   许骄低头把面吃完,“六子,付钱。”   “哦。”六子上前付账。   老板娘忙道,“相爷慢走。”   许骄起身踱步,忽然想起齐长平不在京中了,魏帆不在京中了,娘不在京中了,傅乔也不在京中了,她好像有什么堵在心里,也不知道去找谁了。   其实她在京中,除却忙忙碌碌朝中之事,终日围着转的也就宋卿源一个。   旁的人,都不在了……   许骄低头没怎么看路,险些同迎面而来的人撞上,对面歉意,“对不住,方才没留……”   话未说完,忽然看见对面是许骄,郭睿咬牙切齿,“怎么,是相爷,走路就可以不长眼睛吗?”   许骄一听这个声音,都不用抬眼打量对面,就知晓是郭睿,许骄还是抬眼,淡声道,“嗯。“   郭睿无语:“……”   许骄又道,“没听过吗?嚣张跋扈,一手遮天?”   郭睿:“……”   郭睿死也想不到会被许骄抓到一处喝酒,对,是喝酒,而且是只喝酒,不说话那种喝酒……   他在朝中的时间不短,知晓许骄惯来是不喝酒的,就算在宫宴上也不喝,天子都默许。   反正从东宫起,无论许骄做什么,天子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加干涉。   眼下,郭睿忽然见许骄这么喝酒,只有一个念头,她头被门夹了。   而且还夹肿了……   郭睿没办法,一侧是葫芦和旁的侍卫,许骄不开口,他哪里都去不了,他只有在这里陪许骄喝闷酒。   其实郭睿心中也烦闷,许骄不说话也好。   等郭睿开始喝酒,眼前的气氛就全然不同了。   郭睿酒量好,但架不住诸事都要和许骄比,旁的比不过,但喝酒总比得过。   原本许骄心中也在想事情,忽然抬头,见郭睿在对面开始的时候是一盅接着一盅,之后是一壶接着一壶,许骄还没怎么喝多,郭睿已经开始说胡话了,“我给你说,许清和,我……我早就看不惯你了……”   许骄看他。   郭睿脑子里已经开始浆糊了,“我他.妈从东宫就看不惯你……天子做什么都护着你,我还是天子的表弟……你来东宫之前,什么都是好好的……你来东宫之后,就什么都变了……课堂的时候,天子会让我滚到后面去,让我在东宫所有伴读面前将人都丢尽了,没有你,我在东宫不知道多好,许清和!”   郭睿继续道,“谁说我没有真才实学的!虽然在东宫我什么都比不过你,我是贪玩,但是你知道吗,许清和,我后面为了追赶你,头悬梁锥刺股看书……我是没进士及第,是不如你探花耀眼,但多给我两年时间……但是家中一定要我去户部……”   许骄没说话。   郭睿继续道,“天子看不上我,我的官职是祖母求来的……我做多做少同我都没有关系,我做再多都是挖家中的窟窿……我不像你许清和,我们做任何事情都要有顾忌,但你不一样,你做任何事情都有靠山,旁人都不敢动你……换了旁人试试,看看你还能不能做到相位?”   郭睿转怒为悲,“你肯定以为我恨你,罢了我的官……不是……我要谢谢你,我原本就不想做这个户部员外郎,郭家这个无底洞,迟早有一日要被天子掀翻了去……你是天子近臣,你动郭家,天子和祖母才都不会难做……如今祖母要没了,整个郭家都如丧考妣,想的都是祖母没了,郭家没靠山了,眼下又惹了天子的厌恶,想的都是各自以后……只有我舍不得祖母……”   郭睿泪崩,“这世上待我好的只有祖母……呜呜呜……”   许骄愣住,“……”   “喂,别哭了。”许骄其实不喜欢郭睿,但见他一个男的就在她面前嗷嗷大哭,许骄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打断他。   许骄给他斟酒。   郭睿端起就喝,喝了就哭,哭了又开始说话。   酒过三巡,郭睿已经变成,“许清和……我给你说,这话儿我没同旁人说过,你他.妈就像个娘们,但我连个像娘们的都比不过……我还不如个娘们呢……”   郭睿说完又开始哭。   许骄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她是来喝烦心酒的,只是不好随便抓一个人在对面坐着。   正好郭睿在,她想顺道恶心恶心郭睿,也同葫芦招呼好,见她开始说话,就拎她走——但没想到,她在这儿听郭睿吐了一晚上苦水……   这糟心的!   最后,许骄让葫芦送郭睿回去。   郭睿临走前,还想要拥抱她,“许清和……”   葫芦直接将人拎走。   许骄也喝不下去了,这世上不顺心的人也不止她一个。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她不想困在某处地方,郭睿也不想困在郭家,困在京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围城,看旁人看不到。   许骄端起酒杯最后饮了一口,“六子,付账。“   六子赶紧付了账,过来照看她,别说,相爷早前是沾酒酒醉,眼下似是慢慢比之前好了许多……   许骄回了鹿鸣巷,一宿无梦。   ***   翌日早朝,天子照旧出现在殿上。   靛青色的龙袍,十二玉藻冕旒下,看不清神色,但许骄知晓他不好。   早朝后,天子回明和殿,她去了政事堂。   前一日没定下来的调任,差不多要这两日敲定。   翰林院处,何进能帮忙做得事情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顺,沈凌也慢慢理顺工部的事,翰林院的事,沈凌开始同何进开始磨合。   沈凌沉稳有魄力,何进细心做适合副手,再有许骄照从旁照看着,很快,慢慢上道。   接连两日都在政事堂中,也将名册定了下来,最后就等呈到天子跟前过目。   此事属恩科收尾,最终会落到吏部。   许骄让罗友晨整理好名册,明日送至宋卿源跟前,没有旁的问题,就可以对外公布,开始调任了。   但在这日下午,子松匆匆来了政事堂,“相爷……”   许骄刚同罗友晨交待了一半,临时离开,“怎么了?”   她以为宋卿源让子松传话给她,子松却哽咽道,“相爷……老夫人没了……”   许骄怔住,尽管前两日就知晓,也见过,但是忽然听子松说起,许骄还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在原处,良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吱声,鼻尖稍许有些泛红,沉着声问道,“我知晓,陛下呢?”   子松低头道,“陛下去郭府了,师父让我来告诉相爷一声。”   “你回大监一声,我马上就去。”许骄轻声。   子松应好。   许骄折回罗友晨跟前交待了一声,而后才出了政事堂,往郭府去。   许骄不知道宋卿源如何了,但对宋卿源来说,老夫人是他的至亲。   马车在郭府门口停下,郭府还没来得及挂孝,应当是太医怕老夫人不行了,事前请了宋卿源,大监和子松跟了宋卿源一道来,老夫人去的时候,大监让子松来政事堂寻她……   “相爷。”郭府的人拱手。   许骄入内。   屋中还未建灵堂,宋卿源应当在老夫人苑中。   许骄快步,临到苑中时,听到苑中都是戚戚沥沥的哭声,更有甚者,哭得肝肠寸断,苑中满满都是郭家的子弟跪着。   许骄在苑中看到了郭睿。   郭睿跪在其中,在周遭的如丧考妣中,却是最安静的一个。   低着头,不说话,但是身前的衣襟是湿的……   许骄稍稍驻足。   许是察觉了她的目光,郭睿转眸。   许骄看到他一眼,见他满眼通红,眼泪挂在脸颊上,但是厌恶看了她一眼,而后重新低下头去,不再看她。   郭睿前日里喝多,应当已经记不得同她说起过什么。   郭睿一惯厌恶她,这个眼神在情理之中。   许骄想起他喝多时,一直在她面前哭着说我祖母要没了……   但眼下,在周围的哭声中,却是最朴实的一个。   “节哀顺变。”许骄沉声。   郭睿继续跪着,没搭理她。   许骄收回目光,跟着子松往屋中去。   屋内,是郭石宏和和夫人,还有郭府的二房,三房的长辈。   许骄入内时,见宋卿源坐在床沿边,一直握着老夫人的手,背影看不出什么神色,但从她入内开始,就没见他动弹过。   “相爷?”大监轻唤一声。   许骄上前,正好朝郭石宏道,“节哀。”   郭石宏再如何也朝她拱手。   许骄到近侧,见老夫人安详得躺在床榻上,一侧是宋卿源,眸间黯淡无光。听到她脚步声,宋卿源转眸看她,许骄忽得一颗心就沉到谷底……   “走吧。”宋卿源低声。   屋中恭送。   许骄看了老夫人一面,恭敬躬身作揖,而后才跟着宋卿源离了屋中。   出府的时候,宋卿源一句话没说,旁人也不敢说。   郭府已经开始挂白事。   也越来越多人开始往郭府来。   上了马车,许骄还未开口,宋卿源一言不发趟在她怀中,许骄顿了顿,伸手轻轻抚了抚他额间,“阿孝……”   她想,此时,她这么唤他才是合适的。   他仿佛愣住,良久,她鲜有听过的轻声道,“我想回家。”   家?   许骄心底微沉,也忽然反应过来,而后撩起车窗上的帘栊,朝马车的大监低声道,“去鹿鸣巷。”   大监会意,抬眸时,见天子躺在相爷怀中。   大监低头。   ……   等回鹿鸣巷,许骄在小榻上看着卷宗,宋卿源还是躺在她怀中,许久后,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许骄知晓他一夜没睡。   老夫人走了,这世上还会唤他阿孝的长辈再也没有了……   大监入内送茶水的时候,许骄伸出食指,在唇边做了一个悄声的姿势,大监会意,放下茶盏,没有出声惊扰天子。   天子在寝殿坐了一宿没有阖眸,大监再清楚不过。   其实不止昨夜,前一晚也没怎么歇过,只是前一晚一声不吭,似发疯般看折子……   眼下,终于阖眼了。   是在相爷这处。   许骄轻声道,“休沐吧。”   大监顿了顿,应好。   这句早朝休沐一定不是陛下吩咐的,但不知为何,许骄说出来,大监还是觉得不容置喙,也应了。   许骄继续道,“老夫人过世,早朝休沐三日。”   大监应是。   临出屋时,刮到屋门,屋门还是“嘎吱”响了一声,许骄低头看向怀中,宋卿源果真睁眼,眼中布满血丝。   许骄温声道,“你歇会儿吧,有我呢。”   他看她,沉声,“许骄……”   许骄轻声道,“不说话也可以,不怕……”   宋卿源埋首在她怀中,亦揽紧她。   夜里,相拥而眠,他埋首在她颈后。   ……   翌日休沐,虽然早朝休沐,但架不住朝中还有数不清事情要到许骄这处来。   宋卿源在她这里,许骄不好去政事堂。   但她不去政事堂,就有一堆人来鹿鸣巷,于是第二日晨间起,鹿鸣巷的许府就开始进进出出的人。   许骄没旁的办法,宋卿源在屋中,她只能在外阁间见京中官吏。   没人知晓天子在她这里。   晌午之前,许骄就几乎在外阁间没挪过位置,一个接一个人的人往外阁间来,都是要紧的事,亟需同许骄商讨,或者要许骄拿主意,才会在休沐第一日的晨间就开始往许骄这处来。   许骄不意外。   当时宋卿源去梁城的时候,休沐第一日,陋室就要被挤爆了,到处都是马车,眼下鹿鸣巷在京中,旁的官吏可以步行来,而且鹿鸣巷很大,也不怕旁的人在苑中候着,就是忙坏了六子等人。   宋卿源在屋中一面翻着册子,一面听着。   从晨间开始到晌午,黑压压的一堆人,什么人都有,也什么琐事都有。   有很多事情是他早前甚至没听说过的,也甚至没有到过他这里的。   不少他若是听了,能摔茶渣砸人。   ——但是因为有许骄在,这些烦人的事情,少了多半至他跟前。   他早前并不知晓。   他知晓许骄熟悉朝中之事,所以在朝中雷厉风行,也知晓她有法子约束朝中重臣,还知晓朝中几乎都怕许骄,但他从未亲眼见过,他不在场的时候许骄是如何处理朝中之事的。   譬如从未像眼下这样,仿佛躲在不起眼的角落,听许骄同朝中的人交涉。   他了解许骄,但又并不全然了解他不在的时候,她平日里是什么模样,今天才晓她有知性的一面,温和的一面,也有雷厉风行,甚至烦躁训人的一面……   他在的时候,许骄大多老实,轮不她训人。   他今日猫在角落里,才听到被她训的官吏,除却实在是应当被训之外,她怼人也怼得旁人无话可说,窘迫是肯定有的,但却未陷入撕破脸的僵局,旁人心虚,会连忙应声,她大多时候是不会戳穿的……   她有自己的行事风格,自己的为人处世,也有自己的为官之道。   他早前并未好好听过。   这些都是他不曾进过的许骄,许相……   大半日下来,到晌午的时候,许骄总算歇下,他觉得她在政事堂,比他在明和殿还要再忙上一些,至少什么鸡飞狗跳的事都有,什么样参差水平的官吏也都有。   好些在他面前,和在许骄面前根本还是两幅面孔。   也有实在让他都听得皱眉头的,许骄开始火力全开训人,训得他听了都觉得心里舒坦……   许骄不是没脾气的人,只是从来没在他跟前发过脾气。   宋卿源想起那晚在京中,许骄打断他,“宋卿源,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明明可以不用的,你明明知晓我在意我娘……”“我娘离京了,我难过,我闹一闹不行吗?”   宋卿源眸间黯沉。   ……   晌午用饭的时候,外阁间终于安静了。   许骄和他一道用过饭,会察言观色看他情绪,也会给他夹菜,但其实她自己困极,没用两口困意就上来,上下眼皮子开始打架。   她每日晌午都要眯上一会儿,不然下午没精神。   “我趴一会儿。”近乎说完后不久,小榻上就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宋卿源看她。   她睡得正好。   宋卿源远远看着她——其实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每日都在,替他做事,替他分忧,替他尽所能,见所长……   宋卿源微微敛眸。   ……   小寐一会儿过后,许骄醒了,不敢睡沉。   午歇过后不久,又有一堆人往鹿鸣巷许府来,不早上好不了多少。   早上是有急事的官吏,解决的大都是棘手的问题。下午就是例行的汇报,专项事项,还有早前她叮嘱着的事情,会有人来回复,以及翰林院的官吏诸事梳理。   上午的事急,下午的事都是计划中的要事。   不少事情又涉及六部和两寺多个部分协作,也费神,她不吱声的时候,六部和两寺也会强硬得互怼对方,让他想起顾凌云在朝中的时候,同他说得最多的就是,六部两寺调和需要时间……   朝中各部,各司其职,自然会站在各自角度上想问题,总要有人推着走,许骄很清楚她要做的事情。   许骄在,需要他反复过问的事情近乎很少。   接连两日,宋卿源在鹿鸣巷没有离开过。   他白日里放空,听许骄处理朝中之事;夜里相拥而眠,不做旁的事,要么埋首她颈后,要么将她揽在怀中……   这样的日子很少见,心中也少有的宁静,但他是天子,不可能在朝中空置太久。   第三日晨间,许骄睡得迷迷糊糊,他吻上他额头,“朕回宫了。”   她轻嗯一声,没怎么睡醒,下意识应了声。   等醒的时候,子松才道,“陛下回宫了,让相爷醒了,同相爷说一声。“   许骄应好。   今日是休沐最后一日,但许骄几乎没休沐过。   去了外阁间,见她早前放在外阁间的卷宗被人翻过了。   许骄上前,见其中不少是宋卿源字迹。   她昨日不少悬而未决的事,他干脆直接批了,不用旁人再在她跟前长篇大论了……   许骄笑了笑。   有人批的回复,让人好气好笑。   ——让他直接来找朕。   ——此人做不了知府,打回人力。   ——骂他。   ……   恢复早朝后的不久,老夫人下葬。   宋卿源是天子,老夫人下葬的时候,宋卿源在宫中,她替宋卿源去送的。   跟在人群中,看郭家子孙哭得有些狼狈。   其实未必不是真心实意,而是老夫人一走,郭家再无凭借,所以人人心中都悲伤,所以哭得份外恳切。   许骄又遇到郭睿,郭睿跟在人群中,披麻戴孝,一言不发。   ……   从政事堂回鹿鸣巷的时候,宋卿源已经在了。   从早前休沐开始,宋卿源日日都在,和早前不同的是,他会每日问起她,今日在政事堂又有什么幺蛾子之类的。   早前他很少这么同她问起过,许骄也会如实讲。   第二日早朝上,被天子摁在殿中捶的不少。   许骄忽然想,这是不是吹枕边风……   日子过得很快,也仿佛因为老夫人过世的缘故,两人都没再提早前的事。临近六月末的时候,许骄收到的齐长平的信。   信不长,大抵说西关百废待兴,他会不辜负相爷期望。   许骄知晓,西关的情况肯定不好。   明和殿内,宋卿源一面看着奏折,一面温和问她,“你怎么来了?”   许骄上前,认真道,“把郭睿外调吧。“   郭睿?宋卿源抬眸看她,“怎么忽然说起郭睿?”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来啦~稍后改错字,今天也很早啊~ 第058章 腊月   许骄抬眸看他,清澈的眸间未沾旁的颜色,温声道,“在东宫的时候,郭睿就鬼点子多,也能笼络人,因为有些小聪明,没有将心思放在功课上;但其实后来,他真正将功夫放在读书上也就一年多时间,超过了许多人,还险些进士及第……”   宋卿源低声,“你们不是不和吗?”   许昭心知肚明,在东宫的时候,旁人都听郭睿的,她想看书,他们想要去抓虾,她看温习功课,他们想要去游泳,郭睿总觉得她和他对着干,所以总欺负她。   入仕之后,他因为郭家的缘故去了户部,后来许骄翰林院和政事堂官职越做越高,总与郭睿对上,觉得他做什么都不认真,郭睿觉得她公报私仇,所以两人一直不和。   宋卿源说的是事实。   许骄叹道,“是不和。”   宋卿源看她,“那你还替他说话?”   许骄道,“我是不怎么喜欢他,觉得他在户部懒懒散散,一直没有户部员外郎的样子,是郭家放在户部的棋子,那天老夫人下葬的时候,旁人都在大声哭,也有扑上棺木哭的,只有郭睿站在远处,一个人掉眼泪,一声不吱,但衣襟都浸湿了。后来我想,郭睿是郭家的人,他在户部能做什么,是真的励精图治,同郭石弘对着干,还是被郭石弘干掉,被郭家除名……”   宋卿源低头,“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有人改脾气了?”   许骄上前,唏嘘道,“就是忽然觉得,不能全凭喜好定夺一个人,郭睿是一直在郭家,许是欠缺一个机会。”   宋卿源问,“你想他去何处?”   许骄深吸一口气,“西关。”   宋卿源悬笔微滞,又抬眸看她,“西关偏僻。”   许骄认真道,“就是因为西关偏僻,流言蜚语也到不了西关,如今郭家式微,郭睿去到何处都会介怀,但若去西关,则同郭家全然没有关系,他能做自己能做的,能混出名堂来,是他的本事,混不出来,也比呆在京中和旁的地方,永远打上郭家的烙印好。”   宋卿源看她。   她继续道,“西关偏僻,朝中也鞭长莫及,但最难之处,也是展露头角和才干之处,陛下不也放长平去了西关吗?长平一人落脚很难,但若是有郭睿,他们一人稳妥,一人激进,一人睿智,一人聪明,他们二人若在一处,兴许真能将西关治理好。”   宋卿源真在低头思索此事。   许骄又道,“在西关,陛下也好,郭家也好,都给不了郭睿太多助力,他只能靠自己,我想他会愿意去的。”   宋卿源继续落笔,温声道,“好。”   许骄仿佛也舒了口气。   宋卿源没有再吱声,她越来越像一个成熟的宰辅,除了用自己喜欢的人,还要慢慢学会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宋卿源微微拢了拢眉头,“阿骄,朕有事同你说。”   许骄看他。   宋卿源悬笔微顿,斟酌后看她,“朕想让沈凌尽快接管翰林院。”   他会在说话时,观察她的神色。   许骄神色如常。   宋卿源继续道,“在庆州的时候,朕同你说过,你手上的事情太多,翰林院都是文书的工作,让沈凌帮你分担了,如今恩科和春调结束,工部的事情也逐步走上正轨,朕想让沈凌接翰林院编纂之职,同时看着工部,任工部侍郎,工部尚书暂时留空……”   “你觉得如何?”宋卿源轻声。   许骄简单应道,没有旁的情绪,“沈凌合适。”   宋卿源意外,心底微滞,似是想到什么一般,温声道,“前些日子沈凌在朕这里,朕同他提过一句,当时没同你说起……”   许骄眸间微敛,“陛下不必诸事同我说起。”   “阿骄……”宋卿源轻声。   许骄笑着打断,“宋卿源,明日是你生辰,今晚来陋室吧。”   宋卿源微怔。   许骄笑了笑,仿佛方才的事已经从脑海中过去了,莞尔道,“庆生啊。”   “好。”宋卿源应声。   “那我今晚先回去了,记得去陋室,别去鹿鸣巷了。”许骄转身时,又回眸看他,提醒了一声。明日休沐,两人可以有一整日在一处。   “好。”宋卿源再次应声。   ……   出了明和殿,许骄的脸色其实不怎么好。   但许久未见惠公公了,忽然见到,许骄笑了笑,“惠公公~”   惠公公见了她,满脸喜色,“哎哟,奴家想死相爷了。”   “这么久没见,惠公公去何处了?”许骄问候。   惠公公笑道,“这不是早前军中变动吗?陛下让奴家去各处宣旨去了吗,好几个月才回来,这不,刚回来给陛下复命,就见到相爷了~”   “惠公公你去忙吧。”许骄没耽误他。   转身时,见惠公公低着头,迈着小碎步往明和殿去。   许骄上了马车,同六子道,“回陋室。”   “好嘞。”六子驾车。   许骄又道,“先回鹿鸣巷一趟吧,把许小骄和许小猫带上。”   许小猫好久没回过家中了,许小骄也没回去过,正好今日一起带回去。   六子又应好。   从鹿鸣巷回陋室其实有些远,但马车中有许小猫和许小骄在,时间好像也过得不那么慢了。   许骄怀中抱了许小猫,许小骄也往她怀中又蹭又挤,许骄伺候它两个祖宗都还来不及,伺候完,又靠在马车中出神了许久,仿佛很快就至陋室。   ……   放下许小骄和许小猫,许骄去了屋中耳房后沐浴洗漱。   回了京中后,除了在鹿鸣巷会穿女子的睡袍,她几乎没有穿过女装了。   今日在陋室,没有旁人。   许骄沐浴完,在铜镜前擦干了头发,又伸手取了一侧的衣裳。   ***   宋卿源到陋室时,已是黄昏过后,将近入夜。   陋室外的长天湖已经开始掌灯。   宋卿源记得湖边挂满灯笼的景象,湖边垂柳依依,湖中倒影悠然,他在这里亲过她……   宋卿源其实分不清楚这里有多少湖,但她早前就是为了这些湖才跑来这里住的,每日往返,乐此不疲。   敏薇领了宋卿源到锦鲤湖畔。   许骄斜坐在锦鲤湖畔的石凳处喂鱼,侧颜隐在湖边灯笼的光晕下,剪影出一抹清丽的轮廓。   轮廓里,鹅黄色的抹胸褶皱白纱裙,墨绿色的束腰,青丝墨发垂下,隐约露出修颈间精致的曲线。两侧缀着珍珠耳坠,微施粉黛,唇若渥丹,眸间淡淡清扫。分明再素雅不过的装扮,但颦笑间,有旁人比不过得容华……   他心跳似是倏然漏了一拍,脸色也微红,有些不敢看她。   听到脚步声,许骄转眸看他,见他略微低头,她语气稍显娇嗔,“你再来晚些,鱼都吃饱了我还饿着,只有和鱼抢鱼食了。”   宋卿源抬眸笑笑。   许骄还未起身,他先上前,俯身揽住她的纤腰,轻声道,“自己都是锦鲤,还喂锦鲤……”   许骄:“……”   许骄是未想过他冒出这么一句。   “只许天子养锦鲤,不让百姓养鱼啊?”‘百姓’申诉。   宋卿源轻笑,“你脑子里终日装得都是什么东西?”   她脱口而出,“天子和锦鲤。”   宋卿源眸间笑意,那就是他和她……   宋卿源笑了笑,温和吻上她侧颊,“不是饿了吗?”   她是真饿了。   今日想早些回来,晌午就没顾得上吃饭,都在政事堂内埋头苦干去了。政事堂这么多事,原本做完就不容易,还要提前走,于是今天午休和午饭都没顾上。   宋卿源吃饭的时候很安静,很少说话,眼下却道,“是不是中午没顾上吃饭?”   许骄淡声道,“忙完了……”   顿了顿,又察觉宋卿源的目光,他既然开口问了,她改口道,“想早些回来,没顾上。”   宋卿源看她。   她给他夹菜,“寿星要多吃点,尤其是这个。”   “有什么特别吗?”他问。   许骄脸红,“这个是我做的。”   宋卿源筷子也顿了顿。   所有的菜里,他就吃了一口这道菜,然后再也没往这道菜里动过筷子。真的是,难吃,到了极致……   宋卿源看了看她,又夹了一筷子,尽量控制住没变脸色,“别致。”   许骄无语。   上次她脑袋上磕青了,他也说的别致……   别致在他这里不是什么好话。   许骄自己尝了口,是不怎么好吃……但也不算难吃……约莫是御厨的菜有人吃惯了,嘴刁,许小汪也嘴刁,都一个德行……   爱吃不吃!   “等我。”许骄半途起身。   回来的时候,手中端了长寿命,有些烫,一面端一面换手,最后放在他面前,“长寿面,刚做的,赶紧全部吃完。”   宋卿源看她,想起上一次吃长寿面,还是外祖母在的时候……   宋卿源目光微微顿了顿,没有说旁的。   宋卿源连吃面都很斯文优雅,再加上生得好看,许骄在对面边看边出神,他要不是生得这么好看多好,许骄魔怔。   这是许骄第一次做长寿面给他,宋卿源一口气吃完。   “抱抱龙,你的肚子真能装。”许骄打趣。   宋卿源知道她特意盛了满满一碗,他看了她一眼,没吭声戳破。   许骄笑不可抑,“你是万岁啊,更长寿,当然面要更多。”   宋卿源有些恼。   ……   吃完饭,两人沿着锦鲤湖畔散步消食。   长天湖在苑外,锦鲤湖在苑内,六月里,夜风拂面,带着淡淡的湖光与凉爽,惬意又舒心。   锦鲤湖畔很长。   他牵着她走了许久,两人有时说话,有时不说话,走累的时候,许骄会在一侧的石碓上小坐,抬眸看他。   “抱抱龙,你背我吧。”她笑盈盈看他。   他没办法拒绝。   他背起她,像早前在明镇时候一样,又像很早之前背她回家一样。   宋卿源知晓她念旧。   喜欢的东西会一直吃,喜欢他背她,喝多不喝多都一样……   她靠在他背上,伸手揽紧他。   “背我走到对面好不好?”她出声。   宋卿源看了看,锦鲤湖很大,他低声,“好。”   她仿佛高兴了,亲了亲他耳后。   她总这样,高兴的时候给他一颗蜜枣。   她的青丝拂在他颈间,别样得撩人心扉,湖畔沿途的灯笼映出的光晕,将两人的身影拉长。   他看得见,她靠在他肩头。   她也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抱抱龙,你心跳加快了。”她轻声。   宋卿源应道,“你重了。”   许骄:“……”   宋卿源嘴角微微扬了扬。   “宋卿源,你这样会没朋友的!”许骄强调。   宋卿源道,“我有你就够了。”   许骄:“……”   夜色很长,湖风微醺,他背上的暖意也同样让人动容,许骄没说话了。   “怎么了?”宋卿源回眸看她。   她轻声道,“我就是……很喜欢眼下这样。”   宋卿源笑,“那日后常来,我背你,你说话给我听……”   许骄看他,眸间氤氲,只是他看不到。   “养这么多锦鲤做什么?”他真的见满满一湖的锦鲤。   许骄应道,“想交好运。”   宋卿源又笑。   她低声道,“不然怎么会遇到你……”   湖风拂面,沾了她口中呵气幽兰,宋卿源心底似春燕掠过,泅开丝丝涟漪,“这么会哄人,就多哄一会儿。”   许骄笑,“你过生日,不哄你,哄谁啊?”   宋卿源也笑。   “抱抱龙,你累吗?”她趴他脖颈处。   “不累。”   背她怎么会累?   许骄道,“我喜欢这里,湖光山色,还有锦鲤。”   但这里离他很远……   他那里只有深宫高墙,楼台殿宇,金碧辉煌,庄重而华贵。   许骄垂眸。   宋卿唤她,“许骄。”   “嗯?”许骄应声。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他拢眉。   许骄喉间轻咽,眼中芒芒碎莹,口中却道,“是啊,瞒着你,其实不是你喜欢死我了,是我喜欢死你了,抱抱龙。”   宋卿源脸红,“你还没喝酒呢……”   “要喝吗?”她问他。   宋卿源垂眸,“好。”   宋卿源真背了她到了方才的对岸处,对岸处放了躺椅,轻罗幔帐垂下,遮挡了多数的湖风,躺椅间的小桌上放了酒。   夜里的锦鲤湖很美。   一面看着眼前的湖景,一面隔着轻罗幔帐吹着湖风,绮丽而醉人。   她记不清喝了多少,喝多了,非要闹着用双唇喂了他喝酒,不知喝了多少。   从躺椅处,到湖畔的乌篷船上。   “没有生日礼物,把自己送你好不好?”她根本就是特意的。   宋卿源喉间微耸,沉声道,“你明明知道好。”   她喝多了就这样。   她俯身,亲他唇角,青丝墨发落在他颈间,他揽紧她。   湖畔旁,湖风吹着灯笼和轻罗幔帐在夜里轻轻摇曳,一侧的乌篷船也在湖畔摇曳着,有醉人的绮丽与春.光……   船上下来的时候,他目光中还有余温。   她有些踩不稳,还是撞在他怀间。   鼻尖间,都是他方才的气息。   “上来,我背你。”他温声。   他背起她,沿着锦鲤湖畔回苑中。   她重新将头靠在他肩头,也看着他。   她心里,眼里,都是他……   他看着光晕在地上投入的身影,亲昵靠在一处,嘴角勾勒出一抹如水的笑意。   夜色下,许骄温柔看他,“宋卿源,你会像喜欢我一样,喜欢旁人吗?”   他叹道,“一个都吃不消……”   许骄叹道,“你刚才不吃得好好的吗?”   宋卿源耳根子都红了:“……”   稍许,宋卿源才叹道,“许骄你脑子里装得都是些什么?”   许骄醉意上来了,笑着咬了咬他脖子。   他吃痛,“许骄!”   许骄叹道,“我肯定是唯一一个敢啃龙脖子的人……”   宋卿源窝火,“你啃得还少吗?”   许骄才懵懵反应过来,呃,是不少,该啃的不该啃的都啃过,连胸都啃过……   她怎么能这样……欺负抱抱龙……   许骄摇了摇头!   宋卿源叹道,“就你这样的,朕喜欢过了,还能喜欢谁?”   还有谁会骑在他头上,去摸风铃?   许骄淡淡道,“我也不是那么好……我坏心眼儿可多了……”   宋卿源好气好笑。   喝醉了酒的模样,真得恼得死人。   “我觊觎你美色!”   宋卿源:“……”   “身材也好!   “……”   许骄再想开口,宋卿源叹道,“可以了许骄。”   “活儿好……”   宋卿源脸都绿了,“许骄,我扔你下去,你信不信!”   越发口无遮拦了。   虽然说的是事实……   许骄道,“你才舍不得扔我,你这么喜欢我。”   宋卿源:“……”   这也是事实。   而且他知道,她一定脑子里晕乎乎的,马上要开始说胡话了。   果真,她开口,“宋卿源,我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   他听到这个语气都够了。   她迷迷糊糊道,“我是许骄,但是我不是这里的许骄,但我不到这里,就不会认识抱抱龙,所以我还是这里的许骄,喜欢抱抱龙的许骄……”   宋卿源低眉莞尔。   她还在呓语,忽然觉得后背跌入柔软的被窝里,她刚想睁眼,眼睛被罗带蒙上。   他吻上她双唇,她脑海中似是断片,想起的都是方才在船上的亲近,以为方才的,眼下还在继续……   床榻很软,他的唇间也很软。   她被他遮住眼睛,缚着双手,频频送至云端,亦在她耳畔沉声道,许骄,朕爱你……   她咬唇。   从脑海中昏昏沉沉,浮浮沉沉,到后来酒都醒了,还被他哄着说,许骄喜欢宋卿源。也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筋疲力尽时唤了声,生辰快乐……   他鼻尖蹭上她鼻尖,“嗯。”   ……   折腾了将近一宿,他搂着她相拥而眠。   上回这么闹腾,翌日的早朝上他头一回睡着,今日休沐,两人睡到日上三竿。   许骄起来得晚些,起身得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   许骄去耳房后洗漱,许久没有这么放纵过了,浑身上下像散了架一般酸,她昨晚到后来酒都醒了……   亏得今日是休沐。   许骄伸手取了衣裳穿好,又擦干了头。   推门出屋时,见宋卿源在苑中树荫下。   许小猫和许小骄一个蹲在他怀中,一个蹲在他近侧石桌上,他一面看着手中的奏本,一面伸手摸了摸许小猫,许小猫舒服得“喵”了一声。   这个时候还有奏本来,是急事。   许骄出了苑中,他听到脚步声,抬眸看她。   昨夜今晨才亲近过,他看她目光都是温柔。   “有折子?”许骄脸色有些红,转了话题。   他轻嗯一声,“魏帆的折子。”   许骄看了看他,魏帆在慈州,魏帆的折子应当同东陵十八城相关。   许骄没有多问。   今日才是他生日,她看得出宋卿源心情极好。   一道用了午饭,又歇了些时候,才去长天湖那里泛舟。   像在天湖山时候一样,许骄双手枕在头下,脑袋上盖了一本书册,舒舒服服躺在小舟上,这个时候烈日已经过去,在树荫下,悠悠凉风,带着很舒服。   许骄开始做梦,梦里,有她最喜欢的少年伸手摘掉了她脸上的书,轻声道,“真出息了你,许骄,来天湖睡觉的总共也没几个……刚才就该扔你下去喂鱼的……”   梦醒了,她缓缓睁眼,少年已经生得如眼下俊逸,风华绝伦,温声问她,“笑这么开心,做什么美梦了?”   她温和道,“梦到你了。”   宋卿源笑了笑,手中翻过一页书册。   湖光山色,岁月静好。   泛舟湖上,她心里都是光。   ***   在陋室呆了两日,黄昏后,两人回了京中。   宫中有事,宋卿源回了宫中。   许骄则回了鹿鸣巷。   翌日早朝,百官在内宫门前齐聚,三三两两低声交头接耳着,这一幕,在短暂的轻松后,仿佛让许骄回到了现实。   正殿内,庄严而肃穆,天子身着龙袍,头戴十二玉藻冕旒,百官齐跪,高呼万岁。   宋卿源淡声,“众卿平身。”   又是一日早朝,从御史台弹劾官员开始。   但凡这个时候宋卿源都不怎么说话,朝中也会开始自动站队,相互拉踩,宋卿源目光看向许骄处,许骄果真在偷偷打着瞌睡。   宋卿源低头笑了笑,又忽然想,若有一日看不到她在这里打瞌睡,他许是才是最不习惯那个……   下了早朝,宋卿源回明和殿。   许骄去了政事堂。   每日都有数不清的事情在忙,一件又一件,推动着国家机器的转动。   ……   时间很快到了七月中旬,许骄在政事堂的时候,郭睿推门而入。   沈凌诧异,何进也拢了拢眉头。   郭睿已经被罢官,来此处其实不妥,郭家虽然倒台,但郭睿好歹是天子的表兄弟,政事堂外的人也不好拦。   郭睿明显是冲着许骄来的,沈凌和何进没有避开。   许骄看了看他,轻声道,“你俩出去吧。”   沈凌和何进有些担心,怕郭睿冲撞她。   许骄道,“没事,我若唤人,就让侍卫进来往死里揍!”   郭睿脸都绿了。   等沈凌和何进退了出去,郭睿才上前,似是很有些不好开口,却还是别扭开口了,“许骄,是你同天子说,让我西关的?”   因为别扭,总觉得要气势凌人,又觉得不对,但又觉得这样的语气没什么不对。   就整一个别扭样。   许骄一面低头看着文书,一面道,“嗯,是我同天子说的。”   郭睿脸色更古怪了些,“为什么?”   许骄淡声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这么讨厌,滚得越远越好啊……”   “你!”郭睿当场火气就窜了上来。   但这里是政事堂,郭睿只得压下心中的火气,又尽量沉着声音道,“那天晚上喝酒,我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即便方才许骄这么说,他还是有些不信,也有些担心是他那天酒后失言,说了些话给许骄听。   许骄想了想,似是真想起什么来一般,“说了!”   他脸色紧张,“……说什么了?”   许骄“啧啧”叹道,“你说,许骄你简直太厉害了,我怎么都比不过你~”   郭睿这回是脸都紫了,“哼!”   这他.妈才是许骄!   他竟然会想她是好意!   他魔怔了才是。   郭睿转身就走!   许骄没有拦他,只是唇畔微微牵了牵。   郭睿嘛,秀逗第一,没人第二。   不过,许骄又反应过来,怎么又走了一个……   还是被她自己弄走了。   这京中仿佛又冷清了些……   ***   等到八月的时候,南顺和东陵的商船在江上忽然起了摩擦,然后迅速升级。   因为离东陵近,所以南顺的商船吃了亏。   很快事情不断酝酿,加深,然后宋卿源在早朝上砸了折子,“东陵欺我南顺无人吗!”   朝中上下都嗅出了此事的不同。   其实东陵和南顺的纷争惯来就有,东陵也一直都以跋扈著称,南顺的商船多受其苦,其实国中早就多有怨言。天子震怒,军中纷纷请战。   八月下旬的时候,战事一触即发。   东陵靠着位置优越,没少在江上行对临近诸国商船驱逐之事,东陵和南顺忽然开战,周遭诸国基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长风同东陵接壤,百余年前也曾有联姻,但因为苍月的牵制,长风没有做任何反应。   那时许骄还在梁城。   许骄从七月中旬开始,就和沈凌一道出京督查各处的水利工事。南顺临水而兴,国中民生最重要的一环便是水患,去年有梁城之乱,今年梁城之乱平定,许骄作为宰相,是应当巡查完,于是从南到北,从西到东,这一圈回京差不都要十一中旬去了。   所以许骄是在梁城听说起了战事。   南顺和东陵已经开战,国中的目光近乎都放在魏帆身上。   几乎每日都有战报传回京中。   许骄每至一处,都可以听到当地的官员和百姓在讨论东陵战事。   东陵十八城里,原本就有一部分是南顺国土,就是宋卿源要的滨江八城,若是取下,这将是时隔两百余年后,南顺首次将滨江八城重新纳入版图中,与南顺国中而言意义非凡。   许骄不在京中的日子,宋卿源的全部精力都投在东陵战事上。   两人各在一处,都有手中要操心的事。   早朝时,宋卿源会听关于水利巡查得奏报,也会在明和殿收到许骄的亲笔奏折,字如其人,他看到就能想起她,所以她从不假手于人。   许骄行至何处,也都能听到京中的消息,譬如苍月和南顺联手取东陵,一个水路,一个陆路,东陵节节败退,很难招架。十月的时候,东陵已经连丢了几座滨江城池和路上城池;等到十一月,整个东陵国内一片动荡不安,东陵十八城的纳入只是时日问题。   ……   腊月初,许骄回京,顺利完成了最重要的水利巡视,未来三到五年内,工部和户部在水利工事上的投入也有了眉目。   回京路上,许骄就听说,东陵确认年后会遣使至南顺和谈。这等于基本已经确认,滨江八城会重回南顺手中。   许骄想起在东宫的时候,宋卿源就曾同老师说过,有一日会将滨江八城取回来,许骄知晓滨江八城对宋卿源来说意味着什么。   许骄入宫时,大监亲自来接。   “陛下呢?”许骄见大监领的路不是往明和殿去的。   大监叹道,“陛下病了,在寝殿中卧床。”   “怎么会?”她没听说。   大监叹道,“这不入了腊月,天气见寒,陛下心思都在东陵的事上,没怎么将息着,染了风寒,都病了好些日子了,前几日咳得上不了早朝,一连休沐了三两日。”   言辞见,见迎面有人走来。   许骄光顾着和大监说话,还没怎么留意,待得临到近处,许骄看清,整个人微微怔住。   昱王?   昱王回京了?   许骄忽然想起早前在宁州遇到昱王的时候,昱王让她帮忙捎带经书给宋卿源,当时就说的是陛下的生辰来不及回来,年关抵京。   眼下是腊月,昱王是该入京了。   但早前佛经的事,昱王让她心中很有些不舒服。   迎面遇上,许骄还是拱手行礼,“昱王。”   宋云澜温声,“许相回京了?”   许骄应道,“刚好今日回来。”   宋云澜道,“许相去看看陛下吧,陛下病着。”   许骄没有再多停留,同大监一道入了寝殿。   宋云澜唇角微微勾了勾。   作者有话要说:  差1000字,到不了三更了,留到明天吧 第059章 暗潮   尽快许骄脑海中还是早前宋云澜的事,但到寝殿时,听到寝殿中的咳嗽声接连传来,许骄将宋云澜的事情抛在脑后。   朱全顺也刚好从殿中出来,许骄唤住,“朱大人,陛下怎么样了?”   朱全顺拱手,“相爷,陛下原本是偶感风寒,用了些药差不多要见好了,便没怎么留神,结果风寒加深。再加上前一阵,陛下一直在操心东陵之事,整个人一直紧绷着,如今东陵之事有了眉目,忽得松了下来,这风寒加深就郁结了,还要吃上一些时候的药。”   许骄明白过来,就是感冒了,以为自己要好了,没好好吃药,结果又受凉了,感冒忽然加重,再加上东陵之事基本告一段落,整个人身上的压力突然松懈下来,最容易生病,所以两处碰到一起,就咳成刚才的模样。   听朱全顺话中的意思,恐怕还要再咳上一些时候。   许骄心中有数了,“我明白了,多谢朱大人。”   朱全顺朝她拱手,“相爷去看看陛下吧。”   “好。”许骄没再耽误。   朱全顺离了殿中。   光她和朱全顺说话的功夫,就听宋卿源一直在咳嗽,近乎没有停过。   许骄入内。   大监刚好同天子说起,“陛下,相爷回来了。”   宋卿源原本是坐在龙塌上看着折子,忽然听到大监口中的话,手中下意识顿了顿,刚想着要不要从床榻上起来,去龙案上坐着,迟疑时,许骄的身影已经入内。   宋卿源微楞,遂而作罢。   看都看到了,听也应当听到了,朱全顺刚从寝殿出去,她又不是傻的,抓到朱全顺疑问就知道。   “不是说隔几日回来吗?”他语气平静。   大监自觉退了出去。   许骄蛾眉微微蹙了蹙,没有应声,宋卿源一面放下手中奏折,一面道,“过来。“   许骄上前,缓缓在床沿边落座。   印象中,她很少见宋卿源生病,从东宫起就是。宋卿源虽然是东宫,但是骑射大会是可以入三甲,自己的身手都可以当半个暗卫用的。当初去梁城,宋卿源会扮作暗卫,就是因为他要扮成暗卫混迹在其中并无违和感。   但眼下,整个人应当是咳得夜里睡不好的缘故,整个脸都受了一圈,眼窝也深陷了。   许骄轻声道,“我想你了,所以早些回来……”   就这一来一回说话的功夫,宋卿源也都咳嗽不断,许骄给他端水,“别说话了。”   宋卿源接过,将一整杯温水饮尽。   “还要吗?”许骄问。   宋卿源点头。   许骄又去接了一杯,他喝过,她伸手接杯子的时候,他顺手扯她到怀中,许骄心中一惊,被他带到怀中,他温柔吻上她耳后,“朕也想你了。”   子松原本听到杯子掉落的声音想要入内,大监拦住,“叫你了吗?”   子松应道,“但杯子摔碎了?”   大监叹道,“好端端的杯子怎么会碎呢?”   子松:“……”   子松忽然反应过来。   大监叹道,“这宫里从没有一人是冤死的,只有笨死的,陛下和相爷多久没见了,你去凑什么热闹去,你以为天子想见到你?”   子松脸红。   ……   内殿中,许骄被拽到床榻内侧。   “今晚留下吧,朕这幅模样去不了鹿鸣巷。“言辞间,宋卿源还在握拳轻咳,眼下不像方才咳得那么剧烈,应当是朱全顺离开前让他服的药慢慢止咳生效了。   宋卿源说完看她。   他知晓她不愿意留在他寝殿。   早前两人也因为寝殿的事争执过,但他的确很久没见她了,尤其是眼下,病着,便想她在的时候多些。   “好。”许骄应声。   宋卿源怔了怔,有些意外看她。   许骄起身,我先回家中一趟,晚些再来。   宋卿源笑了笑,“去吧。”   许骄从龙塌上下来,临走前,又亲了亲他额头。   宋卿源也伸手拽了她回来,也在她额头亲了一次,才让她走。   分明分开几个月了,但莫名其妙亲来亲去两次,好似就回到从前了,许骄脸红出了寝殿。   宋卿源握拳笑了笑,又跟着咳嗽了好几声。   这恼人的咳嗽总也不好……   ***   出了宫,许骄回到鹿鸣巷。   一连出去了好几月,不仅敏薇见了她,欢喜上前唤“相爷”,就连高冷的许小猫和中二的许小骄都上前来同她亲近。   许骄分别同许小猫和许小骄亲近了些时候,而后才让敏薇帮她收拾衣裳。   敏薇诧异,“相爷又要出远门?”   许骄支吾道,“……去趟宫中……陛下病了,我去照看几日。“   敏薇遂没有多问了。   相爷和陛下的事,敏薇知晓不多问。   相爷不在的时候,陛下还会时不时抽空来鹿鸣巷中小住几日,旁的什么都不说,只是呆上一下午,或是一晚上,第二日晨间就走。   后来,敏薇是听小田子说陛下病了,又病了许久未好,暂时不会来鹿鸣巷这里了,敏薇才有好些日子没见到陛下了。   眼下相爷忽然说要去照顾陛下,敏薇知晓哪些当问,哪些不当问。   苑中,许骄一面逗着许小骄和许小猫,一面想,是不是把许小骄和许小猫都带到宫中去好得好?   等宋卿源好些的……   敏薇收拾完,许骄也简单去屋中洗漱沐浴,换了身衣裳。一路风尘仆仆,刚回京就去见宋卿源了,眼下才想起换衣裳。。   等从耳房出来,敏薇简单交待了几声,她恐怕要在宫中呆几日,若是有事,就让小田子来说一声,敏薇应好。   许骄入宫都是夜里了。   许相入宫,宫中是不通传的。   马车径直到了中宫门处,有子松在候着,旁人也未多问。   “陛下好些了吗?”许骄问。   她其实也才离宫两个多时辰。   子松应道,“同相爷在的时候差不多,相爷走后,陛下就一直在看奏折,也没怎么动过,咳还是在咳。”   许骄心中清楚了,反正他没睡。   等到了寝殿,果真远远就听到宋卿源的咳嗽声,许骄入内,见他已经从龙塌上起来了,在寝殿内的案几前看折子。   无论他是好着,病着,堆积如山的折子总会来,不会因为他病了,国中就没有那么多折子上来……   “这么久?”他看了她一眼,轻声道。   许骄道,“你怎么没歇着?不是才喝了药?”   他又批完一本,“哪有时间……”   许骄道,“你去睡会儿吧,不歇着,怎么会好?”   宋卿源看她,眼中忽然想起什么一般……   许骄也看他,仿佛会意。   而后,宋卿源躺在她怀中,她打开折子,一面看着,一面简单描述着折子上写的东西,他闭着眼听着,许骄念完大都会说出自己的建议,譬如“让他再等两个月?”,又譬如“批了吧?”,再譬如“兹事体大,还是让大理寺酌情处理?”   宋卿源要么嗯,要么说旁的,总归,他动动嘴皮子就是了,许骄会模仿他的字迹,他即便没睡,也没太费神。   到后来,宋卿源还是睡着了,平和的呼吸声在怀中想起,许骄不怎么敢动弹了,只能将周边的折子轻拿轻放……   其实,她原本也不必念给他听的。   趁宋卿源睡着,许骄在案几前专心看了好些时候的奏折。   简单的,她直接就能做判断的,便直接模仿他的字迹批了;拿不准的,就用纸条留了字迹插在奏折里,宋卿源只要一看就知晓缘由,批起来会很快,或是明日他告诉她一声,她也能很快处理完;只有需要宋卿源拿主意的,她放在了一次,没有动……   不知是不是许骄在的缘故,也许是药性上来的缘故,宋卿源睡得很安心,虽然还是在咳嗽,但是人没醒。   已经夜深了,许骄想着不吵醒他,让他多睡会儿的好,便从龙塌上拿了被子来给他盖上,让他在小榻上继续睡着。   ……   晚些时候,许骄听到朱全顺在殿外同大监说话的声音。   有她在,大监不会让朱全顺直接入内。   朱全顺是来送药给宋卿源的,听两人的对话,宋卿源这一阵咳嗽得太厉害,尤其是后半夜,不喝药会咳嗽到没办法入睡的程度。   大监端了药入内,许骄示意他放下,大监没多问。   药还有些烫,许骄没叫醒宋卿源,等凉些再说。   殿外,许骄听到朱全顺朝大监道,家中母亲病重,可能明日就要离开,太医院会让旁人来照看陛下。   谁家中都会有些难处,朱全顺也是,太医院的太医不少,也不必事事都是他,只是宋卿源信得过朱全顺。   ……   等晚些,差不多药温了,许骄轻声唤了宋卿源。   宋卿源迷迷糊糊睁眼,眼中都是血丝。   “把药喝了再睡。”许骄扶起他,宋卿源也撑手坐起,才发现在小榻上,遂想起刚才听她念奏折睡着了。   许骄想他真的是病久了,接过药碗的时候很安静,也一口喝完。   “去床榻上睡。”她扶起他。   他也没吱声,听话的去床榻上躺下,许骄牵了被子给他盖上。   他没闭眼。   许骄伸手,人工替他闭眼。   他这才笑了笑,低声道,“看来不是做梦……”   许骄方才反应过来,他先前怕是做梦,所以才吱声,怕一吱声梦就醒了……   许骄低声道,“你先睡,我就在这里不走开,还有些事情,做完了就来陪你。”   “嗯。”他声音很轻。   许骄忽然觉得,病恹恹的抱抱龙既温顺,又听话还可捏可揉也不会生气……   许骄手抖了抖。   宋卿源其实没怎么睡,就侧身躺在床榻上,看她埋头在一堆奏折里。   这是她回京的第一日。   比起早前的计划提前了好几日回京,她是连着赶了夜路。   宋卿源看着她,因为喝了药,还有些不舒服,脑海中昏昏沉沉得,也会不时咳嗽,但看着她,他心中莫名的踏实。   这宫中惯来冷清了。   但眼下,灯盏下映出的身影却很暖。   他想日日都能看到这许暖意……   宋卿源慢慢阖眸。   ***   翌日醒来,寝殿中已经没有人了。   “许骄?”宋卿源唤了一声,是大监入内的,“陛下,稍后要早朝,相爷先离开了。”   宋卿源才想起是自己迷糊了。   这是寝宫,许骄不可能同他一道去早朝,她要提前出宫,然后再兜一圈回来。   宋卿源扶额。   “更衣吧。”宋卿源吩咐一声。   大监唤了旁的内侍官一道入内。   宋卿源病了好些时候,朝中不可能一直不早朝,最难熬的几日过去,宋卿源还需出现在早朝上。   天子病着,朝中都知晓,但殿上离得远,脸色又隐在冕旒后其实看不清,只能从咳嗽声中听出天子比早前好了许多,但又未彻底好,所以早朝时间尽量都不会太长。   但今日早朝和早前不用的是,相爷回来了。   相爷一回来,不少事情就不用再去天子跟前了。   许骄离京好几个月,但昨晚近乎看了一晚的奏折,也七七八八都知晓朝中的事情,也知晓上折子给宋卿源的都是些什么事情。   下了早朝,宋卿源去了明和殿。   许骄则去了政事堂。   相爷离京这几个月,政事堂依旧忙碌,但积压的事情不少,又尤其是快要年关了,人人都在往许骄跟前挤。   许骄是边打着瞌睡,边将政事堂的要事都先听完处理完。   旁的事情,许骄没有再过问。   众人心中也都想,相爷估摸着要一两日才能理到对应的人头上来,而且看方才相爷一幅疲惫模样,应当是这一路舟车劳顿,还没怎么恢复过来。   今日的政事堂大家都心照不宣没有多留。   翰林院的事情沈凌已经接手,何进会和沈凌对接,许骄没有再多过问。   这一趟外出公干几个月,沈凌同她一道,翰林院也堆积了一大堆事情要沈凌去处理,沈凌今日也没在政事堂露面。   许骄忙完政事堂的事,也差不多黄昏了。   这一日又过去。   许骄看了看一侧的黄历,只觉日头怎么过得这么快……   去寝殿的时候,宋卿源也从明和殿回去了。   许骄入内的时候,他正在看她昨晚夹的那堆纸条。   听到脚步声,他知晓是她来了。   也惯来只有她来,大监才不必通传。   宋卿源放下手中奏折,略微拢着眉头看她,“昨晚没睡?”   她一晚上看不完这么多奏折,除非是通宵……   许骄掩饰,“许久没看奏折了,一看就忘了时间,晨间睡了会儿……”   她惯来会避重就轻。   宋卿源又咳了几声。   许骄问,“喝药了吗?”   “喝过了。”宋卿源示意她上前,他坐在小榻上,她从身后靠在他背上,似撒娇般将头靠在他肩头,“这么乖?”   宋卿源:“……许骄。”   许骄不闹了,但也没从他背上下来,还是伸手挂在他脖子上,只是不闹了。   “马上年关了。”他轻声。   两人都想起去年年关的时候,是在庆州的灵山行宫,许骄想起就是那个时候她喝多了,各种狗上了宋卿源,还让他给她解裹胸……   他们两人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兜兜转转到了一处。   时间好快……   许骄愣住。   宋卿源又道,“早前说的好好谈谈,恩科后事情又开始忙了起来,你又同沈凌离京,朕在看东陵十八城的事,眼下可好?”   许骄知晓但凡他这么问起,就是想说了,上次是有恩科的事情在,这次躲不过。   “嗯。”她轻声。   她还是靠在他背上,下颚贴在他肩头上,脸颊微微贴着。   宋卿源没让她下来,温声道,“朕想让你入宫,你肯定不愿意。朕要真要在宫中放人,又怕委屈你。阿骄,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入宫做朕的皇后,以许清和妹妹的名义,皇后病着,平日里不需要露面,你还是在朝中做许相,需要皇后露面的时候,你寻个理由外出公干,两个身份只要不撞在一处出现就是……”   “嗯。”她又轻声。   宋卿源继续道,“如果真不想入宫,朕可以没有后宫,但要子嗣,将朕的孩子生下来,继续留在前朝。”   “嗯。”她还是轻声。   宋卿源还想出声,喉间却忍不住重重咳了几声,一连咳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一面给他拍背,一面疑惑着,“昨日还好些?”   宋卿源也这么觉得,安慰道,“这些日子风寒反复,总这样,没事。”   他是示意她别担心。   朱全顺回乡了,换了旁的大夫,可能方子不同。宋卿源的注意力不在此处,“阿骄,怎么都会有不能周全之处……”   许骄吻上他脸颊,温声道,“等你好了的。”   他看她。   正好大监入内,“陛下,太医院的药送来了。”   宋卿源一口饮尽。   换了太医,方子喝了有些嗜睡。   宋卿源回了龙塌躺着,许骄继续看着奏折,但脑海中都是方才宋卿源口中的话,悬笔微顿着,其实就算不点破,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   朝臣不傻,顶着中宫和相辅的名头,一个出现一个不出现;就算有子嗣,后宫也不可能一直空置,子嗣单薄,后宫也不会空置……   许骄淡淡垂眸。   ……   这几日,许骄依旧每日晨间很早出宫,早朝后去政事堂,临近黄昏前后回寝殿,有时候是他披奏折,她在一侧看公文,有时候是她替他披奏折,他喝了药入睡。   宋卿源的咳嗽没怎么见好,震得头疼,临近年关了,朝中都在议论,陛下的病仿佛拖得太久了。   太医院也会诊过,说是怕是要些时候才能好。   宋卿源没怎么在意,他在意的,是许骄仿佛已经习惯了留在他寝宫,对他而言是好事,他反而不太计较病的事。   于是时间一天天过去,越发临近年关。   宋云澜在京中的时候,也会出现在早朝上。   宋云澜每日都会有面圣的时候,时间不长,大多是陪着宋卿源说说话,下下棋。   许骄怕在宫中遇上宋云澜的次数太多,同大监交待了一声,等宋云澜面圣后,让人告诉她一声,她再去寝殿。   大监应好。   于是往后,再同宋云澜撞上的时候近乎没有。   许骄还是每日在政事堂很长时间,有时,惠宁也会来,“相爷~”   惠公公标志性的声音很远就能听见。   这段时间都是惠宁在跑,今日御膳房做了点心,明日做了糖水,后日做了汤,天子每日都让往她跟前送,是怕她顾不上晌午时吃饭……   许骄看了许久,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良久,才伸了筷子,夹了点心在口中,忽得,鼻尖便红了。   ***   “沈编纂,许相来了。”翰林院官吏快步上前,沈凌去迎。   正好黄昏前后,许骄是从政事堂来的。   “相爷?”沈凌意外。   “忙完了吗?有没有时间?”许骄莞尔。   沈凌笑,“有。”   ……   “相爷,今日是要酸辣粉还是阳春面啊?”老板娘是许久没见许相了。   而且,这次又带了旁人来。   “酸辣粉。”许骄应声。   老板娘又看向沈凌,沈凌笑道,“阳春面。“   老板娘应好去做。   许骄看了看沈凌,旁人同她一道来,都会说一样,只有沈凌要的阳春面。   沈凌是有魄力和主见的人。   在何处都可见一瞥。   许骄一面烫了碗筷,一面问道,“工部的事,年关前能出来吗?”   “能。”沈凌应声。   沈凌不是好大喜功的人,沈凌若能,许骄是信的,“好。”   沈凌问,“相爷这么急?”   许骄道,“南顺临水而行,这些水利工程是重中之重,加上早前有梁城水利的空壳,这一处正是朝中和国中最敏感的地方,需要好好规划,所以想提前看看。”   沈凌颔首。   酸辣粉和阳春面端上,沈凌笑了笑,“相爷……”   许骄打趣道,“我也就能吃一碗。”   沈凌跟着笑开。   “对了,西南工事也要盯紧些,那边才收编了驻军,怕出岔子,若是有事,及时和楼明亮沟通,他是脑子清楚的人。如今工部和户部尚书一直空缺,你们两人主事,效率还能高些。“许骄提醒。   “学生明白。“沈凌应好。   许骄恼火看他。   沈凌改口,“明白了,相爷。”   “朝堂之中,人人都有自己的特点,也有小算盘,不是那么容易掌控,慢慢来。”许骄又道。   沈凌看她,迟疑道,“相爷今日……”   他是觉得不同,但又想相爷今日是单独来寻他的,应当就是想说这些事,沈凌欲言又止。   许骄叹道,“年关了,总结呈辞,你多听听。”   沈凌笑道,“有相爷在。”   许骄皱了皱眉头,认真道,“你应当要想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怎么做!”   沈凌怔住。   许骄继续道,“朝中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光有陛下的信赖还不行,还需要资历,时间,威信,沈凌,你需要在朝中树立威信。”   沈凌是聪明人,“相爷赐教。”   两人在面摊聊了很久,踱步回鹿鸣巷的时候,也一直在聊后续的事。路过西市时,聊到最起劲儿的时候,中途遇见陶和建……   许骄有些意外。   陶和建去云腾的时间不算长,这回却是同宋云澜一道回京的?   这么快得了宋云澜信任?   沈凌看见陶和建也目露迟疑,早前在翰林院共事,陶和建的心胸和为人沈凌心中是有数的。   眼下,陶和建上前拱手,“许相,沈编纂,别来无恙。”   许骄看陶和建不怎么舒服,他和宋云澜两人都让许骄觉得很不舒服……   但眼下陶和建是云腾的人。   许骄逢场作戏,“在云腾如何?”   陶和建道,“京中人才济济,在云腾,多得昱王信任。”   就是说京中怀才不遇,但在云腾得了昱王知遇之恩。   “那就好。”许骄礼貌笑了笑。   陶和建又看向沈凌,“还没来得及恭喜沈编纂。”   沈凌回礼,“陶大人客气了。”   陶和建最后朝许骄道,“陶某离京后,一直挂记相爷,若不是相爷在翰林院栽培,许是今日也不会在云腾崭露头角。”   许骄笑道,“不必妄自菲薄。”   陶和建也笑了笑。   “相爷,沈编纂,告辞。”陶和建拱手离开,两人点头致意。   离开后,远远轻嗤一声,又隐晦笑了笑。   ……   “就到这儿吧。”许骄在鹿鸣巷口驻足。   沈凌躬身,“多谢相爷今日赐教,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许骄道,“十年过了,三年经验是有了。”   沈凌再次笑开。   回了鹿鸣巷许府,敏薇上前,“相爷!”   好几日没见到许骄,敏薇有些想她,许骄道,“我来取些东西。”   敏薇去忙的。   许骄在书房的抽屉里取出一本册子,是按每月分好的。   翻到六月时,目光落在最后一页上,宋卿源的生日,前面的方框被他打上了一个勾,许骄出神。   许久之后,才翻到十二月。   在临近月末的一条前打勾——见沈凌。   再往后,就只有薄薄的一页纸了。   许骄攥紧指尖。   她以为的一年时间很长,眼下才知晓,实际总比想象得短太多……   她是喜欢他。   但她不够喜欢他……   在两个人里,她才是最自私的那个,明知他能给她的自由,未来和理想有限,她还是想同他在一处。   而在他认真考虑同她未来的时候,她不知第几次落笔写这封信。   但每次都只能写上开头的宋卿源三个字……   她不是这里许骄。   她不会将对未来的期许,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更不会期望帝王至死不渝的爱情。   她是许骄……   许骄双目微红,听到苑中有说话声传来。   许骄收起东西。   敏薇来了书房外,“相爷,子松公公来了。”   许骄低声,“进。”   子松入内,“相爷,您怎么了?”   许骄淡声道,“我不太舒服。”   子松应道,“哦,陛下方才问起相爷,师父让我来寻相爷,方才去政事堂,说相爷先离开了,所以才来了鹿鸣巷这里。”   许骄道,“你先回去吧,我晚些就去。”   子松拱手离开。   等到子松走后良久,许骄才回神。   ***   到寝殿时,宋卿源抬眸看她,“子松说你不舒服,怎么了?”   许骄看他,微微愣住,有一瞬间,似是想什么都同他说。   宋卿源凝眸,“许骄,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许骄支吾道,“我偷偷去吃酸辣粉了……胃有些不舒服……”   又是胃疼。   宋卿源想起早前在明镇的时候就是……   宋卿源唤了声大监。   大监入内。   宋卿源道,“去宫外找个大夫,吃辣了胃疼,取药来。”   “……是。”大监懵懵应声,很快反应过来是相爷。   “过来。”宋卿源唤她。   她上前。   他伸手揽她在怀中,沉声道,“还有几日就是腊月二十七了,朝中开始休沐,你就好好呆在寝殿里哪里都不准去,不知道上次胃疼成什么样子?”   他背了她一路,她不舒服了一路。   他说完,她靠在他怀中,怏怏没有精神的模样。   “这么难受?”他担心了。   许骄点头。   他放下折子,抱她起身,往龙塌上去。   他放下她,吻上她额头,“睡吧,朕再看会儿折子。”   她点头。   他认真看她,“疼哭了?”   眼眶都是红的。   许骄还是点头。   宋卿源迟疑,掀了被子一道入了榻上,伸手解开她的衣襟,替她轻轻揉了揉,“好些吗?”   她点头。   他看了看她,笃定道,“许骄你有事……”   许骄攥紧指尖,怕他看出端倪,在他再开口前,伸手一点点宽了他的衣衫,“我想你了……”   宋卿源看着她,心中似簇了一团火。   ……   内侍官取了药来,大监正想往殿中送,但很快意识到龙塌的锦帐放下了,依稀有天子的声音传来,大监愣住,赶紧折回朝内侍官道,“去温着。”   内侍官应声。   等到良久之后,听到后殿的水声传来,大监才唤人去殿内收拾了,靛青色的龙袍和深紫色的官服落了一地,眼下,后殿中还有天子的声音传来。   ***   许久之后,许骄才穿了宽松的睡袍侧躺在龙塌上,看着案几前认真专注的宋卿源。   殿中灯火明亮,他的侧颜在灯火下剪影出一道极其精致的轮廓,只是早前咳嗽得没那么厉害,方才之后,又开始频频咳嗽了……   许骄莫名想起了狐狸精几个字形容自己。   就这么想着,脸色忽然红了,还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那种红……   “许骄。”宋卿源忽然唤她。   她果然吓一跳。   “你又在想什么?”宋卿源看她。   这回,她竟然直接牵了被子把自己的头蒙住。   宋卿源好气好笑。   “大监。”宋卿源唤了声。   大监入内。   “药呢?”他问。   大监低声道,“温着了,老奴马上让人取来。”   等大监折回,将药碗放在案几的角落处,而后退了出去,宋卿源才道,“出来喝药。”   用的是“出来”两个字。   许骄果真出来了,她胃不疼,但不得不当着宋卿源的面喝了……   宋卿源拿了折子敲了敲她的头,“你近来奇奇怪怪得……”   许骄跑回去睡了。   宋卿源笑,“朕的许小骄呢?”   被窝里的声音道,“明日带进来。”   宋卿源又笑,“许小猫一道带了,它们好做个伴。”   “好。”被窝里再次发出声音。   宋卿源心底繁花似锦。   ***   翌日早朝,再次提起滨江八城的事宜。眼下滨江八城的事,是朝中的大事。   苍月占了内陆十城,南顺占了滨江八城,有苍月的驻军在,东陵很难越过这十城,取回滨江八城,所以城中驻军部署好,魏帆便启程回京中复命,应当是正月十五前能抵京。   早朝时,宋卿源仿佛咳得更厉害了些。   许骄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的缘故……心里又觉得愧疚至极……   早朝结束,出了正殿,往中宫门去的时候,正好和宋昭迎面撞上。   “许骄!”自从上次有了交集之后,宋昭见她就忽然热忱了起来。   许骄头大,“惠王。”   许骄周围的官吏朝宋昭行礼,而后识趣离开。   宋昭这才问道,“许骄,我回京啦,回来陪我哥过年~”   许骄:“……”   她怎么不提前知道这个噩耗的……   宋昭又问,“我哥是不是病了?”   说起宋卿源的病,许骄这才点头,“病了好些时候了,还没太见好。”   “不应该啊……”宋昭一面摸透,一面叹道,“他一向底子好啊。”   许骄耳根子有些红,“我还有事先走了。”   “哦~”宋昭应好。   ……   果然,政事堂内,人人都觉得相爷过了前两日的缓和期,这两日精神就忽然好起来了。   精神好起来的意思就是,好些事情,原本大家都想蒙混到年后的,但相爷一追问起来,就得各个硬着头皮去做,想马虎到年关后都不行。   其实,催一催也能做,谁让相爷回京了呢~   临到晌午,何进来了政事堂。   何进好久没看到许骄了,“相爷!”   许骄问道,“近来翰林院的事情可顺畅?”   何进应道,“沈编纂好相与,下官和他配合得很好。”   许骄点头,又道,“日后他的事情怕是越来越多,你多帮他些。”   何进拱手,“下官明白。”   “给我吧。”许骄看了看他手中的文书,何进这才放下。   都应是要送入宫中过目的,沈凌今日不在,何进才会送到她这里来。   许骄一面翻,何进一面道,“有些舍不得相爷。”   许骄看了看他,“翰林院编纂是个职位,总要换人做。”   何进叹道,“但相爷就是相爷。”   许骄看了看他,未至可否。   晚些时候,许骄将文书过看完,“没问题,不用改动了,送到宫中吧。”   何进拱手。   看着何进的背影,许骄缓缓放下手中的笔,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060章 涌动   何进走后不久,楼明亮来了政事堂,户部年前还有些要文要批复,不至于到天子处,但需要相爷过目。   楼明亮递呈上,许骄接过。   公文有些长,包含了好些国库开支的项目。   许骄逐一看过,很快在上面批复,又叮嘱道,“趁年关前尽快发下去,赶早不赶迟。”   “是。”楼明亮接过卷宗,拱手应声。   “对了……”见楼明亮转身离开,许骄又唤了一声。   “相爷。”楼明亮回头。   许骄又道,“你在繁城任过知府,后来在吏部,眼下在户部,如今户部和工部主位空缺,都是侍郎主事,你有时间多和沈凌走动沟通,户部和工部往来频繁,你们二人多走动是好事。”   “明白。”楼明亮应声。   许骄看了看他,继续道,“除了这些,礼部,刑部和兵部相关事宜,有机会多涉猎,六部两寺原本联动就多,内部官员也多相互调任,多涉猎些不是坏事。”   楼明亮眸间稍稍迟疑,还是应是。   “我正好要去看老师,你有空吗?”许骄又问。   邵德水是太子太傅,许骄早前在东宫做伴读,所以一直称邵德水为老师,而楼明亮原本也是邵德水的学生。   许骄提起,楼明亮眸间微亮,“正好,我也许久未看老师了,同相爷一道。”   许骄颔首。   邵府离政事堂有些距离,两人没有坐马车,一面并肩踱步说着话,一面往邵府去。   在去邵府的途中,两人一道说起朝中不少事情。   许骄也交待了楼明亮不少话。   楼明亮微讶,“相爷是要外出吗?”   许骄笑道,“年关了,找你们聊聊。”   楼明亮会意,“那便好,我还以为相爷要调任了。”   许骄噤声。   ……   等到邵府,邵老爷子的子孙来迎府外迎候,“祖父近来身子不怎么好,一直在卧床,听说相爷和楼大人来了,精神都似好了许多,在偏厅等候了。”   十一月起,初步交涉完滨城八城之事后,邵老爷子的身子便不怎么好,一直在府中将养,很少在朝中露面过。   许骄也是几日前才回京,眼下才寻到时间,“刚回京中,事情有些多,接连在政事堂处理了几日,否则早该来看老师了。”   许骄搀扶着邵德水在苑中散步。   楼明亮跟在邵老爷子另一侧。   邵德水道,“听说陛下病了,可有去看过?”   许骄点头,“看过了,说是染了风寒未愈,又没怎么注意,风寒加重了,太医看过,还在吃药。陛下也在担心老师的身体,昨日还同我说起老师来,今日正好来看看老师。”   邵德水叹道,“陛下这些年一直劳心劳力,精力全在朝事上,这滨江八成的事情拿下来,心中一块沉石落地,又遇上风寒入侵,怕是不容易好。朝中的折子又一日日得往宫中送,陛下想要静心疗养几日都不得空闲。”   邵德水清楚天子,许骄也知晓宋卿源不是能闲得下来的人……   “我会提醒陛下的。”许骄宽慰。   邵德水这才点头。   “你们来得正好,同老师说说话。”邵德水又看了看楼明亮,“近来在朝中如何?”   楼明亮道,“年关了,有些忙。”   邵德水道,“忙是对的,但太忙了也要歇一歇。”   邵德水朝许骄叮嘱道,“清和,你也是,如果太累就歇一歇。”   许骄微怔,淡声道好。   邵德水又道,“陛下信赖你,诸事都依赖你,但也需张弛有度,趁着年关好好休沐一段时间。”   许骄点头。   楼明亮陪着老师下了一局棋,许骄在一侧看着,观棋不语。   临末了,许骄又朝邵德水道,“老师保重身体。“   邵德水笑了笑,“知晓了。“   出了邵府的大门,楼明亮同许骄道别,许骄一人往鹿鸣巷回的路上,正好撞见宋昭。   “许骄!“宋昭嗓门大。   许骄原本就在出神,忽得被宋昭这么一吼,直接吓了一大跳。   “惠王殿下……”许骄很有些无语。   宋昭大笑,“你怕什么,你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许骄:“……”   宋昭微讶,“你真做亏心事了?”   有毛病!   许骄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结果宋昭伸手拽她,“喂!真生气啦?开玩笑的,走,去望月楼。”   许骄没他力气大,也怕被他戳穿,只能顺着他去,“去望月楼做什么?”   宋昭道,“我哥病了,他小时候就爱吃望月楼的千层饼。”   许骄微微怔了怔,没说旁的了。   一路到望月楼,宋昭就说了一路,许骄没怎么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在望月楼等候的时候,才见宋云澜在。   她不怎么喜欢宋云澜,宋昭也不怎么喜欢宋云澜。早前陪同柏靳去富阳的时候,宋昭就在路上和许骄吐槽过。宋昭当时的原话是,四哥争强好胜,喜欢旁人都听他的,但四哥总护着他,他不喜欢七哥。   七哥就是宋云澜。   当巧不巧,宋云澜方才就见到他二人在一处,宋昭在一侧拼命说话,许骄有些出神,也简单应声。   眼下,正好目光对上,宋昭硬着头皮去招呼。   新出炉的千层饼需要时间,坐下等的时候,才知晓宋云澜也是来望月楼给宋卿源带千层饼的,要等一锅出炉了……   宋昭没想到,宋云澜温声道,“我也是晨间听陛下提起。”   许骄目光落在窗外,见有禁军入城,眉头不由微微拢了拢,年关了,怎么会有大批禁军入城?   宋昭正好瞥见,叹道,“是肖挺快回京了吧。”   许骄这才想起肖挺将军来,早前梁城之乱后,肖挺去了梁城驻军,魏帆在京中任京中禁军头领,实则是宋卿源事前将魏帆从西南叫回京中而后再付赴慈州驻军,避免引人注目。   眼下肖挺差不多在梁城驻军有一年时间了,梁城安定,宋卿源让肖挺回来了?   确实,早前是有一支禁军驻扎在梁城,应当就是眼下回来这批。   许骄多看了一眼。   宋云澜余光看向她,没说旁的。   许骄倒是由肖挺想起了梁城之事……   梁城之事最后了结了,但是还有很多疑点在。譬如当初宋昭和麓阳候是怎么会来找宋卿源求情的?   宋卿源肯定过问过,但她并不知晓细节……   终于,千层饼出炉,宋云澜亲自去看。   许骄问起宋昭,“当初谁让惠王去陛下跟前替瑞王求情的?”   宋昭诧异,没想到许骄会忽然问起,“怎么突然问这个?”   “忽然想到。”许骄应声。   宋昭叹道,“婶婶啊。”   瑞王妃?   宋昭道,“婶婶其实待我很好,梁城出事,婶婶辗转托人送消息给我,让我找哥求情,我那时不知道是这种事,还以为是水利工事亏空……”   正好宋云澜取了千层饼折回,许骄没有再问了。   宋昭和宋云澜两人入宫,许骄则是先回了鹿鸣巷,一路走,许骄一路在想一个问题。   宋昭如此,那麓阳候应当也是如此。谋逆是大罪,瑞王妃不会不清楚……   当初梁城的消息被封锁了,瑞王谋逆这样大的消息都传不出来,却怎么让宋昭和麓阳候收到瑞王妃辗转传出来的消息,让他们二人来找宋卿源求情?   宋卿源不会想不到这一条……   许骄忽然想到在灵山行宫时,宋卿源同她置气,因为让她别插手梁城之事,她还是同宋昭说起了瑞王谋逆之事。   宋卿源全然可以将宋昭打发走,但是宋卿源没有,而是带了她去眀镇,让宋昭继续留在行宫,应当就是想从宋昭等旁人露出马脚。   但当时她并不知晓梁城之事的来龙去脉,怕宋昭骚扰宋卿源……   许骄轻叹。   难怪他那时候生那么大的气……   许骄微微垂眸。   ***   许骄回了府中,将许小骄和许小猫都装进猫笼里。她答应了宋卿源今天把许小骄和许小猫带到寝宫去。   看着许小骄和许小猫在猫笼里喝水,许骄忽然愣住。   她刚回来的时候,仿佛宋卿源的病还好些,后来朱全顺回乡,换了太医,宋卿源的病便开始反复,有时一整日都无事,有时病得难受。许骄看了看喝水的许小骄和许小猫,心中莫名涌起旁的念头……   许骄带许小骄和许小猫入宫的时候,宋卿源已经睡了。   大监说,陛下方才见了惠王和昱王,有些不舒服,就先躺下了,药还没喝。   许骄看向桌上的药碗,朝大监道,“大监,拿几个药瓶帮我盛些药。”   大监听她这么一说,大监朝她道,“相爷说的,陛下前两日就吩咐过了,老奴亲自出去找的大夫看过,药没问题。”   宋卿源也怀疑过?   许骄微讶,不过也是,宋卿源惯来谨慎,久病未愈,心中肯定也怀疑过,她能想得到,宋卿源也能想得到……   许骄朝大监道,“那我陪陪陛下。”   大监颔首。   许骄呆的这段时间,宋卿源一直在咳嗽,许骄伸手,额头有些烧起来了……   今日晨间还没有。   许骄唤道,“大监,再唤太医来看看。“   大监不敢耽误。   ……   宋卿源醒的时候,许骄一直守在床边,他自己都觉得脑海中昏昏沉沉的,很有些难受。   “你来了?”宋卿源醒了也没什么精神。   “你发烧了,宋卿源,是不是很不舒服?”许骄伸手抚上他的脸。   他摇头,“还好。“   “再睡会儿吧……“许骄看他。   他轻声道,“手上还有些事要处理完,等明日过完,后日就休沐了,到时候好好歇歇,你我好好在一处。”   许骄眼底微微泛了泛红,见他的脸已经明显瘦了一圈。   宋卿源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温声道,“别胡思乱想了,就是这一段有些累了,等休沐几日就好。”   他吻上她额头,“来,帮我看折子。”   许骄应好。   小榻上,他伸手揽着她。   她看折子,他看她,宋卿源嘴唇略微有些泛白,淡声道,“年关时候想吃什么,提前让大监去做。”   许骄想起去年去灵山行宫时候,他也说过一样的话,结果她和柳秦云跑去眀镇买东西了,等到入夜了才回来,宋卿源一个人对着年夜饭坐了很久……   这一幕仿佛还是昨日的事情,又似过去了许久一般。   “好。”许骄应声。   宋卿源又道,“上次年关不是说没看到烟花吗……这次我让大监安排了。”   许骄低眸,“骗你的,我不喜欢看烟花。”   宋卿源下颚抵在她头顶,“那我看。”   许骄攥紧指尖,“宋卿源,我骗你,你会恨我吗?”   宋卿源笑,“胆子越来越肥了是吗?”   晚些时候,惠宁端了药来,宋卿源喝了便重新回塌间躺下,看着她在案几前忙忙碌碌。他喜欢她,怎样都好,眼下就很好……   ——我骗你,你会恨我吗?   宋卿源微微阖眸,又笨,又不会撒谎……   ***   翌日晨间,宋卿源又开始发烧,而且烧得很厉害。   大监担心,“陛下,要不休沐?”   宋卿源摇头,忽然休沐,朝中一定会议论纷纷。他病情一直不怎么好,朝中都在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若是忽然不去,更坐实了猜测。尤其是今日是休沐前最后一日早朝,临近年关,这样的猜测多了不是好事。   宋卿源强忍着难受去了早朝。   休沐前的早朝,气氛以和谐为主,等待入朝的时候,百官就互道新年好,再见面应当是正月初一的入宫拜谒,再就是等到大年初七才会恢复早朝。   早朝时,许骄担心看向殿上,天子端坐龙椅上,十二玉藻冕旒后看不清脸色,旁人看来无恙;倒是许骄一连提了好几件需要年后回来要做的事情,让六部两寺都压力不小,宋卿源看了看她,略微皱了皱眉头。   临出正殿,子松来寻,“相爷,陛下请您去趟寝殿。“   自从宋卿源病着,便没怎么去过明和殿,一直都在寝殿,许骄去的时候,正好听鸿胪寺少卿同宋卿源道,“正月里和谈,东陵知晓陛下后宫空置,想要送公主来南顺联姻……”   许骄微顿。   很快,宋卿源的声音响起,“等魏帆回来再商议。”   魏帆会在元宵前后会回京。   鸿胪寺少卿出来时,正好同许骄碰上,“相爷。”   许骄颔首。   入内时,宋卿源抬眸看她,“你今日早朝在做什么?明日休沐,今日施压?”   许骄喉间轻轻咽了咽,宋卿源继续看她,“许骄,你在急什么?”   许是说得太急,接连咳嗽的两声,许骄抬眸看他,四目相视里,宋卿源目光如炬,“许骄,你年后要做什么?”   许骄应道,“就是提醒下他们,年后回来还有一堆事情……”   宋卿源目光微滞,没有再说旁的。   许骄上前摸了摸他额头,仿佛退烧了。   晨间他都烧得迷糊了,喊着外祖母,她是吓倒,但醒来后,再难受还是去了早朝,天子之位看似风光,但要忍耐的,其实比常人更多。   宋卿源抱起她,“阿骄,被担心,朕好多了。”   许骄看他。   宋卿源道,“明日同朕去京郊别苑吧,换个地方呆几日,兴许病能好得快些,我们等年关再回来?”   他眼中都是期许,她低声应好。   ……   回鹿鸣巷收拾行李的时候,葫芦来了屋中,“相爷,都准备稳妥,年关可以走。”   正月初一百官要入宫拜谒,宋卿源走不开,一整日都要在宫中。   她正月初一走,他抽不出空找她。   “相爷真要走吗?”葫芦环臂,手臂中抱着剑,沉声问道。   许骄低声,“走。”   ***   在行宫的两日,宋卿源的病时好时坏,宋昭和宋云澜都来看过,太医也不敢大意,可宋卿源的病就是不见彻底好转。   但这两日宋卿源算是彻底放松,朝中的事情一件都未管,就是日日同许骄一处。   有时是枕在许骄怀中睡觉。   有时是听她念书。   也有时,是和她一道在湖中喂锦鲤。   许骄也会踮起脚尖,踩在他脚上亲他,宋卿源皱眉,“别闹……”   她咬他脖子。   他被她闹得没办法,阿骄,朕病着。   她笑了笑,头靠在他怀中,拥着他入睡,还是像早前一样,把他当成被子一样夹着他。   他但凡好些……   他吻上她额头,她眉头皱紧得很紧,是心中不踏实。   他伸手,抚平她眉间的不踏实,她也会在梦中呓语,“宋卿源……”   他揽紧她。   ……   宋昭有些担心,“许骄,我哥会不会有事?”   许骄沉声,“不会的。”   到腊月二十九这日,宋卿源睡了整整一日,许骄一直守着他,也守了一整夜。   翌日醒来,宋卿源口渴,许骄给他取水。   他轻抿一口,问了声,“我睡了多久?“   许骄看他,“一天一夜。“   宋卿源僵住,半晌道,“那就是年关了?”   许骄拥他,“是年关了,宋卿源年关好。”   “哪有问候人年关好的,你应当明日问候新年好。”他也拥她,“回宫吧,今日要守岁。”   许骄垂眸,“嗯。”   许骄扶他起身,许小骄和许小猫在一侧摇尾巴玩,许骄替他更衣。   他今日气色好了很多,许是睡了整日整夜的缘故。年关要回宫守岁,稍后宋昭和宋云澜会来宫中和他一道用午饭,她要先回陋室一趟,点一盏长明灯再入宫陪他。   宋卿源是今日好了许多,也抱起她,温声道,“去年年关把朕自己丢行宫,自己跑去眀镇了,朕一整日都没吃饭。”   许骄道,“我也没吃,不是送许小骄给你了吗?”   宋卿源笑,“朕回宫等你,早些来。”   言罢,吻上她额头,又让大监带了许小猫和许小骄一道。   许骄看向他的背影。   他也转头看她,温和笑了笑。   许骄心底像是被什么重重划过。   ……   马车缓缓驶离京郊别苑,往陋室去。   这里有她无数的记忆,眼下,都要尘封了……   许骄俯身,用火星子点亮了一盏长明灯。   长明灯亮起的时候,许骄红了眼睛。   ……   宫中,宋卿源和宋云澜正同宋卿源一道用午饭。   大监快步入内,在宋卿源耳边附耳了几句,“相爷去陋室了。”   宋卿源沉声道,“让人继续盯着。”   大监应是。   “怎么了?”宋昭担心。   宋云澜也敛了眸间的紧张,低头喝了一杯酒,压下内心的忐忑。   宋卿源没多提,“没事。”   宋云澜脸色更难看了几分,握着水杯的手也轻轻抖了抖。   这一顿饭,宋卿源和宋云澜都吃得心不在焉。   只有宋昭挺开心,“四哥,好久没有和你一道过年了,而且,你今天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宋云澜跟着笑了笑。   午饭过后,宋昭和宋云澜留在宫中陪宋卿源下了会儿棋,惠宁送了药来,宋卿源看了一眼,“今日年关,不喝药了,拿走吧。“   惠宁顿了顿,宋云澜也顿了顿。   宋昭却是笑起来,“对对对!年关不喝药!“   宋云澜轻声道,“四哥,政事再忙,也要注意身子,我知晓这其中滋味,旁的都不重要。”   宋云澜原本就多病,这句话从宋云澜口中说出,听起来有些压抑。   宋卿源低声道,“朕知晓了,你也是。”   宋昭打断,“今日年关,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   “也是。“宋卿源笑了笑。   ……   年夜饭,宋昭和宋云澜不宜再留在宫中。   宋昭在京中有府邸,宋云澜在驿馆落脚,陶和建等了许久,宋云澜眉目间有愁容,也问道,“可有露出马脚?”   陶和建摇头,“没有。”   宋云澜回想起今日宋卿源的那句“继续盯着”,还心有余悸,尤其是,今日宋卿源看起来气色比前几日好,而且也没再喝药,他也怀疑过是不是被他发现了,后来试探的时候,又觉得不像……   以宋卿源的手段,若是他发现,他不会安全出宫。   宋云澜沉声道,“小心些,等肖挺回京再说。”   陶和建应好。   ***   寝殿中,宋卿源一面等她,一面逗着许小骄和许小猫。   黄昏前,大监已经备好了年夜饭,许骄还未至,宋卿源让大监唤人去催。   看着满满一桌的年夜饭,宋卿源想起灵山时,也想起眀镇,更想起她轻声道,宋卿源,我骗你,你会恨我吗?   宋卿源指尖微微滞了滞,朝着许小骄道,“就你吃定了朕……”   快入夜了,宫中处处开始掌灯,两只猫到了宋卿源跟前就欢脱到不行,相互打闹追逐着尾巴,衬得四下热闹了些许。   大监入内,“相爷来了。”   宋卿源看她,“怎么这么久?”   许骄道,“我回了趟陋室,好像发现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又去了鹿鸣巷找,没找到,又去了陋室一次才找到,最后迟了……”   他温和看她,“不迟,来。”   许骄上前,他吻了吻她额头,“吃饭了。”   许骄坐在他一侧,上次年夜饭的时候,宋卿源还在生她的气,她拼命说话哄他,眼下,两只猫在殿中跑来跑去,窜上蹿下,多了好些年关的氛围。   宋卿源精神好了许多,但年关的酒还是许骄代饮的。   上次是几杯记不住了,这次十杯都饮尽了,反正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什么都有了……   宋卿源看她,“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酒量这么好了?”   许骄叹道,“是勇气大涨。“   宋卿源笑不可抑。   恰逢年夜饭的烟花来了,两人去了殿外看烟花。   宋卿源是没骗她,他真让大监准备好多,至少这烟花是她早前在京中年关时看过的长了一倍不止。   “上次没看到,这次看到了?“宋卿源下颚抵在她头顶,许骄靠在他怀中看了很久,“好看。”   宋卿源拥着她,“明年也让大监准备,日后年关的烟花,次次都要这么长。“   许骄看他,“宋卿源,你会被会御史台谏言的……”   宋卿源笑,“谏言什么?哪个昏君是因为年关放多了烟花成昏君的?“   许骄:“……”   宋卿源咬上她耳朵,“昏君都是沉迷美色,日日贪恋不早朝才会被谏言……”   许骄耳根子都红了。   接下来的事仿佛顺利成章。   许小骄和许小猫在殿外乱窜着,开心得不得了。   他抱她上了龙塌,吻上她双唇,龙塌上,是两道身影交织起伏着,衣衫凌乱落了一地,抵死的亲近和绮丽,宣泄着所有的倾慕与爱意,怎么也不知疲惫……   待得守岁的烟花都照亮了整个夜空,她被他抱起,裹在金黄色的龙袍里去了后殿。   她喝得太多,脑海里正晕乎乎的,也分不太清是在内殿还是后殿的鱼池中,待得肌肤沾上温水,许骄刚舒服得叹了叹,他拥她,她暧昧看他,似是怎么都看不够这张好看的脸,她亲他,又是一室绮丽。   等擦干了头回龙塌时,许骄又困又乏,迷迷糊糊道,“抱抱龙,上次年关你病着,这回还是病着。你明天年关不要再生病了,好好过年好不好?”   “听你的。”他牵了被子盖上。   ……   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已经是初一了。   每年初一,百官都要入宫拜谒。   许骄从龙塌上起身,抱抱龙还病着,昨晚不算太闹腾,但两人都很契合。她起身,他从背后揽紧她,“新年好,阿骄。“   他好像真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她心中微舒,温声道,“我去换衣服了。”   他松手,但脸上都笑意。   许骄去了屏风后,宽下衣裳,换上深紫色的朝服,宋卿源上前,替她翻了翻衣领,温声道,“去吧。”   稍后正殿宫宴也能看到她。   “那我去了……“许骄好似不舍。   “嗯,去吧。”宋卿源亲了亲她。   许骄行至屏风外,脚下又驻足,看向屏风后宽衣的身影,心里浓郁的不舍涌上,微微红了眼眶。   屏风后,宋卿源应当是见她身影还在,轻声道,“怎么了?”   许骄道,“刚才忘了说,宋卿源,新年好。”   屏风后的人笑了笑,“回来再说。”   许骄这才出了殿中。   寝殿远远留在身后,许骄却忽然觉得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和如释重负。   ……   辰时,百官携家眷陆续入了宫中。   相互恭贺新春,相互问候,整个宫中都是热闹喜庆的氛围。   天子后宫空置,便也不分前朝和后宫,都一并在天子跟前拜谒,“陛下新春大吉,万福金安。”   因为是一家一家到跟前,整个上午宋卿源见了不少朝臣和家眷,旁人也都看得出来,天子面色不太好,是还病着。   能入宫的,都是京中要员。   宋卿源一面应着,一面唤了大监来,“怎么没见许骄?“   大监一整个上午都忙晕了,“老奴差人去看看。“   宋卿源点了点头,又忽然想,她这几日累了,许是跑去何处瞌睡去了。   宋昭和宋云澜一直在宋卿源两侧,陪着宋卿源见了朝中不少官吏,稍许,大监折回,在宋卿源耳边轻声道,“说是相爷晨间出宫了,还未入宫。“   她是要先出宫,然后再入宫。   但眼下都要将近晌午了,宋卿源微微皱了皱眉头,又嘱咐道,“去找找。“   大监应好。   京中官吏依次拜谒,整个晌午就见了一半的人,剩余的人下午继续。   晌午时,宋卿源回了寝殿暂歇。   惠宁端了药碗来。   宋卿源看了看,其实这两日他没喝药,仿佛还好好的,宋卿源稍许迟疑,惠宁道,“陛下,相爷出宫前嘱咐了陛下好好喝药……“   宋卿源笑了笑,端起药碗喝了。   惠宁喉间轻轻咽了咽,额头渗出些许冷汗,等宋卿源喝完,惠宁才退了出去。   晚些,大监入内,“陛下,相爷不在府中,也不在陋室,也没出城,不知道去哪里了……“   宋卿源眸间黯色,“继续找。“   大监应是。   宋卿源又唤了声,“大监。“   大监折回。   宋卿源问,“城门口都打过招呼了吗?”   大监颔首,“打过招呼了,相爷的马车一律拦下,不让出城。”   宋卿源点头。   他是觉得许骄近来恍惚,也有些反常,他不是没想过。   但昨晚过后……   宋卿源心中有些堵,又觉得不应当。方才喝过的药有些上头,宋卿源在龙塌上躺了一会儿,不知做了什么噩梦,额头渗出涔涔冷汗。   ***   车轮滚滚驶向城门口,城门口的侍卫拦下,“是相爷的马车?”   六子微楞,“是。”   侍卫道,“宫中有吩咐,若是相爷的马车,一律都要拦下。”   六子道,“我是替相爷出去拿东西,相爷不在……”   六子话音未落,侍卫上了马车,是不见相爷身影,也四处找过,不像能藏人的。   六子又道,“都说了是替相爷出京办事。”   侍卫确实没检查出什么,只能让他走,又让人入宫说一声。   一侧,许骄已经换了女装,混在人群中出了京中。   ***   下午在殿中,百官继续携了家眷在宋卿源跟前拜谒。   宋昭和宋云澜也继续作陪,今日宫中都是人,宋卿源走不开,也腾不出旁的精力应付旁的。   但直到眼下,许骄都未在宫中露面过。   宋卿源心中越发不好的预感,又似是脑海中有些恍惚。   宋昭前一句还在感叹,“诶,今日怎么没见许骄?”   大监匆匆来了殿中,朝宋卿源附耳,“陛下,城门口的禁军说相爷的马车今日出城,但确认过,没有相爷。”   宋卿源脸色铁青,低声道,“继续找,京中翻过来也要找。”   大监应声。   见宋卿源脸色越来越煞白,宋云澜紧张,“陛下,脸色好像不太好?”   宋昭也反应过来,“陛下?”   宋卿源摇头,“没事。”   但越往后,宋卿源的状态越不好,停不住的咳嗽,脸上虚汗,脸色也越来越青,但今日是但年初一,稍后正殿中还会设正式的宫宴,宋卿源撑也要撑到那个时候。   觥筹交错,奏乐起舞。   殿中朝臣和家眷都在举杯,也频频见大监往返。   宋卿源回回耳边听到的都是,“没寻到人。”   宋卿源心底的不安似是忽得涌了上来,胃中似痉挛难受着,重重咳得几声,仿佛窒息一般,突然昏天黑地。   宋云澜起身,紧张道,“送陛下回寝宫,唤太医。”   殿中纷纷骇然,天子久病未愈,朝中上下都知晓,但今日早些见到天子,还以为痊愈了,却没想到宫宴上忽然昏倒!   整个正殿中都人心惶惶。   宋昭也愣住。   但在人心惶惶里,沉稳的是宋云澜……   宫中诸事,旁人也自然而然都询问向宋云澜。   太医院的太医都涌入了寝殿中,陛下是晕过去了,太医院手忙脚乱。   陛下心跳很缓,但不像中毒痕迹。   也检查过今日的药,确实没有问题。   太医院都不知晓怎么回事,却也不能束手无策,整个寝殿内都慌乱成了一锅粥。   ***   许久之后,许骄靠在马车上,一言不发。   离京很远了,京中已经远远被抛在身后。   ——你是不是喜欢死我了,抱抱龙?   ——我不是那么好……我坏心眼儿可多了……   ——我想和你一起,看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百姓居有定所,不必为生计奔波,无需劳心生死,往来皆富足,孩童有笑颜……   许骄阖眸,只是我想……   马车在路上飞驰着,从晌午到黄昏,马车停在途中的凉茶铺,葫芦牵马匹去饮水。   许骄见大批驻军,往京中方向去。   不是禁军,是驻军……   许骄端起茶杯的指尖略微迟疑,不对,这个时候怎么会有驻军入京?   今日是初一,离京还有半日路程,进京做什么?   见有将领骑马而过,暂歇喝水,许骄低下头,好在她是女装,旁人也不认得她,但她确实听说话声有些耳熟。   余光瞥过那两人,两人是压低了声音,但原本周围就有行军,太低了也听不清,况且,这荒郊野外说什么旁人能知晓。   “将军应当是今晚到京中。“   “等将军到,就稳妥了。”   两人放下茶杯,继续赶路。   许骄认得,这两人是肖挺麾下。   葫芦折回,“小姐,可以走了。”   许骄摆手,示意他暂时不要出声。许骄是脑海中忽然联想起了不少事情,当时去往梁城平乱的人是肖挺,宋昭和麓阳候接到消息去找宋卿源求情后,第一个来灵山的人也是肖挺,如果有人是特意拿宋昭和麓阳候来试探宋卿源的态度,那首先能探明宋卿源心思的就是肖挺……   许骄忽然有些后怕。   梁城之乱的卷宗是肖挺呈上的,卷宗上说瑞王畏罪杀了阖府,而后自刎。   但如果这些都是肖挺说的……   有人借宋卿源的手除了瑞王在先……   许骄想起当时梁城之乱时,有人假冒暗卫的名义让惠公公带她出城。   她中途发现不对,折回了京中。   后来梁城事发,她一直以为是瑞王的人,但细下想,不对!   瑞王都要杀宋卿源了,让她离开京中做什么?   不是瑞王……   许骄心中越来越不安,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宋云澜……   ——许相一人撑了半边朝政……陛下得许相,得一良才。   ——许相不必自谦,本王不在朝中,对许相也多有耳闻。   ——我就是在想,云腾要是有许相,便无虞多了。   许骄眉头越拢越深,若是当时没有柳秦云,宋卿源又死在梁城,瑞王又有谋逆之举,没有脑子易冲动的宋昭又和瑞王对上,生了意外……   那朝中最希望权力能平稳过度的人,也就是希望有她在,能让朝中平稳过度的人,是宋云澜……   许骄脸色微变,“葫芦。”   许骄沉声道,“葫芦,你现在往慈州方向去迎魏帆,有多快去多快,告诉他,宋云澜谋逆,宋卿源有危险,你让他带兵救驾,快!现在就去!”   “小姐?”葫芦诧异。   许骄冷静道,“路上小心,葫芦,以宋云澜的心机,不会让任何从别处去的人轻易接触到魏帆,要活着把消息送给魏帆,现在就去,一刻都不要耽误,快去!”   葫芦没再多问,牵了一侧马离开,又回头担心看向许骄,但还是离开。   许骄指尖微微颤了颤,宋卿源不是病,是宋云澜要让朝中看到宋卿源久病未愈,宋云澜很聪明,迫不得已,他不会逼宫,他会敢在魏帆回京之前,让宋卿源驾崩……   许骄看向豆角,“豆角,我们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这章写了好久,如果分开,两天更新,你们肯定要打死我,所以我写到一起了,┭┮﹏┭┮,好长 第061章 拖延   许骄是晌午前离京的,眼下是黄昏前后,等她折回京中应当是半夜。   许骄心中一直忐忑,羽睫轻轻颤着,平静不下来。   想起这段时间宋卿源的病情反复,高烧的时候迷迷糊糊唤着祖母,她猜,今日的宫宴上,宋卿源一定出事了……   宋云澜大费周折,就是要朝臣看到宋卿源大病未愈,然后太医会诊,急剧恶化。   宋卿源没有子嗣。   宋卿源出事,皇位只有落在宋昭和宋云澜头上……   所以宋昭也有危险。   整个路上,许骄都强迫自己务必要冷静下来,不要被情绪左右。   ——宋云澜蓄谋已久,梁城之乱只是一个开始,在更早之前宋云澜就已经在筹谋,肖挺回京了,魏帆还在路上,若真是惹急了,让宋云澜逼宫,宋卿源有危险。   肖挺执掌京中禁军久矣,有肖挺在,京中没人动得了宋云澜,她也动不了。   她要很清楚得知晓,她能做的,只是想办法让宋卿源安稳,而不是激化矛盾,引宋云澜逼宫。   许骄不停掐着指尖,让自己的忐忑冷静下来。   回京之前,她有好几件事要想明白。   她回京之前,宋卿源确实病了,是风寒,也在慢慢好转。   后来那么巧,朱全顺家中母亲病重,朱全顺离京……   许骄摇头,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后来太医院用药之后,宋卿源的病情开始反复,然后在时好时坏中加重……   虽然宋卿源喝的药都有人试药,但她还是怀疑过药有问题。   宋卿源也怀疑过。   所以宋卿源让大监去验过药,应当不止一回,但是药没有问题……   许骄仔细回想下来,大年二十九,她守了宋卿源整日整夜,那时候宋卿源一直睡着,惠公公送了几回药,她都没让他喝,后来大年三十那一日,宋卿源的精神明显好转,还能在行宫和寝殿中逗许小骄和许小猫。   她回寝殿的时候,大监还同她感叹过,陛下非说今日年关,不喝药。   那就是昨日一整日,宋卿源也确实没碰过药。   年关时候,宋卿源确实没怎么不舒服,夜里还同她……   今日晨间,宋卿源也只是偶尔咳嗽了几声,还能抱她,不像之前烧得迷迷糊糊。   她越发觉得药有问题。   但药又没有问题……   若是药有问题,给宋卿源试药的人好好的,而且大监确实让宫外的大夫也验过药。   许骄忽然眸间滞住,除非,不单是药,还有旁的……   许骄警觉。   除了药还有旁的东西。   宋卿源身边一直是朱全顺在,所以朱全顺很了解宋卿源,而且也心细,换了旁人未必能察觉,把朱全顺支走,除了药,应当还有旁的朱全顺能觉察的缘故。   许骄头靠在马车一角,反复想着,朱全顺走后有什么不同?   她回京了,她日日都在宋卿源跟前,宋卿源的饮食习惯没有旁的变化……   大监也很小心,宋卿源寝殿中的东西和用度都不会轻易变动。   那是人?   许骄仿佛想到了什么。   自从宋卿源病了便不怎么去明和殿了,几乎都在寝殿呆着。早前往来明和殿的官吏更少了一大半,如果不是要紧的事,都不会轻易来寝殿找宋卿源,更不会频繁来寝殿。所以和早前相比,频繁出入宋卿源寝殿的人多了她,除此之外……   许骄怔住,只有宋昭和宋云澜近乎每日都会去看宋卿源。   她会避开宋昭还有宋云澜。   她也听大监说起,陛下有几日让宋昭和宋云澜别来,那就是宋卿源也有怀疑过。   许骄心惊。   她想到过的,宋卿源应当都想到过了……   不是她,不是宋昭,但宋云澜这只狐狸也没在宋卿源跟前露出马脚,甚至让宋卿源在怀疑一次两次后,没有再怀疑他了。   那还有谁?   许骄在记忆里努力搜寻着,忽然,眸间一抹清凉,也一抹黯沉。   想起回宫那日,在明和殿外遇到惠宁。   ——哎哟,奴家想死相爷了。   ——这么久没见,惠公公去了何处?   ——这不是早前军中变动吗?陛下让奴家各处宣旨去了,好几个月才回来,这不,刚回来给陛下复命,就见到相爷了~   她怎么忘了惠宁?   除了她和宋昭,宋云澜,那时候回来的人还有惠宁!   无论她和宋昭,宋云澜在不在,惠宁日日都在宋卿源跟前伺候,惠宁熟悉宋卿源的脾气,知晓怎么同宋卿源相处,也知晓怎么做才不会让宋卿源怀疑……   大监和子松是近身伺候宋卿源起居的人,但寝殿也好,明和殿也好都是惠宁在照看,诸如日常的打扫,收拾还有旁的。   惠宁……   许骄脑海里反复出现的都是惠宁相关的事。   惠宁和大监、子松不同。   大监和子松都是早前在东宫伺候的人,但惠宁是先帝伺候的人。先帝驾崩,宋卿源登基后,惠宁才开始在宋卿源身边伺候,在这之前,惠宁除了跟着先帝之外,兴许早就是宋云澜的人。   许骄又想起梁城之乱时,有人冒暗卫的名义,传信给惠宁,让惠宁带她离京。   的确,她当时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惠宁。   惠宁也来找她。   因为惠宁知晓她信任他。   许骄攥紧指尖,她当时怎么没想到,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若不是惠宁,她不会第一时间同他一道离京……   宋云澜想让她离京,让朝臣群龙无首,一片混乱,他再顺理成章回京,他只是没想到宋卿源被柳秦云救走了,她也谨慎折回,后来宋卿源是让柳秦云送匕首给她,没有走宫中任何人的线,才安全去了庆州……   肖挺,惠宁,都是宋云澜的人。   一个在内,一个在外,防不胜防……   宋卿源心中对宋云澜内疚,几次怀疑之后,以宋卿源的性子,不会再轻易怀疑到宋云澜头上,宋云澜很了解宋卿源。   许骄想到在宁州的时候,宋云澜套过她的话。   ——可能许相这一路辛苦了,早前要替陛下处理梁城之事,眼下又是恩科,又是春调,事情凑一处了……   ——梁城之事,陛下多为难,不曾让许相分忧?   眼下看,宋云澜应当以为她知晓梁城之事,想从她这里套话,确认宋卿源是不是在怀疑他。   但那个时候她脑子里晕沉沉的,还下意识同宋云澜说起过,陛下不曾让我碰梁城之事。   她向来口风紧,这种事也不会不走脑子,所以还问过葫芦,她是不是被人下药了,但葫芦看了她的眼睛,反应,说瞧着不像。她以为她多心,是她闻不惯宋云澜身上的药味和房间内的熏香,临下船时,他身边的内侍官给了她一杯水,喝完她好了很多,应当是那杯水解了药……   许骄想着想着,指尖忽得攥紧,熏香……   寝殿内有熏香!   都是惠宁在照看……   若是熏香里添了无色无味的东西,就算是大监和子松也根本没办法发现,而且这些人里只有宋卿源喝了药,宋卿源没喝药的时候,也不会有反应。   宋卿源一直是朱全顺在诊治,朱全顺会在寝殿中呆很久的时间,朱全顺可能会觉察,但旁的太医不会呆这么长时间。   所以支开朱全顺,其实是怕朱全顺发现熏香里的问题!   许骄心中骇然。   所以宋卿源的病时好时坏,时重时轻,旁人根本发现不了,因为惠宁很谨慎,熏香里的东西添多添少兼杂着。天子忽然暴毙,宋云澜是会惹人怀疑的,但一直久病,年关忽然病倒,旁人不会怀疑。所以休沐前一日,宋云澜想让宋卿源忽然病倒上不了早朝,在朝中引起恐慌,但没想到宋卿源那日再难受都去了早朝……   许骄仿佛一步步在心中抽丝剥茧,一步步接近真相。   宋云澜在一点点熬死宋卿源,让百官看到宋卿源是一日不及一日。   宋卿源不可能停药。   但不停药,宋卿源的‘病’只会越来越重……   许骄眼眶通红,鼻尖也跟着红透。   她怎么会这个时候离京!   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丢下抱抱龙……   许骄伸手,慌乱抚上自己的下嘴唇,不知所措,也止不住地轻颤着。   瑞王,宋云澜,各个都想取宋卿源的性命,宋卿源说宫中冷清,宋昭脾气再不好,再没脑子,宋卿源也待他容忍,因为宋卿源身边没有旁人了……   许骄阖眸。   ***   夜里早就宵禁,但许骄回京,旁人不敢拦。   许骄入宫,惯来也不需要通传。   所以许骄心中拿捏,肖挺即便回京了,但宫中禁军想要换掉需要时间。   她还有时间。   马车在中宫门处停下,许骄步行到了内宫门,又从内宫门往寝殿去。   听到许相入宫了,大监愣住。   看到许骄的时候,大监忍不住老泪纵横,“相爷,你去哪里了,陛下他……”   许骄这一路,已经当哭的都哭过了,眼下没有时间再哭,也没有时间再做旁的事情。   她知晓宋卿源一定会病倒,而且病得不省人事。   许骄入了寝殿,朝大监问道,“陛下之前是不是换过寝殿的禁军侍卫?”   大监本在哭着,听许骄这么一问,愣愣点头。   那她没猜错,宋卿源谨慎,将寝殿的禁军侍卫都换成了心腹,还好……   许骄朝大监道,“大监,现在起,任何人都不能入寝殿,就说陛下醒了,同我在谈事情。”   大监微讶。   许骄继续道,“谁要擅闯寝殿,都拦在外面,还有,实在万不得已,就格杀勿论。”   大监骇然,“相爷?”   “大监,陛下中毒了……”许骄低声。   大监整个人僵住,忽得,也觉得确实有些不对。   天子最信任的人是相爷,大监知晓相爷同天子的关系……   “快去。”许骄催促。   大监愣愣点头。   但凡换了旁人,大监许是都不会相信。   但是是相爷……   大监赶紧吩咐了一声。   许骄入内,殿中是子松在伺候,许骄上前,揭开了香炉,里面是宋卿源用惯的白玉兰和龙涎香气。   “子松,去把陶务唤来,不要惊动旁人。”许骄吩咐一声。   子松有些懵,但架不住许骄开口。   “是。”子松赶紧去。   陶务是暗卫,是最像天子的一个   许骄这才上前,看着龙塌上昏迷不醒的宋卿源,脸色煞白,毫无血色。   她不过才离开大半日,还不到十二个时辰。   昨夜这个时候,他在同她守岁看烟花,听他说明年还让大监准备这么多烟花……   许骄眼眶再次红了。   也伸手抚上他脸颊,“宋卿源。”   她唤他,他也未醒。   他今日见了一日京中官吏和家眷,都在殿中,殿中点了一整日的熏香,他一定难受到了极致,也在四处揪心寻她……   许骄眼泪落在他脸颊上,“抱抱龙,你明年年关,一定要好好的,别生病了……”   她攥紧指尖,唇边轻轻打着颤。   宋云澜谨慎,不会让宋卿源暴毙,会慢慢让他耗尽在寝殿中,所以眼下宋卿源虽然昏迷,但不会死。   太医会诊也不会看出端倪,而且,还不知太医里有谁是宋云澜的人。   旁人在暗,他在明。   她没有办法做所有的周全,只能铤而走险。   片刻,大监折回,“相爷,都吩咐好了。”   许骄这才伸手抹了抹眼角,收起喉间哽咽,朝大监问道,“陛下什么时候昏倒的?”   大监低声,“宫宴的时候,忽然就昏倒了,正殿中的官吏和家眷都见到,当时殿中一片混乱,惠王也吓倒,是昱王沉稳,安抚住了局面,也让太医会诊,昱王刚走不久。”   果然,许骄猜的一点都没错。   “大监。”许骄唤了一声。   大监上前,“相爷?”   许骄轻得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大监,宫中有密道吗?”   大监脸色都变了。   许骄知晓不可能没有。   若是遇到宫变,不可能从宫门处堂而皇之逃生,就算没有密道,也会安全隐秘的通道。   见大监脸色都变了,许骄心知肚明。   大监沉声道,“相爷,不应当问这种话。”   那就是他知晓。   许骄道,“昱王要对宋卿源不立,肖挺除了带禁军返京,还秘密调了在梁城的驻军入京。”   “怎么会?”大监惊诧。   许骄沉声道,“我在离京路上遇到了,走得偏路,是不想惊动京中,陛下也没有下过调令,你我都清楚。”   大监颔首。   如果要调令,大监和许骄其中一人至少知晓,这是私下调兵,目的不言而喻。   许骄继续道,“梁城之事还有隐情,宋云澜想对陛下不利,惠宁,肖挺都是他的人,陛下不是病了,是中毒了,宋云澜想让朝中看到陛下久病未愈,而后病情恶化驾崩……”   大监倒吸一口凉气。   许骄又道,“陛下驾崩,肖挺调来的驻军和手中的禁军会维.稳,避免朝中动荡,顺利让宋云澜登基;但倘若陛下还好好的,他们会做两手准备逼宫,所以,无论如何,陛下都不能再留在宫中,多留一日便多一分风险,要尽早带陛下离开宫中去安全处,但不能让旁人觉察,我已经让人给魏帆送信,魏帆会带驻军回京救驾,眼下,大监,你要带陛下安稳离开。”   大监自然听得明白,“相爷你呢?”   许骄道,“我不能走,我一走,宋云澜很快就会发现陛下不在,你们走不了那么快,我要留下来拖延时间……”   “可是相爷……”大监眼眶红了,留下的人才最危险。   许骄道,“换了谁留下,都拖不住宋云澜,他忌惮我,只能我留下。”   “相爷!”大监泣不成声。   “叫上两个保靠的禁军,神不知鬼不觉离开,密道在何处,什么人都不要告诉,我和子松都不要告诉。”许骄心中清楚,“如果事发,逼问不出来……”   大监哽咽。   “不耽误了,大监。”许骄双眸含泪,俯身吻上他唇间,“替我好好照顾陛下……”   大监眼泪似断了一般。   “走吧。”许骄起身出了殿外,很快,就见大监唤了两个禁军侍从入内。   夜色下,许骄看着殿中方向,鼻尖再度红了。   ——宋卿源你是不是喜欢死我了?   ——骗你的,是我喜欢死你了……   ***   听闻许骄入宫,宋云澜也再度入宫。   他早前不知晓许骄去了何处,但这个时候许骄回来,他不清楚是不是宋卿源特意安排的。   眼下每一步都要谨慎,否则前功尽弃。   他亦不能做得太明显,怕旁人猜出企图,也怕宋卿源留了后手。   天不见亮,宋云澜入宫。   宫中今日排很严,从他入外宫门开始,就层层排查,宋云澜隐约嗅出一丝不对劲,在许骄入宫之后。   不仅外宫门,中宫门,内宫门都是道道排查,旁人不可能轻易进入,就算是宋云澜身份是昱王也不例外,而沿途无论是马车到中宫门处,还是中宫门到内宫门处,都多了不少禁军巡视。   宋云澜一边走着,一边面不改色。   临到寝殿时,又被寝殿外的禁军拦了下来,“陛下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宋云澜皱眉,“陛下病了,我来看陛下。”   侍卫严肃,“王爷,皇命在身。”   宋云澜沉声道,“陛下不是病倒了吗?”   侍卫道,“陛下已经醒了,在同相爷一道谈事。”   宋云澜微讶,眼中明显慌张了几分。   怎么会醒?   宋云澜隐约觉得其中有诈,但是眼下闯宫不妥当。   周围的人里,有他的眼线,但宋卿源近身得换过一次禁军侍卫,他的人都在殿外,不知道殿中最核心的位置。   但宋云澜眼下必须要弄清楚许骄葫芦卖得什么药。   宋卿源不可能醒,也不应该清醒,但他还未见到惠宁,惠宁也没有送消息给他,在不确定殿中发生什么事情,他不敢轻举妄动。   思绪间,见惠宁从殿中出来,两人四目相视,都将目光移开。   入不了寝殿,但见到惠宁,宋云澜知晓惠宁会传消息给他,只能先离宫。   等回了驿馆,才有惠宁的人到近前,“惠公公让转告王爷一声,他也不知道陛下是不是醒了。自相爷回来后,陛下只让相爷和大监在内照顾,公公远远在殿外看过,确实见到陛下的身影起身了,但因为是在殿中,只能看到人影,不确定是不是。”   宋卿源拢眉。   内侍官又道,“眼下禁军看得紧,相爷回来后,寝殿中所有的事都是相爷在做主,往来传消息都是子松在,相爷离而复返,惠公公不知道是不是陛下早前安排了什么,也不敢贸然行事,怕惹人怀疑,牵连到王爷身上。等晨间送药时,公公会再去探听一次,公公也让告诉王爷一声,王爷可带朝臣施压,到寝殿看看,相爷一人未必能拦得住。”   宋云澜颔首,又沉声道,“替我同舅舅说一声,让他小心。”   内侍官拱手。   夜色中,从不起眼的角门出去,匆匆回了宫中。   黑夜中,宋云澜的目光看着眼前的清灯,没有挪开。   惠宁是他舅舅。   无人知晓这其中的关系。   舅舅会死心塌地帮他。   宋卿源至死也不会想的到,舅舅在他身边这么久。   宋卿源登基后近乎所有事情,舅舅都知晓……   舅舅知晓,便等于他知晓。   他可以避开宋卿源的所有怀疑,也知晓如何让宋卿源内疚。宋卿源不喜欢情绪外露,但亲近的人都知晓,宋卿源心软,无论是对叔父,对宋昭,对他都一样……   宋卿源能登基,是因为他母亲是皇后。   他是中宫唯一的儿子,稳坐东宫。   宋卿源的母亲过世得早,父皇事事都以宋卿源为先。   在他和宋卿源落水的时候,父皇舍了他,救了宋卿源,在冰冷刺骨的水里,他忽然意识到,人和人之间是不同的,所以父皇会舍近求远救宋卿源。   宋卿源日后是君,他是臣。   父皇从不觉得亏欠他,因为他根本没有入过父皇的眼。   但同宋卿源相比,他分明才是和父皇最像的那个,他才是最适合坐上龙椅的那个……   不是宋卿源。   宋云澜伸手,捏熄了火苗。   ***   拂晓时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许骄撑手在案几前寐了小会儿,天色开始渐渐转亮。   昨晚宋云澜来过,但被挡在寝殿外。宋云澜谨慎,摸不准寝殿中的情况,不会贸然做旁的事情,但今日,一定会再来。   许骄提笔,在纸上模仿宋卿源的字迹。   ……   晨间果真惠宁送了药来。   是许骄接过的,“给我吧。”   惠宁看了看许骄,没说旁的,早前天子的药也是许骄喂的,眼下看不出来什么不同,惠宁也不敢多问多说,让许骄起疑。   惠宁在前殿,隐约透过屏风看到许骄扶了床榻上的人起身,轻声道,“药送来了,先喝了,实在不愿意再喝药,晚些再同太医说。”   龙塌上的人确实端了药碗喝了,便睡下了。   惠宁微微拢眉。   “惠公公。”许骄唤了声。   惠宁入内,听许骄的语气不似有异常,“晨间先别让太医来了,陛下说想歇一歇。”   惠宁颔首,“奴家省的。”   惠宁上前取药碗,确实见许骄坐在床沿边,天子躺在床榻上,只是侧身向后。   惠宁不敢多看。   临出了殿中,心中还在想,是不是药出了问题?   天子底子一向好,初一那日是下了猛药,天子昏迷三四天都是有可能的……   怎么这么快醒了?   惠宁又忽然想起,腊月二十六的时候,他也下了重剂,是不是香炉的问题。   晚些,惠宁又至,“相爷,来收拾殿中了。”   许骄没有阻拦。   惠宁带了三两人入内,收拾,打扫,开窗通风,也见惠宁换了香炉。   子松正好从后殿出来,“相爷,后殿大监在收拾了。”   许骄颔首。   惠宁才知晓大监在后殿。   许骄道,“好,稍后给陛下擦擦身子。”   子松应好。   惠宁这才退了出去。   殿中没什么异样,许骄也是一样,大监和子松都在,天子也在榻上,一直握着相爷的手,和早前一样,只是相爷正好坐在床沿边,将好挡住,但一眼扫过去是同平常。   惠宁离开寝殿,去了偏僻处,还是让人带话给宫外,“没什么异样,陛下应当昏睡过去了,一切按计划,许相没发现。”   内侍官拱手。   惠宁悄悄折回。   等到寝殿时,子松上前,“惠公公,相爷唤您。”   惠宁上前,就在寝殿外殿,许骄道,“惠公公,我心里有些担心,我担心太医院里有些不对……”   惠宁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许骄。   许骄认真道,“大监出宫一趟目标太大了,你替大监走一趟,去宫外请个大夫,记住了,悄悄的,不要让旁人知晓,找个保靠的大夫看过,我心里才踏实些。陛下又昏过了,一直没醒,我担心。”   惠宁会意颔首,“奴家明白了,奴家这就去。”   许骄颔首。   见许骄回了内殿,惠宁更加确认,天子是还昏迷着,早前应当是身子骨太硬朗了,扛下了,但只要继续服药,再加上熏香里的东西,还是有效的。   这样更好,有许相在,旁人更相信,也更能让昱王摘出。   好事。   惠宁快步出了宫中,去外面寻个大夫更好,只要能拖延时间,多拖一日是一日……   只要许骄都信了,那只要陛下驾崩,昱王可以顺理成章登基,不需要京中再动干戈了。   ……   今日,太医院的人都被挡了回去,因为许骄在,说陛下不怎么舒服,想多歇会儿。   惠宁早就给宋云澜通过气,宋云澜知晓许骄是怀疑太医院,便也跟着顺水推舟,“既然陛下这么说了,便再等等吧,晨间也用过药了,许相说的对,晚些再来吧。”   相爷和昱王都这么说,太医院不好说旁的。   宋云澜心中清楚,眼下许骄并未怀疑到他头上,若是能因此得了许骄信任,宋卿源驾崩后,许骄还能慢慢稳住朝中,不会乱,政权也可以顺利过渡。   这对他而言是最好的结果。   许骄是宋卿源最信任的近臣,如果许骄站在他这边,这件事将是最好的结果。   宋卿源说完,目光看向许骄。   许骄颔首,回了寝殿中。   ……   宋云澜走后不久,宋昭怒气匆匆来了,“许骄!”   许骄其实最怕就是宋昭闹事。   宋昭沉不住气,也很容易走露风声,特别是对上宋云澜的时候。   而且若是宋昭知晓了实情,极有可能会同宋云澜鱼死网破,她怕殃及宋卿源。   “许骄!你为什么不让太医诊治!”宋昭怒意。   许骄平静道,“陛下已经喝过药了歇下了,陛下的意思,想好好休息,不想让太医院看,不信你问子松。”   宋昭看向子松,子松颔首,“陛下是这么说的。”   宋昭语塞。   “我要去见陛下!”宋昭要入内。   许骄叹道,“陛下嫌你吵。”   “我怎么会吵!”宋昭微怒,宋昭的脾气很暴躁,若不是之前同许骄熟悉,此事恐怕早就对上。早前在灵山行宫的时候就是,一言不合,踢门要同许骄争执,当时是宋卿源让人唤住了他。   殿中忽然咳嗽了几声,咳嗽声加重,宋昭愣住。   许骄轻叹,而后从袖间拿出了一张纸条。   宋昭一看,脸就红了。   ——给朕闭嘴。   这语气一听就是四哥说给他听的。   宋昭看了看许骄,一脸尴尬,许骄轻声道,“陛下要休息,你让他好好休息两日,早前年关不也好好的?”   宋昭不吱声了。   又看了寝殿一眼,不满道,“四哥总是信你……”   略微有些醋意。   许骄道,“因为我沉稳,你何时将脾气改一改,对大家都好。”   “你!”宋昭火气忽然就上来。   许骄皱了皱眉头,“我是你,我就离京,不添乱。”   许骄言罢回了殿中,殿外还有禁军侍卫在,宋昭没有入内,甩了甩袖,没办法离了寝殿。   她没办法说得再明白,到处都有眼线,她不知道要怎么支走宋昭不被发现……   ***   临近黄昏的时候,惠宁带了乔装入宫的大夫来。   许骄说让大夫安心诊治,只留了子松在近前,她同惠宁一道远远看着。   大夫诊治了许久,一面心惊胆颤,一面摇头,还一面叹息,也说不好旁的,大约一刻钟时间,大夫哆哆嗦嗦上前,“草民……草民……也看不出来,天子脉象虚弱……又像普通的病,也不像……”   大夫不敢说话。   “说。”许骄出声。   大夫低声道,“也不像中毒,但很不好……”   许骄又道,“看看药有没有问题。”   惠宁看她。   大夫上前尝了尝药,摇头道,“没有问题,药是对的。”   惠宁松了口气,没让大夫待太久,遣了他离开。   许骄不吱声了。   她让惠宁找大夫来,除却是想误导惠宁,还是因为外面的大夫分不清是不是宋卿源,但宫中的太医不同。   她不知道还能拖多久。   许骄脸色煞白。   ***   年初二,终于过去。   许骄高度紧张,也高度忐忑,随时准备应对。   “相爷,您还没吃东西。”子松担心。   “我不饿。”许骄也才想起来,今日一整日根本没来得及顾得上。   子松叹道,“那相爷至少喝口水。”   许骄这才端起水杯,轻抿了一口,似是心中才微微舒缓下来。   还有年初三,年初四……   到初四,还没被发现,宋云澜不会贸然到处找人,那宋卿源应当就安全离京了。   她也不知道密道通往是京中,还是京外,但三日的时间够了。   许骄躺在小榻上浑浑噩噩睡去。   其实黄昏前后,太医院的人又来过了,许骄没放人进去,其实不怎么说得过去。但许骄是许骄,既是相爷,又强势,换了旁人都不行。   她不知道还能拖多久。   ***   驿馆中,宋云澜同陶和建一处。   宫中的内侍官才来传过消息,许相拦着没让太医院的人入寝殿给陛下诊治。   宋云澜指尖轻叩杯沿,“许骄是怀疑宋卿源中毒了,也让大夫看过,既然如此,为什么黄昏时候不让太医去寝殿看看?她是还在怀疑太医院的人,所以小心谨慎,连宋卿源命悬一线都不管?”   陶和建道,“许骄很聪明,也很会用天子的信赖做事,今日若是换了任何一人,能拦得住太医院的人和朝臣见天子吗?”   陶和建提醒了宋云澜。   陶和建又道,“是,许骄没有任何异常,行事,态度,分寸都没有,但仔细想,就有一条,不让旁人入寝殿。”   宋云澜指尖微滞。   陶和建继续,“之前在翰林院与许骄共事,许骄要做什么事之前都是如此,不会让人看出来异常,但等要做事的时候,雷厉风行,让人反应不过来,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寝殿中可能有问题。”   宋云澜看他。   陶和建道,“惠公公一直说天子在,大监在,但听方才王爷说,大监一直没露脸,陛下除了同相爷一处,也没同惠公公说过话……”   宋云澜眸间微顿。   陶和建轻声道,“我是怕其中有诈,许骄很会拿捏人心,不让太医院的人入内,是吃准了他们怕他;有没有可能,是许骄不想王爷和惠公公怀疑,特意误导?”   宋云澜指尖再次轻叩杯沿,“她想做什么?”   陶和建道,“如果许骄猜出来了,她最应当做的,应当是同王爷斡旋……魏帆不是要回京了吗?”   魏帆是正月十五入京,这个时候宋卿源一定驾崩了。   陶和建上前,“但若是许骄让人送信给魏帆护驾,然后自己在宫中拖延时间呢?”   宋云澜指尖按住茶杯。   陶和建继续,“寝殿肯定有古怪,兴许,陛下根本没喝药,喝药的不是陛下,陛下一直在静养,等魏帆回京?我们以为魏帆正月十五才道,但其实魏帆正月初回京呢?”   宋云澜伸手砸了杯盏,宫中禁军盘查加强,舅舅说寝殿内的禁军都换了一轮,一定是……   ***   半夜,许骄才入睡不久。   子松入内,“相爷,惠王来了,一直在闹,禁军不知当不当拦。”   许骄起身,宋昭这个家伙!   许骄出了殿中,“惠王又做什么?”   “我哥呢?”宋昭皱眉,“太医院的人同我说,你拦着没让人去看天子!”   许骄沉声,“陛下很好,想歇一歇。”   宋昭拔剑,“许骄!我哥是很信你,但你要么让我见我哥,同我哥说话,要么我就杀了你!”   周围的禁军都面面相觑。   许骄攥紧掌心,“好啊,你杀了我,然后去见天子。”   “你!”宋昭气急败坏,果然吓唬不住她。   许骄转身,不想和他纠缠,但宋昭上前,“许骄,我哥对你这么好……”   宋昭没说完,有禁军入内,“相爷,肖将军带人入宫了!”   许骄知晓出事了,肖挺来,一定拦不住,许骄沉声朝宋昭道,“你现在马上出宫,想办法离京,避开肖挺,现在就走!”   许骄言罢转身,宋昭恼道,“许骄你有病是吧!”   许骄转身,知晓和他解释无意,“你们几个,把他驾走。”   “许骄你!”宋昭大怒。   宋昭和禁军拔剑相向动起手来,许骄无语,“宋昭!”   话音未落,殿外有短兵相见的声音传来,宋昭愣住,这个时候,怎么会?   许骄脸色都变了。   宋昭莫名看向许骄,许骄看他,沉声道,“还要我多说一次吗?换侍卫的衣服,混出宫去!”   许骄很少这么让他骇然过,仿佛带着不容置喙,宋昭愣住。   但殿外的厮杀声越演越烈,眼见着就攻入,宋昭同侍卫去了后苑,刚换完侍卫的衣裳,就听前苑的声音传来,“天子呢?”   许骄淡声应声,“我怎么知道?”   宋昭骇然。   是宋云澜!   宋昭想起身,周围的人将他按下,摇头。   宋云澜看她,肖挺的人搜了寝殿出来,“没有陛下踪迹,也没见到大监。”   宋云澜声音阴沉,“许骄,我真小看你了,宋卿源去了哪里?”   许骄依旧道,“我不知道。”   宋云澜道,“许骄,你我二人本不用冲突。”   许骄道,“笑话,我是天子近臣,昱王是乱臣贼子,怎么不会冲突?”   宋云澜脸色铁青,“我再问你一次,天子藏在哪里?”   许骄道,“我不知道。”   宋云澜脸色微缓,笑道,“你会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勤奋的码字小能手,顶锅盖 第062章 她   许骄醒的时候,是冷水浇在脸上。   许骄目光迟缓睁开。   周遭的光线很昏暗,只有几盏孤灯……   不是在宫中。   宋云澜也不会她留在宫中……   许骄的意识慢慢恢复。   当时有人直接从身后将她打晕,她再醒来就是眼下。   宋卿源已经不在宫中了,宋云澜首先要想的是怎么应对太医院和朝臣,而后才是从她这里打探宋卿源的下落。   应当是眼下才有功夫顾及她。   许骄想动弹,才反应过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了。   身前的人上前,伸手捏起她的下颚。   她不得不抬头看他。   宋云澜隐晦笑了笑,见她方醒,眸间惺忪,青丝墨发垂在颈间,即便一身深紫色的朝服,也掩不住浓烈的明艳和妩媚。   虽然他早就知晓她是女子,但眼下,还是忍不住眸间的一抹惊艳,在捏起她下巴的时候,指尖暧.昧抚了抚。   许骄想避开,他再度捏了回来。   许骄吃痛,但没吭声。   宋云澜心中快意,又轻声问道,“许骄,我再问你一次,宋卿源藏在宫中何处?”   许骄看着他,没有吱声。   但许骄也忽然意识到,宋云澜根本没想过宋卿源不在宫中,而是以为他还藏在宫内……   那她还可以再拖上些时间。   她已经走不了了,她想的是宋卿源安稳……   许骄沉稳应声,“我说了我不知道。”   许是因为见她眼下长发垂间的缘故,分明这句“我不知道”和早前一样的语气,神态,但眼下,却多了几分不可名状的绮丽和动人心魄……   宋云澜凑近了些,“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同他这么亲近……”   许骄微讶,但很快反应过来,他同惠宁是一伙儿的。惠宁就算早前不知道她是女子,也知晓她和同宋卿源的关系暧.昧不清。   许骄下颚被他捏得有些久,喉间轻轻咽了咽,沉声道,“我入宫的时候,陛下就不在,我怎么会知道陛下在哪里?是陛下留了字给我,让我拦着旁人,不让人入寝殿,都是他早前安排好的,我是照做。”   宋云澜凝眸看她,见她眸间无异。   宋云澜心底不由愣住,真是宋卿源事先安排好的,让许骄在宫中迷惑视野,实则早就躲在暗处,等着魏帆入京,也逼他露出马脚?   如果是,那他眼下才是被动的那个!   见宋云澜皱眉,许骄知晓他相信了几分。   宋云澜再如何,忌惮的都是宋卿源。   至少,比忌惮她更多……   她这么说,反倒让宋云澜多疑猜测。   宋云澜眉头微皱,心中还是有怀疑在,“他拿你当弃子?”   宋云澜目光探究,“他舍得吗?”   许骄轻嗤,“昱王不也想做天子吗?还不知晓天子心思?”   宋云澜看她。   她继续道,“天子眼中,自然都是江山社稷,一个臣子算什么?昱王未免想得太多了……”   宋云澜轻哂,“但我怎么觉得宋卿源不是这样的人?”   许骄猛然滞住,因为他的手缓缓覆上她大腿外侧。   许骄羽睫轻轻颤了颤,整个人忍不住跟着抖了抖。   宋云澜笑了笑,贴近她耳侧道,“宋卿源肯定很宠爱你……”   许骄咬唇没有应声。   宋云澜笑道,“白日里让你在前朝做事,晚上做你,还真是帝王的风.流快.活,难怪后宫这么久都空置着,其实日日都是春.宵,旁的也都不要了……我怎么觉得他很喜欢你?”   宋云澜言罢,指尖在她大腿外侧轻轻抚了抚。   许骄阖眸。   “许骄,我最后问你一次,宋卿源藏在哪里?”宋云澜嘴角隐晦勾了勾。   许骄看他,“我都说了我不知道,我怎么告诉你?”   许骄顿了顿,又道,“还想像上一次一样用药吗?”   宋云澜意外,“你知道?”   许骄没有应声。   宋云澜似反应过来,“所以从我入京开始,你就防着我?”   许骄还是没有应声。   宋云澜又道,“许骄,你真以为我找不到宋卿源就没有办法了吗?我只是想宋卿源在朝中众臣面前风平浪静驾崩,让我风平浪静继任皇位而已,但真要撕破脸,宫变也好,旁的也好,这皇位我也能做,只是朝中和京中会平添动荡而已……”   宋云澜话音未落,屋外忽然响起嘈杂声。   “抓到惠王了!”屋外的侍卫入内。   许骄皱眉,还是被抓到了……   这头猪!   宋昭被扔进来的时候还在大喊大叫,“宋云澜你个王八蛋,你还是人吗?你害四哥!你这是谋逆!你个乱臣贼子!不得好死!你放开我,我杀了你!”   宋昭蛮力大,两三个侍卫才将他制住。   宋昭一直在挣扎,“宋云澜!王八蛋!”   宋昭怒目看向宋云澜的时候,目光忽然看到宋云澜跟前绑着的许骄,宋昭整个人忽然愣住。   “许骄?”宋昭应当是惊呆了,不挣扎了。   身后的侍卫趁机将他按下,跪在宋云澜跟前,刀也架在他脖子上,但宋昭还是一脸错愕向许骄。   他就是瞎的,眼见到许骄墨发及肩,羽睫倾覆,唇若蔻丹也知晓许骄是女子了……   女……女的?   宋昭骇然。   忽然想起四哥同许骄一处,许骄同四哥之间莫名的亲近,还有……还有四哥看她的眼神……   宋昭忽然意识到许骄和四哥……   眼下,许骄被绑在椅子上,宋云澜重新伸手捏起许骄下巴,迫使许骄抬头看他,宋昭的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宋云澜,你松手!你个混账!”   许骄诧异。   宋昭挣扎得太厉害,架在他脖子上的刀锋都割出了一道血丝。   宋昭被强行压下。   宋云澜没有理他,而是继续看向许骄,“许骄,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替我做事,宋卿源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宋昭恼意,“宋云澜,你猪狗不如你!”   许骄的下巴被宋云澜捏着,但余光也瞥见宋昭被身后的禁军一记重拳。   许骄咬牙。   宋昭再是要开口,恐怕要被活活打死。   许骄忽然问道,“你许诺我什么位置?”   “许骄!”宋昭的怒意又忽得转向她。   许骄讽刺,“你闭嘴,这里最没有资格开口说话的就是你,宋卿源是你哥,你为他做了什么?”   宋昭僵住。   许骄揶揄,“就是在这里哀嚎吗?”   宋昭噤声。   许骄继续道,“那你不如好好省点力气,死得也痛快些。”   宋昭双目通红,方才如何被人揍,他都没停过,但眼下,方才被许骄噎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因为许骄每一句话都说到他痛楚上。   宋昭反而不说话了。   许骄心底微松。   宋云澜问,“你想要什么位置?”   对许骄而言,能保住宋昭的性命,这里的时间能拖延一分是一分,许骄道,“我要做相爷。”   宋云澜捏住她下巴的手忽然松开,许骄吃痛。   但下一刻,宋云澜抚上她脸颊,“就相爷吗?还是想要些旁的?嗯?”   许骄沉声,“我不要入后宫。”   宋云澜笑,“所以宋卿源宁肯后宫空置,也没把你放后宫去,是因为你不愿意?不是因为他舍不得不用你?”   许骄继续道,“没有什么愿不愿意,他强迫我的。”   许骄低眉,“我讨厌被人强迫。”   宋云澜轻笑,遂即松开了手,沉声道,“等你把宋卿源的下落说出来,也等他驾崩,你从旁证实,让朝中都信你,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许骄轻嗤,“我说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你问我多少次也是,我不知道宋卿源在哪里。”   宋云澜敛了笑意,忽然凛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许骄,我倒真有些想知道,如果我睡了你,宋卿源知晓是什么反应。”   宋云澜言罢,许骄腿上吃痛。   宋昭怒道,“宋云澜你冲我来,你对付许骄算什么!”   宋云澜瞥目看他。   屋外,有侍卫前来,“主上,肖将军和陶大人来了。”   宋云澜看向许骄,全然不似早前好神色,“许骄,你好好想清楚,我没有耐性了。”   宋云澜出屋,“看好他们。”   “许骄!”宋昭被钳置住,动不了。   许骄沉声道,“宋昭,你能不能安静点?”   ……   屋外,肖挺道,“一整夜了,宫中能翻的地方都翻遍了,都没有天子的下落。”   宋云澜脸色越发黯沉。   陶和建道,“只有许骄知晓。”   宋云澜沉声,“她嘴硬。”   陶和建道,“那就拗开她的嘴。”   宋云澜看他,“我留着她还有用处,朝中都信她,只要她开口,朝中和军中都会信宋卿源是病故的,我们会省去不少麻烦,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她……要动,也等朝中局势稳定之后……”   肖挺开口,“天子很信赖许骄,许骄在东宫就是天子宠臣,恐怕未必那么容易听王爷的。”   宋云澜还在迟疑。   陶和建也道,“许骄性子硬,不拗开她的嘴,她什么都不会说。与其留个没有用的棋子,不如试试看,兴许,还听话了呢?”   宋云澜看向陶和建。   一侧,肖挺也道,“交给陶大人吧,陶大人在翰林院与许相共事最久,应当最清楚……”   ***   屋中短暂的平静,许骄没有再说话。   她仰首,空望着天花板,想起宋云澜还在翻天覆地找宋卿源,那宋卿源就是安全的……   时间越长越安全。   但宋云澜的耐性会越来越少。   她应当撑不了多少时间了……   她不怕死。   她死了,可能就回去了。   但宋卿源死了,这世上就再没有抱抱龙了……   她想起在东宫的时候,宋卿源背她回家。   ——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出翅膀啊?   ——我觉得你现在翅膀就挺硬的……   ——我没有翅膀,我就是一直小小鸟……宋卿源,你就是我的翅膀……   宽大,温暖,还有怀抱……   许骄阖眸。   ……   稍许,屋内打开。   陶和建入内。   许骄看向他,眉头不禁皱了皱。   陶和建和她过节。   陶和建上前,果真戏谑道,“许相,真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眼下的滋味好受吗?”   “你他.妈是哪里来的王八蛋!”宋昭气粗,但很快被身后的侍从一拳揍倒。   陶和建不想招惹他,便全然当做未听见。   “我倒真没想过,一直看我不顺眼,又处处压我一头的许相,竟然是女子。”陶和建目光挑衅。   “陶和建,你好歹在翰林院呆过几年,应当知晓什么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枉为臣子!”许骄沉声。   “许相说错了,我如今是云腾的臣子,效忠的自然是昱王,说来,好应当好好谢谢相爷,如果不是相爷将我踢出翰林院,我哪有今日?”陶和建笑。   许骄也笑,“是啊,蛇鼠一窝,物以类聚嘛。”   许骄言罢,陶和建“啪”得一耳光扇在许骄脸上,许骄嘴角当即挂上血丝。   宋昭暴起,“你冲我来啊!你打女人算什么!”   宋昭再次被按倒。   陶和建满意得看着许骄眼下的模样,“天子在哪里?”   许骄没有应声。   陶和建目光看向屋外,屋外的侍卫会意端了药碗入内,许骄被强行灌了药。   宋昭被按倒在地,连头都按抬不起来,“王八蛋!混蛋!”   许骄只觉天旋地转,意识在慢慢模糊。   她知晓会被逼问,但药物慢慢作用上头,意识无法抵御的时候,好似脑海中迷迷糊糊的只剩一片混沌。   陶和建捏起她下巴,“天子在哪里?”   许骄还有稍许意识,“我不知道。”   陶和建皱眉,“再灌。”   “混账!”宋昭眼眶红了。   许骄已经全然没了旁的意识。   ——天子在哪里?   四面八方都是逼问的声音,她头痛欲裂,“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宋卿源在哪里……我不知道……”   “天子在哪里!”陶和建不信。   宋昭咬牙,“她都这样了!她不知道,你听不见吗?”   陶和建眉头皱了皱,忽然唤了方式问道,“大监去了哪里?”   “带宋卿源离宫了……”   陶和建和宋昭都愣住。   陶和建大惊失色,“离宫是什么意思?”   “宫中有密道……大监带宋卿源离宫了……”   宋昭僵住,一句话都说不出话来。   陶和建问道了关键处,“密道在哪里?”   “我不知道……”   陶和建恼怒,“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让大监别告诉我……我怕会被逼供……我不知道密道在何处,宋卿源才安全……”   宋昭攥紧双拳,喉间哽咽,全身颤抖着。   陶和建知晓事情严重性,“天子走了多久了!”   许骄道,“初一离宫的……”   眼下已经大年初三正午!   将近两日!   两日时间,足够出京中,到安全处了!   他们全然没有料到,也根本没有去拦截,眼下天子兴许已经到了安全处!   陶和建心头骇然,一面咬牙切齿,“你怎么不一道走?”   “我留下来拖延时间,让宋卿源平安离开……”   许骄言罢,陶和建“啪”的一耳光再次扇上。   但就如此,许骄还是没醒。   “艹!你他.妈的王八蛋!”宋昭暴起,周围的侍卫都没想到,也没压制住他,宋昭双手被绑住,还是将陶和建撞翻。   陶和建头磕破,血流如注。   侍卫涌上,再次将宋昭按倒。   宋云澜在屋外听得清清楚楚,脸色也因为愤怒变得铁青!   肖挺眉头紧皱道,“王爷,天子已经离京了,将近两日,早就到安全之处了,我们没有时间,要做其他准备了。”   “让驻军守城,别让魏帆进城!”宋云澜从未想过形势变得如此被动,“该杀的都杀了!”   “许骄和惠王呢?”肖挺问。   宋云澜沉声道,“宋昭扣下来,当人质……”   想到许骄,宋云澜目光凌冽,“让她留在这里。”   肖挺不解。   宋云澜目光阴狠,“烧了,让宋卿源灰都看不到!”   ……   屋外,侍卫朝着屋中泼油,也有侍卫拿着火把出现在屋外。   宋昭脸色煞白,“你们做什么!”   肖挺没有理睬,“把惠王带出去。”   宋昭忽然意识到,他们要烧死许骄!   宋昭一面被人架走,一面挣扎,一面近乎绝望喊着,“许骄!”   “许骄!”   “宋云澜!你烧死我啊!”   “宋云澜!你不得好死!”   “许骄!”   “许骄!!!”   宋昭眼看着火把扔向屋中,顷刻间被大火吞没,四处都是浓烟,熊熊的大火如同怪兽一般吞噬着周遭。   宋昭已喊不出声音。   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亲眼看到整个屋中一点点倒塌,至最后倾倒,只剩眼泪麻木得往下流,全然没有旁的知觉。   许骄……   ***   兵临城下,宋卿源脸色铁青,“打!”   袁炳师,曹洪南,丁鹏,庞宁分了四路,从四个城门处攻城。   京中是有禁军,有驻军,但他早前安排了袁炳师,曹洪南,丁鹏和庞宁调动了四处的驻军到京城附近,因为早前说不上何处不对,但又觉得不对,所以调兵都是他密函直遣,没有途径旁人,也没有任何人知晓……   攻城持续了两日两夜,宋卿源就在城下大营中,一言不发。   “陛下,东城门破了!”   ——大监,从现在,任何人都不能入寝殿,就说陛下醒了,同我在谈事情。   “陛下,南城门破了!”   ——谁要擅闯寝殿,都挡在外面,还有,实在万不得已,就格杀勿论。   “陛下,西城门破了!”   ——无论如何,陛下都不能再留在宫中了,多留一日便多一分风险,要尽早带陛下离开宫中去安全处,不能让旁人发觉,我已经让人给魏帆送信,魏帆会带驻军回京救驾,眼下,大监,你要带陛下安稳离开。   “陛下,北城门破了!”   ——我不能走,我一走,宋云澜很快就会发现陛下不在,你们走不了那么快,我要留下来拖延时间……换了谁都拖不住宋云澜……密道在何处,什么人都不要告诉,我和子松都不要,如果事发,逼问不出来……   “陛下,宫门破了!”   ——大监,替我好好照顾陛下……   正殿前,宋卿源双目通红,却异常冷静,迈着步子,一步步步入正殿中。   周围叛军和追随者,一个一个被杀,倒在血泊中。   到处都是哀嚎声和兵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宋卿源目光看向殿中的宋云澜,一步一步向他走过去。   宋昭被押在一侧,陶和建惊惶得看着宋卿源又看向宋云澜,喉间轻咽,从未想到,天子从离京到回京,只用了三四日。   宋云澜轻哂。   他一直以为唾手可及的天子之位,不过顷刻间覆灭。   他一直以为谋划了很久,即便宋卿源能逃脱,也会双方僵持,却没想到眼下,宋卿源就到了他跟前,以君临天下的姿态。   “宋昭,过来。”宋卿源沉声。   宋卿源周围除了惠宁和陶和建,就只剩了六七个侍卫守在跟前。   旁的侍卫都在正殿两侧被屠杀。   宋卿源开口,宋昭看了看宋云澜,而后上前,但宋云澜果真没有拦他。   眼下,拦不拦都没有任何意义。   宋昭到宋卿源身边,大监伸手,拿开宋卿源口中塞住的布条,也替宋昭松绑。   宋昭双目通红,“四哥!”   “她在哪里?”宋卿源看向宋云澜,眉头紧皱,眼波里都是暗沉无光。   宋昭僵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宋云澜却道,“成王败寇,宋卿源,你赢了。”   宋卿源还是上前,“她在哪里?”   宋云澜讽刺笑了笑,“你连皇位都不关心,就关心许骄?”   “她在哪里?”宋卿源临到跟前,还是同一句。   宋云澜身边的最后几个侍卫也被斩杀,只剩了惠宁和陶和建两人……   “你问宋昭啊,他亲眼看到的。”宋云澜最后的快意在此。   宋昭泣不成声,但是开不了口。   身侧就是惠宁,宋卿源从一侧的侍卫腰间拔刀,一刀捅进惠宁腹间,惠宁睁大双眼,剧痛中,没有说出一句话,就睁眼倒地……   陶和建吓得腿软。   宋卿源越过他,径直到了宋云澜跟前。   陶和建方才舒了口气,一口气还未缓下来,宋昭上前一拳将他揍倒,陶和建吐出一口鲜血,不断坐着往后退,眼中都是惊恐。   宋昭再度上前,又是一拳。   这一拳直接揍到陶和建爬不起来。   宋昭却还没放过他。   脑海中都是许骄最后的场景,宋昭一拳一拳得揍上,眼中都是眼泪,也手中都是鲜血,衣襟也沾满鲜血,但一拳都没有停。   宋云澜冷眼看了看,根本不关心陶和建。   宋卿源攥紧他身前衣襟,将他拎到眼前。   宋云澜哪里是他的对手。   “许骄呢?”他的声音已经近乎痛楚到麻木。   宋云澜轻声很轻,就他一人听到,“我把她烧死了……活活烧死的……”   宋卿源额头青筋暴起,牙关咬紧,双目红透,方才捅进惠宁身体里的那把刀径直插到他腹间。   宋云澜吃痛。   但是因为被宋卿源攥住,动弹不了,也鲜血直流。   宋卿源眸间猩红,仿佛若淬了鲜血一般,佩刀取出,又再次捅了进去……   宋云澜生不如死,却越发笑得扭曲,还是近到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快意道,“怪不得……你喜欢许骄……”   宋卿源停下。   他继续道,“真好用……白日里好用,夜里也好用……”   宋卿源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   宋云澜的快意到极致,“你不知道,她哭着求我不要,又唤着你名字的时候,真是让人舒坦到了极致!”   宋卿源拔刀再次捅向他,眸间幽暗似是堕入了无尽的深渊一般。   一刀接着一刀,一直没有停下。   宋云澜却笑得更恣意,因为他也知晓留给宋卿源的梦魇,一辈子都会跟着他,永无安宁之日,永远不会消散。   直至宋云澜脸上的笑意逐渐僵化,宋卿源也没有停。   大监想上前,但又止住。   宋云澜已经被他捅成了半个窟窿。   血迹沾满了整个正殿台阶……   ***   驿馆苑落处,宋卿源抱起那具烧焦的尸体,一言不发。   宋昭想上前,大监拦住,朝他摇头。   宋昭攥紧双拳。   整整三日,宋卿源一滴水没沾过,也一刻也没合过眼。   就一直抱着她。   脑海中浑浑噩噩都似噩梦中没有醒来一般……   ——我知道他喜欢与人拔刀相向,也知道自己会怕,所以一路上都让葫芦在我面前拔刀,一直练习看拔刀,看到麻木了,我才敢去的北关驻军。但是从营帐出来的时候,还是吓得腿软了……不,不对!我才没有腿软!   ——我是许骄,天生骄傲的骄!   ——宋卿源,你明明知道我是女的……外祖母都同我说了……现在呢,有女人味了吗?   ——抱抱龙,别生气,我哄你好不好?   ——是啊,满脑子都是你,撑坏了……   ——宋卿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叫你名字,不喜欢我忤逆你的意思,不喜欢我和你顶嘴,但是我喜欢你啊……从东宫的时候就喜欢……   宋卿源再度泪崩……   ——宋卿源,你是不是喜欢死我了?   ——我要是死了,你是不是很伤心?   ——其实是我喜欢死你了,抱抱龙……   宋卿源崩溃到窒息……   他没有许骄了!   他没有许骄了!   他……没有许骄了……   ***   转眼十五元宵。   在此之前,京中都笼罩在昱王谋逆的阴影里,天子下诏,昱王府上下一个未留。   传闻早前天子久病未愈,也都是昱王下毒的缘故。   眼下昱王之乱得平,但天子的病还未彻底好,所以一直都未在朝中露面,惠王陪着,在宫中将养着。   看这模样,怕是要二月初去,天子才能露面了……   这段日子,朝中诸事天子也都是交托给沈凌和楼明亮照看着的,不知许相去了何处。仔细一回想,仿佛初一拜谒那日就没再见过许相,又听太医院说起,正月初二,倒是在宫中见过许相,但是再往后,就真没见许相露面过了。   朝中不乏猜测。   但是天子没开口,又适逢昱王之乱才过去,旁人也不敢乱猜。   都知晓天子同相爷走得近,眼下天子还病着,怕胡乱猜忌引得天子震怒,所以许相的事人人都好奇,却没人敢问……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京中放开了宵禁。   虽然早前有昱王之乱,但到了元宵这一日,还是开放了夜市,火树银花不夜天,处处都是精致的花灯,也处处都是喜庆,仿佛早前昱王之乱的阴霾都一扫而散去,京中也恢复了早前的繁华与平静。   这一日,孩童带着面具,在夜市上追逐嬉戏。   年轻的男女手持着花灯,还在猜着字谜……   昱王之乱过去好几日,宋卿源在驿馆坐了三日,而后葬下许骄,又在宫中昏昏沉沉睡了两三日,到眼下,才敢到鹿鸣巷的宅子里……   推开府中大门,整个新春过去,大门处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正月元宵,府外热闹,但偌大的府中,却没有一盏灯,似冷清枯槁,全然没有早前的景象。   仿若故人去。   “大监,点灯。”宋卿源沉声。   “诶。”大监连忙嘱咐人去做。   周围的宫人不敢马虎,很快的时间,一盏接这一盏的灯笼亮起,仿若最热闹的时候。   宋卿源推门入了屋中。   案几上还有没看完的卷宗。   迷糊的时候,也有披风落在小榻上,是夜里看册子的时候冷,随意披着用的……   还有随处可见的蜜饯,糖果,零嘴,无论熬不熬夜,她都喜欢得不得了。有一次噎住,脸也涨得通红,他没留意,她使劲儿攥着他的衣袖,他才发现,赶紧给她拍背,她后容易将整颗蜜枣咽下去,眼泪都憋出来了,不吃了,不吃了,以后再也不吃了……然后分明眼下的案几上还放着吃了一半的蜜枣罐子……   外阁间到内屋的门上挂了一串风铃,是她非要闹着骑在他脖子上挂上去的,他实在拿她没办法,只能由着她……原本以为她闹够就是了,但后来时不时看到风铃,想起来就要骑在他脖子上去摸风铃才好……   这里有他和她数不清,又屈指可数的记忆……   ——宋卿源,养你太贵了,你别来这里了。   ——我就这么点俸禄,都快被你罚完了,金屋藏娇都藏不起了……   ——勤勤恳恳工作,挣钱养小白脸啊……我们家小白脸还金贵,非要住这种地方……   宋卿源上前,疲惫得躺在床榻上。   枕边还有熟悉,而残留仅有的气息……   大监入内的时候,宋卿源已经睡了。   大监噤声。   陛下已经很久在夜里合不上眼,眼下,仿佛是终于睡着过去了……   大监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也遣散了旁人,勿扰到天子歇息。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宋卿源梦到天湖山的时候,一叶扁舟上,仍是少年的他在小舟上看书,许骄在用书册盖在脸上,懒洋洋睡觉,他终是伸手揭掉盖在她脸上的书册,轻声道,“真出息了你,许骄,来天湖睡觉的总共也没几个……刚才就该扔你下去喂鱼的……”   转眼间,白驹过隙,他已是君王,在长天湖畔泛舟的时候,他温声问她,“笑这么开心,做什么美梦了?”   她温和道,“梦到你了。”   他笑了笑,手中翻过一页书册。   湖光山色,岁月静好……   是美梦。   他已经很久没梦到过她了……   ***   翌日清晨,屋门推开。   大监守了一宿,今日见天子出来,整个人气色似是都好了许多。   “陛下。”大监心中微缓。   多少时候了,终于……   “回宫吧,让沈凌和楼明亮来明和殿见朕。”他吩咐一声,大监赶紧照做。   但临到大门口,却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诧异回头看向原处。   ——我回了趟陋室,好像发现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又去了鹿鸣巷找,没找到,又去了陋室一次才找到,最后迟了……   “大监,去陋室。”宋卿源指尖攥紧。   ***   马车停在长天湖外。   宋卿源入了苑中,径直去了许骄屋中。   内屋里,案几上的长明灯已经熄了。   长明灯的一侧,是一个一枚信封。   信封用一根簪子别好。   他认得是在明镇时候,她当时非要带一朵花,带了好久,最后不要了,他挑了一枚簪子给她,那是他送她的唯一一枚簪子,也是在明镇时,他和她最温馨的时候。   宋卿源在小榻上坐下,拆了信封。   ——抱抱龙,我走了,对不起,不辞而别,是因为我舍不得你……   ——我要是没去东宫多好,那我不会遇见你,但我要是没遇见你,也许来这里没有任何意义。还是对不起,在庆州的时候,我不是特意要戳破那层窗户纸,也知晓你我都会难做。但在庆州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我险些永远见不到你的时候,我只想自私地同你在一处,不用负任何责任地在一处……   ——是,我是想和你一起看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百姓居有定所,不必为生计奔波,无需劳心生死,往来皆富足,孩童有笑颜……但永远只是我想……你那么好,我嫉妒心这么重,就算我们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我也没办法看到有人同你并肩而立,所以,无论我们在不在一处,我们最后都不会在一处……   ——有一句你没听过的话,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我抛下了,你也抛下吧……   ——许娇。   宋卿源缓缓放下信笺,眼泪再度浸湿双眼。   走都走了……   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要回来!!   ***   同年二月,天子下诏。   许卿自东宫伴读至朝中为相,诸事亲力亲为,功在社稷,然许卿过劳,猝于正月初,朕痛心疾首,凡朕在位之年,右相空缺,永不再录。   同年三年,沈凌任左相,楼明亮任翰林院编纂,位同副相。   五月端阳,龙舟赛,祈南顺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后六月,天子启程亲赴庆州祈福,预计来年四月返京,朝中之时交予沈凌,楼明亮监管。   ……   马车路遥遥,柳秦云看着眼前的天子,“陛下,还有十余日就到西关了。”   上次就是打着去庆州的幌子去了梁城,眼下又是打着去庆州的幌子要去西关……   宋卿源道,“嗯。”   西关路遥,西戎又时时入侵,西关作为边塞,一直风雨飘摇。   齐长平和郭睿去了一段时日了,听闻西关大有起色,也有折子递回。   他只要在位,始终要去西关看看。   他是在路上遇见的柳秦云,听说又被柳老爷子赶出了家门,没处去,到处晃悠,听说他要去西关,柳秦云说一道啊,西关他熟。   宋卿源想起许骄也曾同他一路,莫名应好。   眼下,只有十余日便到西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么晚,这章写了好久,但总算写过去了,开启新篇章了   你们知道的,相爷要开始狗了,往后都是甜啦   这章记得按爪,国际惯例周末红包,么么哒~周一12:00统一发 第063章 海市蜃楼   西关的地理位置很特殊,因为中途也有荒漠和极其不好走的一段,所以荒无人烟,没有城镇。   和北关还不同。   距离西关城最近的城池是鹤城,但鹤城到西关城之间有十五日脚程。   西关更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左边是虎视眈眈的西戎,但距鹤城又路远。一旦发生战争,根本来不及驰援,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西关城都游离在朝中的管辖之外,自生自灭。   所以西关虽是南顺的边陲城池,但真正重兵屯守的是鹤城。   眼下,宋卿源行至秀城,距离鹤城还有三两日路程。   中途暂歇,在客栈落脚。   这趟出行极其隐秘,朝中旁人都不知晓,宋卿源也只带了十余个暗卫,大监还在庆州,除此之外,身边就是柳秦云。   柳秦云的确像个百事通,一路去西关,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也没有他搞不定的事。   也会规避冲突和风险。   有柳秦云在,这一行很顺利。   客栈中,柳秦云同宋卿源一桌用饭。   柳秦云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红油猪耳有吗?”   “有!”小二应声。   “那要红油猪耳。”   宋卿源看他,没有吱声。   小二应好。   但等稍后,小二折回的时候,一脸尴尬,“客官,不好意思,红油猪耳没了,方才有位夫人喜欢吃,一人吃了六七盘,没了……”   柳秦云应好。   等小二离开,宋卿源问道,“红油猪耳有什么说道吗?”   这一路上,柳秦云的黑话一套接着一套的,若非时常在这条路上走的,怕是根本听都没听过,或是听过了也不知晓。   柳秦云看了看他,沉声道,“没,就突然想起来,许爷喜欢吃红油猪耳。”   宋卿源微楞。   柳秦云继续道,“早前同许爷一道去北关的时候,她每到一处都要吃很多,当时就同她起,西关这一路的红油猪耳才是最有名的,许爷还说有机会要来吃,我就是忽然想起了……”   宋卿源没有吱声,手中的筷子也没动。   柳秦云忽然反应过来,不要提许爷,不要提许爷!   柳秦云赶紧惶恐捂嘴。   宋卿源低声道,“没什么。”   方才小二告诉柳秦云红油猪耳没有的时候,指了指很远处的位置,每处用屏风隔断,其实不特意看,其实是看不清的。   宋卿源抬头瞥了瞥,见那张桌上的茶还在冒着热气,是人才走不久……   是在二楼,宋卿源下意识瞥目看向窗外,许久也没看到有往来女子的身影。   他收回目光。   他从来不知晓她喜欢吃红油猪耳……   他知晓她的其实并不多,也很少主动问起,但她知晓他的却很多,忌口的,喜欢的,不喜欢的,她都知晓……   宋卿源淡淡垂眸,“走吧。”   “哦。”柳秦云跟着起身。   前方就是鹤城。   等到鹤城,便要好好准备,穿过荒漠去西关了……   宋卿源上了马车,马车驶过时,帘栊一角拂起,见到一侧汇南书局的字样,宋卿源轻瞥了一眼,收回了目光。   马车驶过汇南书局,书局内,许骄踮起脚尖,好容易够着书架上层的那本册子。   都积灰了。   取下书册,许骄轻轻拍了拍,书册上的浮灰顿时落了下来。   隔着面纱,许骄还是呛了呛。   早前落下的病还未好,浮尘一多,就容易呛到,却总是忘……   有时呛得似要命一般。   听到许骄的声音,一侧侍从恭敬上前,“大人?”   遂即,又改口,“夫人?”   先前得面纱上也沾染了灰,许骄摘下面纱,退到临侧,淡声道,“没事,浮尘大了些。”   取下面纱的遮掩,方才露出一张清丽明艳的面容,粉泽微施,颜如渥丹。墨发青丝微微绾起,莹白和湖蓝两色相间的纱裙再普通不过,也不显眼,但也衬出纤腰窄窄,身姿绰约,尤其是面纱揭下后,那一双明眸含水,一眼芳华。   许骄目光停留在手中的书册上,她是没想到竟然在秀城的一家书局找到这本书。   应当是孤本了。   她早前寻了许久都没寻到。   其实这一路去西关,发现好些书的孤本都散落在这样不起眼的书局里,还都塞在这种布满浮灰的地方,是这一路的意外收获。   许骄将册子递给方才的侍从,“葡萄,要这本。”   葡萄接过,温和应了声好。   言辞间,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暗卫入内,沉声道,“夫人,可能要暂避稍许。”   许骄看向他,目光微讶。   青面獠牙面.具的暗卫名唤榆木,也是这一趟来西关,跟在她身边的暗卫头领。榆木道,“附近有十余二十个暗卫在,不知道是什么人,应当马上要出城了,我们先暂避为好。”   榆木说完,许骄好奇抬眸看了远处一眼。   一辆马车正驶向远处,周围只跟了四五骑,榆木口中的暗卫应当散在四处……   这一趟出行的事都是榆木在照看,许骄轻声应好,没有再说旁的。   稍许,有旁的暗卫入内,在榆木身边附耳,榆木才道,“可以了,夫人。”   面纱上的浮灰已经清理过,许骄带上面纱出了汇南书局。   马车已经停在书局门口,葡萄搭手扶了许骄上马车。   车轮滚滚,也是往鹤城去。   要去西关,鹤城是必经之路。   马车内堆了不少书,出西关的路途遥远,看书可以打发时间,否则脑袋一空就会想起早前的事……   快至西关了。   岑女士和傅乔都在西关……   她可以趁着外出西关的一路,远远看看她们。   送信捎话这样的差事,谁都可以做。   柏靳是知晓岑女士在西关,特意让她走一趟……   柏靳去了长风。   等他从长风回苍月要来年了。   她这一趟出西关再苍月,还能在朝郡呆上一两月。   她已经离开南顺许久了,最后的事情她其实记不太清,印象里只是她和宋昭在一处,陶和建灌了她的药,逼问宋卿源的下落。   等醒来的时候,在去富阳的水路上,睁眼见到的人是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榆木,还有葡萄。那时她被灌了药,已经昏睡了好几日,醒的时候,脑中还浑浑噩噩的,喉间连话都不怎么说得出来。   昏昏沉沉中,她口中念着宋卿源。   是葡萄告诉她,相爷,元帝安稳回京了。   宋卿源回京了……   她眸间淡淡散开。   ***   抵达鹤城是三日后的事。   鹤城投宿,宋卿源没让柳秦云跟着,也没让身边的暗卫陪同,“不用跟着朕了,朕去见个人。”   清风月下,宋卿源扣门,是胡广文开的门。   “陛下?”胡广文眼中微讶。   宋卿源温声道,“朕来看看你。”   轮椅上,胡广文温和笑了笑。   临近中秋了,月华渐满,在苑中铺了一层淡淡清晖。   月下对酌,胡广文问道,“陛下还好吗?”   宋卿源淡声,“朕很好。”   胡广文看了看他,没有戳穿。   胡广文双.腿残疾,一直用药,许久未曾饮酒了,今日宋卿源来,胡广文饮的是酒。   “听说京中的事了,陛下安稳就好。”一杯下肚,酒意在腹间徘徊。   宋卿源没有应声。   借着酒意,胡广文继续,“许骄不是过劳死的吧?”   宋卿源沉声,“她是因为朕死的。”   酒意透过唇间,渗入四肢百骸,眸间却是深不见底的幽暗,他不想将许骄同昱王之乱放在一处,他不想旁人揣测许骄在昱王之乱中遭遇的任何事情,他不想任何和昱王之乱有关的事牵扯上许骄。这是他的梦魇,永远不想旁人再知晓或提起……   宋卿源端起酒杯,酒入腹间,方才麻痹了刚才涌上的恐慌。   “你知晓她不是男子吗?”宋卿源问。   胡广文没有隐瞒,“知道。”   宋卿源叹道,“是啊,她拿你当兄长,什么事都不瞒你,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会来鹤城看你……”   胡广文沉声道,“陛下,人死不可复生,清和已经过世很久了。”   听到这句过世很久,宋卿源忽得悲从中来。   是啊,过世很久了。   久到他都要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这一晚喝了许多酒。   “广文,回朝中来吧,帮朕。”宋卿源问。   胡广文笑道,“广文残破之躯,陛下身边人才济济,不少广文一个。”   宋卿源沉默。   至夜深,宋卿源没有留下,“朕明日去西关了,你多保重。”   胡广文颔首。   ……   出了府中,往客栈去。   他喝得有些多,心中念头和酒意交织在一处,临近街角时,缓缓驻足。   清风晚照,远处的街市上,他将人看成了许骄模样。   她是同许骄很像,差不多的个头,脸上带着面纱,但他就是觉得她同她很像……   在他快要记不清她模样的时候。   一个身影就可填满心中所有空荡的地方……   他驻足看了许久。   他知晓是酒意上头,所以见到的人会同她一幅模样,模样像,动作像,隔着面纱,他能想象的神色也像。但他也知晓,越像,越是脑海中刻画的出来,其实近观也需根本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但即便相同,许骄已经不在了。   旁人都不是许骄。   宋卿源收回目光,而后转身。   ……   街市上,许骄正在看小贩处的鹿皮手套和厚裹巾。   要去西关,路上要走十五日的路,几乎都是荒漠和偶尔零星的绿洲。   之前去北关的时候就知晓风.尘极大,要带上很厚的面巾裹住脸,否则整张脸都会被风沙填满,更何况眼下,风.尘多些她气管就受不了……   榆木去准备出西关的骆驼,还有向导。   这里虽是南顺,但这么重要的位置,苍月不可能没有安置暗卫。   柏靳能让她出西关,一定是确认了这一路安稳,她无需担心。   自早前昱王之乱后,她再没有换过男装。   在南顺,她女装比男装更安稳,等出了西关再换也不迟。许骄拿起一侧偏小麦色的粉盘,想起又要抹成那张小麦色的脸。   思绪间,有暗卫上前,“夫人。”   许骄转眸,“怎么了?”   暗卫道,“夫人想见的人,方才在府中见人,不知要什么时候去了。”   许骄放下手中的东西,心中意外,谁会去看胡广文?   但既然有人,那就等明日。   反正这一路西出,也不急……   许骄淡声,“回吧。”   暗卫拱手。   ***   翌日晨间,柳秦云已经准备好了所有去西关城的东西。   骆驼,地图,向导,还有雇佣的护卫。   去西关,一定要在鹤城雇护卫,因为这些护卫才是常年往返于这两座城池的人,也是最保靠的。   其实西关也是可以通往西域的。   只是因为西戎常年占据了道路,这条商路从南顺根本走不通,所以只有从燕韩,羌亚的陆路往西域去,巴尔短暂有过一段时间通往西域的商路也断了。   南顺原本就有慈州这些商贸的码头在,若是通往西域的商路能打通,那南顺将有一条完整的商路。   这是宋卿源一路要去西关的缘故。   沿途的城镇,他都花时间呆过,并非走马观花,而是有花了时间停留。   去西关这一路的风土人情和实际情况,他都了然于心。   眼下是鹤城去西关这一段。   也是这一路最难走的一段,等走完,他便对这条路有完整的认知……   驼铃声响,西出鹤城不久,便踏入荒漠。   柳秦云用厚厚的裹巾裹住口鼻,“陛下,这一路快则十五日,若是遇上恶劣天气,怕是要二十余日去了,安稳第一,时间可能把握不住。”   宋卿源颔首。   这一路往西关城去,宋卿源扮作身侧的暗卫模样,再加上厚厚的裹巾,在人群中并不起眼。   路遇漫天风沙时,也会在绿洲或是安稳的废弃之处暂歇。   所以自古西关都是流放犯人的地方,这里的环境的确恶劣……   宋卿源拧开水囊,抿了一口,继续上路。   ……   鹤城中,许骄远远坐在茶肆二楼,看仆从推着轮椅带胡广文外出。   轮椅走得慢,许骄瞩目看了许久。   少时入东宫,宋卿源身边的天资最好的伴读叫胡广文。   政史经纶,无一不通。   同宋卿源默契很足,也近乎无话不谈。许骄刚入东宫的时候,胡广文才是名副其实的东宫宠臣,日后一定是仕途通畅,封侯拜相那种。   但后来胡广文忽然染病。   从逐渐站不起身,到后来只能靠轮椅行走,最后抱憾离开了东宫,去了鹤城。若是胡广文还在,宋卿源身边最信任的人不会是她……   初到东宫的时候,许骄总是会偷偷看胡广文。   胡广文发现,也会问,“许骄,你总偷偷看我做什么?”   许骄没同他说,他生得像她的哥哥。   穿越前的哥哥。   这种亲厚感,让她觉得安稳,所以她总跟着胡广文。   胡广文也会同她说,看这个书,看那个书,看这一堆书……   许骄傻眼。   简直一模一样……   后来胡广文离京的时候,宋卿源是最舍不得的一个,但其实她也是。   她还大哭过了一场。   胡广文温和朝她道,“许骄,替我好好辅佐东宫,我没机会做的,交给你了。”   临到那道身影消失不见的时候,许骄眼中微润。   ——哥,我走了。   胡广文伸手,示意伸手的仆从停下。   也将轮椅调转回方才的方向。   一种说不好的感觉,总觉得,方才有人在看他……   就像很早前,许骄那时候一样。   他魔怔了。   “走吧。”胡广文低声道。   ……   “夫人,准备妥当了,可以出发了。”葡萄上前。   许骄也起身,“走吧。”   回了客栈,许骄换上了厚重的裙装,也将脸上的肌肤一点点涂成小麦色,腰间别着水囊。   出了鹤城,骑上骆驼。   裹巾厚厚得裹了好几层,遮住了口鼻,只剩了一双动人心魄的眼睛。   一侧,是青面獠牙面.具的榆木,“夫人,这一段时日天气不怎么好,路上怕是有耽误。”   “无妨。”许骄轻声。   驼铃声响起,骆驼的队伍往西关去。   但确实让榆木说中了,塞外风沙无常。   大约走了十日左右的路程,不得不在中途的绿洲处停下,因为前方的风.尘太大,再走会有危险。   等到绿洲中,才知晓这风.尘其实有好几日了,不少人都困在绿洲中的客栈里。   要等天晴后再离开。   下了骆驼,入了客栈,见客栈中有不少人在食月饼,许骄才想起今日是中秋了。   临近西关,中秋的天气已经开始寒凉。   许骄身上的裙装厚重,不冷,也慢慢解下裹在脸上的裹巾。   因为缠得太久,脸上都有红印,遂才用了面纱遮上。   照说往来西关的人不多,但因为风沙的缘故,困了好几日的队伍,所以客栈中才热闹了些。   许骄入内时,还是有不少目光投来。   往西关去,虽然也有不少女子,但眼前的人身后跟了十余二十个护卫,又带着面纱,身上的衣裳厚重,看不太出什么身份。   宋卿源余光瞥过一眼,只看到她的背影,没有多看。   这种身边跟着诸多侍卫和仆从的,能不冲突,尽量不冲突。   宋卿源困在客栈这里三四日了,要等这场风沙过去。   所以,其实真正走过一遍,才知晓所谓的十五日路程,其实大半都要二十余日,甚至三十日,因为途中天气恶劣,不能顺利抵达。   一旦发生战事,想要驰援基本很难。   三十日,城都被攻下了。   所以这百余年来,西关一直断断续续,时而在南顺麾下,时而被西戎占领。   这是一处战略要地,但同时也类似一座孤岛。   卷宗上看过再多,都不如亲至。   宋卿源缓缓放下茶杯,听邻桌的人小声道,“看到方才过去那姑娘了吗?肯定是个美人,那双眼睛眸含秋水,看一眼都觉得动人。”   另一人道,“眼睛是好看,但是眼神犀利啊,不是善茬。”   第三人道,“就是,我看你还是别找死了,看看她周围的侍卫,还是别招惹的好。”   “我不就说说嘛,在这客栈憋了几日了,也不知道明日能不能上路,好容易有些乐子。”   “小心你的舌头。”   宋卿源的目光这才朝方才的方向看去,但正好对方放下帘栊,将视野隔开,宋卿源刚好看到,她摘了鹿皮手套,露出手上白皙的肌肤,不过一瞬。   片刻,柳秦云折回,“打探过了,明日能走,但是冒险,稳妥的话再呆一日。”   宋卿源应好。   柳秦云只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早前是他陪许爷去北关的时候;眼下,是他陪陛下去西关,都是因为风沙困在客栈中。   柳秦云又想起要红油猪耳。   客栈小二送来的时候,手中端了四盘。   柳秦云惊呆,“我没要这么多。”   小二道,“那边的夫人要的。”   柳秦云愣住。   一口气,要了三盘红油猪耳,怎么觉得这么熟悉呢?   宋卿源目光微微滞了滞。   也莫名朝刚才的方向看去,想起方才看到摘下的鹿皮手套,还有邻桌人口中,美人胚子,不是善茬这样的话……   很快,又收回目光。   今日中秋,店家端了月饼上来。   宋卿源没有动。   目光略微僵持,而后起身,“我先回了,你少喝点。”   宋卿源回了客栈二楼的客房处,客房外有暗卫值守,他在盆前慢慢揭下脸上的易容面.具。   这一路往西关去,他除了见胡广文没有透露踪迹,易容面.具是最保靠,也最稳妥的方式。   中秋了,窗户只穴开了一条缝,但月光都已铺满整个屋中。   宋卿源歇下。   楼下依旧喧闹,窗外明月光。   宋卿源想起其实很久之前起,他就没同许骄一道过中秋了。   去年中秋,许骄去了水利工事巡视。   前年中秋,他在梁城。   再前年的中秋,许骄在富阳。   但今年的中秋,人已经不在了。   他想起许骄初到中宫那一年中秋,还不怎么说话,广文在,魏帆在,郭睿在,那时候的东宫很热闹,也人声鼎沸。   许骄尝了一小口酒,就不喝了。   他看她,目光微微敛了敛,让大监给她换了果茶。   她感激看他。   他收回目光,没怎么看她。   那时他从未想过,许骄会一路跟着他,最后连命都给了他……   宋卿源目光微敛,想起登基那年的中秋,他步履维艰,她非要和他分一个月饼,他看她,她温声道,这叫共婵娟。   他抬眸看她。   往后的每年,他的月饼都习惯只吃一半,无论她在不在跟前。   他不在,便也是留给她的。   但方才,看到月饼送上来的一刻,他目光僵滞住。   心底似春燕掠过,分明只是轻描淡写的一道小涟漪,却迅速在心底深处掀起波澜。   同他分一个月饼的人不在了……   他日后都不会再碰。   ……   柳秦云吃完了红油猪耳,又吃了月饼,而后慢悠悠喝完了两壶酒,才起身回了二楼。   帘栊后,许骄正好出来,两人在阶梯处正好撞上。   许骄眉头微微皱了皱,柳秦云?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柳秦云。   但许骄惯来沉稳,不会有旁的诧异惊讶放在眼中。   很快若无其事般上了楼。   柳秦云分明顿了顿,那张带了面纱的脸,他觉得莫名熟悉。   柳秦云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喝得有些晕乎乎的,像谁呢?   忽然,他想起见过许爷蒙着裹巾,只剩一双眼睛的模样。方才面纱上那双眼睛,那幅神色……   柳秦云一幅见了鬼的模样!   然后拼命揉了揉眼睛,拍了拍自己的脸,是清醒的!   但对方已经离开了。   “我艹!许爷!”柳秦云眼下还有些惊慌,“喝多了喝多了,竟然看成许爷了!”   这是八月半!   不是七月半!!   但柳秦云还是吓得有些心慌,赶紧回了屋中,不敢出来了。   ……   虽然不知晓柳秦云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许骄还是意外。   但转念一想,柳秦云终日到处溜达,出现在哪里都不足为奇……   许骄唤了榆木来,“我遇到熟人了。”   榆木沉声,“认出来了吗?”   许骄轻声,“他人迷糊,应当没有。”   榆木道,“晨间一早走吧。”   “好。”许骄也不想这一路横生枝节。早两日走,早两日到西关,明日有风沙,只是路难走,不是不能走,比留在这里强……   今日中秋,许骄睡不着。   坐在客房的窗户旁看着月色,想起宋卿源登基后的第二年中秋,她古怪看着宋卿源,怎么月饼只吃一半啊?   宋卿源看了看她,淡声道,朕只吃得下一半。   她叹道,那我吃剩下一半吧。   他看了看她,不怎么高兴的样子,但是没说旁的。   她也不知道缘故。   直至很久之后,她总想起他的时候,也想起这一幕,才想起前一年的中秋,她同他说,一人一半,叫共婵娟……   其实他一直都记得。   许骄靠在窗户旁坐了许久。   ……   翌日,天边泛起鱼肚白,许骄便同榆木,葡萄等人离开了客栈。   有些风沙,但不影响行路。   榆木明显见许骄出神的时间多了许多,在昨日遇到认识的人之后。   榆木想,应当尽快回苍月了。   ***   柳秦云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宋卿源的午饭,是他的早饭,宋卿源见他整个人还有些恍惚。   “你做什么了?”宋卿源问他。   柳秦云喉间轻轻咽了咽,紧张道,“我见鬼了……”   宋卿源看着他,心想方才为什么要浪费时间认真听他说话,既而低头,吃着菜,没有再搭理他。   柳秦云见他不信,继续道,“我真的见鬼了……”   宋卿源轻“嗯”一声。   柳秦云见他还是不信,而且明显不像再搭理他的时候,柳秦云还是忍不住道,“我看到许爷了……”   宋卿源指尖微顿,抬眸看他。   柳秦云又紧张得咽了咽口水,“就在昨晚,客栈里,撞到一处了,那双眼睛,那个眼神,就是许爷本爷!我吓得一晚上没睡,一直躲在被窝里,到天亮了才睡着!”   所以他睡到现在……   “客栈里的人吗?”宋卿源问。   柳秦云既然说看见,就不是喝多了幻觉。   柳秦云点头,“就是昨天要红油猪耳那个……”   柳秦云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   宋卿源眼中却微滞,“去打听。”   身侧的暗卫应好。   稍许,暗卫折回,“人已经走了,该是往西关方向去了……”   柳秦云想死的心都有了,怎么和他们一个反向。   宋卿源指尖微微攥紧,想起昨日那双鹿皮手套和旁人眼中那双眼睛……   宋卿源想过要追上去,但很快,这股念头又熄了。   阿骄已经死了……   即便像,也是另外一个人。   宋卿源眸色一沉,低声道,“不用管了。”   ***   再走了十余日,许骄一行抵达了西关。   因为早前遇见柳秦云的缘故,途中除非又大的风沙,沿路都没有停过,所以只用了十余日就抵达了西关。   岑女士离京后,一直同傅乔和小蚕豆在一处。   许骄坐在府宅对面的接道面摊处,葡萄同他一道。   忽得,府门打开,许骄的目光凝住。   见是岑女士抱了小蚕豆出来,傅乔在一侧,两人在说着事情。   许骄双目通红,忽得眼泪便落下,脚下不听使唤就想起身。   “夫人……”葡萄提醒,“殿下说,现在不是时候。”   许骄才回神,但掩不住眼眶和鼻尖都红了。   岑女士和傅乔抱着小蚕豆,在原处,应当是在等人……   许骄一直看着,目不转睛。   岑女士一定担心至极,而后痛心疾首。   娘……   许骄心底轻唤。   片刻,一辆马车停下在府宅门口停下。   马车上下来的人是齐长平和郭睿……   许骄微怔。   离得不远,其实能隐约听到说话声,许骄才知晓在西关的日子,齐长平一直在照顾岑女士。   而郭睿手中拎着烤红薯,“伯母,新烤的红薯,许骄最喜欢了,从前总是逮着机会就溜出去吃。”   岑女士笑了笑,应是道谢。   郭睿仿佛有事,同几人道别,说改日再来。   岑女士和傅乔一道,带了小蚕豆,上了齐长平的马车。   马车缓缓失去,消失在眼帘尽头。   其实方才的时间分明很长,但对她来说却如眨眼一瞬间。   “夫人,该出西关了。”葡萄知晓她不舍。   许骄颔首,是要出西关了,才能赶在黄昏前落脚。   这一行三月,其实就远远见了岑女士这一面,不过数眼。   葡萄继续道,“殿下说,等这两年风声过了,就能同岑夫人团聚了。”   许骄起身,鼻尖还是红的。   ***   宋卿源抵达西关是十日之后。   沿途风沙都很大,时走时停,安全起见行得慢。   等到西关,柳秦云便道,“陛下,我送你到西关啦~我走啦,后会有期~”   宋卿源想起当初从庆州离开的时候,柳秦云也是这幅样子。   少年心思,少年气,去到哪里都是一阵风。   宋卿源有时也会羡慕。   这三月的时间不短,是柳秦云陪着他。   “柳秦云!”他唤了声。   柳秦云如丧考妣转头,“陛下,你就让我走吧……”   这幅模样,宋卿源没忍住笑,“一路平安。”   柳秦云忽然反应过来,他只是说道别话,柳秦云一面溜,一面道,“一路平安~”   宋卿源又低眉笑了笑。   ……   宋卿源事前并未知会西关,在西关官邸,齐长平和郭睿见了他都怔住,“陛……陛下……”   天子怎么会出现在西关?   西关到鹤城,起码要穿过一条二十余日路程的荒漠……   两人都未反应过来。   宋卿源上前,“朕来西关看看。”   直至眼下,齐长平和郭睿才反应过来,真的是天子亲至!   “带朕去西关看看。”宋卿源吩咐一声,齐长平和郭睿都拱手应声。   既然天子是私下来的西关,齐长平和郭睿也都未声张。   宋卿源要看西关,齐长平和郭睿便领着宋卿源在西关城内看了三两日,极尽详细,而后又出西关,带宋卿源在西关附近转了四五日,宋卿源对西关已经有了详尽的印象,而不是停留在早前的书册,奏报和谣传里。   “齐长平,你做得很好。”宋卿源能想到齐长平刚至西关时,手中无权无势,只有朝中一纸任命,但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豪强是不会听他的,手中无兵无卒,很难治理得了西关。   早前许骄坚持说齐长平可用,只是要磨砺魄力。   若非许骄坚持,他许是看不到今日的齐长平。   齐长平道,“其实多亏了郭睿大人,若非他来,我一个人治不住西关这处地方,当时也多被动。”   宋卿源看向郭睿。   郭睿支吾道,“得了,别吹捧我了。”   郭睿是记得刚至西关时,齐长平正和西关的豪强焦灼着。齐长平偏文,偏稳,他鬼点子多,那他就出其不意,两人一唱一,逐步将西关的管辖,驻军收回了手中。   齐长平想起说了这一两年在西关发生的事,宋卿源认真听着。   也许久未见郭睿如此自信,洒脱过。   全然脱离了早前郭家的阴影,做得都是自己喜欢的事。   临末,说起时局,齐长平也道,西关的管辖权收回手中后,最头疼的事就是西戎。   西戎一直蠢蠢欲动。   早前分裂成很多部落,每个部落都会轮番骚扰西关,但每个部落都不算强盛。   近来西戎其中一部换了强有力的首领,不少分裂的部落在慢慢统一,这样看,短期的好处是零散对西关的骚扰是少了,但长期来看,若是西戎攻打西关,鹤城距离西关太远,恐怕来不及救援。   西关要增兵,却不是朝夕之事。   国中对西关的了解甚少,听过最多的便是流放之处。   但路途遥远,能流放到此处的,大都是身强体壮的……   这些自然都是题外话。   宋卿源温声道,“替朕守好西关。”   两人拱手,“是。”   宋卿源才道,“朕去看看岑夫人。”   齐长平和郭睿两人都不觉眸间黯了下去。   “相爷他……”齐长平喉间哽咽,“原本说等日后回朝中见相爷,未来得及……”   郭睿沉声没有说旁的,但眼底略微氤氲。   天子诏令,右相之位,永不录用,天下皆知,许相过世,对天子的打击才是最大……   齐长平和郭睿都噤声。   ……   岑夫人在府中见到宋卿源时,整个人都意外。   当初听闻许骄出事,她赶回京中,见到惯来倨傲的宋卿源,脸色煞白,整个人如失了魂魄般在,眸色黯沉在她跟前道,“对不起,我没照顾好阿骄……”   她当时跌坐在椅子上。   宋卿源眸间含泪,“是我的错,我还不了阿骄给你……”   “我也没有许骄了……”   他带她到墓前,写着亡妻许骄。   她当时泣不成声。   后来她离开京中,去了西关。   再见宋卿源就是眼下。   “岑夫人。”宋卿源问候。   岑夫人颔首,“陛下来西关了……”   宋卿源温声应道,“正好有事来西关一趟,听说岑夫人在,来探望。”   岑夫人温和点头。   两人在苑中散步,宋卿源会问起她近况,她也会问起宋卿源朝中之事可繁忙?   时间过得很快,两人说着话,一直很融洽。   早前许骄在的时候,两人无法和睦相相处。   反倒是许骄不在后,一切归零。   “我明日就走,岑夫人也多保重。”宋卿源温声。   岑夫人笑,“好。”   临侧脚步声传来,小蚕豆看见他,惊喜道,“干爹!”   宋卿源愣了愣,许久未见小蚕豆,小蚕豆朝他扑过来的时候,他半蹲下抱起她,“长高了!”   傅乔朝他行礼,“陛下。”   宋卿源点头。   不知为何,岑夫人眼底碎莹,“我做些小菜,陛下留下用饭吧。”   “好。”宋卿源从善如流。   宋卿源在苑中同小蚕豆说话,岑夫人先去了厨房处,等入了厨房,早前的温和坚强似是消融殆尽,沿着墙边慢慢坐下。   傅乔跟来,“伯母。”   岑夫人伸手摸眼泪,不想让她看见,但还是看见。   傅乔上前拥她,“伯母,都会好的。”   岑夫人颔首。   ……   晚间一道用了晚饭,宋卿源又同小蚕豆说了许久的话。   “干爹,你想干娘吗?我好想她。”小蚕豆看他。   “想,我很想……特别想……”   “可是我娘说,干娘不在了,我.日后见不到干娘了?”小蚕豆红着双眼。   宋卿源温声道,“只要你一直记着她,她就在你心里。”   小蚕豆点头,“我会记得的。”   宋卿源垂眸,“我也会记得,她就永远在我心里,无论任何时候,都不会褪去……”   ***   翌日,宋卿源离京。   小蚕豆同他道别。   他吻了吻小蚕豆额头,“回京中的时候,记得找干爹。”   小蚕豆点头。   宋卿源也朝傅乔点头致意。   临到岑夫人跟前,岑夫人道,“陛下一路保重。”   宋卿源低声道,“岑女士,保重。”   岑夫人微讶。   这是许骄才会用的称呼……   岑夫人眼眶微红。   宋卿源却上前一步,拥她,“娘,保重。”   岑夫人心底五味杂陈。   等上马车,马车缓缓驶向城外,宋卿源慢慢带上那幅易容面.具,也换了一身侍卫衣服,等下马车的时候,分毫看不出早前的模样。下了马车,暗卫已经备好了骆驼。   宋卿源裹好裹巾,上了骆驼,要在黄昏前抵达绿洲落脚处。   驼铃声阵阵,很快西关就落在身后。   宋卿源回眸,西关只剩沙漠中的一道海市蜃楼……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啦~明儿,抱抱龙就见到女鹅啦   国际惯例,这章还有红包,记得按爪,么么哒 第064章 白川   宋卿源离开西关的第三日,许骄回了西关。   西戎和苍月之间隔着一个南顺,所以西戎同苍月并无直接的利益往来。她替柏靳送信,是苍月使臣,西戎对她礼遇,不会为难。她身边又有榆木和葡萄在,这一趟并无危险。   柏靳说是让她去西戎送信,其实是特意让她来西关看娘亲的……   许骄仰首靠在马车一角,目光空望着马车的天花板出神。   她和柏靳有约定。   柏靳救过她性命,她要在苍月至少呆三年……   她是二月初到的苍月,眼下是九月中旬,其间也只过了七个月时间。   她也是到了苍月之后,才知道柏靳当初着急从南顺回京是因为朝郡旱灾,朝郡郡守没有及时处置,强行将事情掩盖下来,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赈灾银两去向不明的遮羞布,最后导致了矛盾激化,造成朝郡百姓暴动。   当时柏靳不在京中,朝中来不及请示他的意思,调动了周遭驻军镇压,闹得民怨沸腾。   朝郡的位置特殊,是苍月国中往来的交通要道。   朝郡一旦出问题,很容易阻断整个苍月东西以及南北的交通,所以朝中会第一时间派驻军镇压。   但适得其反。   柏靳着急从南顺赶回苍月,便是去朝郡处理此事。   从八月一直到十一月,柏靳都在朝郡处置旱灾和暴动相关事宜,当场处置了涉事官吏,也亲自在朝郡安抚民心,等到腊月,朝郡民怨平息,才算收拾完了朝郡的烂摊子。   在此期间,朝中所有的要务,柏靳近乎都在朝郡处置的,其中包括苍月和南顺对东陵开战,夺取东陵十八城的事。   朝郡事宜暂时告一段落,柏靳在腊月才起程回京。但正月下旬,柏靳再次抵达朝郡,确保在他三月出使长风之间,朝郡的问题事已经善后,避免他在长风时候无暇顾及。   也正是正月初这段时日,宋云澜在南顺谋逆,宋云澜没有在她口中逼问出宋卿源的下落,便想将她烧死在驿馆中。   是榆木和葡萄趁乱,偷梁换柱带她去了苍月。   去苍月的路上,她昏昏沉沉了睡了一路。等到朝郡,她人才差不多清醒,也从早前说不出任何话来,到清醒,也能说话,然后在朝郡见到柏靳……   彼时柏靳一面看折子,一面道,“嗯,敬业,命都搭进去了。”   她之前被灌了药,又被浓烟呛过,话是能说,但声音嘶哑,而且稍有粉尘就咳嗽不止,“柏靳,多谢救命之恩。”   柏靳看了看她,“你先养伤。”   没有再说旁的。   她是在朝郡养了几日,也有专门的大夫照看。   期间柏靳来看过她两次,她也听葡萄说起朝郡早前的事,才知晓柏靳为什么眼下会在朝郡。   因为柏靳三月底四月初要出使长风,所以在三月底之前,柏靳要确认朝郡趋向好转。   二月中旬的时候,柏靳去朝郡下属的城池丹城巡查,带了她一道。   她那时已经可以正常说话了,除却气管不怎么舒服,遇到风沙和粉尘的时还会咳嗽外,旁的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夜里在官邸下榻的时候,柏靳让葡萄抱了一叠卷宗来她屋里。   这种感觉熟悉无比。   她看向柏靳,嘶哑的声音道,“救命之恩,铭记于心,但南顺旧臣,不事二主。”   她即便不在南顺了,也不会替苍月做事。   她知晓南顺国中大大小小的事宜,她不会透露任何给苍月;她若在苍月做事,就会和南顺有利益瓜葛,和宋卿源有利益瓜葛。   柏靳淡淡笑了笑,“许骄,我是怕你闲出病来,也正好我手上有棘手的事要人处理。”   她愣住,目光扫过身前的卷宗,都写着朝郡相关的字样。   柏靳淡声道,“我马上要出使长风,这一趟回来恐怕要到腊月,朝郡的事,早前葡萄同你说起过,你来这里也有段时日,以你的聪明,该摸清楚的也都摸清楚了。朝郡郡守我早前撤了,诸事都是我自己在看,眼下谁接都不合适……”   许骄很快明白。   若是换成旁人来接任郡守之职,便等同于宣告朝郡之事告一段落,已经不是东宫首要重视之事。朝郡早前暴动过,他不在国中至少半年时间,他是怕半年内再生变故。所以任命朝郡郡守之事,对柏靳来说要很谨慎……   许骄看了看身前的卷宗,心中能猜到些什么。   果真,柏靳开口,“许骄,朝郡的事,同南顺没有任何利益冲突。这里才遭逢旱灾,又暴动过,民生艰难,百废待兴,我要一个同国中没有任何利益瓜葛的人来照看朝郡。”   言罢,柏靳看她,“以东宫的名义。”   许骄又不傻,从他今日带她巡视丹城起,她心中就有猜测……   见许骄没有吱声,柏靳又道,“你都替宋卿源抵过性命了,我救你一命,你在苍月替我做三年事情,应当不为过。“   许骄看了看他,咬唇道,“我不做同南顺有牵扯的事……”   柏靳轻“嗯”一声,“做朝郡郡守就挺好。”   朝郡郡守?   许骄微讶,她……她没做过地方官……   柏靳看了看她,笑道,“许骄,整个南顺你都能管得过来,一个朝郡难不倒你。而且,你拼命工作的态度,让我印象深刻,我不在苍月,也信你能恪尽职守,不会做样子,或是糊弄了事。”   许骄:“……”   柏靳又道,“记得改个名字,还有,苍月一直有女官,所以你不必扮男装。朝郡之事原本就是处理不善所致,那就处理妥善好。民生对早前的官吏有怨言,你是生面孔,又是女子,你来做朝郡郡守,百姓容易觉得亲厚;我直接放到朝郡的人,旁人不会贸然干涉你的事。而且,你也不会谋私,是最合适的人选。你是东宫的人,在朝郡,所有事情你都可以全权做主……我要回来的时候,朝郡顺利稳妥。”   许骄噤声。   柏靳道,“我等着刮目相看。”   后来的几个月,她真的一直在朝郡做郡守……   朝郡所辖只有十座城池,她不用熬夜就可以看完所有的卷宗资料。   ——人口,农业,经贸,驻军,主要财税收入,赋税情况,包括人口结构和人口流动等等……   而后才是这次受灾的情况,赈灾的情况。   最后才是这次暴动中,每个城池的反应。   其实和她在查阅户籍资料,看到人口结构时猜想的差不多。   从二月中旬开始,一直到柏靳三月底前离开朝郡,她已经将朝郡的十座城池都跑了一遍,又回来,然后每座城池要怎么安抚,怎么整顿,需要动用的财力物力人力,都拿了方案出来,在走之前拿到柏靳跟前。   柏靳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不由叹道,“许骄,我终于知道宋卿源为什么什么事都要你做了……”   提到宋卿源,她噤声。   ……   而后柏靳出使长风,她从三月底到六月,全都扑在朝郡的事情上。   她早前多在京中,在翰林院和六部两寺轮值,最后至相位,大多时间都在京中,也因为宋卿源不习惯她离开京中很久,她去到各处的时候都有当地的地方官陪同;但眼下在朝郡,才真正需要她去照看到细枝末节处。   庙堂之远,百姓之忧,其实大有不同。   她会同义愤填膺的老妪一道去看干旱的耕地,然后听长者说这处水渠不合理,只是修建的时候为了省官银……   百姓中的怨声并非只有旱灾时的赈济不利,其实积怨已久,否则谁不会愿意信任朝中,信任父母官?   柏靳说的是对的。   她来做郡守,百姓待她同早前的郡守都不同,每至一处,百姓都会抢着同她说很多东西,她也会真去喝截留下来的水,亲口尝赈灾粮食熬的粥,她不会在水利工事的现场大吵大闹,也不会作秀,但是会让榆木和葡萄扶她下去,亲自丈量尺度,也会去尝试将往返的走一遍……   整个四月到六月,朝郡的十座城池都有她的身影。   人人都知晓新朝郡来了新郡守。   ——还是个女郡守。   许骄忽然低调出现在周围的时候,百姓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到后来,忽然看到她,仿佛也习惯了,大人您来了,她轻嗯……   从二月至六月,整个朝郡的气息仿佛都换了。   许骄做的事已经不是灾后重建,或者维.稳,而是进入到朝郡的日常管辖中来……   短短几月时间而已,朝中其实都不清楚她的来历,只知晓她是东宫的人。   朝郡的烂摊子,也只有东宫能收拾。   但眼下东宫不在,还听说她是女官,都等着看朝郡崩盘的一天,但没想到等到最后瞠目结舌……   六月底的时候,许骄收到柏靳的信,让她去一趟西戎送信。   她知晓是朝郡乱象得平,他顺道让她去西关看娘亲。   这一趟来西关,其实只是苍月的私下拜会,她也知晓不会牵涉南顺的事宜在内,所以她七月初的时候起程,经朔城走水路至慈州,而后往西关去。一路不便在南顺各处停留很久,大都在马车上没有露面。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这一趟来西关,还有更重要的原因——西戎。   西戎一直蠢蠢欲动。早前分裂成很多部落,每个部落都会轮番骚扰西关,但每个部落都不算强盛。   但近来西戎其中一部换了强有力的首领,不少分裂的部落在慢慢统一,这样看,短期的对南顺的骚扰是少了,但长期来看,若是西戎攻打南顺西关,鹤城距离西关太远,恐怕来不及救援,但要西关要增兵,却不是朝夕之事。   她想亲自去西戎看看,心中才踏实。   真正看过之后,又觉心中担忧更多。西戎这一部的首领是哈尔米亚,是个有宏图大志,也有野心的人。   西关在这样的人眼中,是跳板……   马车缓缓驶入西关城,许骄收回思绪。   上次在西关,只来得及远远看岑女士一眼,而这次,许骄静静地跟了岑女士很久。   这次离开西关,再见岑女士不知要什么时候了。   到了当走的时候,许骄不舍。   榆木皱了皱眉头,目光警觉看向四周——这里是西关,有不少许骄的熟识在,即便不是旁人,也极有可能被岑夫人看见……   最后,榆木目光落在郭睿身上。   郭睿原本就是在街巷处等候岑夫人的,郭睿目光微敛,仿佛觉察有人一直跟着岑夫人……   榆木朝葡萄使了使眼色。   葡萄会意上前,朝郭睿道,“借问,府衙怎么走?”   郭睿的视野忽然被打断。   葡萄歉意,“我们是往来的商旅,方才有东西被偷盗,想去报官。“   葡萄轻车熟路。   郭睿顿了顿,指了指方向,详细说了一嘴。   葡萄道谢。   等葡萄离开,早前的身影已经已经了,郭睿环顾四周,确实不见人影……   谁会一直跟着岑夫人?   ……许骄?   许骄又不是女的……   而且,许骄已经死了,他想多了……   正好岑夫人到跟前,郭睿迎上,“岑夫人。“   岑夫人应声。   ……   葡萄折回时,榆木已经同许骄回了马车上。   方才险些在郭睿跟前露出马脚,许骄歉意,“我会留心的。”   但榆木却道,“我有事同夫人说。”   葡萄也看向榆木。   车轮滚滚往城门口方向驶去,榆木道,“夫人,殿下有急事让我去羌亚一趟,恐怕不能陪夫人回朝郡了,这一趟途中都有暗卫在,夫人不用担心。”   许骄微讶,葡萄也意外。   从当时东宫让榆木留在南顺起,榆木就一直跟着许骄,后来回苍月,也一直是榆木同许骄一处,而后才是至西戎这一路。   榆木忽然说要去羌亚,许骄和葡萄都有些不习惯。   榆木继续道,“夫人同殿下说起过,不喜欢身边有暗卫跟着,等这一趟回苍月,暗卫会全部撤离,换成朝郡府的侍卫。”   许骄是同柏靳说起过,应当是这一趟去西戎回来,柏靳觉得是时候了。   榆木问道,“我会让人寻合适的侍卫,夫人想要什么样的?”   许骄想到了葫芦。   既而应声道,“话少的。”   葡萄连忙捂嘴,平日里就他话最多,但他是半个侍从,不算侍卫……   榆木干脆,“明白了,夫人路上多保重,暗卫会送夫人平安返回朝郡,腊月中旬,殿下也会至朝郡,届时同夫人在朝郡见面。”   “好,我知道了。”在许骄心中,榆木虽然冷冰冰的,却稳妥。   听葡萄说,当初在驿馆,就是榆木去火中救的她。榆木从未提起过,但她在朝郡的时候,有一次看见榆木手臂处的烫伤……   “榆木,你自己多保重。”许骄温声。   榆木拱手,“夫人,一路平安。”   等榆木下了马车,许骄问起葡萄,“为什么你们苍月的暗卫要带青面面具?”   葡萄道,“传统吧……”   许骄叹道,“其实挺丑。”   葡萄:“……”   等换成朝郡府的侍卫,她身边就没有青面獠牙了……   ***   出了西关城,又要穿过荒漠回鹤城,这一路沿途少说十五日,但只要遇上风沙就会延迟,而且怎么都会遇上风沙,不是这一段,也是下一段,跟着向导走就好。   这一路,许骄身边的侍从多,只要不迷路,不怕旁的。   她已经见过岑女士了,回程路上没什么盼头,早几日晚几日都一样,安稳最重要。   她一点都不喜欢骑骆驼。   骆驼上无聊,风沙大,也不像马车内能看书,这时候葡萄就很重要了,因为葡萄会一直讲话,只要风沙刮不死他,他嘴巴里塞不满沙子,葡萄就能一直说话,像个车载收音机,除了有时候信号不好,杂音有些大之外,性能和续航都很好,一路不停。   听什么不重要,重要的让你感觉沿路除了骆驼和荒漠,还有人……   风沙太大的时候,终于抵达一处绿洲歇息。   原本应当昨晚到的,中途起了沙尘迷路了,一行人今晨才到,整个队伍都很疲惫。他们刚抵客栈,也有人刚从客栈出来,准备离开。   许骄解下裹巾,裹巾上慢慢都是灰。   许骄接连低头咳嗽了好几声,才又带上面纱。   宋卿源身旁的暗卫提醒,主上,是早前那位夫人……   宋卿源顺势看去,目光落在那双鹿皮手套上。   是当时在客栈见过的那个人。   是又遇见了。   对方一直在咳嗽,一直低着头,用面纱捂着嘴,他没看到她的眼睛,但觉得她像极了许骄,很像……   “主上。”有人上前,打断了他的目光,“主上,准备妥当了,随时可以出发。”   “走。“他沉声。   经过她的侍从身边,偶然听到“朝郡”这样的字样,那应当是苍月的人……   宋卿源没有多想。   宋卿源骑上骆驼,骆驼起身。   骆驼身上有驼铃,起身时驼铃声响,许骄莫名朝身后转头看来,骆驼正缓缓站起,骆驼背上坐着的宋卿源也转眸看她……   风沙中,旭日初升,极其短暂的四目相视,心中莫名微动,但其实隔得远,只能看到一瞥,也看不清。   葡萄上前打断,“夫人,入内吧。”   许骄转身。   她很像许骄……   宋卿源沉声,“走。”   驼铃声再次响起,许骄还是回眸看向方才的骆驼处,那种熟悉,让她忽然想起了宋卿源……   入了客栈里,许骄径直去了客房。昨晚都在骆驼上,眼下分明很困,但倒在床榻上,目光却空望着天花板出神。   她想起了抱抱龙……   三年时间,过去了大半年,她还在想他。   偶然路上遇到一个身影或是感觉像他的人,她的心中都会起波澜,睡不着……   等回朝郡就好了。   忙起来,就什么都不想……   许骄罕见睡了一整日,也做了一整日的梦。   梦到年关时他拥着她看烟花,也梦到她让大监带他走时,低头吻上他唇间,还梦到宋云澜指尖抚上她时的寒意,还有当时陶和建一次又一次灌药时,她耳边是宋昭的哭喊声,她心中也都是绝望,而后便是释然,脑海中空白一片,什么都不想……   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出了一身冷汗。   脑海中也昏昏沉沉的,仿佛将早前的事又经历了一遍,许久才回神……   都过去了。   许骄撑手起身,换了一身衣裳。   到大堂的时候,葡萄已经在了。   “夫人,你睡了一整日!”葡萄惊恐。   许骄道,“昨日骆驼骑久了,我晕骆驼。”   葡萄:“……”   待得许骄落座,葡萄递给她,“夫人,榆木大人的书信。”   许骄接过看了看,而后开始动筷子。   葡萄好奇,“榆木大人说什么了?”   许骄道,“说替朝郡府寻了侍卫,叫白川,你见过吗?”   葡萄摇头。   许骄道,“那在柳城就能见到了。”   ……   从绿洲出来,继续穿过荒漠。   许骄觉得就像红绿灯似的,遇到一处风沙就是红灯,一路晴天就是绿灯。红灯停,绿灯行,反正一路都是红灯,所以走得极慢。   好容易到鹤城都是十月中旬的事情了。   在鹤城,许骄又远远看了胡广文很久。这一趟回去,可能永远不会再见面了……   “走吧,葡萄。”许骄吩咐。   裹着裹巾,葡萄又重新开启话痨模式,“夫人,我们腊月中旬就能到朝郡了。”   “嗯。”她应声。   “实在太好了,南顺的饭菜我实在吃不习惯,等回去了,我要去胡婶家中连吃三天,每顿吃三大碗。”   “嗯。”   “夫人……”忽然,风将葡萄裹在脸上的裹巾吹走了,葡萄吞了一口沙。   许骄头疼。   然后葡萄为了拿备用的裹巾,摔下了骆驼。   许骄想死的心都有了。   ***   宋卿源原本以为二月才能回庆州,但眼下才十一月中,这一路其实顺利,也比想象中的要快很多。   从十一月中到四月,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空余。   宋卿源忽然道,“不去庆州了,去慈州。”   身后的暗卫都诧异,慈州是码头,陛下要离开南顺?   正好有时日,他想亲自去滨江八城看看。   这一趟去西关,感触颇深,真正去过,才知晓实际的情况,滨江八城历经两百余年才重新回到南顺手中,他可以趁眼下的空档。   朝中有沈凌和楼明亮在,还有宋昭在京中替他看着,早前的变故之后,宋昭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洗心革面,让他在京中多呆呆也好。   “让人送信回京中,我们去滨江八城。”宋卿源嘱咐。   身后侍卫拱手。   ……   抵达慈州是腊月初。   慈州码头有直接的商船可以去滨江八城,但水路慢,时间长,江上的风险会比陆路更大。   另一条路,是从慈州坐船去苍月朔城,而后从朔城走陆路去长风滨城,再借道滨城去东陵的滨江八城,这一路虽然途径的地方多,但是比水陆要快上十日。   “去朔城。”宋卿源吩咐。   “主上,不引人注目,走商船为好。”暗卫提议。   宋卿源点头。   慈州码头,宋卿源凭栏,江面波澜壮阔,船舶林立,码头繁忙,数不清的货船和商船依次停靠,有序离岸……   宋卿源目光落在近处的商船上,忽得,眉头微微拢了拢,又看到了早前那个很像许骄的人……   宋卿源意外。   又想起在客栈时,她身边的侍从说起回朝郡。   她是苍月人,那出现在慈州码头也不奇怪。   她也是去朔城的,只是看模样,商船已经要启航了。   “主上。”暗卫折回,“就眼前这条商船马上要走,而后排的都是货船,再等商船要到黄昏后,或是打声招呼,单独找搜船走?”   宋卿源微怔,看了看早前的声音,低声道,“就这条走。“   侍卫照做。   ……   三日的商船,许骄几乎都在船舱内,没有外出过。   其实船上的时间,比在骆驼上的时间好打发的多。南顺的人大多自小同水性,也不会晕船。而且没有风沙在,她可以在船舱内看这一路寻到的孤本。   三日的时间很快就过。   等商船在朔城靠岸的时候,许骄才忽然意识到,到苍月了……   “终于回苍月了。”葡萄满血复活。   葡萄晕船,吐了三日,忽然沾地了,别提多开心。   “大人,眼下出发,入夜就能到柳城了。”等回苍月,葡萄的称呼都从夫人换回了大人。   她原本就有官职在,旁人也都唤她大人。   起初她还有不习惯。   过往唤她的多是相爷,旁人唤她大人,她时常反应不过来……   从二月到六月,整整五个月过去,许骄仿佛才习惯了些,但中途停顿这几月,又让她有些恍惚。   “走吧。”她轻声。   抵达朔城,随行的暗卫便悉数撤去,只剩了葡萄和早前府中的几个侍卫在。这一路原本就安稳,不需要这么多人。   宋卿源远远见她上了马车。   身后暗卫上前,“主上,马车备好了。”   宋卿源颔首,目光又看了方才那辆马车一眼,对方要去的是朝郡,他要去滨城,应当再也不会遇到了……   “走吧。”宋卿源开口。   身后的商船管事却高声唤道,“快去看看方才的夫人离开了吗?她有东西落下了。”   这些商船上的管事都是人精。   能在上等客舱的客人,管事都会额外殷勤。   当即有伙计飞快往船下撵去,但貌似马车已经驶走,撵不上了。   管事远远看了看,又朝身边另两个伙计,“算了,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怕人家找,先放码头暂存吧,要是需要,会让侍卫来寻的。”   管事转身。   一个伙计好奇问道,“什么东西啊?”   另一人道,“半罐没有吃完的蜜枣。”   宋卿源脚步猛然滞住。   蜜枣……   他想起许骄有一次吃蜜枣噎住,脸涨得通红,他没留意,她使劲儿攥他的衣袖他才发现,他赶紧给她拍背,她好容易将整颗蜜枣咽了下去,眼泪都憋了出来,不吃了,不吃了,以后再也不吃了……但分明,他后来去鹿鸣巷的时候,见案几上还放着吃了一般的蜜枣罐子。   许骄念旧,喜欢的东西会一直吃,噎住过,还是喜欢,就还是要要吃……   宋卿源眸间止不住轻颤。   身后的伙计继续道,“这也不贵重啊,就半罐蜜枣……还有什么?”   另一人道,“一本书……”   “什么书啊?”   那人低头,“……历山游记?”   宋卿源忽然转身,从他手中拿起那本《历山游记》,一双手都在颤抖。   ——“我想看历山游记。”   ——“不是看过了吗?“   ——“不一样,这是后来删减版本的,完全变成了游记,但百余年前的版本,其实是一本少年游记,有少年气,有推测说,是写给心上人的,我想看看写给心上的游记是什么模样的,据说写得很好!“   宋卿源翻开其中几页,目光便凝住,上面的批注还在。   也是许骄的字迹!   ——心中的少年,永远是少年。   宋卿源双目通红。   想起那双鹿皮手套下的百姓肌肤。   想起她喜欢吃红油猪耳,喜欢吃的就一直吃,吃到不喜欢为止。   想起柳秦云反复同他说起,见鬼了,见到许爷了。   想起他不止一次遇到她。   也想起在绿洲时,骆驼起身,他朝她看去的时候,她亦朝他看来……   是许骄!   是许骄!!   她一路都在……   他同她前后去了西关,又前后从西关折回来了朔城……总在不期而遇,然后擦肩而过……   阿骄!   宋卿源眼眶通红,看着那辆远去的马车,喉间哽咽。   “不去滨城了,去朝郡。”宋卿源沉声。   暗卫提醒,“主上,这是在苍月……“   宋卿源再开口,“去朝郡!”   ……   马车上,宋卿源脑海中响起的都是宋昭之前的泣不成声。   ——“那时许骄拦着寝殿,谁都不让进,太医院的太医想进,都被许骄挡了回来,说你想歇息……我当时还同许骄置气,她也提醒过我离京,我当时满脑子都是她不想太医诊治你,说她不安好心,还拔剑相向,但凡那个时候她让开了,可能宋云澜就知晓四哥你不在寝殿了……”   ——“宋云澜抓了许骄,把她绑在驿馆,威逼利诱,让她说出四哥下落,最后问不出,陶和建扇了许骄耳光,灌了许骄很多药,灌到她意识模糊,也一直在说她不知道四哥下落……最后宋云澜知晓她让大监带了四哥离开,她留在宫中拖延时间的时候,宋云澜恼羞成怒将驿馆烧了……”   他的每一句,都如同刀尖割在心头上。   还有宋云澜最后扭曲的笑意,“怪不得你喜欢许骄……真好用……你不知道,她唤着你名字的时候,让人舒坦到了极致!”   ——“我是许骄,骄傲的骄~“   宋卿源仰首靠在马车上,双目痛苦似陷入深渊冰窖中。   她还活着,但她不想见他……   她去西关是看岑夫人的。   宋卿源攥紧双手,是他没有护好她……   ***   许骄这一趟是私下去的西戎,所以不会在驿馆落脚。   客栈中,葡萄一面给她夹菜,一面道,“大人,马上年关了,你多吃些,就要朝郡了,殿下也差不多从长风回朝郡了,要是看到大人瘦了,能收拾我……“   一瞬间,许骄想起了填鸭。   正好有客栈的小二入内搬运屏风,屏风都是放置许久的东西,一搬动就有浮灰,许骄接连咳嗽了几声。   葡萄叹道,“回头要让大夫看看了。“   许骄摇头,“正月里落下的病根,早前大夫就看过了,过两年便好了。”   葡萄叹道,“大人,别想南顺的事了……”   葡萄听到正月里落下的病根几个字,怕她难过。   许骄淡声,“我没想了。”   ……   有暗卫上前附耳,宋卿源才起身。   许骄和葡萄的说话声慢慢隐在远处,宋卿源心里其实约莫有数,许骄在苍月,是因为柏靳。   正月出事,是柏靳的人救了许骄。   ——“我对许相印象很深刻,许相很特别。”   ——“陛下这么用许骄,不怕将人累垮吗?“   柏靳在南顺京中留了人……   宋卿源到了拐角处的房间中,暗卫上前,“主上,抓住个人。”   暗卫将腰牌递上,宋卿源接过,正面写着“朝郡府”,“背面写着白川”……   宋卿源不知道是谁。   ***   许骄和葡萄又等了许久,一直没见人来。   葡萄奇怪,“怎么还没见到白川,不是说在柳城等吗?”   许骄叹道,“看来是个没谱的。”   葡萄托腮,“榆木大人是殿下身边最得力的暗卫了,旁人不能比……”   许骄没出声。   葡萄又叹道,“大人,真不让暗卫跟着?其实宫中的暗卫,比其他侍卫厉害多了……”   葡萄还是觉得不妥。   许骄低声,“我不喜欢暗卫。“   即便眼下在苍月,她也不喜欢在柏靳的暗卫眼皮子下被盯着。   “我先回屋中歇下了,明日再说吧。”许骄起身出屋,临到转角处,险些同身前的身影撞上。   许骄歉意,宋卿源却整个人僵住,没想到会这样的场合同她再见。   她抬眸看他的时候,他心跳似是倏然漏了一拍。   惯来的冷静,克制,强行掩了眸间此时应有的温润和氤氲。   阿骄……   时隔这么久,他再见她,心底五味杂陈。   许骄微楞,觉得他的眼睛,像极了宋卿源……   许骄有些怔,有些舍不得移目。   但片刻,又回过神来。   见他没说话,许骄拾起地上方才掉落的腰牌——朝郡府,白川?   许骄忽然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看着她是这幅表情了。   许骄问道,“你是白川?”   宋卿源愣住,一时没有出声。   她永远不会知晓,她就站在他面前,他再次听到她的声音,恍若隔世……   许骄微微蹙眉看他,这枚分明是白川的腰牌,但他没有应声。   许骄忽然会意,“你……是哑巴?”   她让榆木找个安静些的侍卫,榆木干脆找了一个不会说话的?   许骄有些惊讶榆木的想象力!   宋卿源却全然没有听她说的,光是她的声音,已经让他心底若冰山倒塌……   许骄试着问,“那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要是能,你就点头。”   许骄印象中,好些不会说话的人,都是因为听不见。   宋卿源此时才回神,他带着人.皮面.具,她认不出他。   宋卿源看着她,喉间哽咽着,温和点头。   许骄心中微舒,还好,能听见她说话,那还不差……   许骄又问,“是榆木让你来的吗?”   他继续点头。   许骄更确认了,最后问,“那你是暗卫吗?“   他顿了顿,摇头。   许骄明显眸间一舒,“那挺好。“   许骄又看了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眼睛真的像抱抱龙的缘故,她总觉得他看她的时候目光里藏了温柔……   许骄避开目光,“我回房间了,明日见。”   她推门而入。   宋卿源觉得心底一空。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那句,相爷很狗,,, 第065章 微不足道   宋卿源在客栈房间外守了一夜,一直没有动弹。   目光落在房门上,脑海中都是从今日商船上他听到那半罐蜜枣开始,一直到那本《历山游记》,看到她的字迹,知晓她还活着,到客栈中听到她的声音,知晓是她,再到方才,她就在他面前,同他说着话,将他认成旁人……   这一整日,好似风急雨骤,好似恍若隔世,又好似繁花如梦一场,却怕呼吸与阖眸间,大梦初醒,所以宁愿僵滞在原处,不出声,不去想,不动弹……   阿骄……   他眸间的温润与平静反复着,如烈火炙过心间,又迅速被江水熄灭,在他以为要熄灭的时候,再次灼烧着心底,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夜色仿佛漫长,又似分外短暂。   漫长到麻木,又短暂到他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屋门被推开,眼前的人影猝不及防出现在跟前,好似昨日到眼下都不是一个梦,而是真真实实,就在眼前的她……   许骄吓一跳,本想招呼一声,又忽然反应过来,“你……不是在这里守了一夜吧?”   他只是看着她,眼波微澜,却没有说话。   许骄才又想起他是哑巴……   许骄想,他既然日后都要跟着她,那她什么时候说都是一样的,反正都要同他说起。   许骄道,“那个……不用这么敬业,这里是柳城,很安稳,不用在这里守一晚上,我是说真的……”   许骄还不熟悉他的脾气,但看模样,有些冷淡,同榆木差不多,所以尽量尝试委婉。   宋卿源看着她,她永远不会知道她口中的安稳两个字,在他心底犹如重器划过。   许骄见他没有动弹,只是看她,心中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   正好葡萄上前,“大人!”   宋卿源反应过来,葡萄口中唤的大人是许骄……   葡萄见眼前的人一身侍卫模样打扮,又见他同许骄说话,葡萄会意,“白川大人?”   葡萄一直称榆木为榆木大人,因为榆木是暗卫首领。榆木大人不在,他寻的白川大人是朝郡府的侍卫头领,是来替代榆木大人的,所以葡萄张口便是白川大人。   宋卿源愣住。   见他没有应声,葡萄诧异,许骄解释道,“他不能说话。”   葡萄眸间略微错愕,很快,和许骄昨日想到一处去了,大人说要个安静些的侍卫,榆木大人就寻了一个不会说话的……这种事也只有榆木大人能做得出来。   葡萄朝着宋卿源拱手,“大人,我是葡萄,是岑清大人身边的侍从。”   岑清。   取了岑夫人的姓,清和的清字……   宋卿源朝着葡萄点头。   无论是许骄还是葡萄都觉得这个叫白川的侍卫有些冷清,同榆木挺像的,但榆木脸上有青面獠牙面具,白川没有。   葡萄遂朝许骄道,“大人,都准备妥当了,可以走了。“   许骄应好,同他一道转身,忽得见宋卿源还在原处没有动弹,许骄朝他笑道,“走吧。“   宋卿源怔住。   这一幕曾经再熟悉不过——她转眸看他,眸间清凉,带着笑意,伸手牵他,“走吧,抱抱龙~“   ——走吧。   他愣住。   许骄朝他笑了笑,他脑海中近乎没有旁的思考,下意识跟着她走。   她将他当成了白川……   他真要同她去朝郡?   如果不去,他应当离开,还是直接带人走?   她为什么要留在苍月?替柏靳做事?   ——有一句你没有听过的话,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我抛下了,你也抛下吧……   他攥紧指尖。   他想知道她留在朝郡做什么,他也想知道她为什么要留在朝郡,他还想知道……朝郡有什么,比他还重要?   宋卿源心思凌乱着,脑海中浑浑噩噩一片,却如同向阳花一般,跟着她上了马车,就在马车外,同驾车的侍卫一道坐在马车外,心中是数不清的疑问,困惑和假设。   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假设……   等到中途凉茶铺暂歇的时候,宋卿源还在出神。   马车停下,他下了马车,看着葡萄搭手扶了她下马车。   换回女装后,她下马车需要人帮忙搭手。   她同葡萄之间,已经默契。   是主仆,也像朋友。   凉茶铺子暂歇的时候,她手中握着书册,一面啃着饼,一面看着,口渴的时候会偶尔喝喝水。   见他看着许骄出神,葡萄上前,如百事通一般,轻声道,“大人总是这样,看书看起劲儿了就是这幅模样,别吓到,习惯就好了。有一回,出神的时候,还沾着墨水吃了一整张饼,一点都没觉察。”   他说的,他都知晓……   也知晓一个人的习惯不会那么容易改变,她还同早前一样的许骄一样,没有变过。   他目光看向她。   脑海中都是正月里他抱着那具烧焦的尸体,滴水未进,坐了三日三夜,那时候觉得,仿佛什么都不重要。   因为最重要的,已经不在了……   眼下,他就这么看着她,也忽然想,这么远远看着她很好。   而不远处,许骄似是忽然   想起什么一般,“葡萄!我的《历山游记》呢?”   果真开始找东西了……   葡萄一脸懵逼,“哪本吗?”   大人的书实在太多,光是这一趟去西关来回,大人都能买了整整两大箱书回来,还在另一辆马车上驼着呢……   这么多书,她这么忽然说名字,他怎么分得出来是哪本?   葡萄确实一头雾水。   许骄耐性道,“就是我在船上看的那本。”   葡萄赶紧捂嘴,眼神惶恐。   许骄忽然意识到,他收拾的时候漏了拿回来。   葡萄:“……“   许骄:“……“   死了~葡萄知晓这是大人喜欢得不得了的一本书,他仿佛忘在船上了,葡萄亡羊补牢,“好像落商船上了,大人,我让人去取吧。“   许骄怔了怔,其实有些丧气,她还真挺喜欢那本……   但见葡萄惶恐模样,许骄道,“算了,就一本书,也不起眼,就算去了,船家也当废纸扔掉了,没事了,日后有机会再寻。“   葡萄懊恼扯了扯头发。   许骄没有再问书册的事。   宋卿源想起昨日从朔城码头到柳城用了半日,柳城到这里用了半日,也就是一日时间,往返就是两日。   那本《历山游记》其实还在码头,对方留着的……   宋卿源淡淡垂眸。   ……   “白川大人,没见你喝水。“葡萄热忱。   葡萄也就十六七岁左右,人很机灵,就是话痨,但照顾人的时候细心。   宋卿源接过,险些道谢,迟疑了片刻,朝他点头致意。   他一面喝水,葡萄热忱道,“大人,去那边坐吧?”   那边,是指的许骄处。   他抬眸看了看许骄处,摇了摇头。   葡萄没再开口。   许骄太熟悉他。   熟悉他握杯喝水的姿势,熟悉他吃东西时候的轻嚼慢咽,也熟悉他自己都不曾留意的喜好,任何一种,她都容易认出他。   包括她看他。   他都会莫名紧张。   思绪间,他听她唤他,“白川。“   他怔了怔,想起白川是他。   他上前,却没离她太近,也忽然想起他的手,她应当也是熟悉的,不由双手背在身后。   在许骄看来,以为是他的习惯动作。   许骄也是忽然想起,“你会写字吗?”   宋卿源想了想,摇头。   她认得他的字。   许骄有些遗憾,不会写字啊……那既不会写字,又不会说话,那要怎么交流?   许骄觉得遇到了难题。   榆木真的觉得白川合适吗?   许骄又尝试着问,“那你识字吗?”   他点头。   许骄心中微舒,还好是识字的,可很快又反应过来,“你识字但是不会写字?”   “……”他硬着头皮点头,也不知晓能不能在许骄跟前蒙混过关的时候,许骄忽然笑起来,“那你很懒~”   她笑起来很好看,他略微失神。   她早前每日都会在他跟前笑,也会极尽心思哄他开心,他从未好好珍惜过,也从未觉得珍贵如眼下,贪恋,不舍移目……   她没再说话了,重新低头认真看着手中的书册。   侍卫还在给马匹饮水喂草,离开还有段时间。   她很少会浪费空闲的时间,这样的时间也一惯都在看书。   宋卿源看向她手中的书册,是《五目记》。   在东宫的时候,她是很爱看书,但怎么啃都啃不下这本《五目记》,说不好看。   是他让她看的书。   她可怜巴巴看他。   他随手拿了手中卷轴敲了敲她的头,“不是好看的书才看,不好看的书也要看,这本要看完。”   那时她还不像后来胆子那么大,也不敢同他对着干,他让她做什么,她眼泪汪汪也要做完。   他困了,去睡了。   她在他寝殿里熬书。   等他夜里醒来的时候,她坐在案几前一面看着一面打着瞌睡,他嘴角微微勾了勾。   慢慢的,那时候的身影同眼前身影重叠在一处,融为一体。   许多被他忘在脑后的记忆,都在慢慢想起……   ***   黄昏前后,马车抵达白城。   许骄仍在客栈落脚,没有去驿馆,宋卿源心中的猜测坐实,她这趟去西关,除却看岑夫人,还在替柏靳做事……   西关是南顺边陲。   柏靳让她去南顺边陲替他做事,宋卿源心里似吃了苍蝇一般。   莫名的,还参杂了浓郁的嫉妒和炉火中烧,但很快,又忽然消散了去……许骄为了隐瞒他的踪迹,连性命都可以不要,怎么会……   宋卿源远远看向许骄。   客栈大堂中,许骄是真饿了,小二端了东西来,许骄开始填肚子。   还是同以前一样挑食,喜欢吃的吃个不停,不喜欢的不动筷子。他在的时候,她挑食,他会不高兴,她会自觉去吃旁的菜。   忽得,许骄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去夹了旁的菜,草草咽了几口,整个人略微有些出神。   宋卿源眸间温润,知晓她想起从前……   他想到的,她也想到。   他从未这么安静地,站在远处,认真仔细地打量过她。   也觉得她入东宫,她是他的伴读,他做任何事情都理所应当。 第066章 一条鱼   许骄出了屋中,见他在二楼的露台苑中环臂,斜靠着一侧的石柱,低着头出神着。   许骄好奇看他。   又想,他同宋卿源很像,却又是全然不同两个人。   宋卿源不喜欢旁人挑食,恪守食不言寝不语,也不会那样靠在石柱一侧,低着头,不说话。   更重要的是,宋卿源不会在这里。   ……   许骄全无睡意。   不知是这本历山游记的缘故,还是因为白川的缘故。   她会低头看着书,也会不由想起白川这个人……   他大都时候都离她很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能说话的缘故,总让人觉得特意疏远和冷淡,也兴许,性子就是如此。   她也没见他同葡萄在一处的时间多过。   葡萄就是试金石。   同葡萄都凑不到一处的人,多半性子是冷淡的……   许骄阖上书册,趁着稍稍起的困意,折回床榻边。   刚想躺下,又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稍稍推开了一丝窗户缝,很小很小,还是见白川在早前的地方,同样的姿势倚着石柱,低着头,身影很清淡……   许骄阖上窗户,重新上了床榻。   ……   翌日早起赶路,旻城距离朝郡最近的城池还有七日左右的路程。   许骄不怎么有懒睡的习惯,所以队伍也走得很早。   这三两日没什么波澜,途中也很顺利。   许骄会偷偷地打量白川,他几乎都离得远远的,也很少同葡萄还有她一处,在凉茶铺歇脚时,他大多时候都在饮马,喂草,或是远远呆着,她有时也会忽然转眸,见他在打量她,或是她周围,却并不亲近。   有距离感,恪尽职守……   许骄只能想到这两个词。   榆木从哪儿找到的人……   这是许骄看待白川。   但在宋卿源眼里,许骄一点都没有变过。   还是喜欢熬夜看书,想看的书,熬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然后在马车上补磕睡都可以,但凡是她喜欢的书。   他也知晓她正月里留了病根,带面纱不是为了遮容,而是扬尘和风沙大的时候,她会剧烈咳嗽,有时候咳得停不下来……   他心底似针扎般难受。   ……   但即便如此,许骄还是喜欢吃红油猪耳。   喜欢,就甘之若饴。   在她跟前,他没办法说什么。   但是到后厨,银子好用。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许骄好像忽然发现,整个一路,苍月国中仿佛都没有红油猪耳朵卖了……   就这样,他一直远远守着她。   他也不知道要如何……   就这么每日跟着她。   他想,去朝郡的一路,或是回南顺前,他有一段时间可以想清楚要做什么,怎么做。   还有在苍月,究竟她在做什么,想做什么……   ***   第四天晚上,许骄一行在谭村落脚。   原本应当是去下一处城池的,但是路上马车坏了,耽误了好些时间,没来得及抵达下一座城池。夜路始终不稳妥,便在临近的谭村落脚对付一晚上,明日再走。   谭村很小,人家也不多,更没有客栈,只能借宿在村民家。   村民家都不大,一行人要打散了在村民家借住。   许骄和宋卿源在朱翁家中借住。   朱翁七旬有余,家中只有朱翁一人,已经许久没有旁人来过了,许骄和宋卿源来,朱翁份外热忱。   宋卿源不能说话,便是许骄陪着朱翁说话。   他就在一侧听着。   想起她在朝中大多时候沉稳,犀利,也终日忙得停不下来,所以他甚至不知晓,她同陌生人耐性说话的时候,有温婉,也有亲和,也会讨老人家喜欢……   这一晚同朱翁聊得有些晚。   许骄说话,他在一侧远远听着。   安心,也什么都不想。   朱翁去睡了,她在屋中继续看书。   正好屋中的窗户是打开的,正对着苑中。   他在苑中守着,不时打量她。   起初的时候,她还在看书,后来就单手撑着脑袋,脑袋时不时缀一下,而后醒了,又时不时缀下。   她的这些习惯,他都再熟悉不过。   熬书熬困了,但是舍不得睡,恨不得一日当成两日用,也从来都是大大咧咧,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他第几次转头看她时,见她趴在案几上睡了,窗户还大开着,身上披着厚厚披风……   眼下是腊月,他怕她着凉了。   但她很聪明,他总怕接近她,她能看穿……   眼下,她是睡熟了,窗户还开着,宋卿源上前,从内将顶住窗户的小棍子拿掉,慢慢让窗户合起来,也不出声。   窗户阖上之前,他瞥了一眼。   见许骄翻了翻头,身上的披风全然滑落。   他僵住,目光中有些为难……   最后,还是伸手推开屋门,从地上拾起厚厚的披风,俯身替她盖上。   这还是重逢后,他头一次同她这么亲近。   近得就在眼前……   他凝眸看她。   他熟悉她的呼吸,熟悉她   身上的气息,熟悉她身上的每一处,这种熟悉早就刻入他心底和记忆深处,即便他不去刻意想,还是忍不住想同她亲近。   只是她忽然睁眼,睡眼惺忪看他。   他僵住。   但她仿佛是睡得迷糊了,也伸手握住他的手,轻声呓语道,“抱抱龙……”   他心底微微颤了颤。   而后,她眼睛又闭上,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宋卿源先前的紧张僵硬和触动才舒缓下去——她方才是在做梦。   她的手还握住他的手腕。   他怕她再醒,但这样的亲近会让她认出他来……   他看了看她,还是魔怔般,偷偷地,小心翼翼地,亲了她脸颊,如蜻蜓点水一般,很快松开,出了屋中。   心中砰砰跳着,似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被人发现一般,一个人静静坐在苑中阶梯上,看着夜空出神。   ***   许骄半夜醒来,见身上的披风盖得好好的。   她自己盖不了这么严实……   许骄看向窗户,早前窗户分明是大开的,她睡着了,但眼下窗户已经关上了。   许骄想起苑中除了朱翁就只有白川。   但朱翁肯定不会……   她出了苑中,见白川果真在苑中坐着。   许骄上前,“你又没睡?”   他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但是抬眸看她。   她不知晓他内心得忐忑,是因为方才偷偷亲了她。   早前两人再亲近的事都做过,却都不如眼下这般,让他忐忑,又怕她发现。   许骄道,“你真不用时时刻刻守着我,像我会跑似的……”   分明是打趣话,但她说完,他僵住,只是惯来的沉稳,让他眸间并未显露。   许骄继续看了看他,轻声道,“你去睡吧,我也睡了,不用守着我了。”   他这才抬眸看她。   她正好回头,手中握着早前那本《历山游记》,身上披着他方才给她盖好的披风,朝他笑了笑,“谢谢你,白川。”   他知晓她指的是《历山游记》的事,也指的是他替她盖披风的事。   他没有吱声。   许骄想,这人性子是有些冷,即便不会说话,也连旁的回应都没有……但却会跑到朔城,往返一整个日夜,就为了替她取本书……   许骄有些猜不透他心思。   回了屋中,也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她方才做梦了,梦到宋卿源给他盖了披风,还偷偷亲了她。   她好像又开始想抱抱龙了……   宋卿源一直看着,她屋中的灯盏始终没有熄灭,也看着灯盏映出她的辗转反侧。   等许久过后,她伸手至夜灯后,轻轻吹了口,屋中的夜灯熄灭,是睡了。   他又看了稍许,才起身离开。   ***   往后的几日,继续赶路。   宋卿源习惯了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也终于习惯了葡萄的话痨,聒噪等等……   沿路,朝郡府的侍卫骑马走在马车前后,安全起见,只有宋卿源和葡萄两人轮流。一人在马车外同车夫共乘的时候,另一人在马车中陪着许骄。   轮到葡萄在马车中的时候,总是很聒噪。   宋卿源在马车外都能听到他不停说话,他猜许骄一定烦死了。   以前的六子也好,敏薇也好,葫芦和豆角也好,都很安静,这个葡萄全然不同。   果真,葡萄再次被赶了出来,丧气道,“大人让我们俩换换……”   换换的意思是,他去外面呆着,让白川大人入内。   大人嫌他吵……   宋卿源是想同她呆在一处,但同样的,就在马车中,这么近的距离,也很容易被她看出旁的端倪来。   宋卿源特意做了同早前不同的坐姿,再加上不开口说话,大多数时间都在闭目养神。   许骄大都时候都在看书,也不怎么看他,但他知晓她有时会趁着他睡着,偷偷地,好奇地打量他,以为他看不见。   他只能装睡。   许骄起初还不习惯他总是在马车上睡,后来有一日忽然想明白了,有人夜里基本都在值夜,白日里补瞌睡。   那也好过聒噪的……   所以后来,基本都是宋卿源在马车中,葡萄去马车外和车夫共乘。   到双城的时候,宋卿源搭手扶她下马车,马车溜车了,没有听闻。   他怕她从马车上摔下来,下意识伸手抱起她,许骄愣住,他很快松手,葡萄上前,“吓死了吓死了,幸亏白川大人眼疾手快。”   不然大人这次一定摔得不轻。   许骄看了看他,目光又落在他带了黑色护手的手上。   ——指尖修长,但在护手的保护下却看不清。   许骄忽然想起宋卿源抱她的时候……   但方才……许骄看向白川,白川没说旁的,仿佛原本就正常一般,没有再解释。   ***   到双城便是到朝郡了。   双城不是朝郡首府,但是朝郡管辖下的其中一座城池。   刚到双城,画风便忽然不同了起来。   “岑大人!”“岑大人来了?”“大人,这回在我们双城呆几日啊?”   街边的人都在亲厚热情得同许骄打招呼,就连街边的老妪和老叟也不例外。 第067章 高冷之花   在不明真相的葡萄怂恿下,许骄真的开始在厨房做鱼。   宋卿源远远看着,神色复杂。   想起去年他生辰的时候,许骄第一次做菜给他吃,就是一条鱼。   她自己喜欢吃鱼,所以也想给他做鱼吃。看当时那盘鱼的完整程度,应当不是初次,而是练过很多次,鱼才是完整的。   尽管那股腥味儿,咸味儿,甜味儿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不好吃,但那是除了长寿面之外,许骄唯一做过的一道菜给他。   昱王之乱之后,他再没有碰过鱼。   每次在御膳里看到鱼,他都会楞很久,而后想起许骄。   当大监隐约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御膳里的菜里再没有出现过鱼……   他远远看着她。   看她心情大好,忙忙碌碌在厨房里炖着鱼,宋卿源眉头皱了皱。   又缓缓垂眸。   ……   厨房里,葡萄已经在一侧迫不及待,就差从喉咙里伸手出来了。   大人的这条鱼看起来卖相就很好!   等许骄盛了鱼起来,葡萄准备大饱口福。   许骄顺势看了看苑中,没看到苑中有旁人在,许骄朝葡萄道,“去把白川叫来吧,他的鱼,他得吃啊。”   葡萄赶紧去做。   等葡萄离开,许骄又低头看了看盘子里的鱼,似是想起什么来一般,目光里微微怔了怔,略微出神。   ……   桌上的菜,除了鱼,都是葡萄去买的。   就那条鱼是许骄做的。   要论卖相,旁的菜绝对没有喧宾夺主——难得大人炖了条鱼,葡萄当然要突出大人那条鱼啊。   宋卿源看了看许骄,目光微微敛了敛,既没伸手动筷子,也没端一侧的杯子。   葡萄先伸手,许骄看了看他,“谁的鱼,谁吃第一口。”   葡萄愣了楞,咽了口口水,将筷子收了回来,眼巴巴看向宋卿源。   宋卿源目光淡淡看了她一眼,在许骄的注视中,左手拿起筷子,夹了第一筷子鱼肉,而且是很大一块……   葡萄诧异,“白川大人,你是左手使筷子的?”   许骄仿佛也意外。   两人都没同她一道用过饭,所以都是第一次见。   葡萄问完,宋卿源点头,没有多余的神色。   葡萄再次感叹,“诶,不对啊,白川大人,你是右手使剑,左手用筷子?”   宋卿源:“……”   艹!   宋卿源还是自然而然点头。   葡萄不由笑了,“白川大人,你是怎么做到筷子用左手,剑用右手,左右分开的?”   宋卿源:“……”   宋卿源忽然庆幸哑巴不用回答这样的问题。   余光瞥向许骄时,又见许骄在看他,宋卿源一口吃了鱼肉……   许骄和葡萄都屏住呼吸。   不同的是,许骄自己都略微皱了皱眉头,葡萄却是直接问出来,“白川大人好吃吗?”   宋卿源点头。   然后,又继续伸筷子去夹了第二筷子……   又是很大的一筷子。   许骄:“……”   许骄又见他一口吃完,分明一幅很喜欢吃的模样。   许骄错愕。   葡萄赶紧跟着伸筷子,葡萄这筷子进嘴的时候,宋卿源和许骄都明显屏住了呼吸。   不同的是,许骄是睁大了眼,好奇葡萄的评价。   宋卿源也好奇葡萄的评价,但面若冰山。   葡萄也果真不负众望得,由方才的兴致勃勃到惊艳,到惊恐,到诧异,到难以置信,到生无可恋,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许骄:“……”   葡萄伸手抚住宋卿源。如果不是要吐鱼刺,葡萄肯定一口吞下去了。   葡萄看向宋卿源的目光诡异,且充满哀怨,还带有佩服。   宋卿源视若无睹。   许骄也伸手夹了一筷子,自己吃了口,“也不难吃啊……”   葡萄当即改口,“当然不难吃呢!好吃好吃!”   许骄看他,悠悠道,“那你多吃点啊!”   葡萄:“……”   宋卿源:“……”   宋卿源强忍着笑,才没有当场笑出来,但余光瞥到许骄朝他看过来时,他再次从容得夹了一大片鱼肉,“津津有味”吃了下去。   葡萄的眼神里都是由衷得钦佩。   许骄看了看宋卿源的眼睛,没有说话。   一侧,葡萄连忙伸筷子给宋卿源夹鱼肉,既然他喜欢,就多给他夹一些!   宋卿源看他:“……”   葡萄也没停下,一面夹,一面念念有词道,“白川大人一路辛苦了,这条鱼本来就是白川大人的,大人您多吃些!“   眼见一整盘的鱼大多都到了他碗中,宋卿源怔了稍许。一侧还有许骄在,他没多做旁的表情,一口一口吃下去。   “那个……真好吃吗?”许骄好像觉得有些残忍。   他抬眸看她,依旧点头。   许骄没说话了。   宋卿源也没说话。   葡萄忽然相信,真的,每人的口味和偏好都是不一样的,白川大人肯定好这口!   真特么重口!   ……   宋卿源终于吃完碗中的鱼肉,许骄见他端起水杯,一口气吞了一整杯水。   许骄愣住。   紧接着,见他从容得伸筷子夹了很辣的青菜送到口   中,而后又夹了一筷子。   许骄低头没再看他了。   等这顿饭吃完,许骄回了屋中。   宋卿源也难得回了自己屋中,没有守在她苑外。   他胃中很不舒服。   他惯来不吃辣的,但今日他吃的所有的菜,都是挑的辣的吃,因为许骄知晓他吃不惯辣的。   他吃东西一直都是细嚼慢咽,但他今日每一道菜都“狼吞虎咽”。   他喝水从来都是不超过一口,但今日端起水杯就是一杯下肚……   他的左手能熟练使用筷子,是因为从第一日起,他就在练,因为知晓一定会遇上。   他还挑了他喜欢的木耳白菜吃,因为总要真假参半,才不会刻意。   宋卿源仰首靠在椅子上,目光空望着天花板。   他不知是不是巧合,她会特意做鱼,还是真的因为白川得了一只鱼,她一时兴起,但方才……他真没觉得难吃,分明和早前是一样的味道……   一样的,他以为永远也不会再吃到的味道。   他其实想念,又怀念的味道……   宋卿源出神。   ***   翌日醒来,宋卿源见葡萄在苑中忙碌,许骄的屋门还是关着的,应当是还没醒。   葡萄眼尖,“白川大人~”   宋卿源上前,仿佛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也没觉得再别扭了。   宋卿源见他在苑中的暖亭里打算盘,宋卿源皱了皱眉头,询问般看他。   葡萄叹道,“来来来,白川大人,您看看有没有遗漏的?”   宋卿源一面放上目光,一面听葡萄在耳边道,“这是昨天双城的乡邻们给大人的东西,我的这边都记下来了,还有大人吃了人家三个烤地瓜,白川大人您这里,我就记了一条鱼,果腹,蜜饯,瓜果,还有漏的吗?”   宋卿源:→_→   葡萄:←_←   葡萄忽然会意拍了拍自己的猪脑子,白川大人既不能说话,又不会写字,就这点儿东西怎么一本书一本书翻字出来指给他!   猪脑子猪脑子!   葡萄道,“我就再多写一斤猪肉吧,也不会比这更多了。”   宋卿源见他的清单里写了各种食物的名字,数量,还有值多少铜钱……   最后,宋卿源眼见着葡萄用算盘算了一个总数出来。   而后,一面可怜巴巴掏出钱袋子,掏了对应数量的铜钱和银子出来,一面叹道,“大人就这么点俸禄,别的油水也没有,每次出巡,乡邻们都热忱,送一堆东西给她,她又不好意思不收。但大人说她是郡守,百姓的东西怎么能拿呢?所以,这银子还得还回去,拿得多,还得多,我看就我们家大人这点儿俸禄,都要活不起了,过年喝西北风吧……”   葡萄觉得自己家大人已经够可怜了,但说完这番话的时候,一抬眸,竟然见到白川大人在笑。   活久见!   冰山也会笑……   但是……郡守大人都穷成这幅模样了,这笑点在哪里啊?   宋卿源这才缓缓敛了笑意,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葡萄跟前。   葡萄诧异。   宋卿源指尖落在清单上的有鱼的那一行,轻轻点了点。   哦!葡萄恍然大悟——昨日的鱼近乎都让白川大人一人吃了,还吃了不少东西,昨日的单,白川大人准备都买了!   那白川大人是真喜欢大人做得鱼啊!   得多喜欢吃啊~   葡萄轻轻颤了颤,然后脸上一点为难都没有,赶紧替岑大人将银子收起来,一面出了苑中,一面朝宋卿源道,“我去还钱啦~”   宋卿源颔首。   见葡萄背影一溜烟儿跑出苑中,宋卿源眸间还有笑意。   ——宋卿源,养你太贵了,你别来这里了……   ——我就这么点儿俸禄,都快被你罚完了……金屋藏娇,也要看我藏不藏得起啊……   ——勤勤恳恳工作,挣钱养小白脸……我们家小白脸还金贵,非要住这种地方……   还是老样,没变过。   穷得叮当响……   思绪间,屋门推开,穷得叮当响的某人忽然出现在眼前。   宋卿源抬眸时,还没来得及敛起笑意,就同她四目相视。   许骄看了看他的眼睛,他也看向她。   短暂的噤声,他心底莫名动容。   许骄忽然道,“冰山也会笑呀?”   宋卿源看了看她,转身出了苑中。   许骄:“……”   不笑就不笑!   ***   不知为何,自从今日晨间起,宋卿源的心情好了许多。   好像是从许骄依旧穷得叮当响开始的……   他还是想想就忍不住笑。   反正今日轮到他在马车外和车夫共乘,葡萄在马车内同许骄说话,虽然葡萄一直在说话,但他也不怎么觉得聒噪了,反而觉得……许骄眼下肯定烦死了,也挺好……   他嘴角微微扬了扬。   ……   自双城出来,中途在李村住了一晚。   还是同早前一样,他和许骄投宿在一户村民家中。   夜里,他大多守在苑中,她在屋中看书,而且她看书一定会打开窗户通风,有时,他也看到她偷偷瞥他……   只是这一晚,天公不作美,忽然下起了大雨。   冬日里的雨,天然带着凉意。   她 第068章 身份对调   身后,葡萄拦着热情的乡邻,苦口婆心劝说道,“哎哎哎,大家都干嘛呢,干嘛呢!说了多少回了?大人事忙,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大人哪有时间成亲啊,要是真成亲了,还哪有那么多时间管朝郡,管你们啊~都别添乱了啊,什么侄子儿子的,都先收起来了!大人还有一堆事情呢!”   应付照城的百姓,葡萄已然轻车熟路。   另一头,也有人上前,温和的声音道,“大人!”   许骄和宋卿源都同时转身看向身后的人。   宋卿源眉头微微皱了皱。   声音温和,举止儒雅,面容俊朗的……小白脸一个……   宋卿源第一眼就不喜欢。   尤其是许骄还惊喜,“怀近?你怎么在找照城?”   洛怀近拱手,“正好年前有公务在照城处置,差不多也办妥了,正准备明日回聚城……大人要在照城逗留吗?”   宋卿源看了看他——这么拙劣又明显想一道回聚城的意图,她又不傻,怎么看不出来?   思及此处,听许骄道,“我明日回聚城。”   宋卿源看她……   洛怀近笑道,“那下官正好明日同大人一道回聚城。”   “好。”许骄应声。   宋卿源:“……”   许骄转身,葡萄好容易将人散开了去,回头便见洛怀近,“洛长史?”   “葡萄。”洛怀近招呼,温文尔雅。   葡萄看了看一侧宋卿源,先朝洛怀近道,“洛长史,这是白川大人。”   宋卿源冷目看他。   洛怀近明显感到一丝压迫和不善,尤其是对方的眼前,似是有莫名的气势从对方的眼睛中涌了出来。   洛怀近颤了颤,还是循礼问候,“白侍卫。”   宋卿源没有应声。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葡萄赶紧朝洛怀近解释,“洛长史,白川大人不能说话。”   洛怀近略微意外。   葡萄又朝宋卿源道,“白川大人,这位是洛怀近洛大人,是朝郡府的长史。”   朝郡府的长史……   许骄是朝郡郡守,那朝郡府的长史就是许骄的副手了。   等同于早前的齐长平与何进。   日日都要接触的。   葡萄说完,宋卿源又看了他一眼,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中,直接转身走了。   葡萄:“……”   洛怀近:“……”   葡萄轻咳两声,连忙开口去了其中尴尬,“那个……洛长史不必介意,白川大人是哑巴,多少感觉有些拒人千里之外,方才,白川大人点头致意过了。”   洛怀近笑道,“我知晓了。”   葡萄心中唏嘘。   这一路虽然白川大人的性子还没彻底摸清楚,但他用鼻子都能感觉出,白川大人仿佛特别不喜欢洛长史。   不过,榆木大人也不怎么喜欢洛长史。   这可能文武相轻吧……   ***   因为明日要一同上路,所以洛怀近也来了苑中,同许骄和葡萄一处,明日一道出发。   宋卿源看了看洛怀近,觉得他不仅碍眼,还很有些讨人厌。   譬如,借职务之便,非要同许骄一道看公文。   宋卿源:“……”   宋卿源忽然想起这些事情他早前也做过,还长做……   但他不一样!   可至于他哪里不一样,他暂时也没想好。   总归,宋卿源看了看天色。   臭不要脸的!   虽然他早前也经常借机留她在宫中落钥,她回不去,只能歇在偏殿,但是他不一样!   可哪里不一样,他还是没想好……   他知晓许骄只要一开始心思赴在公务上,就一定会全神贯注,她忙起来的时候连饭都记不得吃,更不会留意时间,都这个时辰了,还有旁人在她屋中……   许骄惯来有开窗的习惯,他能看到许骄同洛怀近一处,许骄在看公文,洛怀近凑近,仿佛在问着什么,许骄耐性应声。   宋卿源脸都要绿了,凑这么近合适吗?   下属和上司之间没有界限吗!   宋卿源:“……”   宋卿源再次想到早前,他也是一样的……   但他又不一样!   他还是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在宋卿源已经在想怎么把这个碍眼的人拎走的时候,许骄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抬眸看了苑中一眼,而后朝洛怀近道,“太晚了,事情一晚上也看不完,明日回聚城的路上再说吧。”   洛怀近应是,而后起身,往屋外去。   许骄的目光扫过苑中的白川。   在白川目光看过来之前,许骄顺手关了窗户,是准备睡了。   窗户“啪”都一声关上,宋卿源见洛怀近上前,“白侍卫。”   他的房间在另一头,要穿过苑中。   宋卿源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朝他颔首。   洛怀近心中微舒,果然,葡萄说的是对的,白侍卫就是不能说话,所以显得性子高冷了些,但其实是朝他颔首致意了,他早前许是没见到,误会了。   洛怀近再度朝他拱手,转身准备出苑中时。   忽得脚下一绊,“轰”的一声,洛怀近摔倒,疼得都快哭出来。   宋卿源默默将脚收了回来。   洛怀近这一摔,摔得有些重,许骄去看得时候,洛怀近已经在医馆了,看腿绑得严严实实得模样,恐怕至少十余日都得在照城了。   许骄上前,“你没事吧。”   洛怀近摇头,“昨晚走路没小心,摔了一脚,是白侍卫送我来的医馆。”   许骄:“……”   许骄转眸看向宋卿源。   宋卿源面无表情,好像对方说得旁人一般。   洛怀近歉意道,“大人,大夫说可能要固定几日才能下床,恐怕没法同大人一道回聚城了。”   许骄安慰道,“没事,你先把腿伤养好,我先回聚城,等日后回聚城再见。”   洛怀近点头,“大人一路平安。”   ……   从医馆出来,晨间都要过了,确实要上路了。   许骄看了看宋卿源,没说旁的话。   宋卿源也没说旁的话。   上了马车,宋卿源坐在马车外和车夫共乘,葡萄在马车内同许骄一处,还在说洛怀近摔伤腿的事,说洛长史原本应当一道回京的,这下恐怕还得在照城待上好一阵子,再隔不久都是年关了,他该不会要留在照城过年吧……   中途轮换的时候,葡萄去了马车外。   宋卿源入内。   但是这次许骄没说旁的话,一直在低头看书,一声未吭。   直至他又轮换出去了,换了葡萄入内,许骄都没出声。   ……   照城离聚城有两日路程,中途那一晚,在流水镇歇脚。   南顺地处偏南,冬天几乎不会下雪。   但苍月在北边,冬日气温更冷,也会飘雪。   今日是腊月二十一了,应当是朝郡的初雪,下得还有些大,许骄站在屋檐下看,但是看得不过瘾,便到苑中,伸手去接雪花。   真有六瓣,落在指尖就融化了。   葡萄叹道,“这雪才刚下,就有些大,不知道明日路上好不好走?”   但许骄却笑了,好不好走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的雪大,明日能不能见到屋顶和树上都是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   许骄心中期待,忽然对明日也有了盼头……   翌日早前,推开窗户,果真见到苑中都铺满了白雪,就连昨晚空荡荡的树干上都挂满了白雪。   雪有些沉,压低了树枝,仿佛都要落下来一般。   许骄披了御寒的披风,兴匆匆得出了屋中。   大雪昨晚下了一晚,到眼下都停了。下雪的时候不冷,融雪的时候冷。   许骄葡萄和白川都在苑中。   许骄也慢慢上前,一面环顾着周遭的景色,屋顶的,树梢的,远处的,还有苑中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一面慢慢往前。   宋卿源也很少见到下雪。   腊月里,在苍月,有南顺京中不曾有的景色——瑞雪兆丰年。   若非亲眼见到,只是纸上得来,他永远都想不到这里的景色,但其实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流水镇。   下了一.夜雪,雪陆续开始化了,也有的地方化成了水,又成了冰,脚下便容易打滑。   宋卿源晨间摔过一次,所以警觉。   葡萄常年在苍月,也知晓可能有冰。   但许骄这处,都临到宋卿源和葡萄二人身前了,好奇看他们在做什么的时候,却没留神脚下踩了冰,呲溜一声向前摔去。   宋卿源眼疾手快挡住她,也伸手揽住她。   她是没有摔倒,但近乎整个人都靠在他手臂上的,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势。   甚至,柔软处也压在他手臂下。   许骄蓦地脸红。   葡萄也惊讶。   只有宋卿源没什么一般,扶了她起身,然后收回了手。   许骄心底砰砰跳着,粉饰太平最好的方式就是转移话题,“你们在做什么?”   葡萄的注意力先被吸引过来,“大人!我们在堆雪人!”   堆雪人?   许骄这才看到他身侧果真站着一只可爱的胖胖的雪人,一看就十分讨喜,许骄果真喜欢,眸间都是笑意。   宋卿源也低眸笑了笑,他知晓她会喜欢。   早前在东宫的时候,她看到书册里说下雪,很羡慕,那时便感叹过,等日后有机会,一定趁冬日里去趟下雪的地方,好好堆一个大大的雪人。   什么样的雪人呢?她开始畅想,树枝做手臂,胡萝卜做鼻子,旁的随便用什么都好……   宋卿源看了她一眼,“你要闲,就把《五目记》看了……”   她只能停畅想,不惹他。   ……   眼下,雪人有一双用树枝做的手臂,有眼睛有鼻子,有模有样。   许骄是很喜欢!   许骄上前,俯身摸了摸它的鼻子,又摸了摸它的头。   “我很喜欢。”她温声。   葡萄叹道,“白川大人堆的。”   许骄转眸看他。   宋卿源没有作声。   ***   还真被葡萄这张乌鸦嘴说中——因为这场大雪的缘故,好些路临时中断了,要抢修,回聚城的时间要延误了。   许骄看着黄历,腊月二十一,腊月二十二,腊月二十三,……   其实流水镇到聚城就真的只有一日多的路程了,但等到腊月二十六晨间道路才通,他们在流水镇一连呆了好几日,待到临走的前一日,洛怀近都来了。   宋卿源: 第069章 伊人佼佼   最后,宋卿源朝她颔首。   许骄心里也仿佛藏了什么一般,轻声道,“那我回屋了。”   他再次颔首。   许骄转身,临到屋门口,又迟疑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在苑中的腊梅树下出神。   许骄合上屋门。   正好,葡萄折回,“白川大人,您跟我来吧。”   葡萄替宋卿源安排住处。   朝郡府官邸分为前院和后院。   前院是官邸处理公务的地方,后院其实就是许骄的私宅。所以办公在前院,穿过长廊就会到后院,比早前在京中方便了许多。   宋卿源以为葡萄要将他领至很远,但其实就在隔壁苑中。   宋卿源诧异。   葡萄一面推开屋门,一面道,“白川大人,您的房间在这,离大人近些,您夜里总值夜,近些方便,就不用来回折腾了。”   宋卿源颔首。   是近,只有一墙之隔。   她就是在隔壁叫一声他都能听见……   葡萄又道,“才回府中,还有府中旁的事情要忙,后院负责照顾琐事的是周妈,我住大人您对面,您有事唤我就是。”   宋卿源再次点头。   葡萄朝他拱手,而后出了屋中。   宋卿源在案几前落座,思绪再度去了别处。   当初是想先到朝郡,去朝郡的一路,够他慢慢想清楚……但眼下已经到朝郡了,然后呢?   他想知晓她在苍月做什么?   她在苍月做郡守,去到朝郡哪座城池,都同当地的百姓处得亲厚,也深受爱戴,有恨不得塞吃食给她的,连说姻缘的都有……   无论是葡萄口中,还是当地百姓口中,他都能听出她很忙。   但忙的都是她愿意的事。   ——盼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百姓居有定所,不必为生计奔波,无需劳心生死,往来皆富足,孩童有笑颜……   宋卿源伸手扶额。   她在做她喜欢的事,又不与南顺冲突的事……   他喉间轻咽,脑海中的情绪纷繁复杂。   等过完元宵吧。   过完元宵再想,总共也没几日了……   宋卿源出神。   “啊!”隔壁一声尖叫声传来。   许骄!宋卿源来不及思考,直接撑手翻墙,冲进了隔壁苑中主屋内。   宋云澜谋逆之后,他以为许骄死了,就似他心中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听到她的喊声,他近乎下意识就冲了过去,整个脸色都苍白着,气喘吁吁,也根本没有任何多的思考。   屋门撞开时,许骄正惊慌退后。   见他入内时,她近乎直接跳到他怀中,他抱起她,她手挂在他脖子上。   宋卿源愣住,这一幕熟悉又让人错愕……   他目光才缓缓朝屋中看去,刚好见到那只窜到墙角消失的老鼠。   许骄怕老鼠……   方才,他在隔壁冲过来的时候,是真吓倒了……   宋卿源才松了口一口气,心中微微舒缓下来,又因为她呼吸贴在他颈边,颈边的温热让他整个人又紧张了几分……   他心猿意马,许骄眸间微缓,但两人似是都顿了顿,而后目光看向对方……   许骄分明在探究看他。   他心虚松手。   只听“轰”的一声,许骄径直摔了下去。   许骄恼道,“白川!“   他惊住,他也没想到……   他伸手牵她,手上有护手,看不清掌心,只有看到指尖的一部分,她没伸手,忽然道,“等一等,摔疼了……”   看模样,眼泪都要疼出来,应该还在疼上,起不来。   宋卿源微微垂眸,顶着冰山面容上前,抱起她,在小榻上放下,一声未吱。   许骄看他的时候,他转身,然后或俯身,或半蹲,依次在房间中的每个角落处,床下,柜子旁,小榻旁,案几旁,逐一查看了一遍,细致到一处地方都没有放过……   她在小榻上看着他的背影,尽管先前才将她摔下来过,但她心中还是莫名觉得踏实安稳……   仿佛暖意藏在心底。   稍许,他起身,应当是没找到。   她还是开口,“谢谢了……”   他看了看她,没吭声,也没颔首,也没多看她,径直出了屋中。   许骄想,高冷之花……   但方才,他确实来得好快。   许骄想起身,摸了摸屁.股,方才摔到屁.股了,她还不好吱声那种……   他竟然真的松手了……   她有这么可怕吗?   许骄唏嘘。   ……   因为白日里出了老鼠的缘故,夜里许骄有些睡不着。   其实她在朝郡府待的时间不算长。   她二月中下旬接任朝郡郡守时,柏靳还在。因为柏靳在,一大堆人都围着他转,都在官邸,所以老鼠也害怕,不敢出来。   后来她去了各个城池,花了很长时间在朝郡的各个城中调研,实地巡查,就连朝郡的公务也都是在外地处理的,所以严格来说她在朝郡府官邸是呆了一段时间,但不算长,而后又去了西关。   但那时候,家里是没有老鼠的。   眼下,睡在床榻上,裹着被子,放下锦帷,她   也没有太多安全感。   她还记得在庆州时,灵山行宫有山鼠,她躲去了宋卿源那里,她总不能……躲去白川那里……   尤其是听到些许动静,她都怕是老鼠钻进了床榻。   许骄咬唇。   不睡了,起来看书吧,但起来看书也可能有老鼠,今日葡萄忙得晕头转向,忙着做官邸后院的年关布置,等明日葡萄得空了,让葡萄找人来抓抓老鼠……   许骄这么想着,又伸手牵了被子,而后将头捂在被子里。   当屋外响起扣门声的时候,她其实没怎么又困意。   “谁呀?”许骄掀开被子问了一声,屋外没有人应声。有白川在,不会有旁人入苑中,那就是白川本人了。   “等等。”许骄坐起来,俯身穿鞋,又取了外袍披上,随意拿了根簪子将青丝挽起,而后才去开门。   但即便是开门,也是露出半个头,“怎么啦?”   大半夜的,她才不会让他入内。   宋卿源看了看她,身上的外袍简单披着,青丝用簪子随意挽起,一双明眸看他,若含了秋水一般,他对她这幅模样再熟悉不过,也知晓是她歇下了,他不由低头,避过目光不去看她,将手中的笼子递给她。   许骄好奇看了看,忽得,眸间清亮,惊喜莞尔,“小猫?”   他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她笑盈盈看了看他,从他手中接过笼子。   因为要接笼子,所以屋门打开了些,又因为她双手都放在笼子上,所以身上的外袍没顾及到,所以微微松了松。   他同她亲近到何种程度过,他只消一眼,就能想到衣衫下的光景,还有指尖或唇间贴上时的温度……   他移开目光。   许骄放下笼子,将小猫从笼中抱了出来,“是给我的?”   他点头,没看她,但余光瞥到她将小猫抱在怀中,爱不释手,他想起她抱着许小骄和许小猫时候的模样……   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和许小骄和许小猫都不一样,但她很喜欢。   屋中有老鼠,有猫就不会有了。她早前身边一直有许小骄和许小猫,所以并不觉得,眼下,许骄顿时感觉安稳了许多。   “白川,谢谢你。”她抱起小猫起身。   他依旧点头。   她看了看他,忽然道,“取个名字吧……”   宋卿源看她,其实他不用想都知晓,果真,她笑道,“嗯,就叫岑小清吧~”   他心中微微叹了叹,她的脑回路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忽得,宋卿源又顿了顿,脑回路这个词她是时常在口中提起,他回回睨她,她赶紧噤声。岑女士也好,脑回路也好,她总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称呼。他早前很不喜欢,但真正听不到的时候,又知晓自己其实已经习惯了……   “岑小清,你好,请多多指教~”眼前,许骄已经开始伸手去握猫爪子。   宋卿源不觉笑了笑。   “有岑小清在,就不用怕老鼠了,对不对?”应当是猫爪的感觉很好,她继续摸着,然后继续和猫说话。   宋卿源起身,敛了眸间笑意。   许骄看他的时候,他已经转身出了屋中,许骄看了看他的背影,心底莫名动容,下意识开口唤道,“白川……”   他驻足,也回头看她。   许骄笑了笑,他以为她要说旁的,她却忽然轻声道,“没事了……”   他顿了顿,而后转身。   她从来不是一个贪心的人,所以他也理所当然,从来不会多哄她。   就像早前在庆州,她置气了,他剥了一枚糖炒栗子喂她,觉得这是天大的恩赐,他是天子,他已经在哄她了。   但其实到这一段时日,他才慢慢觉得,她一直要的都不多,要哄她开心其实也不难,都是细枝末节处,对她的用心,譬如方才……   他想起在庆州那个年关,她和柳秦云跑去眀镇,到了翌日黄昏后才回来。她是给他买猫去了,因为早前她拿走了给岑女士的那对仓鼠……   他忽然理解,她当初为什么跑那么远去眀镇,就像他早前骑了整日整夜的马去取那本《历山游记》……   她心里有他,所以时刻都挂念他。   那他眼下也是……   ***   屋中,许骄看着怀中的岑小清出神。   白川送她的猫……   她伸手抚了抚岑小清的头,轻声道,“岑小清,你是年关礼物吗?”   岑小清才蹭了蹭她的指尖。   许骄莫名想起今天跳到他怀中,他抱起她的时候,那感觉是太熟悉……   尤其是那双眼睛。   许骄指尖微滞,将岑小清放在枕头一侧,不去想旁的事了。   有岑小清在,什么老鼠都会退去。   ***   翌日醒来,就是腊月二十九了。   昨日葡萄在后院忙碌了一整日年关布置,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虽然官邸人少,也冷清,但是也要有过年的气氛呀,年关的布置总要有的,其实如果不是中途遇到大雪耽误了,早几日回来,他也早就准备好了,不用赶在一日里。   这些事情平日里都是葡萄在操心。他是跟在 第070章 木簪   这一日,从晨间到黄昏,三人在集市逛了许久。   许骄有给周围的人买年关礼物的习惯,先是给葡萄买了一串水晶葡萄的吊坠,葡萄很喜欢,又许是不知道白川喜欢什么,他每日都拎着一把剑,最后许骄买了一条五彩的剑穗。   宋卿源两只手实在没地方了,葡萄替他塞到了袖袋里。   黄昏前后,差不多也要回了。   葡萄道,“大人,你自己还没买呢!”   许骄瞅了瞅他手中的钱袋子,仿佛快见底了,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许骄叹道,“也没有特别喜欢的呀,省省吧,过完年再说。”   葡萄也看了看钱袋子,还有些呢……   回程的途中路过酒肆。   许骄不由驻足。   葡萄看了看,眸间微讶,“大人不是不喝酒吗?殿下在的时候,大人也不喝的……”   宋卿源看她。   她只在他和齐长平跟前喝过酒,齐长平那次,是因为齐长平跟了她许久,忽然要去西关,她同他送别……   她喝醉闹腾的时候,也逗过他,“抱抱龙,你知不知道,只有你在的时候我才敢喝酒。”   他扣下她,想起她纷乱迷醉时看他的眼神,沉声道,“知道就好。”   宋卿源敛了思绪。   耳边,刚好听到葡萄那句,殿下在的时候,大人也不喝的……   宋卿源低眸。   她温声朝葡萄道,“喝呀,明日年关,一年喝一次~”   葡萄瞪大了眼睛。   许骄道,“走。”   葡萄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但许骄都上前了,葡萄也赶紧跟上。   稍许,两人从酒肆出来。   许骄怀中拿着一小壶,葡萄左手右手各捧了一大壶。   宋卿源愣住。   “走了,回官邸吧~”许骄心情很好,葡萄叹道,“是该回去了,钱袋子都掏空了~”   宋卿源低眉笑了笑。   ***   等回了官邸,周妈已经做好了饭菜。   许骄和葡萄都饿了,吃了不少,但是白川没来。   周妈是说,白川大人好像有事,一直在屋中,刚问过,大人不来……   许骄怔怔夹菜。   葡萄忽然道,“肯定是今日一整日,拿了那么多东西累了……”   许骄正好伸筷子夹了菜放口中,忽然迟疑了。   是拎得有些多。   但葡萄突然又道,“诶,想多了,白川大人可是侍卫,这点儿东西算什么,就是再多一倍也能拿得过来!”   许骄看了看他,没有吱声。   ……   用过饭,许骄在苑中散步消食。   只是散着散着,脚步到了隔壁苑中。   葡萄同她说起过白川的屋子在隔壁,很近,但虽然隔壁很近,但怎么都隔了一道苑墙。她在白川苑中的主屋外,看了看这道苑墙,忽然想,昨日他来得那么快,除非是翻墙……   许骄想起他破门而出时候的紧张神色,在她探究看他时,他忽然松手,她径直摔了下去,屁.股疼了一晚上。   许骄目光看向屋门口。   她扣门。   稍许,屋门打开。   宋卿源本以为是葡萄,但见到是她,目光中略微含了意外。   许骄道,“周妈说你有事,没吃晚饭?”   他颔首。   她仿佛没什么话好说下去了,又道,“你点头……是说周妈说你有事,还是说你没吃晚饭?”   他继续看她。   许骄:“……”   许骄忽然意识,他既然不能说话,那他哪个问题都回答不了……   见宋卿源目光没从她身上移开,许骄收尾,“那明日见。”   他点头。   许骄这才转身,心中唏嘘一声。   听身后屋门嘎吱阖上,许骄松了口气。   ……   回屋洗漱完,岑小清已经趴在她枕边了。   “恃宠生娇啊~”她摸了摸岑小清的头。   岑小清真的好小一只,这么一比,许小猫是巨无霸,许小骄也算庞然大物了……   许骄摸了摸它的头,“岑小清,你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岑小清觉得她想亲近它,乖巧上前,蹭了蹭许骄的脸,许骄没有避开。   岑小清越发胆子大了起来,遂又往她跟前蹭。   许骄乐得笑了起来,岑小清还锲而不舍。小猫的胆子是最大的,以为是许骄在同它玩,许骄往里些,它又跟着往里些,最后许骄被它挤到最里面,笑得咯咯作响。   宋卿源原本想扣门,但听到屋中的笑声,又见夜灯映出的光,隐约是许骄在同岑小清闹腾的模样。   许骄一直忍不住在笑。   他许久没听到她这般笑了……   宋卿源的手都临在屋门口,还是收了回来,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垂眸,淡淡笑了笑,转身离开。   身后还是许骄的笑声,宋卿源忽然想,他真的同她一起年关了……   ***   翌日,大年三十,葡萄很早就来敲宋卿源的门。   宋卿源开门,葡萄一脸喜气,“年关好~”   宋卿源礼貌颔首。   葡萄道,“马上辰时见了~大人,我们走吧。”   宋卿源心中疑惑,根本不知晓葡萄口中的走吧是去哪   里,但他没有显露出来。   苍月和南顺的风俗习惯肯定有不同,他若惊异,恐怕露马脚出来,只得跟着葡萄一道走。   葡萄领着他一路快步,他认得是出官邸的路。   临到官邸大门口的时候,见许骄已经在那里。   他认得她的背影。   她是朝郡郡守,年关时间,穿着红色喜庆的女官服,带着女官帽,光是侧颜一瞥,便若端丽冠绝,风姿绰约,仰首望着朝郡府官邸的牌匾,灿若春华,姣若秋月……   他怔住。   她听到脚步声,转眸看他。   明眸善睐里,噙着笑意,若春水流波,似晨间朝露,潋滟垂眸里,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好落进他心底。   他一时忘了动弹。   “白川大人,快,时辰要到了。”葡萄提醒了一声。   宋卿源收回目光,许骄也继续抬头看向大门两侧。大门两侧挂了两柄鞭炮,这是今日第一轮的爆竹,要在辰时点。   葡萄递了火星子给许骄。   许骄接过,她还是头一次点爆竹,有些怕。   但她是朝郡郡守,今日官邸辰时的第一轮爆竹必须由她来点。   宋卿源终于知晓葡萄着急让他来做什么了,许骄怕,既怕点不着,也怕点着,所以一侧需要侍卫在,可以护着许骄安稳。   宋卿源上前,就在许骄身后。   葡萄看了看时辰,忽然开口,“辰时了,大人,可以点引线了。”   许骄有些怕,但确认白川在她身后,她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只是手还有些打颤,怕她才点燃引线,爆竹便会自己忽然爆掉之类的。   毕竟这个时候的爆竹,还不知道有多少安全隐患在……   她一迟疑,葡萄提醒,“大人,吉时了!”   许骄拿着火星子,深吸一口气,还是有些颤颤的时候,身后的人上前,握住她的手,一道用火星子点燃引线,许骄先是惊讶,然后见引线点燃,又是一慌张,宋卿源却淡定牵了她跑开。   他的手中虽有护手在,护手上传来得温度和握感,却仍旧让人踏实安稳。   许骄转眸时,正好第一枚爆竹响了起来,许骄下意识伸手捂住耳朵,侧了侧身子,他自觉挡在她身前,却好似平常一般,没有多露痕迹。   葡萄眨了眨眼睛,看了看许骄,又看了看宋卿源,一时有些错愕,又觉得自己是不是魔怔了……   辰时的鞭炮在官邸大门口;午时的鞭炮在后院门口;申时的鞭炮在主苑门口;等到戌时,也就是年夜饭开始前的鞭炮,再用年夜饭的苑中点了即可;最后一轮,是守岁的鞭炮,也是要在官邸大门口。   所以,年关这一整日礼,要点五轮鞭炮。   许骄怎么觉得就苍月的事儿多!   南顺哪有这么些奇奇怪怪的风俗……   葡萄解释,“取书也不是,主要是官邸分了前院和后院两处,所以凑一起了,所以环节多,也会繁琐些。”   许骄会意,办公点放两次,家里放三次。   也就是说,整个年关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惦记着去放鞭炮,等一个年关下来,都要变鞭炮小能手了……   于是,辰时的鞭炮,许骄还根本不敢点,是白川握住她的手一道点的,然后她吓得楞在原处,也是白川握住她的手跑开的;但午时的鞭炮,虽然许骄还是不大敢,但是因为知晓有白川在,也眼巴巴看看向白川,有人便自觉上前,同早前一样握着她的手一起点,她也不慌了,跑开的时候自觉躲在他身后,伸手捂了捂耳朵;等到申时的鞭炮,便全然是她自己去点的了,虽然也怕,但大抵因为知晓白川在的缘故,从容了些,只是引线点完后,还是习惯性跑到他身后捂耳朵;等到戌时,她已经可以自己从容得点鞭炮,然后转身跑开,也不怕了……   她笑着看向白川。   宋卿源环臂,怀中抱着剑,她没见剑上有剑穗子。   许骄收回目光。   ……   辰时的鞭炮后,许骄就给官邸的人都发了红包。   周妈,宁叔,小云,妙可……所有人都在许骄跟前领了红包,也听了许骄的新春祝贺,好些人家中都在朝郡,午时过后,收拾妥当了,便回了家中,等大年初三左右才会折回官邸中。   等到年夜饭的时候,其实府中除了值守的侍卫还有周妈几人,其实人已经不多了。   年夜饭,是许骄同葡萄,宋卿源一处。   许骄发了一人一个大一些的红包。   宋卿源接过……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许骄的压岁红包,难免心中涌起奇奇怪怪的念头……譬如吃软饭,小白脸这些。   早前闹腾是闹腾,真当她发红包给他的时候,他心中说不出的怪异和违和感。   葡萄倒是大方接过,只是接过的时候,悄声感叹,“大人,你还有存粮啊?”   许骄也叹道,“不瞒你说,这是地主家最后的存粮了,都给你们两个了!”   葡萄哭笑不得,宋卿源也好气好笑……   但好歹这顿年夜饭,就在这样既和谐,又让人哭笑不得的环境下开始了。   年夜饭要吃得久才好,但有葡萄在,无论许骄也好,宋卿源也好,都发现很难能安静得吃饭。不过原本宋卿源就不能说话,只剩了许骄同葡萄两人。   但因为有 第071章 龙光寺   许骄说完,再度低头,仿佛原本也不需要听他应声。   许骄手中端着酒杯,又抿了一大口。   宋卿源看着她。   年关的酒他喝过,不烈,但有些上头,她原本酒量就不好,应当要不了多久就要醉了。   分明她就坐在他面前,听到她方才那句话,他心中五味杂陈,又似缀了一只小鹿一般难受着……   她不喝多,不会说这样的话。   她说的,都是心底话……   宋卿源也低着头,伸手捏起酒杯。   年关夜晚里,两人就这么对坐着,各怀心事,一声不吭的喝酒。   也喝了很多。   原本年夜饭的时候,葡萄和宋卿源喝了小半坛子,眼下,剩下的大半坛子竟都要被两人喝了去……   为了让她少喝,他只能多喝。   两人心中都揣了事,哪怕对面坐着一个人,但仍似各自喝着闷酒。   闷酒最容易醉人。   尤其是酒量不怎么好的那个……   许骄伸手去拿另外一小壶,宋卿源握住她的手制止。   她不能再喝了……   虽然,他不清楚她不在南顺的这段时间是怎么将酒量练到眼下这么好的,但从葡萄口中明明听说她是不喝酒的,那她应当都是偷偷在屋中喝的闷酒。   她想拿起酒壶,宋卿源没让。   她终于叹了口气,松手的时候,宋卿源才将那半壶酒倒在了自己的杯中。   最后一大杯了,喝了就没了。   至少眼前没了。   许骄是有酒意上头,看他的模样,有些双影,但又噙着一股淡淡的懊恼,“白川,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   宋卿源怔住,抬眸看她。   她依旧凝眸,“我喜欢过的一个人……”   宋卿源滞住。   四目相视,她看着他的眼睛,温声说道,“我很喜欢他。”   “我真的很喜欢他。”   她双目含韵,但每说一句,都微微泛起氤氲,一点一点堆积在眼中,渐渐朦胧了视线。   看不清才好。   看不清,就不会觉得那双眼睛熟悉到心底。   许骄沉声道,“所以,我不会喜欢你,你也不用彻夜去朔城取书,特意做刻木簪这样的事……我对你亲近,是把你当成了另外一个人……”   许骄说完,宋卿源仍旧没有收回目光。   许骄拿起他跟前的酒杯,倒到了自己杯中。   宋卿源没有制止。   这一杯很满,她一口一口喝下去。   他眼底微红,只是她眼中朦胧着,根本没有再仔细看他眼睛。   这一杯下肚,许骄只觉脑海中疼得厉害,就似藏在心底的事,不吐不快,要将思绪撑得零散一般,继续道,“我很狗,明明知道一旦越界,最后就只有走,但我还是拖他下水了。在他计量未来的时候,我在计量怎么离开他周围。原本没有后来的事,我也会走……但后来以后,我不欠他了……”   宋卿源没有出声,一直看着她眼睛。   她眼中眼泪一点点滑落,就在他眼前,她眸间一点点清晰,“我.日后……应当再也见不到他了……但我还是很想他……”   宋卿源隐在袖间的掌心攥紧。   她继续道,“你和他很像,我每次见到你,都会想起他,有时候……有时候还会想,你是不是就是他……上一刻分明不像,下一刻却一模一样;下一刻一模一样,再下一刻又一点不像……榆木究竟是从哪里把你找来的?”   只是问完,自己都怔了怔,自嘲道,“我怎么忘了你不会说话……”   宋卿源看她。   她淡淡垂眸,修长的羽睫轻轻眨了眨,低声道,“白川,你真的不会说话吗?”   她看他,眼中带着似期望,似缱绻,似依恋,又似抗拒,复杂无比……   见他还是没有应声,许骄再次笑了笑,酒意更加上头了一些,晕晕道,“你还是不会说话的好。”   他眸间微滞。   她美目看他,轻声道,“不要说话。”   有一瞬间,他相信她认出他了……   但她实在喝得有些多了,在伸手去拿案几下的酒壶时,他伸手拦住她。   许骄看他。   他先是低头,避过她的目光,又忽然,似是下了决定一般,抬眸看向她,在她眼中的错愕里,伸手抬起她下巴,身子稍稍前倾,吻上她双唇。   她愣住,忘了反应。   他松手,也松开双唇。   方才的亲吻,虔诚,轻柔,不带任何占有的欲.望,只有喜欢和浅尝辄止。   他低头起身,许骄的诧异中,他伸手牵她起身。   他掌心的温度和触感,似熟悉,又陌生。   “去哪里?”她看着他背影。   他伸手取了厚厚的披风给她披上,她原本就有些咳嗽,见风就咳得厉害,他将披风上的帽子给她遮住,没有应她,而是直接牵着她出了屋中,又出了苑中。   许骄有些懵,但下意识里的信任,还是同他一道走。   即便脑海里还是浑浑噩噩的,但是他牵着她的手,她恍惚觉得回到了早前在南顺的时候,她迟疑,却没有吱声。   等他牵她出了后院,去了前院,停在官邸门口,许骄才迷迷糊糊想起,苍月的破习俗里,还要父母官守岁的   时候,在官邸放鞭炮,这也是没谁了……   她险些都忘了,但他还记得。   更或许,是不想她留在屋中饮酒,特意带她来了大门口。   厚厚的披风下,许骄仰首,鞭炮都挂好了,只要年关的时候点了就好,方才出来得急,没注意看时辰,但白川这个时候带她来,应当也差不离了。   白川将手中的火星子递给她。   经过这一整日的训练,她已经能熟练的点燃烟花爆竹,不害怕,也不退缩了,更何况,还有白川在……   思绪间,许骄拧开火星子,也恰好这个时候,夜空中烟花绽放的声音响起,许骄应声抬头,见整个夜空被子时的烟花映成了五彩缤纷的颜色。   “哇~”许骄仰首感叹。   不知道是因为酒意上头的缘故,还是在官邸门口,空旷之处看得特别清楚的缘故,还是因为眼前的气氛刚刚好的缘故,总觉得头顶的烟花很美,像看不够一般,也略微出神。   片刻,才想起还要点爆竹。   宋卿源看着她,知晓她有些微醺,见她点了引线还留在原处,知晓她是真的喝多了。   宋卿源伸手揽了他到身后,也退后了几步。   她略微踉跄,但爆竹声声,似是都被眼前的身影挡住,没那么吓人了。   她还是捂着耳朵,只从他身后窜出半个头来,宋卿源看她,她又将头缩了回去。   鞭炮声没有多久,爆完之后,许骄重新看向夜空中的烟花,许是因为爆竹的缘故,等真证看烟花的时候,其实只剩了不多会儿。   许骄叹道,“新年好。”   宋卿源颔首。   上次听她说完新年好,他再没见过她,只剩大殿上宋云澜告诉他,她被活活烧死……   他指尖攥紧,似是悲从中来。   长久以来的梦魇,似是在她同他重新说起这句“新年好”的时候,才在心中慢慢消散了去。   她没死,她还活着,就在他眼前……   等折回苑中,宋卿源送她至门口。   “明日见。”她同他招呼。   他依旧点头,而后转身。   许骄折回屋中,慢慢垂眸,背靠在屋门处,脑海中有些晕晕沉沉,也有些如释重负。稍许,许骄转身去关屋门,但是屋门正好被他推开。   许骄僵住。   他抱起她,许骄一时忘了动弹。   他将她抵在门口,屋门阖上,他吻上她唇间,他知晓她或许会认出,也或许会猜到旁的,但这一刻,他只想亲她,再亲她,没有旁的念头……   许骄原本就有些模糊,当下,脑海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   慢慢的,也什么都不想。   从他将她抱起抵在门后亲吻,到两人拥吻,许久之后,喘着粗气,也都慢慢回过神来。   他还是没放下她,她轻声叹道,“怎么,明知道有白光月,还非要当替身吗?”   她醉眼看他,“我魅力这么大吗?”   他没有应声。   她鼻尖贴上他鼻尖,他心跳再次漏了一拍,她轻声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我是铁石心肠的人,无论你做什么,还是我对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喜欢你。我喝多了会做很狗的事,醒来就忘了;我想同你在一起的时候,千般讨好你;我不想同你再一起的时候,说翻脸就翻脸,说离开就离开……”   许骄看他,“你还想同我一起吗?”   他没吱声,没点头,也没摇头。   许骄伸手抚上他的脸,宋卿源眉头皱了皱生怕她看出人皮面.具的端倪,她却浑浑噩噩道,“你是恋爱脑吗?”   他僵住。   她搂上他脖子,暧.昧咬了咬他耳朵,“别和上次谈恋爱,你喜欢不起的……”   他整个人僵住。   但很快,耳边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她已经靠在他肩膀上入睡了。   宋卿源:“……”   但很快,又释怀。   她一直都是这样子的,喝多就这样……   他抱她上了床榻,替她掖好被角,又俯身亲了亲她额头,温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不起……”   不是你说的吗?   我喜欢死你了,许骄……   她已经睡熟,又听不见。   他挑了挑屋中的碳暖,又将窗户稍微穴开了一条缝,而后才掩门出了屋中。   但即便出了屋中,也没有回自己屋中。   她喝多了,他不守着她,他去哪里?   宋卿源环臂,靠坐在长廊的木栏上,目光看着主屋没有移开目光。   ***   翌日醒来,许骄还睡得迷迷糊糊的。   昨晚喝多了酒,还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她好像狗了白川,又好像是白川狗了她。   但白川怎么可能狗她,他连话都不会说……   许骄是被葡萄的敲门声唤醒的,许骄怏怏道,“听到了,在重启。”   大凡听到她这声音,就是一时半刻都醒不过来的意思,葡萄再次扣门,“大人,今日还要去龙光寺,您早前不是说,要去上柱高香求平安顺遂吗?”   许骄:“……”   葡萄又道,“高香要早些去!”   许骄伸手牵了被子捂住头,但很快又清醒了,是该去上柱高香了,她都险些被人烧死!   许骄终于起来洗漱好,葡萄看了看时辰,愁得,“大人,真要快些了。”   许骄叹道,“这不起 第072章 狗   宋卿源撑手起身,方才他是撞了,但撞得不算重,还不如刚才一路滚下来的时候,锋利的碎石和树枝扎得疼。   宋卿源见她石化在原处,伸手牵她。   许骄懵懵没有反应。   宋卿源上前,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俯身吻上她额头,在对方的怔忪错愕中,伸手牵她起身。   许骄还在惊愕中。   ……   方才雨伞已经摔坏了,无法遮雨。   天还下着雨,她方才也摔了。   宋卿源宽下外袍,伸手盖好在她头上,怕她再淋雨。   她看他。   他避过她目光,重新在她身前撑手蹲下,示意她上来。   许骄鬼使神差上前。   他继续背她下山。   下山的这路,两人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耳旁都是彼此的呼吸声,还有心跳声,似是什么在一点点的融化……   许骄眼眶渐渐红润,又在红润里渐渐隐去了点点星光。   ……   临到山脚寺庙处,许骄淡声,“你方才,没事吧。”   他摇头。   眼见着葡萄快步跑来,她喉间轻轻咽了咽,还是淡声道,“你是苍月人吗?”   她看他。   良久,他颔首。   许骄没有再说话。   “大人!白川大人!”葡萄惊慌,“这怎么了?!”   葡萄又不瞎,白川大人背着大人,大人身上还盖着白川大人的衣裳,方才还下着雨,白川大人的衣服上还粘了碎石和树枝还有枯叶。   许骄应道,“我摔了。”   “啊!!!!”葡萄惶恐。   许骄道,“喂,收一收,我没事。”   葡萄忽得噤声,大人这么说,就真的是没事。   大人摔了,所以白川大人背她下山的,葡萄看向宋卿源,“白川大人,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他依旧摇头。   但葡萄只觉白川大人似是何处不对,有些丧,有些刻意避开大人……   终于雨过天晴,马车也已备好,这个时候下山不拥堵,也能很快回朝聚城中。   方才就是晌午了,在寺中简单用了口斋饭,才上了马车,往朝郡中折回。   许骄同葡萄在马车中,宋卿源特意留在马车外同车夫共乘,双手环臂,臂间挂着剑,目光一直无神看着远方,一路都没怎么动弹。   马车内,许骄也没出声,照旧是葡萄在滔滔不绝。   忽得,葡萄问道,“大人求的护身符,是给谁的?”   许骄愣住。   葡萄也愣住。   许骄道,“给自己的,怕死啊……”   葡萄噤声。   也是。   ***   等回了官邸,各自回了屋中。   许骄看了一眼白川的背影,他头也没回回了苑中。   葡萄跟着许骄一道,同她说起后几日的安排,大年初七休沐就结束了,朝郡府就要恢复正常运转了,届时洛长史他们都会回来了。   许骄轻嗯一声。   葡萄又道,“明日是初三,苍月的习俗是初三开始走亲访友,估摸着朝郡府上下的官吏都会携家眷来官邸给大人拜年……”   许骄:“……”   她想起了宋卿源每年一处坐在龙椅上,见一天的官吏和家眷。   过往她不觉得年初一的拜谒有什么必要,但真正她照看朝郡府的时候,才知晓一年一次,这个时候笼络人心是有必要。   朝郡府是苍月中部最大的州郡,也是横贯南北东西交通要道的枢纽,地位不言而喻。   所以柏靳早前就很重视。   聚城是朝郡的首府,聚城的官员不少,估计明日她一整日都不得空。   “好了,我知道了。”许骄轻声。   她既然答应了柏靳看好朝郡,那该做的事情也要做,倒是柏靳这一趟去长风去的有些久了,这个家伙惯来冷静超过超人,这次在长风呆这么久,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无论如何,当初如果不是柏靳让榆木和葡萄留在京中,她都烧死在驿馆,也再也见不到岑女士。   柏靳当初说过,有难处可以找他帮忙。   但她没想到,他直接在南顺京中放了暗卫跟着她……   是,以苍月的势力,临近诸国哪里没有苍月国中的暗卫?   柏靳握有临近诸国当中最显赫的权势,脑子也比旁人清楚,她虽然不知道柏靳为什么不在苍月京中好好呆着,做他的东宫,终日东奔西跑做什么,但她知晓,柏靳不会做无用功的事情……   他想起柏靳将滨江八城让给了宋卿源。   看似是博弈,但等她到了苍月,见到朝郡驻军和禁军强盛,临近诸国根本无法比。   他要拿滨江八城易如反掌。   他是特意让给宋卿源的。   虽然同是穿越来的,她也摸不准柏靳的心思,柏靳让她在苍月呆三年,她以为柏靳要从她口中套南顺朝中的事,但眼下看,他根本就不用套,他想知道什么都很容易……   她说不做同南顺有利益冲突的事,他就真让她做朝郡郡守。   柏靳在做某件事,而且想让她一起。   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   他需要三年时间培养同她的默契。   柏靳同宋卿源是一类人,又不是同一类人……   许骄慢慢敛了思绪。   今日从山坡上滚下来,虽然没有大碍,但是手臂处仍有几处淤青,衣裳上也沾了些枯草,许骄更衣去了耳房沐浴。   耳房中水汽袅袅,温热的水温沾湿肌肤,让人精神放松。   许骄仰首靠在浴盆的边缘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很久之后,脑海中还似浆糊一般。   许骄屏气沉入水中,什么都不想……   等晚些时候擦干头,换完衣裳出来,见天色都近黄昏了。   周妈来取换洗的衣裳,见一枚护身符从袖袋中落了出来。   周妈蹲下拾起,“大人?”   许骄目光落在那枚护身符上,微微怔了怔,葡萄说,龙光寺的护身符很灵验……   她原本也不是给自己求的。   “放下吧。”许骄淡声。   周妈放下。   许骄随意翻了翻书册,但见案几上的一摞书册里,最上面的一本是那本《历山游记》,许骄想起他扣门,将书递给她的场景……   许骄反倒书的最后一页。   书册的最后一句是,少年游。   简单三个字,但等通篇读下来,才知道少年游三个字蕴含的浓烈喜欢与欢喜……   回不去的少年时,但留下了通篇的少年记忆。   许骄出神。   书册阖上时,她想起少时的宋卿源。   像一束光……   ***   宋卿源宽衣沐浴。   今日摔得不重,也撞得不重,他是怕她受伤,所以死死抱着她。   沐浴的时候,身上好些地方被碎石划伤,留了不少血痕和印迹,他后怕,后怕像正月里一样,护不住她,像心底的一道伤疤。   会愈合,也会再次裂开。   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他不止一次亲了她。   按许骄饮酒之后的习惯,她根本就记不得昨晚的事,她只记得今日在龙光寺后山上的一幕……   他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戳破之后,又应当怎么办?   他想起许骄昨晚同他说的一长段话,许骄喜欢他,和他喜欢她一样。   宋卿源阖眸。   ……   出耳房的时候,正好听到屋外的扣门声。   他想是葡萄,他带好面.具,开门的时候,却见是一身酒气的许骄,怀中还抱着岑小清那只猫。   他看她。   喝多了……   许骄眨了眨眼睛,凑到他跟前,认真道,“岑小清它非说要来找你,我说不过它,就带它来了。”   是岑小清找他,又不是她……   宋卿源还是看她,没吱声,也没伸手。   许骄看了看他,忽然上前,把岑小清塞进他怀中,他只得接过。   岑小清喵喵两声,一双眼睛看着他。   宋卿源想起了许小骄……   但许小骄对他熟悉,岑小清对他不熟悉,岑小清看了看他,有些不习惯,还是想伸爪子找许骄。   因为许骄离得远,岑小清看了看她,忽得,就往许骄怀中一跳,许骄和宋卿源都吓倒,怕她摔倒,两人都往前,最后宋卿源够着了岑小清,但许骄径直撞在他身上。   他一手拎着岑小清,一手抱住她。   近处,四目相视,许骄道,“你怎么都不避开啊?”   她的声音里带着娇嗔,“你撞疼我了……”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同他说过话,恍若隔世。   宋卿源指尖攥紧,面.具上却依旧冰冷如霜。   她笑盈盈看他。   宋卿源心跳加快,有些不敢看她眼睛,稍稍低了眼眸,轻轻松开搂住她的手。   许骄已经站稳,他松手,她不会摔倒。   许骄又低了低头,从袖间翻了些时候,翻出了那枚护身符,递到他跟前,“平安顺遂。”   是她昨日在龙光寺求的。   是给他的……   宋卿源看她。   许骄笑了笑,双手背在身后,温声道,“东西给你了,岑小清也给你了,我走了……”   她说完,一面看他一面后退。   他知晓她喝多了,后面是台阶,她晃晃悠悠后退,也不看路。   宋卿源皱了皱眉头,在许骄摔出去之前,伸手一把握住她手腕。   他看她,眼中似是藏了复杂。   许骄眸间潋滟,轻声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顿了顿,毫无办法得点头。   她似恍然大悟,又继续问,“你昨晚是不是偷偷亲了我?”   他继续点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一直拿她没有办法……   无论她要如何。   他熟悉她的每一种神色,譬如,要眼下是又要断片的前兆,目光短暂滞了滞,而后又半清醒过来,暧.昧问道,“怎么亲的?”   他眉头皱得更紧——她惯来知晓如何触及他底线,也知晓如何撩拨他到最后一分。   他眸间的隐忍,面若冰山,也都在她轻声的一句“你抓疼我了~”中,彻底崩塌,溃散殆尽。   他伸手拽她至怀中,她来不及惊呼,屋门阖上,声音被堵在喉间。   背后是冰冷的门框,身前却火热而滚烫。   他抱起她,同昨夜一样拥吻。   他也知晓她从来都是喝酒壮胆,等酒醒后,又会龟缩回原处,推一下,她动一下,或是根本不愿意探头。   他亲她,若早前时候。   她身上的衣衫一件一件滑落,从外间到小榻,再到 第073章 伴读   葡萄折回,许骄当即收回目光,没有再看他。   直觉中,他应当会追上来。   许骄心猿意马。   宋卿源在人海中远远看了她一眼,没有上前……   许骄一面同葡萄一道走着,一面等着,但是等了许久,真的够久了,他还是没跟上来。   但他明明方才就在角落里看她,眼下还未至,不应当啊……   葡萄在身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许骄心里想的都是方才那道身影。   许骄没憋住,还是寻了个说话的由头转身,但是身后没见他,远处也没见他,甚至方才的角落里也没再看见那道身影……   许骄愣住。   目光里似是有些失望,她一定没看错,方才是他,但他刚才明明在,而且也看到她了,还是走了……   不知为何,许骄忽然觉得有些不想逛这庙会了。   周遭再热闹,仿佛也没了期盼。   许骄忽然觉察到,在你最期盼的时候,有人一声不响,忽然消失的模样……   许骄微怔,而后淡淡垂眸,眸间失了色彩。   ……   庙会离官邸很近,结束的时候,许骄和葡萄步行回了官邸。   葡萄明显觉得大人今晚早前还好,但后来兴致明显不高,也总是出神,不怎么说话。   葡萄想是今日初三,招待了一整日聚城官员和家眷,大人怕是累了。   回去的路上,并肩踱步,葡萄才忽然想起来,“咦?白川大人呢?”   许骄微顿,没有吱声。   葡萄其实是自言自语,“不对啊,白川大人明明说让我们先来,他稍后来的,他也没来啊?”   他们逛庙会的时间其实不短了,要来怎么都遇上了。   除非没来。   葡萄叹道,“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许骄没有说话。   ……   回官邸的时候,葡萄朝官邸门口值守的侍卫问道,“白川大人回来了吗?”   侍卫拱手,“回来了。”   葡萄惊讶,“什么时候回来的?”   侍卫应声,“有些时候了。”   葡萄一面同许骄入了官邸,一面还在感叹,“奇怪了。”   许骄眸间微沉。   他是去过,但是回来了……   葡萄仍在一旁说着话,但许骄没怎么听进去。   临到许骄的苑落,葡萄驻足,“大人,明日有什么安排吗?”   许骄摇头,“看公文吧,出去一趟攒了不少公文,马上初七了。”   葡萄惊叹,“大人,多歇两日吧。”   许骄留下一句“我是工作狂啊~”就回了屋中。   葡萄挠了挠头。   许骄回了屋中,阖上门,慢慢回了案几前。   案几前就有几本册子,都是她早前去西关的路上淘来的,眼下翻了几页,到最后也没看进去几个字,心里似揣了一只小鹿般,说不出什么滋味;另一侧还有公文,许骄看了几页,也不怎么看得进去。最后单手托腮,目光凝在一处出神。   若即若离吗?   许骄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   猜不透,便索性不猜了。   耳房中水汽袅袅,许骄在浴桶中洗去一日的疲惫。   浴桶中的水温很舒服,在仰首靠了一会儿,早前糟心的事情仿佛抛到了九霄云外。   许骄擦干头,从耳房中出来,换了一身宽松的睡袍在外阁间的案几前落座,紧接着早前没有看进去的公文开始接着看。   果真,眼下,便专注了许多。   一份接着一份看过,批过,待办的也记下,一直到夜深。   她许久没有这么投入工作过了,果真,只要不想旁,就心无旁骛。   时间一长,夜灯微暗,许骄唤了一声,“周妈。”   周妈入内,“大人。”   “替我换盏灯。”许骄轻声。   周妈赶紧照做。   折回的时候,见许骄还低着头,姿势同早前无异,应当是头都未抬起过。   周妈一直在官邸后院伺候,大人熬夜看公文的时候不少,也是外出这一趟回来,周妈不怎么见过了,但仔细想想,这仿佛才是大人的常态。   “大人早些歇息。”周妈提醒。   “好。”许骄轻声。   周妈退了出去,但是因为屋中燃了碳暖,周妈将窗户稍稍穴开了些,而后掩门出屋。   许骄离开朝郡有好几个月了,早前洛怀近也同他大致说起过朝郡的情况。但真正开始看公文,就一头扎到朝郡的琐事中来,时间过得很快,她也很快将外阁间暂存的公文看完。   有些晚了,她一个姿势坐得太久,觉得腰酸背痛。   许骄伸了懒腰,余光且瞥在一侧最后剩下的半坛子酒壶上。   她心中莫名蛊惑,又很快熄灭了这个念头。   ……   宋卿源在房中,脑海中想的都是肖挺的事。   肖挺在塘城。   塘城离聚城有三两日路程,来回就是五六日。   他去了塘城就不应当回朝郡了。   他的身份,不可能在苍月停留很久。   哪怕是白川的身份,也是个暂时幌子。   如果柏靳回朝郡,那他身边应当都是苍月宫中的暗卫,那他的身份很容易暴露。   不管柏靳早前   出于何种目的同他合作,但眼下是在苍月境内,他的身份出现不合适,而且会引起轩然大波。   无论出于何种考量,他都不应当在朝郡久待。   他要赶在柏靳回朝郡之前离开才是稳妥的。   肖挺在塘城,那他最应当的,是去完塘城之后,直接从塘城离开苍月回南顺。   那许骄怎么办?   思绪间,听到扣门声。   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   宋卿源开门,见是许骄,身上有酒气,一看又是喝多了的模样。   他心中微叹。   他该拿她怎么办好?   她一面推他入内,一面醉晕晕道,“我就是来同你说声,昨晚的事不准说去。”   他看她,他怎么说出去。   她也愣了愣,仿佛也才意识这个问题。   他阖上屋门。   许骄心底咯噔一声,他应当没发现,她是装醉的……   她知晓她很狗,但今日以前也没发现她自己这么狗……   他转身,去案几上取了一本书册回来,在她跟前连翻了几页。   她还佯装喝多了,没怎么看清。   但等看清他的文字时,她又愣住——我有事,外出几日。   许骄没想道,“什么时候走?”   他又翻过两页——明日。   许骄怔住,“……那什么时候回来?”   他看她。   她也看他。   四目相视里,许骄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他还是看她。   许骄心底倏然漏了几拍,而且有些越发不敢看他的眼睛,又忽然想起来,她喝多了酒,应当要闹腾的才对……   她怕被他看出她没喝多,是装的   喝多得许骄眼下会怎么样?   她怕被他看出端倪。   许骄心底忐忑时,倏然间,脚下凌空,她被他从身前抱起。   许骄惊讶,“白川?!”   他没喝酒,她其实也没喝酒,但要让他觉得她喝多。   他亲她的时候,她心底砰砰跳着,也会假装晕乎乎同他接吻。   她原本以为他只是亲她。   但再往后的事情分明一发不可收拾……   她分明是清醒的,却要装作她还醉着,再往后,她同他在一处也分不清是清醒还是喝醉。   从小榻上到床榻上,从床榻上到耳房,她眸间秋水潋滟,喉间娇啼,他拥着她攀上一座又一座的云山彼端,也扣着她,让她沉.沦在深不见底的秘境处。   她想,他应当是当她喝多了,所以,毫无顾忌……   她也不得不演她喝多了,又狗,又怂。   但光是今晚这幅光景,她也约莫猜想得到昨晚是什么模样。   两人都累极,他揽着她入睡,在她耳边轻声道,“阿骄。”   许骄迷迷糊糊,轻嗯一声。   **   翌日醒来,许骄已经在自己房间,衣服也换好,身上也清理过。   只是撑手起身时,浑身上下似散了架一般得酸。   昨晚她原本是想问问他今日怎么了,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吃得干干净净,还要扮成很狗的模样……   许骄懊恼。   又忽然想起,他说有事,今日要出去,但没有同她说什么时候。   许骄宽衣,换了旁的高领一些的衣服,遮住修颈间的痕迹。   白川走了,也同葡萄打过招呼。   葡萄同她说起的时候,她简单应了一声嗯,而后继续看公文。   这一整日,许骄都没怎么动弹过。   忙起来了就好,不用去想旁的事。   葡萄这里,昨日就听她说起初四要开始看公文了,葡萄也不意外,更没打扰她。   虽然白川大人要离开几日,但这里是朝郡府,原本也安全。   临到黄昏的时候,葡萄收到信笺,赶紧去找许骄,“大人,殿下回苍月了,还有几日就到聚城了。”   许骄微怔。   ***   去往塘城的马车上,宋卿源一言不发。   他身边有暗卫在,眼下又是白川的身份,想要带许骄离开苍月很容易。   但许骄若是愿意同他走,就不会一直隐瞒自己的踪迹,连岑夫人都没告诉……   他不知道她留在苍月的目的,但深究这个问题只会让他炉火中烧。   对面是柏靳。   柏靳说过他觉得许骄特别,那时候他觉得是挑衅,但没想过他触手会伸这么长。   但若不是柏锦触手伸这么长,许骄虚实已经不在了……   许骄不会做与南顺冲突的事,但却留下来做朝郡郡守。   一定是柏靳的缘故。   早前途径朝郡的双城和照城,百姓都很信赖她。   她不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她是真的在认认真真做朝郡郡守。   ——盼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百姓居有定所,不必为生计奔波,无需劳心生死,往来皆富足,孩童有笑颜。   无论庙堂之高,还是地方之远,她都在做她喜欢,且想做的事。   她死的时候,他万念俱灰。   当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近乎想都没想,便做起了白川……   她应当有觉察,所以才会试探了一次,两次,三次……   不然,她不会一次次借着酒意到他跟前,还送他那枚护身符。   床笫之事,他同她熟悉到何种 第074章 醋意   “陛下,回京吗?”暗卫问起。   宋卿源沉默。   暗卫提醒,“东宫已经回了苍月,这两日就会抵达朝郡,东宫周围都是暗卫和禁军,陛下,我们的身份很容易暴露,被人识破……”   宋卿源缄默,良久才道,“去朝郡。”   暗卫诧异,“陛下是天子,若是陛下在苍月出任何事端,恐至南顺于险境,陛下三思……”   宋卿源再次沉声,“去朝郡。”   暗卫噤声。   宋卿源才知晓一件事,许骄不见他,不是因为宋云澜……   她留在苍月是因为柏靳。   柏靳要回朝郡了,他心中的不安稳和不踏实潜滋暗长。   柏靳大费周折,瞒天过海将她带到苍月,不会就为了让她在朝郡当一个郡守这么简单……   柏靳会把许骄放在朝郡,是因为这大半年他都不在苍月,否则以柏靳的心性和手段,只要他想,许骄一定会被他拿捏在股掌之间,晕头转向。   ——这一趟去富阳,我对许相的印象很深刻,许相很特别。   ——许相对陛下交待的事情尽心尽责,国中之事,事事清楚,人很干练,很难让人不印象深刻。陛下将这么多事都放在一个人身上,肯定很信任许相。   都是男子,还是上位者,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清楚许骄身上的吸引力……   许骄从东宫起,就一直跟着他。   想到许骄要日日围着柏靳转,柏靳说的每一件事,她都亲力亲为……   宋卿源脸色很不好看。   许骄原本就是一个一心扑在朝事上的人,但凡他早前多一分心思,对她巧取豪夺,她根本没办法招架。   柏靳城府很深。   他怕柏靳像他一样,纵着她做她喜欢的事,然后日日围着他转。   这个念头像针一样扎在他心底。   ——陛下这么用许骄,不怕将人累垮吗?   如今换成了他用。   宋卿源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现在劫人没有绝对的把握,而且只要柏靳想,必定还会有旁的动作,除非他弄清楚对方藏着许骄,又把许骄留在朝郡的目的……   “朕去趟朝郡,柏靳身边很多暗卫,你们暂时不要露面,正月后离京。“宋卿源沉声,正月是最后的底线,必须要走。   暗卫迟疑,“可是陛下的安危……”   宋卿源道,“朕不会有事,即便有事,柏靳也不会怎么样。滨江八城是交易,才刚刚开始,他与我各有所求,不会轻易撕破脸。”   ***   回到聚城,城中已经到处都是禁军和暗卫,是柏靳已经到朝郡了。   宋卿源带着面.具,城门口的人都知晓他是许骄身边护卫,没有人阻拦。   等他行至官邸前,也有大批禁军和暗卫在,官邸门口值守的侍卫见了他,拱手道,“白川大人。”   他颔首。   一侧的禁军和暗卫纷纷朝他投来目光,多看了两眼。   苍月的暗卫大都带着青面獠牙面具,很好认。   比起禁军,他要更小心这些青面獠牙面具。   宋卿源入内。   一侧的暗卫皱眉问起,“他是什么人?”   早前的确不曾在朝郡见过。   侍卫应道,“白川大人是榆木大人寻的侍卫。”   有榆木背书,旁的暗卫仿佛都纷纷放下心来,不再去想方才那道身影。   宋卿源入了官邸。   眼下还是休沐,前院近乎是空置的,没有什么人。但无论前院也好,后院也好,每隔几米就有禁军值守,黑压压的一片,再加上屋顶上,角落处的暗卫,有柏靳在这里,不要说劫人,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白川大人,您回来啦?”宋卿源正好遇上葡萄,葡萄欢喜迎上。   宋卿源收回环视的目光,朝葡萄颔首。   葡萄上前,轻声叮嘱道,“对了白川大人,殿下到官邸了,在后院同大人说话,白川大人切勿冲撞了东宫仪驾。   宋卿源点头。   正好遇到葡萄,葡萄便同他一道折回苑中。有葡萄在,旁人没多打量宋卿源,也因为葡萄的缘故,他多了一层背书,葡萄安稳送了他一路。   到许骄住的苑子时,恰好有人来寻葡萄。   葡萄临时有旁要忙,同宋卿源知会一声,便匆匆忙离开了官邸。   宋卿源正好在苑外驻足。   眼下,许骄住的苑落里至少有十余二十个暗卫分散在各处,屋顶,门口,角落处,这样密不透风的护卫,一定是柏靳在苑中。   身后有侍卫上前,朝宋卿源道,“白川大人,殿下在大人谈事情,需避讳。”   宋卿源颔首。   有东宫的暗卫在,旁的侍卫都守在苑外没有入内,宋卿源也不列外,只是目光凝在一处,刚好能远远看到外阁间处,许骄和柏靳两人在案几前对坐着,说着话。   柏靳一面低头漫不经心看着册子,一面听着许骄说话。   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早前是他同许骄……   眼下换算成了柏靳。   宋卿源心中刺痛。   许骄做事惯来认真,柏靳中途抬头问了几次,看许骄的模样都对答如流。   柏靳一惯温文尔雅,看向她的时候,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许骄   也朝柏靳笑了笑,如沐春风。   宋卿源脸色很有几分难看。   自他来后,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过去。   宋卿源目光逐渐黯沉,心中越发有些憋屈,但又忽然想起,早前许骄来明和殿的时候,他惯来是能留她多久留多久,不想她走的时候,还会让她去偏殿候着。   但眼下,宋卿源心中醋到不行……   终于,见两人起身,相继出了屋中,一面往苑外走着,还一面说着话。说话时的模样很轻松,柏靳温文如玉,而且,柏靳同她并肩……   宋卿源眼见着许骄踩上木枝,眼见着许骄踉跄,眼见着柏靳伸手扶住她,亲近说小心,两人之间默契,融洽,没有旁的芥蒂,也看得出许骄很信任柏靳。   不知许骄抱怨了一句什么,柏靳忽然便笑了起来,如清风霁月。   许骄刚好转眸看到他,许骄意外,也微微怔住。   他也看向她,四目相视。   很快柏靳目光看来,宋卿源身侧,葡萄唤了一声,“白川大人。”   宋卿源借机转身,同葡萄一道说话,避开了柏靳目光。   恰好柏靳和许骄经过苑外,柏靳温和道,“正好有时间,同我去城中走走。”   许骄心猿意马,应了声好。   柏靳继续温声道,“这一趟去长风,旁的倒还好,主要是挂念你这里,你自己这里没事吧”   许骄摇头,余光瞥向宋卿源,脚步却没有停下。   柏靳又道,“在西关见过岑女士了吗?”   “嗯。”许骄又下意识应声。   很短的时间,两人从他身后走过,宋卿源脸色煞白。   柏靳连岑女士这样的称呼都知晓……   宋卿源心底的醋缸被彻底打翻。   ……   出了官邸,许骄还在出神,方才柏靳刚好那两句,有人一定听见了。   “许骄,你心神不宁做什么?“柏靳问起。   许骄应道,“方才坐太久,有些缺氧。“   柏靳笑了笑,知晓她心中有事,但没再戳穿。   许骄心中是如春燕掠过湖面,很难平静——他怎么回来了?   她以为他已经离开苍月了……   他回了朝郡。   他疯了吗?   许骄攥紧指尖……   ***   官邸内,葡萄正同宋卿源道,“这几日殿下在,殿下身边有暗卫跟着,大人同殿下一道出去的时候,白川大人不必辛苦跟着了,让暗卫跟着就好。“   宋卿源脸色一黑,还是点头。   但再等葡萄说到下一句的时,宋卿源整个人僵住,“哦,对了,白川大人,还有一件事,明日殿下和大人会单独去趟南门山行宫两日,然后在行宫留宿两日再回来,有殿下身边的暗卫跟着,府中不需要侍卫再去了,大人可以休沐两日了。”   隔着面.具,葡萄看不到他面色煞白。   单独去南门山行宫,留宿两日。   宋卿源想到在灵山行宫的时候,他是如何同许骄在一处的!   宋卿源心中的天平彻底失了平衡。   ……   许骄同柏靳一道看了看聚城各处。   早前柏靳离开时,聚城不少地方还都需禁军值守,但眼下禁军已经全部撤出,而且不止聚城,双城,照城……基本朝郡所辖十座城池,禁军都已全部撤出,短短几月,整个朝郡从早前的暴动中走向正轨……   下午的册子他都认真看过,细节处也过问了,许骄对答如流,是诸事亲力亲为,未曾假手于人,所以胸有成竹。   柏靳笑道,“许骄,我倒真有些不想把你放朝郡了。”   许骄方才一直在想宋卿源的事,柏靳忽然开口提到这句,许骄声色沉了下去,直接道,“要么你也不想留我在朝郡,柏靳,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事?”   许骄戳破。   她一向聪明,柏靳看了看她,低声道,“等明日南门山行宫,我再告诉你。”   许骄遂才想起早前说起去南门山行宫的事。   许骄忽然想,遭了……   有个醋坛子在。   许骄出神的时候,柏靳开口,“对了,等这趟从南门山回来,你我去次朝郡其他城池巡视,等巡视结束之后,你同我一道入京。”   许骄愣住,“入京做什么?”   柏靳看了看她,依旧笑道,“等到南门山,一道同你说,许骄,朝郡只是跳板,我知晓你会做得好,让你在朝郡呆这半年,只是为了让你名正言顺入朝中,你做朝郡郡守将近一年,足够堵朝中悠悠众口。”   许骄驻足,认真道,“柏靳,我说了不会做同南顺和宋卿源冲突的事……”   柏靳看她,温声道,“我什么时候让你做同南顺和元帝冲突的事?”   许骄噤声。   作者有话要说:  应大家要求,分开发,先写一章,晚点看看再说~ 第075章 好奇   柏靳温和道,“我说过,宋卿源输赢之心太重,你同她在一处的时间太长,处处都是替他考量,才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你有更适合的事情去做。”   许骄看他,眉间迟疑。   柏靳笑了笑,“明日再说。”   柏靳和宋卿源都是上位者,都可以运筹帷幄,但两人的情绪管理能力全然不同。   至少在她面前,全然不同。   “来过潜江楼吗?”柏靳问。   许骄摇头,她虽是郡守,但朝郡管辖十座城池,她不见得聚城中的每一处都去过。但见柏靳驻足,才发现对面就是潜江楼。   许骄起初还并不知道潜江楼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入内的时候,忽然闻到浓郁的辣椒香味。   “火锅?”许骄惊呆。   柏靳笑,“是啊,我上次发现的时候,也觉得有意思。”   落座的时候,柏靳道,“这座潜江楼有一百余年历史了,兴许,是早前的穿越者?”   许骄也觉柏靳的这个说法很洗脑。   但无论如何,能在这里涮上火锅,尤其还是这种红汤辣锅,许骄忽然觉得想在朝郡呆着哪里都不去了……   火锅都是越煮越辣,许骄前面还津津有味,后面辣得嘴都快肿了。   赶紧喝了酸梅汤解辣。   许骄呼着气看向柏靳,“你都不辣的吗?”   柏靳笑了笑,没有应声,继续吃东西。   许骄辣得一张脸通红。   柏靳弯眸。   ……   但确实,这顿饭吃得很尽兴。   因为是火锅,所以很容易吃多,又喝了不少酸梅汤,正好踱步回官邸,当散步消食。   许骄问起柏靳出使长风的事情来,“你这趟去长风还顺利吗?”   柏靳少见的眸间微滞,继而应道,“顺利。”   许骄看了看他,没有吱声。   他应当也反应过来了,补了声,“遇到些小事,在路上耽误了些时候。”   原本当腊月中旬到朝郡的,结果到了正月上旬才到。   嗯,耽误了将近一个月时间……   的确是‘小事’。   柏靳不怎么想提,许骄也看破不说破。   她又道,“柏靳,你让我苑中周围的暗卫都撤了吧,我实在有些不喜欢那些青面獠牙面具……”   许骄知晓那些暗卫是因为柏靳的缘故分散在官邸各处,但醋坛子莫名回来了,她怕醋坛子被发现。   柏靳看了看她。   她淡定道,“朝郡府有侍卫,我也习惯了,我夜里习惯看公文,也喜欢周围的苑落转转,要是冷不丁见到几张青面獠牙面具,得吓出病来。“   柏靳笑了笑,“我知晓了。“   许骄心中微舒……   ***   等回官邸,都是入夜许久的事。   许骄同柏靳两人说了会儿话,各自回了苑中,而后不久,许骄果真见周围的暗卫都撤开了。   许骄心中唏嘘。   早前在南顺京中,有一次她同柏靳在酸辣粉的地方遇到,其实她那时是因为岑女士的事情同宋卿源置气,但宋卿源寻她的时候问的都是柏靳,还问过他特别吗,那时的宋卿源整个身上都是醋酸味……   眼下还在朝郡,在柏靳这里。   明日去行宫……   许骄头疼。   他要扮白川,她也陪着他扮了。   他要装哑巴,她也陪着他装了……   他要滚床单,她也同他滚了。   他还要做什么?   朝中都知晓南顺元帝去了灵山祈福,四月会回朝中,那三月中旬前后,他就必须要抵京。朝郡到南顺京中要两月路程,保险起见,他是应当起程离开苍月了……   所以宋卿源早前在庙会的时候,才会远远看了她一眼,没有上前,因为他知晓他必须要返京,她那时还纳闷过,但后来他说起他要离开几日,她就很清楚知晓他是要离开朝郡,也是要离开苍月。   她猜到了他要回南顺……   宋卿源惯来冷静理智,尤其是朝中之事,他很少有不清醒的时候。   譬如早前说他离开几日,她倒觉得他那时是冷静的。   但他忽然回来,许骄也忽然觉得他疯了……   什么时候,她在他心里重要到连性命,皇位,南顺都不顾了?   许骄趴在案几上,整个脑袋半掩在手臂中发呆。   今日他看她的眼神里分明都写着醋意,而且分明是置气的醋意,她明日还要同柏靳去南山门行宫……   这醋坛子要是原地爆裂了,要怎么收场?   许骄想死的心都有了。   ……   许骄翻来覆去都没怎么睡。   宋卿源也一直都没合眼,她明知赋诗会的时候,他会因为他们选了同一句诗吃醋,但她眼下即便看到他,也根本看过一眼扫过……   他扮成白川,她就真拿他当白川,当宋卿源的替代品……   但在柏靳出现的时候,无论是白川还是宋卿源都不重要了……   柏靳很好吗?   有多好?   她为他搭上了一条性命,然后就算是默认和他两清了?   宋卿源眸间黯沉。   他不是就想回来看看柏靳留她在朝郡的目的吗?   这才看了一日……   宋卿源心中压抑至极,壶中的酒也一口饮尽。   ***   翌日晨间,官邸上下很早开始忙碌。   今日东宫摆驾南门山,沿路都要做安排,从前日起,就陆续有朝阳郡官邸的人和禁军,暗卫前去准备。   路途有些远,要赶在黄昏前抵达南门山,很早就要出府。   “许骄起了吗?”柏靳一面往官邸大门去,一面问起。   柏靳身边的暗卫是知晓许骄身份的,应道,“葡萄说大人已经在官邸等候了。”   柏靳意外。   等到官邸外,柏靳见许骄在马车前出神。   一身湖蓝色的官服,清丽而端庄,侧颜隐在晨间的光晕,剪影出一抹动人的轮廓。脸颊上,还挂着一抹绮丽的绯红。   “殿下。”葡萄拱手,许骄也才回神,转身朝着柏靳拱手。   柏靳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   许骄轻咳,“没太睡好。”   柏靳应道,“在马车里休息会儿吧,黄昏才到。”   许骄点头。   等柏靳先上了前方的马车,许骄才跟着上了后一辆马车,但上马车的时候,腿似是忽得软了软,葡萄扶了扶她,“大人没事吧?”   许骄摇头,“没事。”   等上了马车,许骄入内,葡萄在马车外同驾车的侍卫共乘,许骄浑身还似散架般得酸疼着,靠在马车一角很快入寐。   “大人。”葡萄唤她的时候,她没应声。   葡萄撩起帘栊一角,见她靠在马车里睡着了……   ***   宋卿源醒得时候,脑海里还浑浑噩噩的。   宿醉之后的头疼,有些恼人。   从东宫起,他就一惯克制,即便宫中盛宴,他也点到为止。   是昨晚的酒烈……   年关前,葡萄买了两大坛子酒,和两壶烈酒,一壶给了他。   他昨晚心中不舒坦的时候一口饮尽。   那种酒上头,起初的时候只是有些昏昏沉沉,后来就不怎么有意识了。   眼下什么时候了?   他脑海中仍有些疼,略微伸手扶了扶额头,只是倏然间清醒了——他没穿衣服,这里也不是他房中……是在许骄房中……   他撑手起身,床榻上是凌乱的衣襟,一侧还有罗带缚过的痕迹,脑海中浮现出的都是断断续续,却持续了将近一整晚的场景……   她生他气了。   宋卿源轻捏眉心。   ***   黄昏前,柏靳和许骄抵达了南门山行宫。   南门山行宫在半山腰处,马车能直接驶到行宫门口,黄昏时候,柏靳同许骄一道登南门南边的山峰,可以俯瞰整个朝郡,还有更远处。   “朝郡为什么这么重要?”柏靳一面走一面问道。   许骄应道,“交通要道,是横贯东西,又通南北的交通枢纽,地理位置重要。”   柏靳颔首,继续道,“还记得去富阳的路上,你详细同我说起过富阳,入水,慈州和梁城几处地理位置和交通的不同吗?”   她点头,“记得。”   柏靳笑了笑,“其实去南顺之前,这些详尽资料我都看过,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但我没想到会有人这么清楚,将这几处的地形,工事,还有日后的交通线路,水路和陆路布局都了然于心。”   许骄不明白柏靳忽然提起这些事情是什么意思,但只她记得他昨日说起过,今日会同她提入京和朝中之事。   许骄尚未听明白这几者之间的联系。   柏靳又道,“许骄,你知道我什么为什么把滨江八城让给宋卿源吗?”   许骄愣住,她其实早就好奇过。   苍月国力昌盛,兵强马壮,他同宋卿源的博弈,实则是他想要让步多少。   见许骄愣住,柏靳继续道,“因为滨江八城在宋卿源手中,远比在东陵和长风都好。”   涉及宋卿源,许骄没有吱声。   柏靳继续道,“宋卿源让你看富阳,入水,梁城几处工事,是想打通贯穿南顺国中南北东西的交通要道;他收编西南驻军,派人去西关,包括和我博弈滨江八城,许骄,你想,在周遭诸国里,是不是只有宋卿源在做横贯东西,打通陆路和水路的事?”   许骄驻足,滨江八城,西关,西南边境……   柏靳说起的时候,许骄才反应过来,目光微讶看向柏靳。   柏靳笑道,“许骄,旁人不好奇,你我二人不会好奇吗?”   “好奇什么?”许骄问。   柏靳道,“东陵往东的海外是哪里?是不是还有大陆,还是都是汪洋?西戎和西域更往西呢?”   许骄怔住,她确实也想过。   但她最多只是查阅书册,她没有能力,也跨越不了这么多鸿沟去做。   这片大陆上诸国林立,各自为政,基本是割裂的,虽然前人有想过往西探索,但到西域就断了;更没有人想过往东。   许骄忽然反应过来柏靳频频出使临近诸国,其实目的是在于此。   柏靳又道,“巴尔和羌亚暂且不计,燕韩,西秦,南顺,长风和东陵中只有宋卿源想过要打通东西,但他只是放眼南顺,所以他看到的就是南顺;但若放眼临近诸国,南顺就只是一部分,想要打通真正横贯东西的商 第076章 白玉兰香   自夜幕降临,到夜色已深,许骄还未回行宫苑中。   宋卿源一直环臂持剑在苑中等着,慢慢到夜色沉寂处,眸间也染了黯沉。   在朝郡官邸中,暗卫大都已经见过他,也会朝他颔首致意。   他也会点头。   在暗卫看来,他是朝郡府的人,同岑大人和葡萄都熟悉,应当是来行宫寻岑大人的。   行宫中的暗卫也都没有多问。   宋卿源一直等着,等到后来其实有些泄气……   整个人靠在苑中暖亭的石柱一侧,垂眸看着一处出神。   黄昏前后去的山中,眼下都过了亥时了……   亥时,她还同柏靳两人在一处。   他能想到早前许骄跟着他的时候,他都是怎么向着同她‘一处’的……   宋卿源眸间染了霜色。   他是昨晚有些过……   但他醒的时候,她已经同柏靳去了南门山。   他是黄昏前后到的,许骄刚和柏靳一道登山,一直到现在还未回来。   亥时快过,许骄还没踪迹,宋卿源觉得隐隐有些透不过气来,也不想在苑中久待。   等到子时,宋卿源才起身离了苑中透气。   行宫中到处都是暗卫和禁军,宋卿源能避则避,最后驻足,鬼使神差,应是柏靳寝殿后侧稍远处,灯火阑珊,行宫中的宫女碎步快跑着,“听说了吗?殿下喜欢得紧,今晚怕是要承恩一宿,明公公让赶紧去伺候。”   另一个宫女道,“今日见殿下身边的女子,实在太好看,难怪殿下把持不住……听说,不是苍月人,从殿下从别处带回的,长风还是南顺忘了,反正一直带在身边的就是了。”   “快些走吧,迟了明公公当说了。”宫女们快步离开。   宋卿源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又如跌入深渊冰窖,双目猩红……   宋卿源不知怎么从行宫出来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登上的南门山南边的山峰,远处的群山均是漆黑一片,只有近处的山道上点着灯笼,指引着人一步步向上攀登,不知疲倦,也不知晓停下。   他脑海中浑浑噩噩一片,所有同许骄一处的记忆都似浮光掠影一般,在脑海中一一闪现而过,然后充斥在心口。   “白川大人?”葡萄的声音传来,宋卿源微顿。   葡萄的声音很小,似是怕吵到旁人,又回头看了看身后,这才上前,“白川大人,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了。”   宋卿源点了点头,又忽然,整个人愣住,葡萄怎么在这里?   他不是一直跟着许骄的吗?   葡萄果真上前,悄声道,“大人睡着了,我守在这里。”   许骄睡着了?   宋卿源脸上的表情不知当用什么形容,上前的时候,见她整个人躺在躺椅上,身上盖着披风,头靠在一侧,安静睡了。   宋卿源喉间轻咽,眸间仿佛都有氤氲渗出来。   葡萄叹道,“大人晨间起好像就很困,也不怎么舒服,一整日都没什么精神。黄昏前后同殿下一道登山,后来殿下下山去了,大人到半山腰这里,忽然说想歇一歇,见这里有躺椅,就躺下盖着披风,说要看会儿星星,先不回行宫了,看模样,怕是一晚上都想呆在这里,方才看着看着就睡了,躺了好些时候了。”   宋卿源忽然反应过来,她是怕他醋了……   昨晚就醋一晚上了。   她宁肯不在行宫中,在这里看星星。   她睡得很安静,修长的羽睫倾覆,说不出的动人好看,葡萄说她今日一直很困,也不怎么舒服,他昨晚没少没皮没脸地折腾她……   看她盖着披风靠在躺椅上,他心里一时间都是内疚,心疼。   恰好台阶上脚步声传来,是有人来寻葡萄。   葡萄私语了几句,很快折回宋卿源跟前,“白川大人,行宫中有些事情,白川大人能否帮我照看下大人,我去去就回。”   宋卿源点头。   葡萄应当是有急事,下山的脚步声都很快。   宋卿源转眸看向许骄,见她的手落在了披风外。   正月里,夜色很凉,他上前,伸手握住她的手想放回披风后,才见她的手是冰凉的,应当披风盖着还冷。   宋卿源取下身上的大氅盖在她身上。   大氅上还带着他的体温,许骄舒服蹭了蹭。   应当是刚才虽然睡着,却还是觉得冷,眼下不冷了,便蹭了蹭。   宋卿源笑了笑,想起了许小猫,许小骄和岑小清……   宋卿源在她一侧坐下。   看星星……   他抬头,是夜空星辰闪烁,却不及她好看……   他看了看她,又忍不住低眉笑了笑。   而后,又看了眼她……   他再次低眉笑了笑。   像个傻子一样,自顾着握拳轻笑着,什么都不做,只是笑……   如释重负一般,又觉得自己早前才像个傻子。   他许久没有这么笑过了,他本就生得好看,面具下的脸风华绝伦,若清风明月,而眼下也透着说不出的动容。   他忽然转眸,笑意滞住。   许骄在一侧看她,不知道看了多久——对,在他像个傻子一样   一直在笑的时候……   他如做了错事被发现一般,整个人不动弹了。   虽然挂着白川的脸,其实也不是白川的脸,但也被尴尬透了。   “你笑什么?”许骄声音很轻,似每次刚醒过来,睡眼惺忪,又有些赖床时候的模样。在山间寂静的夜晚里,又多了几分温婉柔和。   她好像从没见过宋卿源方才那么傻笑过,她不知道他怎么了,但她忽然醒来,就见他一直在一旁傻笑。   毫无前因后果,她猜不到缘由,但她问完,他还是笑着摇头,没说话,眸间藏了夜空星辰。   许骄又问,“你怎么在?”   他欲言又止。   许骄也安静看他,忽然想,他是不是真的装白川装上瘾了……得了不习惯说话的后遗症之类的……   但忽得,许骄又收起胡思乱想,因为她想起其实她再见宋卿源都是在这幅白川面具下,更早之前,她见他的时候,他大都是病榻上,他真的病了很久,一直咳嗽,发烧,反复不见好,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深陷着……尤其是初一,她最后在寝殿见他,他脸色煞白,毫无血色,整个人躺在龙榻上昏迷不醒,她心底的难过说不出,却溢满心口……   眼下,他就好好坐在她身侧。   许骄眼眶微红。   “怎么哭了?”他憋了这么久,忽然在这一刻失了准则,他自己都有些不习惯。   他伸手抚过她眼角,将氤氲带了去。   她轻声道,“你还呆在苍月做什么?”   他沉声,“那你要我怎么办?”   四目相视,两人都没有出声,再次短暂沉默。   许骄仍是靠在躺椅上,身上盖着他的大氅,一面看着他,一面低声道,“皇位不要了?南顺不要了?性命也不要了?”   她话音刚落,他应道,“因为要这些,不把你都搭进去了吗?”   许骄语塞:“……”   宋卿源继续温声道,“我现在要你,不要那些了,是不是等于什么都没发生过?”   许骄转头不看他。   鸵鸟最擅长的就是把头扎进沙子里,许骄伸手扯了披在他身上的大氅,把自己的脸遮起来,不看他,就不用回答了……   宋卿源伸手,把盖在她脸上的大氅扯下来一些。   她又扯上去一些。   他再扯下来一些。   她又扯上去一些。   终于,他在伸手扯下她盖在脸上的大氅时,亲了亲她的嘴角,她不得不停下来,既恼火又不怎么敢大声道,“你疯了是不是,宋卿……”   许骄改口,“白川!!”   宋卿源应道,“不疯谁留在这里吃闷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柏靳,在南顺的时候就不喜欢你同他一处,你偏偏同他亲近,还替他做事……”   许骄叹道,“他救了我……”   宋卿源更醋,“那他让你以身相许,你许吗?”   许骄轻声,“不是许过了吗?”   宋卿源愣住,是想起梁城之事后,回京路上,许骄就同他做过……   她是许过,是许给他的。   面具下,看不出他脸红,但他心底微动,心跳声加快,只得移开目光,换了话题,“为什么不回来?你就算不想见我,也不想见岑女士吗?”   许骄轻声道,“柏靳救了我的性命,让我在苍月呆三年,告诉岑女士也好,告诉旁人也好,不都等于你知道吗?”   宋卿源还是有醋意,“柏靳怎么也叫岑女士?”   许骄知晓他还有醋意在,“顺口说了,他记住了。”   宋卿源忽然道,“我先叫过娘了。”   许骄:“……”   宋卿源避开她的目光,“以前是我的错,我应当同你娘好好相处,不让你难做……”   许骄愣住:“……”   宋卿源抬眸看她,“阿骄,你去西关的时候,我见过你……”   许骄微讶,他去了西关?   宋卿源沉声道,“我和你前前后后遇到很多次,鹤城的时候见过,同柳秦云一处时也见过,从西关回鹤城的路上,还见过……”   许骄僵住,忽然反应过来,难怪她见到白川这幅模样的时候,总觉得还有哪里很熟悉,在西关回鹤城的绿洲客栈处……驼铃声响起时,骆驼背上的那个人……   许骄眼眶微红,她真同他不止一次擦肩而过过……   宋卿源眸间碎莹,“我那个时候觉得那个人好像你,因为我很想你,就总和她不期而遇……但我知道她不是你……”   许骄鼻尖也红了。   无论是早前在南顺,还是后来在苍月,他们两人都很少这么心平气和,平静对等地说过话,哪怕涉及生死,涉及重逢,也都波澜不惊,只有温和。   许骄心底微动,这和早前所有时候都不同。   宋卿源又道,“你信吗?我们两人就是应当在一处……从西关回来,我想去滨州八城看看,在慈州码头的商船上又遇到你,我当时还意外,但我知晓你是去朝郡的。下船的时候,商船的管事拿着那本你落下的《历山游记》,我一眼认出你的字……许骄,我一路追到柳城,陆深他们抓了一个叫白川的人,他是来找你的,身上还有朝郡府的腰牌,在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办的时 第077章 左右   宋卿源石化,实在不知道应当高兴,还是应当掘地三尺,将自己埋进去。   越想,越觉得自己像只猴似的,在她跟前一本正经表演了这么久,又胆颤心惊,又如履薄冰,又是用左手吃饭,又是吃辣……   但其实,她从一早就看穿了。   宋卿源很有些没面子,低声道,“那你为什么试探我?”   许骄笑了笑,瞥过头去。   “许骄……”他唤她。   她又像早前一样,慢慢伸手扯了扯他的大氅往上,半遮住脸,没有出声。   宋卿源再度顺手,将自己的大氅拽下来的时候,见许骄眼中都是没来得及藏起来的笑意,“逗你啊~”   宋卿源愣住。   许骄继续笑道,“看你窜上窜下,一会儿带护手,一会儿用左手吃饭,一面只吃辣的,开始的时候,什么都倒着来,后来怕我起疑心,就喜欢的和不喜欢的穿插着……”   宋卿源脸色越发绿了起来。   “但是……”许骄顿住。   宋卿源看她,“但是什么?”   许骄看他,“但是我没想到,你真把那条鱼吃了……”   宋卿源:“……”   许骄唏嘘,“我看葡萄都夹给你吃了……”   宋卿源沉声,“挺好吃的。”   许骄微讶,“……”   宋卿源看她,“你还在,做的都是记忆中的味道,我没吃够。”   许骄继续提了大氅向上,慢慢盖住嘴,自顾嘀咕道,“抱抱龙,你学坏了,会说土味情话了……不过,你不说话当白川也挺好的。”   言罢,许骄再次将大氅盖过头顶。   宋卿源无语,也再次把她盖脸上的大氅扯下来,有些恼,“许骄!”   许骄无奈,“宋卿源,你是一到晚上就不让人睡觉吗?”   宋卿源僵住,蓦地整张脸红透,只是在面具下看不出来……   “阿骄,我……”   不知为何,宋卿源窘迫的模样,似微微触到她心中,许骄轻声道,“但是我没想到,你会通宵达旦,去朔城码头拿那本《历山游记》;也没想到,你会关在屋子里削木簪给我……”   宋卿源看她,再度沉声,“我只是想替你做些事……微不足道的小事,能让你高兴的事……”   许骄也看他,喉间轻轻咽了咽,低声道,“你这个时候才应该亲我,因为情绪到……”   “……”   宋卿源照做。   他唇间松开的时候,鼻尖抵上她鼻尖,“你知道吗?这么和你说话,温和平静,上次还是做梦的时候。”   许骄似恍然大悟般,叹道,“哦,原来……你做梦的时候,都比你清醒的时候正经……”   宋卿源:“……”   许骄轻轻笑了笑,这才不逗他了。方才大氅被他扯开,她有些凉,重新盖到了脖颈处,顿时暖和了些。   宋卿源也问道,“柏靳让你呆三年,你就呆三年?”   许骄看他,“不然呢?回南顺诈尸吗?”   宋卿源:“许骄!”   许骄知道他有些恼了,小心翼翼道,“我也是想当三年和尚,撞三年钟……等三年后,你都妻妾成群了,我再把我娘接来,你也顾不上了……”   宋卿源奈何,“阿骄,你为什么总觉得我会妻妾成群,我就不能好好守着你吗?”   他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眼中他总要这幅模样。   自始至终,他是多看了旁人一眼?还是他做了任何一件让她心生误会的事?   他终日都在她眼皮子底下,他折子和朝中之事都看不过来,他但凡有自己的时间,都打发在鹿鸣巷里,他究竟怎么让她没有安稳感?   许骄却诧异,“守着我……是什么意思?”   她明明都死了……   宋卿源看她,沉声道,“许骄,你永远不知道,以为你死的时候,我经历了什么……”   听说她被宋云澜折辱再烧死,听说她被陶和建灌药灌到意识不清楚,他抱着那具烧焦的尸体,犹如剜心蚀骨。   宋卿源不愿再想,只低声道,“你死了,我不会再娶其他人,所以让宋昭留在京中,所以自己去西关……”   许骄蓦地噤声,眸间轻轻颤了颤,很快羽睫连雾。   宋卿源继续道,“你要是不信,回去看看墓碑,岑女士见过,我立的是亡妻许氏。”   许骄攥紧指尖。   宋卿源深吸一口气,认真道,“阿骄,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总怕同我在一处?我到底做过什么事,让你讳莫如深?”   许骄眼中的氤氲包不住前,他指尖再次抚上他眼角,将她眼中朦胧抚尽。   温柔,又带着暖意。   许骄些许哽咽,“我听到过……先帝同你说的话……”   宋卿源愣住。   许骄继续道,“后宫和折了翅膀的金丝雀,掩藏喜欢和逢场作戏,帝王的心性与城府,不能专宠,要后宫和前朝制衡……”   宋卿源微讶。   想起那个时候许骄是在他屋中,他一直以为她睡着了,迷迷糊糊没醒,但其实她一直都听到了,还听得清清楚楚。   宋卿源语塞。   许骄眼眶微红,喉间继续哽咽着,“我很怕,抱抱龙……我很怕你把我丢在后宫,我   很怕你从喜欢到逢场作戏……”   宋卿源垂眸亲她,打断了她的话。   良久,他才松开双唇,“我知晓了。”   许骄攥紧指尖,他继续道,“还有吗?”   她支吾,“我怕不在朝中,没事做……我不想当金丝雀”   他继续问,“还有吗?”   她应道,“怕你喜新厌旧。”   宋卿源:“……”   许骄再次扯了大氅遮住鼻子以下,好似更有安全感。   宋卿源认真道,“阿骄,因为母后的缘故,我同父皇的关系一直不好,我从小见多了后宫的乌烟瘴气,从来没想过后宫要乌烟瘴气,我在父皇跟前才是逢场作戏。我若当时乱说话,他让人从我身边开始查,第一个就会查到你……你是要那个时候就在我殿中做侍妾,还是被父皇的人带走,让我见不到你……”   许骄愣住。   宋卿源喉间微耸,“阿骄,在你看来,在东宫时无忧无虑,岁月静好,但在我来,做东宫比做天子更难,因为要时时同父皇的博弈,因为但凡不慎,身边的人就会被清除,留不下……我为何会让胡广文去鹤城避世?若是父皇知晓我念旧,胡广文不能用,我又不送他走,父皇不认为他适合再留下,那你觉得他会去哪里?”   许骄鼻尖微红。   他继续看她,“你性子娇软,只知道终日跟着我,有事找大监,你连郭睿的气焰都压不下去,东宫这么多伴读是用来做什么的?父皇会留一个虽然聪明,但却只会跟着我,只会诸事找大监庇护的人在我身侧吗?他要留的是辅臣,能有手段镇住朝中的人……我若不赶你下马车,让你走那么就回来,你在我身边留不下去……你要我怎么办?”   许骄羽睫轻颤。   宋卿源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阿骄,你真以为皇位这么容易,没沾过血腥吗?”   许骄怔住。   宋卿源继续道,“你觉得父皇是因为救我而没有救宋云澜,所以宋云澜才一直体弱多病吗?”   许骄僵住。   宋卿源看她,“宋云澜为什么恨我……是因为他清楚,当初让我们落水的人是父皇,最后救我没有救他的人也是父皇……”   许骄诧异。   宋卿源继续看她,眸间深邃而黯沉,“阿骄,你真以为我是顺利登基的吗?是所有的血腥,我都没让你看见……”   许骄眼眶再度红了。   宋卿源温声,“阿骄,并不是父皇是什么样子,我就要做什么样的君王,我有自己心中清楚的事,也从未被他左右过。日后我们的孩子,也不会我是什么样的君王,他也一个模子刻下来……他可能像我的性子多,也可能像你的多,还可能同你我二人都不像,但我不希望他被任何人左右。”   许骄看着他,忘了移目。   宋卿源低声道,“我能左右旁人生死,却左右不了我放心尖上的人生死……你知道我想过最多的是什么吗?”   宋卿源没有移目,声音里藏了隐忍,“我想过最多的,是你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你不回来多好……那我的阿骄还在……”   许骄阖眸,泪如雨下。   宋卿源指尖再度抚过她眼角,她睁眼看他。   他目光中已是温和,“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还呆在这里?因为你会回来,和我会留下,都是同一个原因——怕对方不在原地。”   她伸手攥紧他身前衣襟,轻轻颤着。   他拥紧她,“跟在我身边长大的姑娘,自然是养给自己的。”   许骄哽咽,“宋卿源,我是自己的,不是谁的……”   宋卿源笑,“那宋卿源是许骄的好不好?”   许骄:“……”   “抱抱龙,你真的学坏了……”许骄也伸手揽紧他。   宋卿源笑道,“是我喜欢死你了。”   许骄:“……”   许骄怔住。   ***   宋卿源背她下山时问起,“阿骄,柏靳非要留你在苍月做什么?”   他才不信柏靳大费周折就为了让她来做郡守。   许骄看着满天星辰,轻声叹道,“他想征服星辰大海……”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万岁,去睡~ 第078章 星辰大海   宋卿源转眸看她,“阿骄……”   许骄才反应过来,宋卿源又听不懂征服星辰大海是调侃的话。   许骄改口,“他想同你合作,之前将滨江八城让给你,就是想让你看到诚意。”   宋卿源酸道,“这就当起说客了?”   许骄:“……”   某人话里有醋。   见她不出声了,醋坛子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不说话也不对,许骄叹道,“不想说……”   宋卿源微怔,脚下驻足,“生气了?”   许骄轻叹,“没有,在看你的脸。”   宋卿源:“……”   许骄认真道,“这是怎么做到的,看起来毫无痕迹,啧啧,你该不是穿到了白川身上吧……”   宋卿源皱眉,“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许骄好奇,“抱抱龙,面具会掉吗?”   他轻声,“你见过它掉吗?”   许骄:“……”   宋卿源看了看远处,低声道,“到半山腰了,侍卫多起来了,我不能说话了。”   许骄的确见有侍卫上来巡山。   见到他们两人,是愣了愣,但很快也反应过来,恐怕是她的脚扭到了,侍卫送她下山,便都招呼一声,“岑大人。”   许骄大方点头致意。   她越不遮拦,旁人越不会乱猜。   第一波侍卫过去,风平浪静,接下来也不会有大的问题。   侍卫一走,她重新将头靠在他肩头。   忽得,许骄反应过来,白川是哑巴,他也只能噤声。   他这个时候不能说话,连旁的多的表情也不能有。   许骄恶作剧心起。   在第二批侍卫巡视上前时,宋卿源低头,却忽然,整个人僵住,脚下也滞住——她唇间顺着他脖颈后亲下来,呼吸也在他颈后……   有意的温柔和娇柔,轻易让他心中乱了分寸。   她轻声道,“别停,有侍卫来了。”   他只能继续走。   但她这次亲了亲他耳后,甚至含了含耳垂。   宋卿源:“……”   很快,侍卫迎面走过,“岑大人。”   “嗯。”许骄应声,她是心无旁骛,他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他知晓她是故意的,也压抑着声音,恼道,“许骄!”   这次,她直接咬了他脖颈一口。   他闷哼一声。   宋卿源知晓这一路都不要想消停了,他近乎被她逗弄了一路,眸间黯沉,气息也有些粗。在见葡萄的时候,宋卿源眼中明显松了口气,从未像当下这样,觉得葡萄来得及时过。   葡萄见宋卿源背上背着许骄,葡萄赶紧快步上前,“大人!”   许骄撒谎不脸红,“上面的灯笼少,有一段有些黑,扭到脚,白川背我下来的。”   若不是有这层面具在,他的脸色通红早就被人看了去,但即便隔着这层面具,他两侧脸颊也透着微红。   她惯来知晓怎么撩拨他,他也克制到极致。   “要唤大夫吗?”葡萄担心。   许骄摇头,“不用了,到了平地就能自己走了,早些回去歇息就好。“   葡萄应好。   有葡萄一路,旁人更不会怀疑旁的。   临到苑中,宋卿源将许骄放下,两人身影立在一处,月色拢了一层清晖,仿若一对璧人一面。   葡萄愣住,觉得自己怕是魔怔了。   但葡萄越看,越觉得他二人般配是怎么回事?   葡萄有些懵。   恰好许骄轻声道,“回去吧,我歇下了。“   许骄言罢,看了宋卿源和葡萄一眼,转身往屋中回。   今日宋卿源没喝多,这里又是南门山行宫,宋卿源昨晚才闹腾了一晚上,今晚不会再来闹腾她了,她要好好补觉。   葡萄这才回神,“大人,我有事同你说。”   许骄转身,“说吧。”   葡萄为难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白川,许骄和宋卿源都会意,是葡萄单独有话同她说。   许骄不知道葡萄要单独同她说什么,但是她知晓有个醋坛子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许骄平静道,“说吧,白川不是外人。”   葡萄:“……”   宋卿源也看他。   葡萄知晓许骄信任白川,只能上前,悄声道,“大人,您这样下去真的不行啊……”   许骄:“……”   她怎么就不行了?   葡萄语重心长,“听说殿下这次从长风带回一个姑娘,生得可好看了,我打听过了,殿下就是因为她的缘故,在路上耽误了一月……眼下……”   葡萄实在不好说出口,眼下都在殿下屋中伺候着,大人就是性子太清冷,同殿下在一处也从来只谈公事,而且一门心思扑在公事上,才会被人抢占了先机!   葡萄最后憋出一句,“大人,您这样会失宠的!!”   她失个鬼的宠啊!   许骄:“……”   宋卿源:“……”   “我去睡了。”许骄转身。   宋卿源也朝相反方向转身,就剩了葡萄一人在原处干着急着,只能伸手扯住许骄衣袖,“大人,这不一样   ,殿下身边从来都没人的,这回这个可厉害了,大人,您可别怂,您要不就主动一点,喝点酒,豁出去了,也别让旁人给撬了墙角啊!”   许骄心虚:→_→   宋卿源看好戏:←_←   结果葡萄转向宋卿源,“白川大人,你帮忙劝劝大人吧。”   宋卿源:“……”   许骄微微一笑,“出去!”   宋卿源和葡萄都诧异看向她,许骄礼貌道,“你们两个,一起出去!”   宋卿源:“!!!”   许骄转身,葡萄连忙拽了宋卿源离开,“走了走了走了,大人真生气了!”   宋卿一面被葡萄拽了出去,一面惊呆——她竟然像使唤葡萄一样,使唤他出去?!   ***   许骄这一晚倒睡得很好。   她困了一整日,沾床就睡了。仿佛是知晓宋卿源在这里,她今日同他心平气和说了许久的话,她很久没睡这么安稳踏实过了。   晨间的时候,有内侍官来了苑中传话,说殿下要见大人。   许骄洗漱完,换了一身官服便去见柏靳。   出屋的时候,见宋卿源果真已经侯在苑中了。   “你要同我一道去?”许骄小声问。   周围没有旁人,宋卿源掐了掐她的腰,“不然呢?“   许骄惊呆,“宋……白川!“   宋卿源笑了笑,亲了亲她脸颊。   许骄噤声,因为葡萄来了,“大人,殿下在敛山厅等大人了。”   “好。”许骄抚了抚腰,他真掐了她。   柏靳在敛山厅,敛山厅外都是暗卫,葡萄和宋卿源和许骄一道入了敛山厅的苑中,宋卿源和葡萄在苑中等,许骄入了厅中。   厅门是敞开的,能隐约听到许骄同柏靳说话的声音,周围有暗卫在,宋卿源没有随意环顾。   但很快,厅中有东西移动的声音传来。   宋卿源下意识上前,有暗卫拦下,“厅中有机关,不必担心。”   宋卿源看向厅中,没有再听到厅中有说话声传来。   许骄跟着柏靳一道入了地下暗室当中。   暗室两侧点着灯盏,不会看不见。   许骄跟着柏靳一道下了阶梯,等到宽敞处,才见暗室中来来往往有十余二十个人。   而更让许骄震撼的是,暗室非常宽敞,近乎一个很大的地宫,除了暗室里到处可见的资料,绘图,东侧有一幅巨型沙盘!   ——沙盘上的大陆东起东陵,西到西域,既有陆地,非常宏伟壮阔,还有海洋和江河环绕,包含东陵以东的海洋上一些零散的小岛,只要是许骄听过的,在书上见过的,这幅巨型沙盘上近乎都有了。   许骄忍不住叹了声,“太宏伟了,你让人做的?”   柏靳颔首,“嗯,前前后后有十年时间了,一点点完善,一步步调整,我有专门让人搜集资料,逐步补充,能考证的也在让人考证,眼下这幅是最详尽的,你看到,还在继续补充……”   许骄不由赞叹,“柏靳,你真的……”   许骄一时找不到形容词,一面看着沙盘,一面转眸看他。   柏靳的目光明显在沙盘上,同她道,“苍月以北是巴尔,但巴尔的腹地实在广阔,就算是巴尔国中的各个部族,也都很少有人去过最北端,但是史料有记载,巴尔人的祖先称那里为北端冰原,记载的描述里,北端冰原没有尽头,但是有描述,黑色外衣,白色肚子,走路一摇一摆的动物……”   许骄惊讶:“……企鹅?”   柏靳笑道,“你同我想到一处去了。”   但企鹅明明在南边呢,北边应当是北极熊……   许骄思绪间,柏靳继续道,“所以,这的确不是我们早前的世界,也有很大不同,北部如此,兴许,东西全然不同……”   许骄心中唏嘘。   柏靳笑着看她,“许骄,真的没兴趣吗?”   昨日她就没应声,所以他今日才带她来敛山厅这里……   许骄有些震撼得说不出话来,柏靳顺势看向沙盘图上的南顺,说道,“南顺是邻近诸国中最靠南部的,但是你看,因为有崇山峻岭的阻碍,又有蛮族在,所以只有很少的记载,蛮族以南还有土地,岛屿,但是更多更详尽的记载没有,没人知晓更南通往哪里。但宋卿源收编了西南驻军,也就是说,蛮族以南的地方,将有可能抵达,要比航运去到南边更快,而且这里的船,支持不了这么远的航线……”   许骄出神。   “在想什么?”柏靳问。   许骄叹道,“我在想北境有企鹅,那南边有没有北极星……”   柏靳笑开。   从阶梯上出暗道,到了机关处,柏靳插上秘钥,两人从密道中出来,很快密道合上的声音,整个敛山厅又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地方,谁也不知道,暗室里有这么宏伟而详尽的沙盘图。   柏靳又问起,“怎么样,有兴趣吗?”   许骄叹道,“柏靳,我不想征服星辰大海,因为我心中有自己的星辰大海……”   柏靳看她。   许骄继续道,“虽然我们是一类人,但是我们每个人心里 第079章 “骄”   柏靳温和笑道,“君子和而不同,我尊重你的选择。”   许骄也眸间含笑   “白川大人,快看……”葡萄不像宋卿源,没有竖起耳朵专心致志偷听厅中断断续续的对话,葡萄的目光瞄到苑门口处,赶紧轻轻撞了撞宋卿源,示意他看过去。   宋卿源才竖起耳朵听完许骄最后那翻话后,还沉浸在一脸笑意中没有回神,葡萄撞他,他才顺着葡萄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衣着鲜艳华贵,云髻峨峨,纤腰漫步的女子上前……   宋卿源不知道他何意。   葡萄轻声叹道,“你说大人怎么就没危机感呢?”   宋卿源才忽然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就是柏靳的……   宋卿源这多看了一眼。   颜若舜华,风姿绰约,也千娇百媚……   和许骄全然不同。   原来,柏靳好得是这类……   有一瞬间,宋卿源忽然想笑,这就是让许骄装,许骄都装不出来的窈窕婀娜……   宋卿源想起有人喝多的时候,一遍接着一遍问他,她有没有女人味。   他觉得她有。   柏靳未必觉得……   宋卿源忽然想,早前的焦虑有些多了,许骄和柏靳喜欢的应当是全然两种类型,柏靳又是个公私分得很清楚的人。   清楚些好,宋卿源莫名神清气爽。   葡萄则在一侧急得不行,大人眼下还和殿下在一处呢,这怕不是是砸场子来了!   葡萄有些替大人着急   眼看对方行至敛山厅前,厅外的禁军侍卫将人拦下。   “我来见殿下。”赵暖的声音很轻,仿佛风大一些都会吹碎似的。   葡萄闹心。   “赵小姐,殿下和岑大人一直在厅中谈事情,早前吩咐了,谁都不见,眼下怕是不方便,赵小姐有事?”柏靳身旁的内侍官应声。   赵暖是殿下带回来的人,昨晚又在殿下寝殿留宿。殿下寝殿早前从未留过人,内侍官这些眼色还是看得懂的,所以没有怠慢。   只是赵暖听完,面色稍稍泛白,眸间似是有些失望,又有些委屈,“我做了糖水,那请公公帮忙给殿下?”   内侍官看了看她,只得伸手接过,“奴家问问看。”   赵暖点头,笑了笑,看着内侍官入内。   葡萄越发头疼,忍不住感叹,“人家连糖水都会做,再看看我们家大人……”   宋卿源心中忍不住笑,她会吃啊。   ……   敛山厅内,柏靳正同许骄说着话,方才就听到厅外嘈杂声,还没来得及过问,内侍官便拎了食篮入内,“殿下。”   “怎么了?”柏靳和许骄都一眼看到内侍官手中的食盒。   内侍官恭敬道,“殿下,赵小姐来了,送了糖水来。”   柏靳意外,目光不由看向厅外,这是大门处正好遮挡了目光。倒是许骄离门侧近,刚好见到衣香鬓影,许骄想起葡萄紧张了一晚上的长风美人……   柏靳看向许骄,“你回去吧。”   许骄笑了笑,拱手道,“微臣告退。”   “让她进来。”柏靳吩咐一声。   “是。”内侍官退了出去。   许骄临到门口,又驻足转身,“殿下,还有一事。”   她说还有一事的时候,赵暖正好入内。   柏靳看了赵暖一眼,又问道,“怎么了?”   旁人在,许骄还是循礼拱手,“马上要去朝郡几座城池巡视,微臣想先回官邸准备。”   柏靳看了看她,温声道,“回吧。”   “谢殿下。”许骄抬眸时,目光正好和赵暖相遇。   许骄见赵暖好奇打量,大方点头致意。   赵暖也赶紧颔首致意   许骄心知肚明,对方应当是来看她的。   赵暖果真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眼,一身湖蓝色的官服,唇若蔻丹,明眸善睐,极其貌美的一女子,很容易让人移不开目光,尤其是官服衬托下,既精神,又端庄,也飒爽,整个人都透出一抹干练。   好看的女子多,这样的很少见。   赵暖目光微微滞了滞。   许骄再次朝他二人拱手,而后退出了厅中。   身后,是柏靳温和声音,“你怎么来了?”   赵暖道,“我来看看……”   柏靳看了看她,没有戳穿。   她是来看许骄的。   也看到了。   柏靳温声问道,“做的什么糖水?”   ***   许骄出了厅中,葡萄赶紧上前,一面上前,一面往瞄,急得不行,“大人~”   许骄一面往苑外走,一面道,“去准备马车,我们回官邸。”   “回官邸?!”葡萄惊呆,“那……那殿下这里?”   许骄看他,“他要同我说的事,已经说完了,我们今日回官邸,准备元宵后去另外几座城池巡视的事,事情很多,在这里做什么?”   “可是……”葡萄欲言又止。   “快去吧~现在走,还能赶得及黄昏前后回聚城,我可不想走夜路,又颠簸,又困~”许骄提醒。   葡萄丧气归丧气,还是去做。   许骄看了看葡萄的背影,剩余的时间,同宋卿源并肩踱步往行宫外去。   周遭是有禁军和暗卫,但都离得远。   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但并肩踱步的感觉,如清风雅静,很有些好,就像昨夜   一道静静靠在躺椅上说话一般,徐徐而来,不急不躁……   “柏靳应当要在行宫呆到元宵后回来,等回来之后,我要同他一道去朝郡的几座城池巡视,来回要差不多半个月了……”许骄同他所以生。   他朝她颔首。   许骄莫名觉得他今日怎么不醋了。   他看她,低声道,“回官邸再说。”   也是,周围都是禁军和暗卫,许骄点头。   ……   等到行宫门口,马车已经备好了。   葡萄正同驾车的侍卫交待着事情,见许骄上前,侍卫拱手,“岑大人。”   许骄颔首,“回官邸吧。”   宋卿源搭手扶许骄上了马车,这一行,有十余二十个禁军侍卫跟随。   宋卿源和葡萄还是照旧,轮流在马车中照看着,另一人和驾车的侍卫共乘。   宋卿源先与驾车的侍卫在马车外共乘,他来得时候,分明还双目无神,心中想的都是许骄和柏靳的事,但眼下这趟回去聚城,宋卿源只觉途中仿佛都轻快了许多,双手托在脑后,枕在马车一侧,脑海中都是早前唯一听清楚的那句话。   ——我想和他一起看海晏河清,四海昌盛,这是我的星辰大海……   宋卿源嘴角微微勾了勾。   ……   马车中途在凉茶铺子停了稍许。   随行的侍卫在一侧饮马喂草,许骄简单用了一口饭,很快,队伍继续上路,中途没再停过,准备赶在黄昏前后抵达聚城。   许骄还是被马车颠簸得有些难受,临到官邸时,脸色有些煞白。   葡萄担心,“大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许骄摇头,没事,路上太颠簸了,休息一阵就好。   后日是元宵,朝郡府会休沐,元宵过后就要去巡视了,只有明日一天时间准备去巡视的东西,许骄不怎么舒服,葡萄去张罗此事。   等回屋中,宋卿源才出声,“阿骄,怎么了?”   他有些担心。   许骄咬唇,轻声道,“来月事了。”   宋卿源:“……”   宋卿源忽然脸红,“你坐会儿,我让人拿热水袋来。”   许骄点头,正好有些不舒服,从耳房出来后,就上了床榻躺下,很快阖上了眼。   她一直来月事就不怎么舒服,醒的时候,是腹间微暖,她见是宋卿源将热水袋放到了她腹间,很暖,和他的声音一样,“好些了吗?”   她点头。   但其实哪能那么快?   她看他,低声呢喃道,“宋卿源,你把面具取下来,让我看看好不好?”   他应声,“等我。”   许骄听他脚步声去了耳房,她又微微阖眸,等听到脚步声折回时,她缓缓睁眼,既而怔了怔,也莫名脸红了去,而后低了低头,习惯性得将被子往上扯些,盖住鼻子以上,半张脸……   宋卿源笑了笑,俯身吻上她额头,轻声道,“睡会儿吧,我不走,我在这里陪你。”   他就坐在床沿边,内屋里也有案几和小榻。   许骄半是疼,半是轻声道,“抱抱龙,你回南顺吧,我在苍月有想做的事,想多呆两年。”   “征服星辰大海?”他问。   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许骄忍不住笑。   他伸手绾过她耳发。   她继续看他,因为有些疼,眉头微微颦了颦,然后才继续道,“我想试着做些想做的事,我眼下想留下来……抱抱龙,我很清楚我想做什么,也知晓我喜欢你,等我做完了想做的事情,再回来找你,回来找娘亲,好不好?”   宋卿源伸手抚了抚她脸颊,“你说什么都好?”   她笑了笑,继续道,“你先回南顺吧,再不走,来不及三月底回京了。”   他温声道,“等陪你过完元宵走,不差这两日……我们好久没一起过元宵了。”   她笑着看他,眸间含韵。   “睡会儿吧,听话。”他给她盖好被子。   她眼神半是迷糊看了看他,又似睡前想起什么一般,“抱抱龙,你拿笔给我。”   宋卿源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还是在一侧案几前磨了磨,笔尖沾了沾墨汁抵给她,许骄撑手起身,轻声道,“闭眼睛。”   他一面阖眸,一面笑,“做什么?”   他伸手解了他的衣扣。   宋卿源怔住。   许骄在他心口随意画了画,轻声笑道,“好了,所属权,使用权,都归我了,可以安心睡觉了。”   他睁眼,她将手中的笔还给他,而后乖乖躺下,闭眼睡前,口中念念有词,“不准擦。”   宋卿源好气好笑,不知道她又闹腾了什么,但铜镜前,他微微牵了牵衣领,才见她在他心口,端端正正写了一个“骄”字。   宋卿源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句话,说明结尾处补齐了。 第080章 元宵   一觉醒来,许骄觉得肚子没那么疼了。   宋卿源昨晚一直同她睡在一处,她枕在他手臂上,他另一只手搭在她腹间,应是睡前还在帮她轻轻揉着,后来才睡过去的,所以他的手一直揽着她,姿势都没有变过。   许骄耳后没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他应当睡得不踏实。   许骄怕吵醒他,慢慢挪动着,想绕过他下床榻,去耳房。   她小心翼翼,没敢吵醒他,但临到撑手起身时,却见他没带之前白川的面具,而是就这么躺下睡着了。   许骄已经很久没有晨间起来时见到宋卿源这张脸,忽得,她停下来,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打量他。   明日是元宵了,他后日就会离开朝郡。   许骄心中忽然生出几许不舍来。   忽得,身前的人没有睁眼,而是伸手揽紧她,“看够了吗?”   许骄吓一跳,“你什么时候醒的?”   他阖眸应声,“你看我的时候。”   许骄轻叹,“你是有什么特异功能吗,闭着眼睛都知道我在看你?”   宋卿源慵懒睁眼。   许骄忽然明白过啦,他听不懂什么叫特异功能,许骄贴近,改口道,“心有灵犀是吗?”   宋卿源叹道,“看来是好了。”   许骄:“……”   宋卿源也撑手坐起,吻上她脸颊,而后坐在床沿边,俯身穿鞋。   “你去哪里?”许骄问。   宋卿源回头看她,“要一直呆你屋里吗?”   也是,许骄“哦”了一声。   宋卿源起身去了耳房,许骄也坐下穿履,等许骄穿好,起身往耳房去的时候,宋卿源已经从耳房出来了,脸上也带上了早前那张“白川“的面具,同宋卿源全然不像。   ——除了那双眼睛……   许骄微怔,“还是宋卿源好看。”   他俯身吻上她唇间,耐人寻味问道,“你是不是就喜欢好看的?”   许骄愣住。   宋卿源细数道,“柏靳好看,齐长平好看,沈凌好看,广文也好看……哦,对了,葡萄也好看。”   全是证据。   许骄忽然想,宋昭又憨又凶,郭睿尖嘴猴腮,榆木总是带一幅青面獠牙面具……   还真是,她是颜狗无疑……   宋卿源没有戳穿,“我走了。”   “宋卿源。”她回神唤他。   他看她,“怎么了?”   许骄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要亲亲这里才可以走~”   宋卿源忍不住笑,折回上前亲她。   她又指了指另一侧脸颊。   宋卿源又亲上。   “好了……可以了……不要亲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宋卿源……宋卿源!”   许骄觉得她就不应该逗猫惹狗。   对,宋卿源就是狗。   能亲的地方他都亲了,还一面亲她,一面自己纾解……   事后,他吻了吻她脸颊,才出了房中。   许骄回过头来想,宋卿源每回禁.欲久了,都这幅模样,她要是真隔这么久再见他,他会不会将她拆了……   不过,他平日里也没少拆她。   ***   许骄换好衣裳许久,脸上的红晕才下去。   葡萄来了外阁间,见许骄还是有些不舒服的模样,“大人没事吧?”   许骄看了看他,淡声道,“每个月总有几日……”   葡萄忽然会意。   等葡萄折回的时候,端了热水来,还有热水袋,还有……懒人沙发!!   她早前就描述了一大通,懒人沙发的意思,葡萄让人去做了,还真做出来了。许骄试了试,里面应是装的决明子,坐一坐就能凹进去,然后坐出一个特别舒服的姿势。   许骄实在不想起来了,就窝在懒人沙发里看公文。   很快她就发现,懒人沙发是不适合看公文的,葡萄离开不久,许骄起来,还是在案几处伏案。   葡萄去帮忙准备巡查的事,晚些才折了回来,葡萄又给她端了些点心和糖水来,她是真的都需要。   许骄忽然想,葡萄真的是一个事无巨细,既贴心,又懂分寸的侍从……   葡萄道,“咦,今日好像没见到白川大人”   许骄顿了顿,“他出去了吧……”   葡萄笑道,“虽然白川大人来朝郡的时间不长,但是要是每一日见不到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许骄支吾,“是……是吗……”   你马上就要见不到了。   葡萄笑道,“是啊,白川大人虽然不会讲话,但是特别靠谱,无论同白川大人说什么事,白川大人都会上心办妥,不会耽误。虽然榆木大人也好,但是榆木大人有些凶,白川大人哪顶多是冰块脸,其实也最多就是张冰块脸,人很热心……”   许骄:“……”   抱抱龙凶起来的时候他是没见过。   葡萄本是话痨,许骄出神时,葡萄又道,“羌亚路远,榆木大人这一趟去羌亚,来回都怕要一两年时日……”   许骄也忽然反应过来,是啊,去羌亚都要一两年,柏靳要做的这些事情,受制于当下的时间,环境和条件,许是几十年都不够。   所以柏靳心中不   是不清楚,而是很清楚,所以才要建立一整套体系,确保所有的事都在运转,而他自己则是频繁出使邻近诸国。   对他而言,时间是不够用的。   羌亚是通往西域最重要的路,除此之外还有两条路,一条在巴尔,后来被长风攻占,眼下长风才变了天,这条路几乎被中断;还有燕韩早前通往西域的商路,也在一两百年间逐渐没落,所以羌亚再次成为了连接两处的枢纽。   柏靳让榆木去羌亚,一定是权衡过后,觉得羌亚的局势最为稳妥。   葡萄在一侧问,“大人去过羌亚吗?”   许骄摇了摇头,她是在鸿胪寺呆过一段时日,但是她在六部两寺的时间都不长,她来过苍月,去过长风,燕韩,旁的地方没来得及去,就被宋卿源调走。   葡萄道,“真想去羌亚~”   “为什么?”许骄问。   葡萄凑上前道,“听说羌亚的女子都生得特别好看~”   许骄随手将书卷拍在他头上,“小小年纪脑子里都是什么!”   葡萄捂住头,委屈道,“大人最好看。”   “出去,别吵我看书。”许骄白了他一眼。   葡萄撒腿就跑。   看着葡萄背影,许骄低眉笑了笑,其实,若是日后少了葡萄,她许是会是最不习惯那个……   ***   京郊,宋卿源朝暗卫道,“准备一下,元宵后返京。”   陆深诧异,早前说是要正月底的,陆深其实很担心他的安慰,但天子的意思他不好忤逆,听说这一趟天子跟着去了南门山行宫,陆深其实心里捏了把汗,也远远跟了去,但见陛下翌日就回,陆深才松了口气。   这一趟从南门山行宫回来,陆深还明显觉得陛下心情好了许多。   宋卿源说完,陆深拱手应是,又迟疑问了声,“那陛下,要带相爷一道走吗?”   若是要,他还要安排人手,撤离线路,同时还要做旁的准备。眼下是在苍月的国土上,不同于南顺,要诸事小心。   陆深思绪间,宋卿源开口,“不必了,她开心就好。”   “……”陆深诧异,嘴角也忍不住抽了抽,要真这样,陛下您还千里迢迢撵到朝郡来做什么?!   只是下一刻,陆深忽然都明白了。   “朕这趟回京,陆深,你留下照看许骄。”   陆深:“……?!!”   宋卿源郑重看他,“我怕她在苍月生事,你替朕照看她安全。”   陆深:“……!!”   ***   等宋卿源回了官邸,许骄已经不在外阁间看公文了,而是窝在内屋的懒人沙发上看闲书。   闲书=话本子。   她又让葡萄把懒人沙发拖去了内屋。   宋卿源入内时,许骄就窝在懒人沙发里,手里握着书——宋卿源一看就是闲书,不是公文。   她看公文的时候不是这幅慵懒模样。   “你去哪里了?”许骄看他。   他淡声道,“去见陆深了。”   陆深?许骄记得陆深。   陆深是他身边的暗卫,当初大监叫了两个暗卫带了宋卿源一道从密道离开宫中,其中一个就是陆深。   跟在宋卿源跟前的暗卫都有一个特点,要么长相,要么体型和他很像,意外的时候,可以替他掩人耳目,陆深就是体型和宋卿源很像,背影近乎看不出来差别。所以陆深一直都是贴身跟着宋卿源的。   当初宋卿源去梁城,旁的暗卫都死了,陆深活到了最后,也是陆深的缘故,宋卿源才逃了出去。   这一趟来苍月,原来陆深也在。   宋卿源一面宽下大氅挂在一侧,一面道,“我同陆深说了,元宵后就走。”   “哦。”许骄应声。   宋卿源又道,“阿骄,我让陆深留下,你在这里,我始终不放心,陆深在,我安心些。”   许骄眨了眨眼,叹道,“早前你不在,我也好好的……”   宋卿源俯身,“阿骄,别闹,让我安心离开苍月。”   许骄听话噤声。   是,陆深留下来,才是他的定心丸。   “好。”她温声。   宋卿源眉头微舒。   暗卫都跟着柏靳去了行宫,官邸的护卫同宋卿源熟络了,很好应对,许骄是担心陆深这里,“陆深要怎么……”   他淡声道,“我来想办法。”   许骄点头,但凡他说了他来想办法都是他有主意,她不必多想。   偌大一个南顺,他都能应付,往官邸里塞一个陆深不难。   “看什么书?”他在她一侧坐下。   懒人沙发忽得朝另一头熬了下去,她自然而然倒在了他怀中。   “……”许骄头一次发现懒人沙发还有这样的使用方法,许骄回神,“闲书。方才看文公看累了,不怎么舒服,看不进去了,就看看闲书。”   她说话的时候,宋卿源目光书页上迅速扫了一遍,既而蹙了蹙眉头,“我不在的时候,你少看些这种书。”   许骄:“……”   这书也没什么呀,就是本普通的话本子,男女主角牵下手都要心跳好几页纸那种……   “这种清水文,只有感情,没有旁的。”许骄一本正经。   “哦,是吗?”宋卿源轻 第081章 一封家书   等回官邸,葡萄径直回了自己屋中。   今日是元宵,不像上次买年货时那样大包小包,反而只有葡萄的那张花灯是最耀眼的。   葡萄回屋放下花灯,托腮看了许久,忽然想起大人今晚买的那堆牵牛花耳坠在他这里,葡萄出了屋中往邻苑去。   大人屋中的灯还亮着,是还没睡,葡萄正欲上前扣门。   灯忽然熄了。   灯熄前,窗户上隐约映出相拥而吻的场景……   葡萄揉了揉眼睛,但确实是熄灯了,什么都看不见了,也什么声音都没有……   葡萄愣了愣,想起今日晨间在苑中见到白川大人时的场景,葡萄喉间轻轻咽了咽,似是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一般,悻悻离开了苑中。   不会吧,真的假的……   葡萄回了屋中,好似还有些懵。   ***   “人走了?”小榻上,许骄趴在他身上问。   宋卿源又仔细听了听,确认方才的脚步声之后,苑中再没了旁的脚步声,才轻声道,“走了,是葡萄。”   许骄忍不住唏嘘,“是被看见了吗?”   “嗯。”宋卿源应声,“他晨间就看到我从你屋中出来……”   许骄:“……”   方才宋卿源忽然熄灯,抱了她躺在小榻上,示意她别出声,她以为是旁的暗卫巡查,却没想过是葡萄。   “葡萄猜到了,夜市的时候看了我们一晚上了。”宋卿源淡声。   许骄想起葡萄放下花灯上前想拥她,结果被宋卿源拎开的场景……   “我明日就走,你搞得定葡萄吗?”宋卿源沉声问她。   他忽然这么问,许骄心中一惊,连忙坐起身道,“抱抱龙,葡萄稳妥,不会乱说话的……\"   她怕宋卿源拿葡萄开刀。   葡萄是柏靳的人,宋卿源会戒备,但自她来苍月,一直是葡萄在照顾她,她对葡萄知根知底。   宋卿源拿出火星子,将内屋案几上的灯盏重新点燃,他的面容重新映入她眼中,她微微怔了怔,听他轻声道,“你对葡萄很好……”   许骄轻声,“我来苍月,一直是葡萄照顾我。”   宋卿源笑,“葡萄很利索,就是话有些多,但知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他对你是忠心。”   许骄微讶,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先前会错了意……   宋卿源低声道,“回南顺的时候,把葡萄带来吧。”   许骄:“……”   宋卿源又道,“他要是不愿意来,就放把人偷偷带来。”   许骄:“……”   她知道他在讽刺柏靳。   许骄看了看他,转了话题,“明日走了,把面具取下来,我看看你。”   他应好。   她非要同他一道去耳房看他摘下面具。   难怪面具看不出来,那层面具真的薄得像一层皮一般,摘下来就要小心翼翼,带上去更是要花费不少时间,但也正是因为如此,面具贴合,鬼斧神工,近乎看不出痕迹来,却又能看出人的表情变化……   许骄想伸手捏一捏,宋卿源制止,“别碰,很容易坏。”   许骄赶紧收回手,怕弄坏了。   许骄见他将面具取下,放在水中保存,面具便没有褶皱到一处,是舒展开的。等他转身时,已经恢复了宋卿源的一张脸。   许骄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方才心里还在想会不会不透气,但也没见他长痘痘什么的,仿佛透气性还很好。   这种易容术是不是后来失传了?   许骄胡思乱想中,宋卿源抱起她,她便高出了他至少一个半头,他仰首看她,“阿骄,我舍不得你。”   她轻声,“我也是。”   她抱着他后颈,俯身吻他,一侧的铜镜里,映出两人相拥而吻的身影,便随着加快的呼吸声,喘息声,也伴随着一轮轮的浮沉……   他以前从来不咬她的,但这几日似是改了性子一般,她实在拿他没办法,侧脸避过的时候,见到铜镜里的绮丽场景,又忍不住阖眸。   漫长的一夜,她被他蒙着双眼,直至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她攥紧指尖。   他抱她回屋中。   “不准看别人。”她轻声。   宋卿源笑,“我终日都在明和殿,我看谁?”   许骄咬唇。   宋卿源绾了绾她耳发,认真道,“我有事情等你回来做,早些回来。”   许骄看他,“什么事啊?”   宋卿源伸手刮了刮她鼻子,“保密。”   许骄伸手揽上他后颈,调侃道,“撩了上次然后不负责任的做法很狗,是不对的……”   宋卿源指尖抚过她唇间,轻声道,“阿骄,我们是夫妻。”   唇间上酥麻的感觉传来,许骄轻轻颤了颤。   天色减亮了,宋卿源看了看窗外,再不舍得,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我走了。”   他鼻尖贴上她鼻尖,“好好照顾自己。”   一瞬间,她眼眶便红了。   宋卿源知晓再停留,更舍不得走。   他俯身,狠狠吻上她嘴角,指尖在她腰间握了握,片刻,才松开唇间,“我等你。”   许骄睁眼,他已经取了一侧的外袍,离开了屋中。   屋门开合的声音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后,许骄知晓宋卿源已经离开苑中了   。   许骄身上有些困,又有些乏,似咸鱼般躺在床榻上,又木讷得不想动弹。又忽然,仿佛刚刚才被填满的心底,一瞬间空荡荡的,似是被人带走了一般……   宋卿源走了。   许骄阖眸。   ***   许骄睡到黄昏前后才醒。   葡萄来的时候,许骄正坐在外阁间的案几前看着公文。   许骄的认真模样,葡萄再熟悉不过,葡萄也想起早前的事情来。   当初朝郡府攒了一箩筐的事。   殿下一走,整个朝郡府乱得跟一锅粥似的,都在担心大人一个女官能不能管得过来。   其实就连葡萄也都有些担心。   虽然他是知晓大人早前是南顺的相爷,眼下就做郡守郡守而已,相爷应当是能管得过来的。但当时朝郡的情况,说内忧外患也不为过,葡萄心中其实暗暗捏过把汗的。   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朝郡府的官吏将门槛都挤爆,人人都说有亟待处理的事,洛长史当时也急得焦头烂额,不知道心神往哪里发放才好。   倒是大人往中间一坐,温声道,慌什么,就多少事情,一件一件来。大人是女子,声音里虽然有凌冽,但大抵都是温和,却莫名掷地有声。仿佛朝郡府有再多的事情,大人都能一件一件过。   葡萄知道大人的公文都分成四摞。好些早前看起来急得不得了的大事,到大人这里搁一个缓缓,大约四五日时间,堆积的事情都处理完,早前的难题因为旁的事情解决了,也跟着迎刃而解。   旁人看来,大人是有些神了。但葡萄一直跟在许骄身边,再清楚不过实情。   殿下在时,大人就跑遍了朝郡下辖的十座城池;大人一目十行,让他找了所有朝郡关于人口,经贸,赋税,土地,驻军的资料,大人都一一看过;而且大人一旦开始处理朝郡府的事情,多是废寝忘食。   去年四五月,朝郡府就恢复了正常运转,将近大半年的时间里,大人在各座城池呆的时间都很长,反倒是官邸的时间短些。从西关回来的这一路,恰好逢着年关,但眼下看,正月十五一过,大人又恢复了早前的模样。   葡萄上前,“大人,行宫来消息了,殿下说晚两日回聚城,怕是要后日了。”   “好。”许骄一面看着文书,一面应声,柏靳什么时候回来都一样,她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葡萄想起昨晚来寻许骄时,见到灯影下相拥而吻的两道身影,葡萄的目光不由往内屋方向瞟了瞟,忍不住道,“大人……好像今日一整日,都没见到白川大人……”   听到葡萄提起白川,许骄悬笔微顿,抬眸时,见他一直在瞄内屋方向,仿佛觉得里面藏了人似的,再联想到他方才口中的一整日没见到白川大人,许骄心如明镜,“看什么呢?”   葡萄连忙收回目光,虽然大人的目光不犀利,但他总觉得大人一眼把他看穿了似的,葡萄赔笑道,“没,就是一直没见到白川大人,觉得奇奇怪怪的……”   许骄低头,平静道,“没什么好奇怪的,以后也见不到他了。”   “啊?”葡萄以为听错,怎么会?   许骄也没抬头,继续平静道,“我把他炒了!”   “????”葡萄一脸懵。   许骄更正,“革职了……”   “为……为什么啊?”葡萄不明白,分明白川大人就很靠谱,而且……而且不是他们两人关系还挺亲近的,他还见过白川大人从大人房里出来,而且……昨晚元宵夜市,两人也分明亲密……   不是那种意义上的亲密,就是言谈举止,眼神表情里的微妙亲密……   反正葡萄说不好。   总之,大人怎么可能将白川大人革职了呢!   许骄抬眸看了他一眼,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上前。   葡萄连忙上前,认真看她。   许骄指尖敲了敲桌面,严肃道,“他想占我便宜,我就让他滚蛋了!”   “啊???”葡萄脸色都变了。   许骄托腮看他,“所以,以后不要再提这个人了,我会很不高兴……知道了吗”   葡萄忙不迭点头。   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了些,但大人这么一说,他就算觉得白川大人不像,也不敢多问了,天哪……   葡萄不知道怎么说好。   许骄又叮嘱道,“还有,白川的事,日后同什么人都不要提起,就说白川家中有事走了,免得旁人猜忌,日日来烦我。”   葡萄认真颔首。   “去吧。”许骄吩咐一声,还在惊愕中的葡萄转身出了屋中。   许骄掩袖笑了笑。   这样,葡萄不会再多提宋卿源的事情了,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反正宋卿源的白川日后葡萄应当也见不到,推到白川身上就是了……   倒是陆深这里,早前宋卿源说安排好了,她还见到陆深。   等到翌日,洛怀近来了官邸。   许骄从官邸后院去前院的路上,正好遇到府中的侍卫在给新来的侍卫介绍官邸。   许骄路过时,轻瞥了一眼,侍卫带着新来的侍卫朝她拱手致意。   许骄认出陆深来。   陆深一直跟着宋卿源,她能认出陆深,陆深也能认出她。   拱手前,陆深朝她颔首,许骄确认了就是陆深。   虽然不知道宋卿源是怎么做的 第082章 国子监   朝郡到苍月京中要二十余日路程,这是许骄时隔六年后再次抵达苍月京中。   苍月一直是临近诸国中的天.朝.上.国,苍月京中的繁华与气势恢宏,临近诸国完全不可比拟。   话虽如此,但在许骄看来,这六年里,苍月京中的变化并不大。好些地方同许骄六年前来过的时候近乎一模一样。   时间有时就像一台机器,会推着历史向前滚滚行进,也会将时间的指针定格在某处。像苍月京中这样的地方,除非很大的变动,几十年,甚至百余年,都难有很大变化。   这是好事,但长远来看,也不是好事……   许骄目光看着马车外出神。   这样的感知,苍月的人未必清楚,临近诸国也未必清楚,但柏靳一定清楚,所以柏靳在做的,都是着眼于苍月未来的事;同宋卿源一样,并非要等到穷则思变的一刻,而是未雨绸缪……   马车中,赵暖忍不住惊叹道,“这就是苍月京中吗?”   赵暖初次来苍月,虽然早前就知晓苍月京中繁华鼎盛,真正看在眼里又是另一番不同的震撼和惊叹。   两人都是女子,这一路赵暖同许骄同行的时间多。   柏靳每日有很多事情要忙,有时候无暇顾及。   赵暖会来找续许骄。   起初的时候,赵暖还有些矜持,“岑大人,我有些无聊,可以同你一辆马车吗?”   许骄想说,同我一辆马车恐怕也无聊。   但赵暖咬着唇,一双眼睛似无辜一般,许骄是颜狗,看着赵暖可怜巴巴的模样,许骄叹道,“可以,只是,同我一处未必不无聊。”   赵暖却很开心,“没事呀~”   许骄想,赵暖应该很难影响到她,毕竟,连葡萄这样的人在马车中,她都可以旁若无人得看书。   但是赵暖不同。   “你看的什么书?”   “我可以看看吗”   “你是不是看过很多书?”   “你都去过哪些地方?”   赵暖是柏靳的人,许骄不好怠慢,所以大凡赵暖问的时候,许骄都会认真回答。   起初,许骄只是觉得赵暖新鲜劲儿一过就不会这么热衷了,但慢慢的,许骄发现赵暖每日里都会找至少一个多时辰同她在一处,要么看书,要么说话,要么一路闲聊,许骄才反应过来,赵暖背井离乡,需要朋友。   有葡萄这个八卦中心在,赵暖的事,许骄很早就听葡萄提起过。   应当是柏靳出使长风时,刚好遇到长风政权更替。长风太子软禁了天家,逼天家废掉了先太子,作为先太子嫡系的国公府受了牵连,赵暖是国公府的嫡女。   太子为了羞辱国公府,逼赵暖在清风台上献舞,取悦京中世家子弟。以许骄对柏靳的了解,柏靳应当是在当场实在看不下去,又不好在长风撕破脸,所以寻了个理由将人要了来。   赵暖这才跟着柏靳一路从长风到了苍月。   长风京中同苍月其实不远,但确实是听说因为赵暖的缘故,柏靳在长风途中耽误了将近一月时间。   许骄和柏靳虽然是同类人,但是她同宋卿源之间的事,柏靳早前只说过一句伴君如伴虎,让她有难处找他,旁的没有多问;所以柏靳同赵暖之间的事,许骄也没有多问。   这二十余日相处下来,许骄觉得赵暖并不难相处。   许是都在异乡的缘故,还能说上一些话。   赵暖让她想起了傅乔。   其实赵暖同傅乔很像,典型世家贵女,既有矜持,有自己的行为准则,其实也有内心中叛逆和挣扎的一面。   赵暖早前好奇接近她,是因为柏靳的缘故,赵暖担心她和柏靳的关系,所以小心翼翼,后来自己都全然抛在脑后。   许骄谈不上喜欢赵暖,但也不讨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准则,赵暖也有。   君子和而不同,她们二人日后许是会处成朋友……   眼下听到赵暖的惊叹声,许骄也回过神来。   她早前也去长风出使过。   但无论长风也好,南顺也好,同苍月相比都算是小国。   苍月有着非常广阔的战略纵深,国力鼎盛,四方来朝,是临近诸国的中心。   相比之下,长风的国土虽然算是临近诸国中仅次于苍月和巴尔的,但自古以来,长风都是最容易深陷夺嫡之争的一个国家。   长风历代君王即位,大都要伴随十余年动荡,所以长风局势一直不稳,外强中干,即便坐拥大面积的国土,也很难长时间兴盛,更似一个轮.盘,每一任帝王登基都是一个循环。   所以长风同苍月虽然是邻国,但国中景象常年不同。   苍月京中繁华富足,赵暖才经历了长风宫变,到离开时候,长风京中还一片萧索,所以在赵暖看来,苍月和长风京中全然是两幅景象。   许骄看向她。   赵暖好奇问道,“南顺京中和苍月一样繁华吗?”   许骄想了想,而后摇头。   同长风和苍月比,南顺还要不同些。   南顺国土面积不及长风,但地理位置优越。   偏安一隅,又有沱江做天堑。   南顺自古临水而兴,是有名的鱼米之乡,除了饱受水患之外,南顺近乎是旁的灾   害和受战乱侵害最少的一个国家,水路商贸稳定又发达,南顺很富足。   所以苍月,长风,南顺虽然相互毗邻,却是国情全然不同的三个国家。   还有周遭的东陵,燕韩,西秦,巴尔,和再远一些的羌亚,其实每一个国家都有自己不同的特点,都没有相同或相近的。   在东宫和翰林院的时候,许骄就通读过翰林院藏书阁中关于临近诸国的史册和风土人情的书籍,所以赵暖问起的时候,虽然好些地方许骄并未去过,但也说得出来临近诸国京中的特点。   “阿清,你都去过吗?”   几日前,赵暖对她的称呼就切换成了阿清。   许骄应道,“不全,是书看得多。”   赵暖颔首。   ……   苍月京中很大,入了城门许久,马车才缓缓停下。   朝中有时,柏靳昨夜先行赶回了京中,许骄和赵暖要迟一些。   马车缓缓停下,有内侍官在马车外道,“赵小姐,我们同岑大人要分开两辆马车了,岑大人要去官邸了。”   赵暖是柏靳从长风带回来的人,直白些,就是长风送给柏靳的侍妾,论身份是要留在东宫。   “阿清,你要来看我……”许骄下马车的时候,反复提醒。   赵暖其实有些担心。   独在异乡,东宫对赵暖来说是陌生的。   除却柏靳同她的关系,这一路她只同许骄是熟识,除此之外,她并没有旁的朋友。   许骄应好。   赵暖仿佛才安心了些,同她挥手道别。   等接赵暖的马车离开,许骄才上了另一辆马车。   自从要回京起,葡萄整个人就很兴奋。   葡萄一直在京中,其实朝郡也不怎么熟悉,终于要回京了,葡萄的兴奋写在脸上。   早前是有赵暖在一处,眼下马车中只有他和大人了,葡萄叽叽喳喳说道,“大人,殿下给大人安排的官邸在明巷。”   明巷是京中世家贵族的聚集地,大部分的权贵都住在明巷和附近。   许骄早前在书册上看到过。   但什么样的书册,都不如葡萄的绘声绘色。   “大人这处苑子很早之前叫东湖别苑,后来辗转做过侯府,郡王府,又赐给过京中旁的官吏。大人之前,宅子的主人是御史台的罗大人。罗大人离京颐养天年了,所以这处宅子空了出来,殿下让大人住这里。”葡萄解释得很清楚。   许骄颔首。   马车即将抵达,葡萄笑道,“大人,明巷是寸土寸金的地方,东湖别苑虽然不大,但是有一点很特殊。”   “怎么特殊?”许骄问。   葡萄道,“东湖别苑对面是平阳王府,天家姓柏,天家的祖上在登基前,就曾是平远侯。所以,殿下家中的祖宅其实就是眼前的平远王府。”   马车刚好停下,许骄撩起帘栊看了一眼,果真见平远王府几个大字映入眼帘。她看过各国史册,知晓柏靳的祖先是在两百年余年前拎剑步入宫阙的。   这些简单而冰冷的文字记载,早前看的时候并无多大感触,只是留有一个简单影响,旁人提起,她也会想起。但眼下,在直接映入眼帘中的景象里,这些文字忽得立体起来,增添了几分历史的厚重感。   柏家取下苍月,真正是从眼前的平阳侯府开始的。   许骄不由驻足多看了几眼。   葡萄又道,“平远王府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但是一直有人在打扫,是天家府邸。”   许骄颔首。   葡萄则领着她往东湖别苑去。   身后,跟着陆深等几个侍卫。   早前朝郡府是有不少侍卫,但大多的编制都是在朝郡府,许骄这趟回京,只带了少数几个侍卫一道。   也就是陆深几人。   葡萄扣门,东湖别苑有人应门,都是殿下让人安排好的。大人在苍月举目无亲,来了京中,殿下是多照应了一些。   东湖别苑不大,安排的人手也不多,许骄这一路有些累了,苑中粗使的丫鬟很快备好了水给她沐浴洗漱。   宽衣入了浴盆,许骄洗去一身疲惫。   这一路终于到苍月京中了。   明日早朝后,柏靳会在宫中呆一段时间处理朝中事务,她等下午晚些,会去东宫寻柏靳,柏靳会给她安排在朝中的职位。   柏靳想让她帮忙做的事,鸿胪寺是最合适的。   但是她的身份特殊,鸿胪寺需要同临近诸国频繁接触,不说旁的,光是南顺这一条,她的身份都极有可能暴露,所以,她心中排除了鸿胪寺这道选项。   宰相之位,是可以统领百官,但她在南顺是因为少时就开始入仕,所以有很深的基础在,在苍月,即便柏靳想把她推到这个位置上去,她也根本不了解苍月的国情,琐事,她要居相位,只会惹来岔子和非议。   柏靳素来办事稳妥,又明知她同他说起过,等两年一过,她会离开苍月,柏靳不会冒险。   柏靳究竟会让她做什么?   但许骄心中很清楚的是,柏靳的目标很宏大,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时间。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柏靳真要实现他的宏图大志,只能立足现实,从最基础的做起……   翌日下午,许骄出现在东宫。   这一路东宫是同岑大人一道回京的,东宫的内侍官都认识岑大人, 第083章 收留   他不会又跑来苍月了吧……   许骄整个人一顿,同僚唤她的时候,许骄整个人一激灵,明显就是在想什么秘密想出神了,被人一唤,心虚得掩饰了过去。   “司业大人今年年关是在京中过吗?”同僚问起。   许骄支吾一声,“应当是。”   苍月国子监的人不多,国子监祭酒基本上都是挂名的大儒,国子监中的事宜都是两个司业在照看。   又因为白芷书院分走了国子监的一部分职责,所以国子监的两个司业里,其中一个是白芷书院的院长,基本上监管的是白芷书院的事,另一个才是许骄,等于许骄在监管整个国子监……   旁人忽然问起,许骄也才想起眼下是腊月了。   她早前除了忙国子监的事,腊月给她最多的印象就是还没收到宋卿源的信,有些心神不宁。   她不在南顺,也井不好多打听南顺的事,早前有梁城之事,又有昱王之乱,忽然想起的时候,许骄有时也会担心……   等国子监的同僚问起年关的事,许骄也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么快又要年关了。   她同宋卿源有将近一年没见面了。   这一年过得很快。   她从朝郡府交接郡守的工作开始,到四月抵京,开始接手国子监的工作,然后按照柏靳想要的新增了国子监和白芷书院的部分课程和探讨,这样的创新,柏靳来做不合适,但是柏靳可以支持她做。   国子监司业早前也有女官的先例,朝中的反对声不多。   尤其是她刚从朝郡府调来京中的时候,朝中都以为柏靳要提她至六部甚至更高的位置,也都私下议论纷纷,最后东宫的旨意下来,将岑清放到国子监,朝中都松了口气,去国子监也好,是冷衙门,不会威胁到朝中现有的派系。   许骄也越发觉得柏靳心中有数。   因为预期很高,旁人对她调任国子监的事都纷纷表示赞同,支持,她在国子监遇到的阻力反而很小,但可以做的事情很多。   苍月朝中的官员不少都是白芷书院出来的。   与其等这些官吏入仕以后,再从中挑选合适的人才,不如在白芷书院的时候就让猜想和探索的种子开始慢慢根植。   这样,等这批官吏入仕后,这部分人的理念会和柏靳保持一直,柏靳身边才会有人可用。   而且,白芷书院是周遭诸国中的顶级学府,白芷书院中除了有苍月的学子之外,还有很多慕名而来的临近诸国的学子。这些人中不乏很多都会会到临近诸国入仕,任职,这样的理念传导,会让柏靳日后要做的事,遇到的阻力更少些。   除了白芷书院,许骄还在国子监下开设了部分幼学。   幼学每月有两至三次课程,也都是探索和想象课程,针对的是不到年纪入白芷学院的孩童。   许骄同柏靳商议,是尽可能在孩童时期就开始找到有兴趣的孩子,日后可以定向培养。   所以国子监下的幼学是由许骄亲自在看,理论的东西很少,大都是些有趣的实验和地图猜想等等。   孩子们最感兴趣的是洋流,许骄会描述洋流交汇处,渔业丰富等等。   也会告诉孩子们不同的植被,激发孩子们的兴趣。   而在白芷书院的课程,就会偏实用些,更侧重于人才的挑选和选拔。   就这样,许骄在尝试一点点将柏靳想要的体系搭建起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腊月了……   岑清不是京中人事,所以同僚才会问起她是否在京中过年。   岑清这才颔首。   同僚又问,“那岑大人的家人呢,都在京中吗?”   国子监也有聚会,但许骄很少饮酒,国子监中也没人见过许骄的家人,所以旁人都好奇。   许骄微微怔了怔,轻声道,“他们都在很远的地方。”   岑女士和傅乔,小蚕豆在西关,抱抱龙在南顺京中,是都很远……   “那司业大人肯定很想念他们。”同僚感叹。   “是啊。”许骄莞尔。   “那他们年关会来京中看大人吗?”同僚又问。   许骄摇了摇头,“应当不会,太远了,等隔些时候再说吧。”   她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时间过得好快,好像司业大人来国子监的时间也不久,但司业大人做的事情好多。”同僚再次感叹,从大人到国子监起,他仿佛就没见大人怎么休息过。因为有白芷书院的缘故,国子监原本就是冷衙门,但在岑清手中,冷衙门也有发光发热的时候,做了不少事情,备受东宫和朝中瞩目。   同僚说完,许骄看着杯中出神。   是啊,时间过得好快,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快……   ***   晌午休息的时候,许骄唤了陆深来。   自从朝郡府出来,许骄身边就只剩几个侍卫,许骄见陆深也方便。   “大人。”陆深拱手。   许骄托腮看他,“陛下去哪里了?”   陆深顿了顿,诧异看向许骄,摇头道,“属下一直在苍月,不清楚陛下行踪。”   许骄看陆深模样不像说谎,也是,好端端的,宋卿源也不会将自己   的行踪透露过陆深,果真是她想多了……   看来南顺朝中真的有要事,宋卿源忙得不可开交,才会连书信的事情都耽搁了。   “好,我知晓了。”许骄没有说旁的。   这么看,陆深也不知道。   许骄也说不好,心中隐隐有些担心,又隐隐有些期待,虽然明知宋卿源要是来苍月京中,比当初去他朝郡还要危险,如果宋卿源的暴露身份,引起轩然大波都是小事……   许骄心中不怎么安稳,只有寻方法打听南顺的事。   许骄借着由头去了鸿胪寺一趟。   初初入京的时候,许骄在京中避开最多的人就是鸿胪寺卿,因为鸿胪寺卿出使南顺的机会很多,也是最容易认出她来的一个。但她是女的,‘许相’是男子,而且‘许相’已经死了,所以只要她底气足些,就算像也不容易被识破。   鸿胪寺卿早前见她的时候,确实也别扭过,但约莫过了半年之后,京中对她都熟络了,也没人会将她和许骄窜到一处,许骄也会经常到鸿胪寺窜门。   国子监和鸿胪寺井非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   国子监有讲学,会经常邀请鸿胪寺的官员讲各地的风土人情,这比单纯看书要生动多了,也会有课堂上的讨论,所以一来二回,许骄同鸿胪寺的人也熟络了。   是日,许骄借着国子监讲学的幌子又至鸿胪寺,说这一期的讲学,她想安排的主题是南顺,除却南顺的风土人情,又顺势问起南顺近来可有什么大事。   鸿胪寺官员顺口就说了,元帝去滨江八城巡视了。   滨江八城?   许骄忽然反应过来,按照宋卿源的性子是应当会去滨江八城一趟。   滨江八城早前就是南顺的城池,是后来南顺内乱,东陵趁机出兵攻占,滨江八城才落入了东陵手中。这次宋卿源取回滨江八城,对南顺来说,是浓墨重彩的一笔,意义特殊。   所以,宋卿源的确应该亲自去滨江八城巡查一趟,以示郑重,也是顺应了国中民意,也让滨江八城的百姓看到天子亲至。   这一路,一定有诸多官吏和禁军随行,而且,这样的正式场合,一定不会从朔城码头走陆路,借道长风去往滨江八城,宋卿源会从慈州码头直接坐船,依次去往滨江八城。   这一路,宋卿源都在忙滨江八城的事,未必会有时间关注她,疏忽旁的都在情理之中。不管宋卿源如何,首先,他是南顺天子,有天子应当和必须要做的事。所以,许骄心中清楚眼下宋卿源的重心都在滨江八城上……   从鸿胪寺回国子监的路上,许骄心中隐隐有些蛊惑。   滨江八城其实离苍月不算远,宋卿源不会真会借回程的路上,偷偷从苍月朔城抵京来探班吧?   虽然许骄心中早前就有这个念头,但远不不如眼下这般清晰。   从滨江八城偷偷借道长风去到朔城,然后从朔城入京,若是快,就只要二十余日——宋卿源会不会真的借巡视滨江八城的时机,偷偷跑来苍月京中看她?   这个念头在许骄心中越渐成形。   思绪间,许骄很快到了国子监。   一路上,许骄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即便宋卿源前一阵很忙,他也会事后寻时间补上书信给她。没有书信给她,很大可能真是因为他自己会来……   他不是真的要来苍月京中同她一道过年关吧?   ***   到腊月中旬的某日,陆深来了国子监寻她,“大人,京中来的书信。”   陆深一直称宋卿源的书信为京中来的书信。   许骄拆信,宋卿源的字迹映入眼帘。   不同于早前洋洋洒洒的好几页纸,这次信上的内容不多。   大致是说前一阵在忙西南驻军和滨江八城的事,中途提笔好几次都临时来了事情搁置了,这一趟他去了滨江八城,滨江八城眼下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好些,可能明年要花更多的心思在滨江八城上,他也在滨江八城停留了一段时日,眼下,已经从滨江八城启程返京了,让她不必担心……   最后,预计这封书信送递她手中时,应当差不多是腊月中旬了。他们二人再有书信也该是正月至二月之间的事情了。他问候了一声她新年好,元宵好,又说了他想她,盼重逢……   许骄微微怔住。   分明他的信已经看完了,但许骄还是反复又读了几次,直至确认宋卿源的意思她理解清楚了——宋卿源已经在滨江八城回京的路上,而且因为书信往来有延迟,他已经提前问候了她新年好,元宵快乐。   所以,宋卿源的确已经回南顺了,她早前确实想多了,以为宋卿源会偷偷跑来苍月京中。   许骄心中唏嘘,也不知当说是虚惊一场,还是空欢喜一场。   宋卿源素来沉稳,前一次会一直不要命得追着她到朝郡,是因为他一直以为她身死,忽然发现了她的踪迹,他整个人都是不清醒不理智的;但清醒理智的宋卿源,很少会做恋爱脑做的事情,尤其是,像这样涉险跑到临近国家的都城……   一年未见宋卿源,她是真的魔怔了。   才以为年关会见到他……   许骄尽量拿掉脑海中不切合实际的念头,虽然临近年关,但同早前一样,让自己 第084章 鼻血   许骄越发肯定抱抱龙是学坏了……   两人之间的亲近,抱抱龙多是由着自己的心情,有温柔相互的时候,也有强硬蛮狠的时候。床笫之欢上,大抵都是他怎么喜欢怎么来,但因为两人惯来契合,所以一人尽兴,两人尽欢。   但这次许骄明显觉得不对,太会了,太会了……会得有些不像她的抱抱龙了。   他会特意‘奉承’和‘讨好’她,会有耐性地‘周旋’和‘逢迎’,还会戛然而止,惹她主动攀附他。   许骄早前同他早在一处,还至少可以狗足上半场,到了下半场才彻底拉胯,迅速溃败,但这次同他一处,许骄全程都是懵的……   懵到全程被他牵着鼻子走,也忘记了时间,只想一直同他在一处,再一处……   直至最后被他抱去耳房,扣在水中又行欢好,许骄脑子里还嗡嗡一片,仿佛只记得他在她耳边的呼吸声,还有唤着阿骄的声音,旁的什么都没有……   事后,宋卿源安静替她擦头,许骄还木讷看着他。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宋卿源刮了刮她鼻子。   许骄仿佛才愣愣回神,仍是早前那句话,“抱抱龙,你真的学坏了……”   再不是以前那个‘清纯羞涩’,多些花样都会面红耳赤的抱抱龙了。   调.情,挑.逗,都能信手拈来……   许骄看着他,心底扑通扑通跳着,不知道他在哪里学坏的。   她的头发已经差不多擦干,宋卿源刚取了一侧的外袍给她披上,正转身,许骄从背后扑上他后背,让他背她。   宋卿源拿她没办法,只得背着她出了耳房。   许骄揽着他脖颈,认真道,“坦白从宽,只知不知道?抱抱龙,你老实交待,你都做什么了?怎么这次这么会?你要是骗我,就次次吃鱼刺被卡喉咙。”   宋卿源:“……”   许骄依旧不依不挠,“说,你是不是没耐住寂寞,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   宋卿源无语,“有病!”   “那……你是不是偷偷看什么书了?”许骄一语戳破。   宋卿源愣住。   她对宋卿源简直再熟悉不过,一看他的反应就知晓她戳中了,许骄扬声笑道,“哦~宋卿源你看那种书!”   宋卿源脸都绿了,“许骄你适可而止……”   许骄撒欢笑道,“宋卿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让我也看看嘛~”   宋卿源恼火,“许骄,你终日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许骄笑着吻上他耳后。   反正,回回只要他说不过她的时候,就会把这句假正经的话搬出来。   许骄没戳破。   但宋卿源耳根子都红透。   ……   虽然不知道陆深今日用了什么法子,他们两人从晨间闹腾到黄昏,苑中也没见人回来。   许骄从他背上下地时,竟有些恍惚。   许骄忽然想起一整日没怎么吃东西,是饿了……   她取了狐狸毛的披风披上,先出门去了苑中等宋卿源。   宋卿源在屋中重新带好面具,又换了一身衣裳,才推屋出门去了苑中寻许骄。   苍月京中寸土寸金,东湖别苑的位置极好,但苑落本身不算大,布景却极富雅致,又有湖泊假山,自成一体,春夏秋冬四季的景致都有不同。   许骄披着狐狸毛的披风,在苑门口看那只圆溜溜的雪人。   越看越有喜感。   她早前还以为是葡萄堆的,眼下看,是宋卿源堆的才对……   许骄原本就生得好,肤如凝脂,颜如渥丹,当下脸上的两抹红晕不知是胭脂颜色还是方才亲近过后的颜色,同身上的狐狸毛披风相形益彰,好看得动人心魄。   听到脚步声,她转眸看他。   宋卿源已经重新带了上面具,是她熟悉的白川。   宋卿源上前抱起,温声道,“饿了。”   许骄笑,“想吃什么?”   “都行。”他没旁的要求。   “那就灌汤包吧。”她莫名就想到了风华楼的灌汤包。   他应好。   她伸手牵他。   今日起,国子监就已经开始休沐,许骄不用穿朝服,普通的女子衣裳也明艳动人,同他走在一处吸引了不少目光。   所幸风华楼离东湖别苑不远。   风华楼的灌汤包很好吃,许骄第一次吃的时候,就觉得很合宋卿源胃口,宋卿源一定会喜欢。但当时总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宋卿源哪里会来苍月京中,也尝不到风华楼的灌汤包才是,但没想到,有一日宋卿源真会坐在这里,同她一道吃灌汤包。   “烫……”她光顾着看他,思绪也飘至早前,竟然忘了提醒他一声灌汤包很烫。   眼见着宋卿源这一口咬下去,许骄心头一惊,估摸着宋卿源这应当是烫到舌头了。   许骄一脸同情看他。   但宋卿源却没事一般,只是斯文吃着,细嚼慢咽,没有旁的反应。   许骄心中唏嘘,果真看宋卿源吃什么东西都赏心悦目……   等这一整只灌汤包吃完,宋卿源才轻轻擦了擦嘴角,温声道,“很好吃。”   他是真饿了。   许骄问道,“你没烫到舌头吗?”   怎么也是   龙舌头,她还是要关心一下的。   宋卿源看了看她,平静道,“宫中还没贫瘠到连灌汤包都没吃过。”   许骄:“……”   宋卿源见许骄一幅吃瘪的表情,低眉笑笑。   一侧,似是许骄的同僚经过,“司业大人?”   宋卿源微微低头。   许骄微怔,见是国子监的同僚。   对方明显看了宋卿源一眼,而后朝许骄拱手,“大人也在风华楼?”   许骄平常道,“正好今日休沐,来这里吃灌汤包。”   同僚笑道,目光挪向许骄对侧,“这位是?”   对方见宋卿源眼生。   宋卿源也看向许骄,心中有些幸灾乐祸,好奇她要怎么介绍他……   许骄果真愣了愣,而后一本正经道,“这是我在白芷书院的学生。”   宋卿源:“……”   同僚恍然大悟,原来是白芷书院的学子,大人果然同白芷书院的学子走动亲近,也是爱才惜才之人。   对方朝宋卿源颔首致意。   莫名其妙成了许骄学生的某人回礼。   对方再次朝许骄拱了拱手,“下官不打扰大人见了,大人,告辞。”   许骄颔首。   等对方一走,许骄才又看向宋卿源。   宋卿源看了她一眼,清冷道,“你下回胆子再大些。”   许骄不由咬了咬筷子,半是支吾,半是嘀咕道,“我也是忽然想到的……”   风满楼的小二又端了另一盘灌汤包上前。   许骄赶紧给他夹了一个,哄道,“好好好,百无禁忌,我是你学生还不行吗?”   宋卿源好气好笑。   等从风满楼出来,都入夜许久了,明巷附近是苍月京中最为繁华富庶的地方之一,两人在街市中并肩踱步,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马车,热闹程度远胜过朝郡。   “苍月京中好像没太多变化。”宋卿源一路打量,忽然开口。   许骄惊讶,“抱抱龙,你早前来过苍月京中?”   许骄好奇。   在她印象中,自她入东宫起,宋卿源就一直在南顺京中,去国中别处巡视的机会都不多。   宋卿源轻声道,“小时候,同父皇一道出使过。”   许骄眨了眨眼睛,那就是更早之前,她还没有入东宫的时候。   忽然,许骄又问道,“那你早前就见过柏靳?”   宋卿源点头,“是,我那时候就见过他。”   许骄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那时候的宋卿源就和柏靳见过,那……那个时候的柏靳是穿越之前还是穿越之后的柏靳?   忽然,许骄又觉得自己魔怔了,那个时候的柏靳是不是穿越之后的柏靳,同她有什么关系,好奇害死猫,她明知道有人会吃醋……   但宋卿源这回竟然没吃醋了。   许骄意外。   宋卿源仿佛也想起那时候,目光微微垂了垂,低声道,“那个时候柏靳,性子和现在不太一样……很嚣张跋扈,而且盛气凌人……”   那就是还没被穿……   许骄心中唏嘘。   宋卿源又道,“我是听说有一年冬日,柏靳骑马的时候从马背上摔下来,昏迷了一个多月,醒来后反倒性子收敛了许多,上次在京中见到他,若不是知晓他肯定是柏靳,我甚至觉得他像唤了个人。”   许骄心中感叹,可不是换了个人吗?   不对,至少是换个芯……   宋卿源目光看向许骄,温声问道,“他有没有为难你?”   许骄回神,连忙摇头,“没有,我一直都在国子监,做的都是她要我做的事,朝中也没人给我使绊子,很安心做事。”   说到此处,宋卿源轻嗤,“有病,让你去国子监。”   许骄笑道,“国子监也很好,我认识了好多学生……”   宋卿源会意看她,“所以才经常和学生一道出去吃饭,同僚见到也习以为常?”   许骄:“……”   这醋来得也太毫无征兆了些,许骄叹道,“你千里迢迢来苍月京中,就是吃这些飞醋的?”   早前还吃柏靳的醋,眼下好了,不吃柏靳的醋了,吃醋对象换成了白芷书院的学子了……   宋卿源忽然伸手揽住她,许骄一惊,“宋……”   但很快反应过来,他不是特意抱她,而是身侧呼啸而过的马车,方才就贴着她侧身驶了过去,许骄心惊,方才她光顾着同宋卿源说话去了,全然没留意。   宋卿源看了看马车驶去的方向,又看了看她,“是,我千里迢迢来吃你的醋的,还怕你被撞了。”   他松手,许骄却笑了笑。   两人继续往东湖别苑去,虽然没说话,但仿佛也不需要说什么话,两人并肩踱步,沿路的街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宋卿源分明见她处处踩在他的影子上,乐此不疲,周围偶尔路过的马车,将两人的影子截断,但很快,马车驶过,灯光又将两人的影子照在一处。   许骄再次踩上,眸间带着笑意。   她关顾着看地上的影子去了,青石板路上的小坑也未见到,整个人险些都扑了出去,宋卿源握紧她的手,径直将她牵住,又拽了回来。   “好险~”许骄叹道。   宋卿源看她,深感焦虑, 第085章 短暂   许骄怎么也没想到今晚的温泉安排,最后以她的鼻血告终。   温泉会加速血液循环,又尤其是舒经活血类的温泉,她是不敢再泡了。   当着宋卿源流一次鼻血就已经够丢人了的,绝对不要第二次!   从温泉中起身出来,在温泉池边坐下,许骄仰着头。   宋卿源一面替她擦着脸,一面忍不住看着她笑。   许骄睁开半只眼睛,“不准笑!”   但这声告诫明显苍白无力……   “许骄,真出息了你~”宋卿源笑不可抑。   许骄窝火,起身去屏风后更衣。   鼻血止住了,但是她也有心理阴影,今晚糗这么大,她以后都不想和宋卿源一起泡温泉了……   等回了屋中,许骄去了耳房洗漱。   许骄整个人没入浴桶中,再想起今晚的事,还是觉得好丢脸。她是觊觎他美色,但又不是没看过,怎么至于就这么不争气得流鼻血……   许骄不想出去,就一直在浴桶中磨蹭。   稍许,耳房外脚步声并着宋卿源的声音传来,“阿骄,要一起吗?”   话音刚落,浴桶里有水花声响起,而后有人裹了浴巾蹑手蹑脚出了耳房。   宋卿源低眉笑了笑。   虽然是深冬腊月,但是屋中点了银碳所以并不冷,宋卿源在耳房沐浴,她在屋中碳暖旁一面烤火,一面擦头。虽然心思还是有些轻轻扬扬又到了早前温泉中的一幕去,但她仿佛想起光顾着见到宋卿源惊喜,却忘了问他什么时候走了……   这里毕竟是苍月京中,从朝郡回南顺还要远些,这次他应当留不到元宵。   宋卿源出来的时候,见许骄在碳暖前出神,一手拿着毛巾擦头发,目光却空望在一处。   “想什么?”他上前。   许骄回神,支吾道,“没事……”   宋卿源喝了一杯水,伸手从她手中接过毛巾,温馨替她擦头。   她抬头看他。   “怎么了?”她就差没把我有心事几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许骄看着他,轻声道,“抱抱龙,你这次什么时候走。”   宋卿源微微怔了怔,也知晓她会问起,低声道,“这次要早些,从慈州回京,就算在慈州多留几日,也长不到什么时候……”   许骄抱他,“那是什么时候?”   宋卿源吻了吻她额头,“阿骄,我初一要走。”   初一……   那就是年关后的第一日,好快……   许骄仿佛有些没反应过来,但稍许,又回过神来,原本他这一趟是不应当来了,那每一日都得来不易。   “我知道了。”她抱紧他,温声道,“同我说说南顺的事吧,还有,岑女士……”   她方才就将头发擦得半干了,宋卿源擦了这些时候,她头发基本都干了,青丝如墨般堆在肩头,他用那枚木簪绾上。   他抱起她坐在身上,同她说起岑夫人,傅乔,小蚕豆,还有她关心的齐长平,郭睿,沈凌,楼明亮,还有她不怎么喜欢的宋昭等等……   他慢慢说着,她也认真听着。   不知不觉之间,无论是他话里的时间,还是当下的时间仿佛都过得很快,她一直问他,他一直耐性听她说着,到后来,应当这一日车马奔波累了,她靠在他怀中睡着。   宋卿源吻上她额头,想起她今日在温泉捂着鼻子时的惊慌表情,宋卿源再度笑了笑。   相拥入眠。   ……   翌日再去温泉的时候,露天的温泉沿途都是雪,踩在上面吱吱作响,宋卿源牵着她,怕她摔了,她也确实险些打滑,但回头看他的时候,眼中都挂着欣喜,“你看。”   宋卿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温泉苑内,树枝上都挂着涔涔白雪,沉甸甸的似是要缀下一般,同昨晚见到的,是全然两种不同的景致。也确实有些枝头挂的白雪太厚,压弯了头,簌簌落在温泉池中,瞬间就在温泉的水面上融化了。   泡温泉赏雪,是南顺没有的景色。   许骄脱了鞋,坐在温泉池边,用脚尖轻轻点了点水。   有昨晚前车之鉴,她是不想再下温泉了。   但空中又开始落雪。   苍月的冬日是时常落雪,所以露天的温泉也搭有草木做的临时屋顶,在温泉边看着落雪飘在温泉水面上,很快消融了去,别有一番精致。   宋卿源端了酒来,“方才有侍女送来的。”   酒不多,就一壶,刚好能一人一杯。   温泉的时候不宜饮酒,但这酒有股清淡的腊梅花香,也不怎么醉人,是应景用的。   宋卿源先许骄饮完。   许骄饮完时,宋卿源已经从屏风后换了浴巾下温泉。   许骄收回目光,心砰砰跳着。   她昨日就出过丑了,不怎么敢看他……   宋卿源温声,“下来吧,阿骄……”   “不了……”许骄摇头,目光瞥见他裸.露的的肩头和胸膛,还有些面红耳赤。   宋卿源笑了笑,忽然起身。   许骄攥紧指尖,微微垂眸。   “阿骄,闭眼睛。”他轻声,却不容置喙。   许骄照做。   倏然,觉得腰间一松,他解了她身上的罗带,许骄心中一惊,还未来得及出声,又觉得眼前光景忽然暗了些,从她身上解下的   罗带缚在她眉间,他伸手系好。   “现在好了吗?”他亲上她脸颊。   许骄会意,看不到就不用流鼻血了……   倒也是个法子。   只是,“还……没换浴纱……”   许骄轻声。   “嗯。”他伸手替她宽衣。   许是眼睛被罗带蒙住的缘故,他指尖抚上她修颈处,她轻轻颤了颤,他替她宽衣,她微微咬了咬下唇,“浴纱在屏风那边……”   他轻声道,“先下来,我帮你拿。”   许骄颔首。   但她看不到深浅,脚下也不实,只能仍由他抱到温泉中来。   温泉水偏热,她有些不适应。   许是因为没有浴纱的缘故,应该是裹了浴纱会好些,她轻声,“有些热……”   “嗯。”他悠悠应声。   许骄忽然反应过来,他应当是特意的,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给她浴纱,也不会给她浴纱了……   他果真在水中抱起她,让她贴近他。   “抱抱龙……”她不知道唤他什么好,但下一刻唤他什么都仿佛不重要了,她眉间蒙着罗带,根本不知晓雪花落在温泉水面时,也落在她肩头,冰冷了一瞬,他唇间便亲上那一处。温泉中,她蒙着眼睛,他同她亲近,她根本不知晓他下一刻要做什么。昏昏沉沉中,她揽着他颤了几次,也被他抱起,慵懒趴着一侧软塌上,罗带从她眉间扯开,她有些不知所措看他,眸间还未平复。   他吻上她额头,温声道,“那时候在灵山行宫,我就应当要你的……”   许骄微微敛眸。   他抱她起身,她还没什么力气。   山中还在下雪,衣袍遮掩下,是他方才留下的点点如腊梅般的痕迹……   ***   许骄莫名觉得温泉之后,两人间的关系似是又亲近了许多。   他同她惯来契合,但在这样的契合里,如今仿佛又多了些早前没有的习以为常与安心,不必再于欢愉温存里求得踏实与安稳,就像回平城的马车上,她躺在他怀中看书,他也看书。   他喂她吃了青枣,她看得认真。   他拿着,她一口一口懒洋洋得咬下去,等她吃完,他自己又拿了一枚轻轻咬了一口。   清脆的声音响起,许骄抬头看了看他,他自觉剩余的喂给她。   车马不快,但这一整日的路程仿佛因为彼此在的缘故,也并不难熬。   抵京已是夜深了。   今日是腊月二十九,明日就是年关,回苑中的时候,葡萄已经将东湖别苑布置得妥妥当当,许骄回来的时候,葡萄还在安排年夜饭的事,忙上忙下,见到许骄,口中叹道,“大人,你可回来了~”   他都险些以为她泡温泉泡得不想回京了。   许骄轻嗯一声,又道,“辛苦了,葡萄……我要给你包个大红包~”   葡萄挠了挠头,想起今年大人是没有去年穷……   去年是地方官,今年怎么也是京官,又是国子监的主事。   而且在朝郡的时候,百姓热忱,大人的银子留不住;但在京中,大人每日忙得连轴转,没有花银子的地方,一年的俸禄,恩赏,还有殿下单独赐下来的东西,葡萄觉得跟着大人的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大人荷包从来没有这么饱满过。   “那我回去歇着了?”许骄朝他眨了眨眼睛。   葡萄点头。   等回屋中,岑小清往她身上靠。离家好几日,岑小清想她了。又许是宋卿源身上有许骄味道的缘故,倒也不怎么怕宋卿源。   她去洗漱的时候,岑小清同宋卿源在一道玩。   回府邸时就已经晚了,许骄洗漱完就泛起了困意,先上床睡了。宋卿源逗着岑小清玩了些时候,折回时,见她已经在床榻上睡着了。还是同早前一样,伸腿夹着被子。   宋卿源笑了笑,而后出了屋中。   原本是想寻陆深一趟,同他说起初一离京的时,结果在苑中遇到葡萄。   宋卿源同葡萄也算熟识了。   葡萄再次见宋卿源这个时候从许骄房中出来,还是朝他颔首致意。   宋卿源也淡淡点头。   葡萄忽然唤住他,“白川大人。”   宋卿源驻足。   葡萄沉声道,“白川大人,我有话同您说……”   宋卿源看了看他,没有吱声。   ……   东湖别苑不大,但也有偏僻之处。   葡萄在前面引路,宋卿源跟在他身后,宋卿源目光环顾周遭,确认是往偏僻处去的。   宋卿源余光瞥过一侧,他同陆深已有默契,知晓陆深跟上。   入了最东边的苑落,葡萄驻足停下。   宋卿源也停下,葡萄转身时,腰间的软剑忽得拔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递在了宋卿源喉间一尺处,宋卿源皱了皱眉头,陆深若不是见到宋卿源背在身后的手,做了一个稍等的姿势,眼下只怕已经上前。   宋卿源目光看向葡萄。   虽然知晓葡萄跟在许骄身边算半个侍从,也算半个侍卫,但他确实没有见过葡萄动刀剑,陆深应当也没见过,所以方才葡萄从腰间拔出软剑的时候,不仅他,就连陆深也没反应过来。   葡萄沉声道,“白川大人,不管你同大人什么关系,但只要我跟在大人身边一天,白川大人要是对大人不利,我也会杀了你。”   宋卿源眉头皱得更深。 第086章 卧谈   直至外宫门处开始第一□□查,值守的禁军侍卫唤了声“司业大人”,许骄才回过神来,她已经行至外宫门处了。   许骄颔首,示意对方可以上前检查马车内。   禁军侍卫上前。   苍月朝中同南顺朝中一样,每年大年初一的时候,在京中的百官都要入宫拜谒,外地的诸侯和封疆大吏,也需按照年份轮流入京。   不同的是,南顺的后宫空置,所以南顺京中官吏携家眷入宫拜谒时,会一道在宋卿源跟前说话。   苍月国中天家久病,大多在寝殿卧床休养,皇后又早逝,如今前朝之事柏靳在监管,后宫中有柏靳的祖母,文太后在,所以今日入宫拜谒,前朝官员会去见柏靳,官吏的家眷会至后宫向文太后问安。   许骄虽然在苍月已有些时候,但在朝郡做郡守的时候,是地方官,都未入京;真正入京是这趟同柏靳一道回京,但国子监司业一职虽是国子监主事,但为从四品,可不必早朝,柏靳让她专心负责国子监和白芷书院的事,也不需要她早朝,所以许骄来宫中的此事不算多——大都是宫中有大殿的时候,或是太后生辰这样的喜庆时候。   马车停在中宫门外,许骄下了马车往内宫门处去。   “岑大人,新春好~”   “叶将军新年好~”   “岑大人,吉祥如意。”   “宁大人,阖家康健。”   ……   一路上都是相互问候的官吏和同僚,处处也都透着喜庆的氛围。   都知晓岑清是东宫跟前的红人,哪怕眼下岑清是在国子监这样的冷衙门,但也不能得罪了,因为岑清初到京中,谁知晓东宫是不是为了让她韬光隐晦,才让她在国子监混个脸熟,蓄势待发的?   总归,得罪岑清没好处,但同岑清交好,却是有好处的……   所以今日入宫拜谒的官员和家眷,人人都对岑清和善,许骄也逐一问候还礼。   ……   天家在病榻上,连朝中之事都交给柏靳在照看,像今日这样的场合,天家也不会出席,也都是柏靳在主持。   许骄是女官,同旁的官吏还要不同些。   许骄要先去宫中先拜谒过太后,以示尊重,而后再去前朝处,这是苍月长久以来女官的礼仪。   许骄是前朝官员,并非家眷,所以到内宫门处,是由内侍官单独领旨太后寝殿中的。   苍月宫中今日很是热闹,尤其是太后寝殿这里,处处衣香鬓影,端庄明丽,纤姿容华,许骄由内侍官领着,走在其中,显得尤为不同。   国子监的有单独的朝服,苍月国中只有一品朝服才是深紫色,但除了一品朝服之外,唯一还是深紫色朝服的,只有国子监主事。   再加上许骄是女官,女官的朝服同朝中旁的官吏都不同,所以许骄这身深紫色的官袍跟在内侍官身后,穿梭在后宫通往太后寝殿的路上,便尤为显眼,而且许骄为官多年,身上既有女子的明艳,又有为官者的气度,一眼便能看出和旁人不同,无论何时,在人群中间都能吸引住旁人的目光,让周遭都安静下来。   有不少年轻的女眷看待了去,“这就是国子监司业?”   “这身深紫色朝服一定是,听说岑司业早前还在朝郡做过郡守,深受百姓爱戴,早前东宫接连罢黜了好几任朝郡郡守,最后是岑司业接任住了。”   “我早前还以为女子做官,大都是些文书类的官职,也就在翰林院这样的地方做做编修,但还是头一次见到做到国子监司业的。”   “我怎么觉得就算不是在马背上,也不会拉弓,但看岑司业的模样,又飒又美……”   年轻的女眷们都在私下议论着。   天家久病,东宫很早之前就开始监国,东宫都看重岑司业,兴许,朝中日后还真会再出一任居要职的女官也不一定。   年轻的女眷大都很羡慕岑清,但是年长一些的家眷观念会有不同,女官虽然令人敬佩,但又免不了让人感叹,岑司业应当年纪不小了,这么终日将心思赴在朝事上,怕是自己的事都耽误了,就算有东宫垂青,也应当考虑自己的事了……   是啊,官至宰相又如何,还不如早些成亲生子……   许骄左耳朵进,右耳朵处。   等入了殿中,内侍官通传,文太后唤了许骄入内。   “阿清,来哀家这里坐。”因为她同柏靳走得近,所以文太后也待她亲厚。   “年关怎么过的?”文太后问起。   许骄应道,“休沐后,先去了趟平城温泉呆了两日,而后回了府中过年。”   文太后叹道,“那还好,别让东宫给你安排太多事。”   许骄笑道,“殿下照顾。”   文太后喜欢同她说话,不似旁的女眷,在跟前诸事小心翼翼,一句话都要斟酌很久,但岑清不同。   岑清是前朝官员,心思豁达,言辞间的分寸感很好,让人如沐春风,所以文太后喜欢传她来宫中说话,也唤的都是“阿清”。   “对了,阿清,你再同我讲讲早前燕韩的事,上回说到敬平侯称君侯,与晋帝和新朝三分天下……   ”文太后早前喜欢看书,但年事高了,看书容易眼花,就喜欢听人讲书。   文太后周围也有侍奉的女官。但周围的女官大抵都是书上有什么就念什么,文太后听得入神时,多问两句或是想探讨,也没人能答得出来。   要单独请人说临近诸国的史册,来得人又都是男子,太过文绉绉,也教条,照本宣科。有一回文太后是听说国子监新来了一位女司业,又很受东宫看重,早前还在朝郡做过郡守,文太后便唤许骄入宫过。   当时文太后随意问起过几句,却发现许骄对临近诸国的历史,现状,对答如流,烂熟于心,全然不需要看书,但凡她问起,还能同她说起许多,既幽默风趣,也不教条,还能在临近诸国之间,或是同一个国家前后两段之间的历史里,做横向和纵向对比,信手拈来。   文太后便知晓国子监来了一个很厉害的司业。   文太后喜欢许骄,所以不忙的时候会想着唤许骄入宫,许骄也会耐性同文太后说话,但凡文太后问起的,许骄都会仔细解释清楚。   有时候,文太后也会唤柏靳一道来。   今日,寝殿外都能依稀听到太后的逗乐声和笑声,也都知晓方才是岑清入内拜谒,太后对岑清另眼相看。   岑清是前朝官员,在太后这里说了些许话,就要去前朝了。文太后颔首,又叮嘱了一句,让她常来。   许骄拱手行礼,退了出去。   寝殿外,沿途的女眷都朝她福身,许骄是女官,只用颔首致意。   ……   从太后寝殿出来,便有内侍官指引着她往前殿去。   前殿的人已经很多了,都在逐一等候至柏靳跟前拜谒,从殿中出来的人,也陆续去了御花园处等候晌午的宫宴。   许骄到的时候,正有官吏从柏靳殿中出来。   大监看到她,快步上前,“司业来了?”   “大监!”许骄问候。   大监笑道,“殿下吩咐过了,若是司业大人来,直接请司业大人入内。”   大监话音刚落,周遭都朝许骄投来目光。   都知晓岑清是东宫跟前的红人,早前朝郡郡守一职无论是不是烫手山芋,但是东宫力挺岑清上位,短短一年时间,岑清就因为朝郡郡守一职调回京中任国子监司业,虽然是冷衙门,但冷衙门既是跳板。   只要岑清还受东宫信任,那岑清日后的未来就不可限量……   前朝和后宫不同。   后宫的人只是对岑清抱有不同看法,但前朝,人人在许骄面前都恭维,但大都笑里藏刀,私下里的戒备之意很重,寻到机会落井下石者也一定会有。   许骄心知肚明。   旁人而言,她是柏靳一手扶住起来的傀儡棋子;但许骄心情清楚,就你们心里这些小九九,言不对心的模样,她早前就熟悉得很,眼下闭着眼睛都能嗅出来,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还真当她是女的,什么都看不明白……   她比他们看得清楚得多。   “岑清见过殿下。”许骄拱手行礼。   柏靳看着她,“你来得正好,我有事同你说,去后苑吧。”   许骄应好。   安和殿后苑直通皇家园林,冬日里,有腊梅幽香。   两人从后苑踱步去到园林处,柏靳一面问道,“方才见过祖母了?”   许骄叹道,“殿下应当让赵暖去见太后,太后在宫中也挺烦闷的,需要人作陪,赵暖的性子,太后会喜欢。”   她一语戳破,柏靳忍不住笑,“还不是时候,等一阵的。”   许骄看他,不知道他口中的还不是时候,等一阵是什么意思,柏靳则握拳轻咳两声,笑道,“长风的局势很有些意思,怎么,宋卿源没告诉你吗?”   听到宋卿源几个字,许骄心中吓一跳,不又驻足,诧异看他。   好端端的,柏靳不会这么讲话……   柏靳话里有话。   许骄愣住,明显见柏靳的笑容里藏着心如明镜。   许骄骤然反应过来,柏靳知晓……   柏靳重新往前走,许骄赶紧撵上,但脸色都是红的,她不知道是不是猜错了,但柏靳方才,分明是特意额……   柏靳温声道,“作为一个邻国君王,除了厉害,我找不到其他词语来形容他,他三番两次私下出入苍月,把我这儿当做他们家后花园,我还得装作不知道,怕吓到他……”   许骄:“……”   柏靳笑了笑,“譬如他方才离京,我不仅要装作不知道,还得让人远远看着他,确保最好一路不要从不知何处的地方冒出刺杀的人,他若在苍月出事,我也不想替他收拾烂摊子,毕竟,东陵要是知晓他在苍月,一定想尽办法刺杀他。我这是家中溜进来一个自己长了腿脚的□□,只能祈祷,他安稳离开苍月……”   不知为何,许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地雷,地雷上长了宋卿源的脸。   许骄微怔。   柏靳继续道,“还有葡萄。”   许骄:“……葡萄怎么了?”   柏靳双臂看她,“我觉得你日后完全可以信赖葡萄,他自从跟了你,已经全然不会告诉我任何事情。”   许骄笑,“你已 第087章 提前   昨晚的卧谈后,许骄和赵暖的关系忽然亲近不少。   虽然晨间两人都睡过了,没赶上大殿诵经,但两人去往大殿的路上,还是隐约听到了殿中庄重肃穆的诵经声,还透着说不尽的菩提慈悲。许骄和赵暖不觉驻足,在大殿外安静听完了诵经的尾声……   “早一些来好了。”赵暖感叹。   许骄也觉得是。   容光寺很大,又离京中有些距离,晨间的时候来容光寺的人还很少。   许骄和赵暖每至一尊佛像处,都虔诚拜谒,一处都没有遗漏。   许骄许的是岑夫人身体健康,年轻貌美;抱抱龙这处国泰民安,少操些心;还有傅乔和小蚕豆这里,诸事顺遂。   赵暖许的是长风安稳,父兄平安,还有柏靳……   从晨间到未时前后,许骄和赵暖一鼓作气才拜完了容光寺中一半的佛像不到,难怪早前寺中的僧人说起,要拜完所有的佛像最少要一整日上下。   “看来真的拜不完了。”许骄感叹。   未时末,两人还没用饭,许骄同赵暖在素斋堂简单用了些斋饭,也在商议是眼下是直接回京还是再在容光寺留一日?   若是眼下回京,差不多要入夜前后才能抵京。   但再留一日,那黄昏前后是能拜完所有的佛像的,那明日早起还可以再听次今日没赶上的晨间诵经……   “要不,我们再留一日吧?”许骄挺想听听晨间诵经的。   赵暖颔首。   赵暖唤了葡萄知会一声,有葡萄在,这些琐事很快就能妥善安排了去。赵暖处,因为要迟一日回京,侍卫需回东宫说一声。   忽然多出来了这半日时间来,两人反而不着急了,逐一在佛像前一一拜谒过。等两人将容光寺中的佛像差不多拜完刚好是黄昏前后。   寺中沙尼见她二人诚心,也同她二人交谈,交谈时说起容光寺后山的风光很好,来容光寺拜谒的人,若是有时间都会去后山看看,听说可以沾沾佛缘。   赵暖和许骄对视一眼,那好啊,他们正好明日晌午前有时间。明天听过晨间诵经,就可以去后山游玩,然后赶在晌午前下山,乘马车回京,还能在京中华灯初上的时候开始逛京中庙会。   两人眼前一亮,遂一拍即合。   昨日,许骄还因为抱抱龙的离开恍惚走神了些许时候,眼下,这些恍惚走神好似都抛到了脑后。   ……   夜里幽暗里,马车在夜路上飞驰。   宋卿源盘算过时间,要赶在预计的时间内内抵达慈州,那他一日行程都不能落下。途中可能会遇到意外耽误,所以他昼夜都需要在路上,留出时间空余来。   虽然这一路折腾,但能来苍月见许骄一面,都是值得的。   他仰首靠在马车一角,想起许骄那日见到他时,眸间毫无掩饰的欣喜,想都未来得及想便扑到他怀中,抱着他不肯下来的模样……   宋卿源到眼下,心底还是暖意。   她一定很想他。   像他当下一样……   宋卿源又从袖间掏出那枚护身符。   她送他那枚护身符。   宋卿源笑了笑,长夜漫漫,但心中不算孤寂,因为他知晓她也在惦记他……   ***   阿嚏~   许骄又接连喷嚏了两声。   窗外夜色深了,今日黄昏后,她同赵暖在斋堂用过斋饭,稍后又在后苑散步消食了些时候,晚些才回了屋中。两人一起看了会儿书,又说了会儿话,眼下赵暖还在一侧看书,许骄在案几处抄着佛经,冷不丁接连喷嚏了几声。   眼下正值正月,夜里尤其冷,屋中虽然燃着炭暖,赵暖还是关心问道,“你可是今日在寺中着凉了?”   许骄摇头,“应该不是……”   忽得,许骄顿了顿,悬笔在半空,嘴角微微勾了勾,轻声道,“可能是有人在惦记我吧。”   赵暖会意笑起来,又放下书册,上前看她抄的佛经。   赵暖想起去年正月,她见许骄的时候,许骄也是在抄佛经,好像不是头一回了,而且,也不是朝一份。   譬如眼下这份,她分明已经超过一次了。   “阿清,你为什么要抄两次?”她其实一直好奇。   许骄温声应道,“给我娘抄一次,给抱抱龙抄一次,祈福平安……”   赵暖托腮笑道,“抱抱龙这个称呼,你都敢叫?”   许骄:“……”   赵暖继续笑道,“元帝肯定是个很平和的人。”   许骄叹道,“他也叫暴暴龙……”   赵暖:“……”   ……   是夜,柏靳也才从宫中折回东宫。   今日陪着祖母说了好些时候的话,这一年半载他大都在外,祖母是想念他了。   当然,也借着说话的由头,问了他不少许骄的事。   祖母喜欢许骄,许骄也讨祖母喜欢。   苍月惯来有女官的传统,祖母又一惯喜欢独立的人。   许骄是女官,正合祖母心意……   拐弯抹角说的都是许骄。   他今日同祖母说清楚,他同许骄是君臣,祖母心里许久都过不去这劲儿,他便在宫中多留了些时候。   临走的时候,祖母还是忍不住告   诫,“我知晓你从长风带回来一个宠妾,但你是苍月储君,岂可因女.色误事?”   柏靳诧异,“祖母方才还在同孙子说岑清……”   文太后叹气,“岑清是女官,清心寡欲。”   柏靳:“……”   柏靳笑了笑,没有再接话——祖母还真就看错了,因女.色误事的,分明是宋卿源,哪里是他?   只是同长辈一处,不要求理念一致,尽孝就好。   他在等长风的事定下后,再同祖母提赵暖。   ……   等回东宫,柏靳问起,“赵暖呢?”   内侍官道,“赵小姐同岑大人去了容光寺,还未回……”   柏靳诧异,不由看了看一侧的铜壶滴漏,都这个时辰了,他是怕遇到什么事情,遂又问起,“这么晚了,让人去接了吗?”   内侍官低头应道,“府中的侍卫早前回来捎过话了……赵小姐和岑大人说要再留在容光寺一晚,听明日晨间的诵经,所以要再迟一日才回来。”   柏靳顿了顿,眸间莫名滞了滞,忽然想起宋卿源那家伙千里迢迢从南顺跑来苍月,就是为了见许骄一眼……   柏靳一面净手,一面出神。   那他连夜去一趟容光寺接赵暖,也不是一件难事……   “去容光寺。”柏靳吩咐一声。   “现在吗?”内侍官诧异。   “嗯。”柏靳言简意赅,内侍官木讷应好。京中去容光寺要大半日路程,眼下都将近子时了,等到容光寺,恐怕都天色见亮了。   柏靳伸手取了一侧刚挂上的大氅,内侍官连忙去安排。   ……   有了昨日的教训,今日许骄和赵暖起得很早。   葡萄安排人送了洗漱的水和早点来,许骄和赵暖收拾妥当就从后苑禅房往大殿去。   今日确实要比昨日早很多,路上没有听到诵经的声音,山中的空气里还透着一股雨后的清新味道……   许骄和赵暖到大殿外时,陆续也有零星的香客到了大殿处。大殿中的僧人已经在诵经处落座。   许骄同赵暖入内,寻了最后一排的空位坐下。   佛门乃清净之处,来听诵经的人都没有出声,大都虔诚合十。   有僧人撞钟,诵经马上开始。   整个诵经的过程庄严而肃穆,梵音袅袅,很容易洗净心中的烦躁与不安……   约莫小半个时辰,晨间的诵经结束。   许骄和赵暖在最后一排,所以也是最早离开的,出了大殿,两人刚说了一两句话,就见苑中有人靠在菩提树下目光看向她们二人。   许骄先看到柏靳,既而是赵暖……   两人都有些意外。   周围的侍从离得远,柏靳身着普通的华袍,就似寻常香客,在人群中瞩目,也不瞩目。   赵暖上前,“殿……”   又改口,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柏靳看她的眼睛,“来接你。”   赵暖微讶,仿佛从未没想过,但片刻,眸间又有惊喜,“真的?”   柏靳温和笑了笑,“还有假的?”   赵暖蓦地脸红。   见许骄也上前,柏靳看向她,“稍后有什么安排?”   许骄握拳轻咳两声,“赵暖想去后山逛逛,我正好这两日有些累了,要不你去?”   赵暖看他。   柏靳笑,“走吧。”   许骄也笑了笑,见他二人往后山去,许骄一直在原地驻足看着。等柏靳和赵暖走远,许骄才反应过来葡萄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她身后来了。   许骄吓一跳,叹道,“你走路都不带声音的?”   葡萄唉声,“大人,殿下多好的白菜啊,都被拱了……”   许骄恼火看他。   葡萄摇头,“大人是被猪拱了。”   许骄:“……”   葡萄又道,“猪又走了!”   许骄瞪圆了眼睛:“……葡萄,你近来胆子肥了是吧?”   葡萄喉间轻轻咽了咽,“就感叹一声。”   “我们也走吧。”许骄转身。   葡萄诧异,“不等殿下一道了?”   许骄语重心长,“你们殿下明摆着就是来接赵暖的,我们俩留下来碍眼吗?给了那么长时间,自然是让我们先走的。”   “走了,我们两人~”许骄不以为然,葡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又只得快步撵上。   ……   昨日下了雨,去后山的路上有些滑,赵暖走得有些慢,还是不小心崴了脚。   柏靳扶她在一侧坐下,半蹲下看她,“脚还能动吗?”   赵暖摇了摇头,很快,似是斟酌过一般,又点了点头。   柏靳尽收眼底,但没有出声。   赵暖心底稍许蛊惑,轻声道,“殿下,你能背我吗?”   柏靳看她。   他上回背她,还是在长风的时候……   赵暖是想起昨晚许骄同他说起抱抱龙的时候,说她总让抱抱龙背她,抱抱龙也回回都会背她,她也想……   赵暖问完,心中有些忐忑。   她是有些逾越了。   柏靳笑道,“上来。”   赵暖意外,还有些怕,“殿下,我方才说笑的,大逆不道了。”   柏靳暖声,“我这里没有大逆不道,来。”   赵暖微怔。   在他目光看过来的时候,听话照做。   在长风那次,她是特意的,也因为她的缘故, 第088章 大监   中秋到九月中旬只有一月时间,这一月的时间交接未必会够。   等许骄静下心来,仔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才估摸着若是要诸事交待清楚,恐怕要等到十月去了……   虽然早前确实有一刻,许骄归心似箭,但静下心来之后,琢磨着这月余两月的时间内,要做的事情其实真的不少。这些事情都才刚开了头,若是不扶上正轨,很多功夫前期都白费了。   九月中旬不现实,真可能到十月中了……   回东湖别苑的马车上,许骄又伸手撩起帘栊,看了看空中的一轮圆月。   十月中旬也好,原本以为要等到年关后,这么看,若是路上时间压缩一些,真的可以去西关陪岑女士过年……   她很想岑女士!   也不知道岑女士见她会不会被吓坏……   许骄伸手托腮,唇畔莞尔。   ……   等回东湖别苑,许骄也没什么睡意。   案几前,许骄摊开纸笔,开始将要交接的事情逐一罗列出来。   开始的时候是列的大项,而后是关键细节,最后才是关键人。   等所有的这些细节铺开,许骄越看越觉得时间很紧,无论是出于同柏靳朋友间的负责,还是正常的职业操守,九月都是结束不了交接的……   许骄放下笔,拿起手中的纸张仔细看了看。一面看,一面觉得这一两年的时间其实过得很快——很多事才刚开了头,也有很多事陆续有了进展,还有一些事是准备年关前启动的,也都要在这个月提前了。   许骄放下纸张,另外抽了一页纸,继续落笔。   ……   皓月当空,长夜漫漫,清灯在不知不觉间燃尽。   许骄也未留意葡萄是什么时候来添的灯盏,又并着什么时候来给她添的热茶,她的注意力全然扑在工作中去了……   醒来的时候,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身上也披着厚厚的狐狸毛披风。   应当是葡萄来过了。   ***   中秋一过,许骄比往日还要更忙碌一些。   许骄早前在南顺便习惯了连轴转,刚到苍月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怎么习惯,柏靳会告诉她,适当慢下来,让自己喘口气,也让旁人喘口气,你不是铁打的,我也不需要铁打的人。所以许骄在苍月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像在南顺时忙碌,真正开始忙碌是从今年年初接任国子监祭酒,兼任工部侍郎以来。   但中秋一过,许骄再次回复到早前忙碌到无暇顾及的程度。   不止葡萄和陆深觉得许骄每日专注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休息的时间越来越短,国子监,工部的同僚都有体会,岑祭酒,岑侍郎近来忙得都要不见人影。   朝中也陆续有消息传出,东宫怕是对岑清有旁的安排。恐怕九月的时候,岑清的调任就会下来。   岑清近来在朝中的势头很盛,而且忙于公务的时候似不要命一般,朝中都在私下猜测,岑清这里,恐怕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   到了九月底,岑清手中的要事都已交接过。   但交接只是完成了一部分,还要用半个月左右的时间确保诸事都在顺利运行,这才算是交接完成。   葡萄也似是嗅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夜深时,趁着给许骄添灯的时候,葡萄问起,“大人,你是不是要离京了?”   虽然外界都在传闻大人要升迁了,但葡萄跟在许骄身边久了,对许骄的性子或多或少都有了解,大人这段时间这么废寝忘食,绝对不是为了升迁……   应当是要离开了。   早前殿下说过,让大人留在苍月三年,这么看,三年之约期满,大人还是准备要回南顺了……   许骄虽未提起,但葡萄心中有这样的猜测好久了,今日实在忍不住问起。   许骄落笔,抬眸看向葡萄,原本是想晚些再同葡萄说起的。   分别这样的话题,许骄惯来就不擅长,尤其是同身边亲近的人。   许骄在苍月的两年多时间,一直都是葡萄陪着她,照顾她起居,替她应对所有的事情。对她来说,葡萄是她在苍月的这段时间,身边最亲近的人,胜似亲人。   她习惯了同葡萄一处,等葡萄是苍月人,即便她再想,葡萄应当都会留在苍月,虽然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一点,她比旁人都更明白,但她想过很多次,还是没想好要怎么同葡萄开口。   没想到葡萄今日主动问起。   许骄轻声,“葡萄,我是十月会回南顺……”   果然,葡萄鼻尖忽然就红了,嘴角一耷拉,仿佛若是没忍住,当即就会哭出来一般。   葡萄年纪不大,许骄刚到苍月的时候,葡萄也只有十五六岁,眼下两年多时间过去,葡萄也只有十七八岁上下。还未及加冠的年纪,性子仍同少年,稳妥的时候有,大多时候都是少年心性,也大大咧咧……   “我知道了……”葡萄朝她拱了拱手,又说白日里还有事情没有忙完,要去忙了。   许骄颔首,其实想开口唤住他,但见他背影出了苑中,许骄又噤声。   她知晓葡萄舍不得她。   她也舍不得葡萄。   ……   “殿下同我说,你隔几日就要走了?”赵暖今日来了东   湖别苑看她,也问起此事。   赵暖眼中都是不舍,还有些慌乱。   虽然她知晓许骄要走,但没想到这么早就会离京。   许骄应道,“可能没那么快,但最迟也是十月中旬的事……”   赵暖咬唇,“阿清,那你走了,还会回来吗?”   这一瞬间,许骄微怔,认真想了想,而后又摇了摇头,认真道,“应当不会了……”   这次回南顺,她应当不会再回苍月了。   赵暖眼眶肉眼可见地红了红。   许骄看在眼中。   这是继前日葡萄知晓她要离开之后,又一个……   赵暖不似葡萄,也忍不住上前拥她,“阿清,我知道你回南顺就可以见到岑女士和抱抱龙了,但我还是舍不得你……”   赵暖一直唤得许骄阿清,很难再改口。   赵暖在苍月这一两年,身边的朋友不多。   许骄从她抵达朝郡起就同她在一处,所以在赵暖心中,许骄是不同的……   许骄也伸手拥她,喉间轻咽,“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暖暖,诸事都会好起来的。”   赵暖揽紧她,没有松开,“阿清,日后记得同我写信。”   许骄颔首,“会的,赵暖,好好照顾自己。”   赵暖继续点头,但是喉间哽咽着,没有再出声。   许骄余光瞥到葡萄转身。   ……   “岑祭酒,你真的要离京?”   早前朝中的传闻是岑清会升迁,岑清已经官至国子监祭酒和工部侍郎了,再升迁就只能是六部之首或是更高的职位。   国子监和白芷书院的学生自然都是替许骄高兴的。   今日是十月初六,许骄请他们在八宝楼吃饭,说起要离京的时,旁人才愣住,知晓她不是要升迁,而是要离京……   许骄到国子监的一年多近两年的时间,国子监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时候忽然要离开,国子监的众人都有些不习惯。   许骄很少同旁人一道饮酒,今日算践行酒。   许骄喝得不多,但国子监和白芷书院的学生有饮多,酒过三巡,开始有人不吐不快,“下官就是有些舍不得岑祭酒……”   “日后的国子监祭酒面前,都有大人这座大山!”   “岑大人,您何时才会重回国子监?”   许骄一一听着,最后应道,“需在母亲身边尽孝,也是不得已之事,国子监和白芷书院有你们在,我是放心的。”   早前觉得从苍月回南顺,归心似箭,但真正等到和葡萄,赵暖,还有国子监和白芷书院这些人辞行的时候,才又觉得两年多其实是段不短的时间,这段时间里的人和事,同样会在记忆汇总留下深刻的印象……   在日后也不会忘记。   到最后,许骄还是有些饮多。   早前宋卿源离开前交待过许骄不能喝酒,她若喝酒,一侧要有人看着,所以陆深一直远远盯着。   开始的时候,许骄没怎么喝,但后来兴许是气氛到了,也许是时间长了,不知不觉许骄喝了不少。   陆深见许骄有些恍惚的时候,将许骄带回了东湖别苑。   但陆深发现,其实许骄喝多了酒,并不太像陛下担心的样子,反而很安静,回了屋中倒头就睡,陆深在苑中守了一晚上,也并无旁的异样,到晨间,见许骄照旧更衣出屋,早朝,陆深才离开。   ……   翌日,许骄又同工部的人在一处饯别。   许骄在工部的时日不如国子监长,近来朝中传闻许骄要升迁,许骄再升迁就只有六部之首了。六部同国子监还不同,能在六部中任职的人各个都是人精,所以许骄提到因为家中之事要离京的时候,工部的人都诧异。   “岑大人为何此时离京?”   “岑大人在朝中如鱼得水,又深受东宫信赖,不应此时离京啊!”   “大人真深思熟虑过了吗?”   ……   工部的人同国子监的人思考方式不同,关注点不同,谈论的话题也不同,岑清要离京,除了同僚情谊,关注更多的是工部侍郎的位置会空缺出来。   工部不同其余六部,工部侍郎的差事不是熟手很难能接得住,这也意味着,工部侍郎多半会从在座的人里出来。   所以这场饯别宴,人人都在同许骄惜别,但其实人人都各怀心思。一整晚下来,工部这处喝多了人近乎没有,昨日国子监和白芷书院一起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喝断了片儿。   临到最后,才有人单独追上了许骄,朝她拱手,说虽然平日里嘴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佩服岑清的,工部侍郎不容易做,她一个女子做得很好,只是旁人都不愿意承认罢了……   许骄笑了笑。   ……   回东湖别苑的时候,葡萄上前,“大人,殿下来了。”   柏靳?   许骄入内,见柏靳在苑中暖亭内。   “你怎么来了?”许骄入了暖亭,葡萄添了盏茶水给许骄。   柏靳端起手中的茶杯轻抿一口,温声道,“你后日离京,我明日要陪祖母去趟容光寺,往返要两日,恐怕送不了你了,所以今日来。”   许骄叹道,“不早让葡萄来说一声,我早些回来?”   她同工部的人其实并没有太多要惜别的,工部的人各个都是人精,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实则都是 第089章 西关   大监同陆深不同。   大监和陆深虽然都是跟在宋卿源身边的人,但是陆深是暗卫,本身的话不多,性子也冷,但大监不同。从她初到东宫的时候,大监就对她多有照顾,对许骄来说,她认识宋卿源的时间同认识大监是一样长的。   从那时候起,大监就在照顾他和宋卿源,更多的时候,就像家长的长辈一样。   大监面前,她是可以抱怨宋卿源脾气不好。   两人也会相互打马虎眼儿,提醒今日宋卿源是暴躁模式还是温和模式。   大监与她,和与宋卿源来说,都是很特别的人。   陪伴他们一路,最特别的那个。   ……   许骄觉得真的有很久很久没见过大监了。   她份外想念大监在她面前的头疼,旁人面前的精明,宋卿源面前的无微不至的照顾,至少,那些时候,还有大监在陪着宋卿源……   大监见了她,先是摸眼泪。   等上了马车,就似话匣子打开一般,想说的事很多,许骄温声道,“大监,我都听着呢~不急,慢慢说~”   大监哭笑不得。   哭是因为久别重逢,相爷还活着的欣喜。   笑是因为相爷分明还是同早前一样,生态举止,一分都没变过。   大监叹道,“相爷安好,奴家就放心了,相爷您不知道,陛下那时候是什么模样……”   言及此处,大监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噤声了。   许骄心头微滞,轻声道,“陛下怎么了?”   宋卿源从未同她说起过,而且她知晓,他以后也不会同她说起……   听大监方才的语气,许骄心中似被钝器碾过一般,总要想问清楚,她不在的时候,宋卿源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在柳城见到她的时候,隔着那幅白川的面具,看她的眼神,都让她心中似揪起一般。   见大监为难,许骄叹道,“大监,您告诉我吧,我想知道……”   大监迟疑看了看她。   许骄颔首。   大监知晓她是最关心的天子的一个,天子亦关心她。这些话,大监不应当再提的,但眼前的人是许骄……   大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陛下刚回宫中的时候,成宿成宿睡不着,有时候,一整日都不合眼,整个人都全然看不出早前的模样,终日看着相爷留下的东西,也一句话都不说。好几日,陛下才敢去驿馆,抱着那幅烧焦的尸体,三天三夜没动过,也滴水未沾,奴家从未见过陛下那样……”   大监好似又想起那个时候,双眸含泪。   那时候对大监来说,无疑是最难熬,也最痛心的一段,任何时候想起,都似被刀剑戳中心窝子。   许骄目光微滞,心底似被拽入了深渊冰窖一般,好似,忽然知晓了宋卿源在柳城见到她时眼中为什么是那种神色,也忽然知晓,为什么他似疯了般,跟着她去朝郡,明明中途离开,还要折返回来看她……   他是怕。   而且是很怕……   不能对她说起的怕……   许骄眼中氤氲。   想起去年年关前,下着大雪,她在苑中看到那个圆溜溜的雪人,转身时,见宋卿源在苑中,她扑倒他怀里,他心中的如释重负。   在经历过早前的事情后,他还能就着她心意,让她留在苍月,年关时,绕了这么大一圈,只为了去苍月京中看她三两日……   许骄才知晓,她其实以为的过往了解他,不过冰山一隅。   他是对她很好。   好到了,毫无底线的迁就……   许骄又继续听大监道,“后来一直到元宵,陛下才去了鹿鸣巷……鹿鸣巷中的东西还同相爷早前在的时候一样,就好似……相爷真的还在一般……陛下在鹿鸣巷睡了一晚,奴家去看了几次,那是昱王之乱后,陛下睡过的唯一一次安稳觉,奴家去看的时候,陛下怀中还抱着相爷的衣裳……”   许骄垂眸,怕睁眼,眼泪会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藏不住,鼻尖却倏然红了。   大监继续道,“后来,陛下去了陋室,奴家在屋外候着,听着陛下在屋中大哭一场……在驿馆的时候,陛下抱着那具烧焦的尸体都未大哭过,却在陋室的时候,反复哭着问那几句,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明明走了还要回来……”   一瞬间,许骄眸间的氤氲似再忍不住,眸间眼眸,都簌簌往下缀着。   他都没同她说起过……   一个字都没同她说起过……   大监见许骄这幅模样,不敢再说,也再说不出来,只能反复叹道,“相爷回来就好,相爷回来就好……”   许骄也才明白大监自见她起,就总是重复这一句的缘故——因为大监见过宋卿源那个时候的绝望,自责和心如死灰……   见大监不住伸手摸了摸眼角,许骄轻声安慰道,“大监,没事了,我回来了。”   大监深吸一口气,这才哽咽着颔首,“相爷,奴家知道的就这些了,再旁的,都是惠王殿下同陛下说起过的,这些,奴家就不清楚了。”   宋昭?   许骄想起宋昭,脑袋忽然疼了起来。   从灵山时候宋昭的胡搅蛮缠开始,一   直到昱王之乱时,她要守住大监已经带宋卿源离开宫中的秘密,但宋昭频频给她添乱,增加难度,再到最后被宋云澜将她和宋昭关在一处,她自身尚且难保,还要顾及宋昭那个猪脑子不要被宋云澜给杀了……   想起宋昭,许骄的脑袋可以疼到现在……   “惠王……还好吗?”都说到宋昭这处了,不问仿佛也不好。   说起惠王,大监的情绪好像才从早前出来,一面捏着衣袖擦着眼角,一面道,“殿下好着呢,性子还是有些冲动,尤其是急的时候,但整个人都靠谱了许多,也很稳妥,相爷再见,怕是都要认不出来……”   “是吗?”许骄有些难以置信,一个人的脑子可不是说换就能换的,但转念一想,也不对,宋昭原本也不笨,就是上面有宋卿源这个哥哥顶着,他自己脑子里不装事情,脾气还火爆,性子也急躁,犟得跟头驴似的,但宋昭本身却是聪明的……   聪明人只要能沉得下心来,很容易就能让人刮目相看。   宋昭是这样的人,早前还有一个郭睿也是。   许骄心中轻叹。   大监也在一侧感叹,“其实,若不是惠王提气,陛下哪能回回都想溜出去,就溜出去?”   许骄:“……”   呃,“回回”,“想溜出去就溜出去”,这几个字,怎么听怎么都有一种宋卿源每次像二哈一样冲出笼子朝她奔赴的震撼场面……   许骄摇了摇头,迅速在脑海中驱散了这种念头。   大监解释道,“奴家是说,陛下去灵山行宫和滨州……”   许骄赔笑。   大监就是大监,宫中最精明的就非大监莫属了。   许骄忽然想起,“大监,子松呢?”   说起子松,大监方才眼中的笑意忽然敛了去。   许骄心中不好预感。   果真,大监嘶哑的声音道,“子松,没了……昱王没动相爷,但旁的人……”   大监说完,便低头噤声。   许骄会意。   子松是大监的徒弟,从入宫起就一直跟着大监,大监待他犹如亲生,子松没了,那大监……   许骄心中一沉。   见大监没有说话,但低下头,整个人也一直在颤抖着,许骄正欲开口,大监又哽咽道,“子松一直胆小,但到最后,都一声没吭过……”   大监泪目。   许骄眼中也再度氤氲,“大监……”   大监声泪俱下,“应当奴家留下替他的……”   大监抹泪。   许骄知晓这个时候的安慰其实并不会有用,只需要听着……   许骄也忽然明白这次为什么见大监会觉得大监老了一头,子松没了,惠宁变节,宋卿源身边除了大监,已经没了……   稍许,大监伸手擦干了眼角,控制了情绪,“相爷还记得小田子吗?”   随着大监的话,许骄是想起小田子来,在灵山行宫的时候,她在与山阁住的那几日就是小田子在伺候,她隐约是有印象,小田子年纪小,是子松的徒弟,小田子是唤子松一声师父的。   大监朝许骄道,“眼下,在陛下跟前伺候的是小田子。”   小田子已经是宋卿源跟前伺候的人了……   许骄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马车外,有侍卫唤道,“大监。”   大监看了看马车外,才向许骄拱手,“相爷,奴家出去一趟。”   许骄颔首。   ……   马车缓缓停下,大监下了马车去。   许骄仰首靠在马车一角,目光空望着马车顶处出神,脑海中反复回响的都是大监先前关于宋卿源的话。   去京中,要走富阳中转。   去西关,要走梁城中转。   她很想见抱抱龙,也很想见岑女士,但要先去京中见抱抱龙,就赶不及年关前去西关见岑女士;要赶在年关前去西关见岑女士,就不能去京中见抱抱龙……这难题她他早前纠结了很久,最后拿定主意,先去见岑女士……但今日听完了大监的话,心底又似来回两种声音在蛊惑着……   走富阳,还是走梁城?   去京中,还是去西关?   许骄头疼,淡淡垂了垂眸。   ***   夜里在中途的小镇落脚,都是大监在安排,许骄不用操心旁的事情。   周围都是南顺人,只有葡萄一个,葡萄有些不习惯。   尤其是大监是元帝身边的人,葡萄对大监恭敬,大监也温声同葡萄道,他在陛下处,听陛下提起过葡萄。葡萄惊讶,又不好多问,怕一问,反倒提醒旁人,他拿剑指着过陛下的壮举……   这是许骄回南顺的第一晚,许是有些激动的缘故,也许是大监今日同她说得那番话,总在脑海中反复想起的缘故,许骄一整晚都没怎么睡好。   翌日晨间,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落进屋中,许骄觉得有些刺眼,伸手遮了遮眉眼处,又继续睡了一会儿。   等到差不多巳时前后,许骄才醒。   “夫人!”葡萄的声音在屋外响起,许骄支吾了声,“睡着呢~”   葡萄道,“夫人,有人来了。”   许骄近前都是葡萄在伺候,所以有人来,也是葡萄在照看。   听葡萄这么一说,许骄睡眼惺忪坐起了身,“知道了 第090章 许娇   娘……   许骄目光怔住,早前来西关的时候,只是远远看了岑女士几眼,远不如当下,岑女士就这么清晰得站在身前。   许骄先是羽睫连雾,而后,双目通红,缓缓从秋千上起身,开口唤了声,“娘~”   岑女士原本用手捂住嘴角,掌心颤抖着,似是用尽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支撑着自己,想让自己这一刻不要动弹,即便是看错,即便是看走眼,也希望这一刻的时间能长些,再长些……   但在许骄开口唤出这声“娘”的时候,岑女士心中最后一道防线似是也在这一声熟悉的声音下溃不成形。   阿骄……   看着眼前分明分外熟悉,却又以为会永远消失的身影,岑女士忘了思量,一步步上前,一步步走向眼前的女儿跟前。   “阿骄……”岑女士颤颤开口,口中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也不觉伸手拥住她。   许骄也伸手拥紧岑女士,好似这几年流逝的时间,都在母女二人的相拥中消融殆尽……   许骄喉间哽咽,她想过忽然出现在西关会不会吓到岑女士,也想过岑女士许是有一堆话要问她,也会责备她,更想过她很很多很多要同岑女士说的话,但眼下,上前同岑女士相拥的时候,她才知晓,早前想什么都不重要……   原来只要娘亲跟前,就什么都足够了……   “娘。”她深吸一口气,再唤了声,“娘,我回来了。”   岑女士拥着她,整个人都在颤抖,轻声道,“阿骄……”   ……   郭睿是吓蒙了!   尤其是眼下特么都入夜了,还在灯火昏暗的苑中,对方还是坐在秋千上,双脚凌空得荡来荡去,这就已经够恐怖了!   尤其是看清了那张和许骄近乎一样,又有些不一样的的脸的时候,郭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许骄都死了好几年了!   回魂也不是这个时候回啊!   还特么回个女装……   郭睿吓蒙了去,但见一侧,岑夫人捂着嘴角,一步步走向对方的时候,郭睿赶紧“啪啪”给了自己两耳光,确认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眼看着岑夫人都已经走到对方跟前,郭睿在想要不直接上前叫住岑女士的时候,脸上火辣辣的痛处传来,不是做梦……   郭睿僵住。   眼看着岑夫人和对方相拥的一幕,莫名的,郭睿心中的惊悚,似是又在这一幕温情里洗涤了去,有些怔忪得看着远处的岑夫人和像许骄的人……   女的?   许骄?   管岑夫人叫娘?   郭睿心中接连三连问,顷刻,一双眼珠子似是都要瞪出来一般,不会是……   郭睿觉得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鬼使神差,郭睿想上前,又不知道应不应当上前,但又忽然想起来,不对啊,许骄都死了啊……   郭睿再次精分时,葫芦上前,挡在郭睿前。   郭睿是认识葫芦的。   许骄身旁的侍卫,他怎么会不认得?   葫芦在,那……   郭睿只觉得脑海中接连翻转了好几次,才听葫芦道,“郭大人,这是我们家小姐,相爷的妹妹,这次是来西关见夫人的……”   小姐?许骄的妹妹?   郭睿错愕看向岑夫人和许骄。   一时间,郭睿脑海中仿佛涌入大量的信息,和早前的猜想,疑惑混在一处,仿佛有了答案,又仿佛什么答案都没有……   郭睿迟疑,没吱声,也没移目,就这么一直看着岑夫人和许骄。   片刻,才又看向葫芦,“许骄……有妹妹?这……这怎么可能……”   只是话音刚落,就连他自己都愣住,记忆深处,应当是很早很早之前,早前到许骄刚到宫中做伴读的时候,性子还有些唯唯诺诺,他确实记得有那么一回,许骄是同众人说,他还有一个小两岁的妹妹,从小和家中走散了,他是哥哥……   当时他还笑,就你这性格还当哥哥,哈哈哈哈!   结果被胡广文说了一顿,还被大监告诉了陛下,也就是当时的东宫,陛下将还他斥责了一顿。   所以他心里一直对许骄有些偏见……   确实是有这么一出,如果葫芦不提,他都忘了。但葫芦一提,他又隐约想起,是,许骄是有一个妹妹,小他两岁的妹妹……   所以,如果真是许骄的妹妹,同他长得有些挂像也是应该的。   而且,眼前的姑娘,看起来是比许骄小一些,矮一些,娇弱一些,也秀气一些……   葫芦见他眼中还是有疑惑,而且,似是还是有想上前的念头,葫芦又道,“具体的,夫人没多说,郭大人还是等日后问夫人……”   言外之意,母女重逢,郭大人不必在此处久留了。   也不方便。   郭睿又不傻,人家母女重逢,他在这里是有些多余,   再留下来看也不应当,若是真是很早之前走失了,这么久才重逢上,是有很多话要说。   郭睿颔首,也道,“那我先回去了,替我同岑夫人说一声,先不扰她们母女相聚了。”   葫芦颔首。   郭睿转身,只是走了几步,又好奇转头看过来。   是像许骄,又不怎么像许骄,而且许骄是男子,就算生得清秀,也有英气在,但眼下的女子,是和许骄不同,更重要的是,少了许骄的锐气……   若是许骄……若是许骄,哪有这么温柔的时候……对方就是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也没许骄那么讨厌!   咳咳咳,百无禁忌,百无禁忌,许骄多过世了,不应当说这种话。   只是郭睿越发觉得是今日见到的,应当真是许骄的妹妹。   没错的,这么挂像,是妹妹了……   ***   岑夫人是同傅乔住一处的,这处宅子离官邸并不远,郭睿一路踱步回官邸。   路上都在想着方才在府中见到的一幕,还觉得有些奇幻得,有些说不所以然来。   但哪里说不出所以然,他也不知道。   许是对方是许骄妹妹的缘故……   等回官邸,官邸门口值守的衙役朝他拱手,“大人!”   郭睿颔首。   等郭睿入内,正好见齐长平同大监一处。   “大……大监?”郭睿真不知今日怎么了,先是许骄的妹妹,这会儿是大监……   大监不应当在宫中,侍奉陛下吗?   怎么会好端端来西关?   大监朝他拱手,笑容可掬问候道,“郭大人。”   还真是大监,郭睿也拱手问候,而后抬头,“大监你怎么来这里了?”   大监笑了笑,温和道,“陛下让奴家送相爷的妹妹,许小姐来西关见岑夫人,方才郭大人不在,奴家同齐大人说起过了……”   还真是许骄的妹妹!   大监口中说出的话自然是真的,陛下都让大监亲自来送了,那说明重视……   许骄早前是陛下身边的近臣,虽然对外,陛下一直说许骄是操劳过度病死的,但上回来西关,郭睿知晓许骄的死同昱王之乱有关。   陛下心中一直是惦记许骄的,所以才会亲自让大监跟着走一遭……   许骄真的有个妹妹,而且,还是一个和许骄生得很像的妹妹。   这个话题方才大监应当同齐长平说起过了,所以大监再度提起,两人都没有再多说,而且齐长平问起,“大监这次会在西关待多久?”   郭睿也朝大监看去。   大监是天子身边伺候的人,不会离开宫中太久。   大监应道,“年关过后吧,等许小姐见过岑夫人,奴家会再送许小姐和岑夫人回京,相爷不在了,陛下记挂岑夫人和许小姐,所以让老奴这一趟跟来,就是怕有闪失。”   大监跟在天子身边最久,是宫中最了解天子的人。   大监这句话,让齐长平和郭睿都嗅出了一丝丝微妙。   是,上回陛下来西关的时候,就单独见过岑夫人,许骄从东宫起就一直跟着天子,许骄过世,天子正好来了西关,慰问岑夫人是没有不妥之处。   但什么样的记挂,会让天子吩咐大监亲自来一趟西关,送人,接人?   大监是宫中内侍官之首,是天子心腹。   大监至,在这件事上,便近乎等同于天子亲至。   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出声。   “大监先在官邸歇下吧。”齐长平始终更稳妥些。   大监应是。   他今日才晕了骆驼,早就想歇下了,官邸中的人领了大监去后苑。   看着大监远去背影,齐长平温声问道,“大监说,相爷的妹妹去见岑夫人了,你方才从岑夫人处回来,可是见过许小姐了?”   郭睿木讷点头。   齐长平看他……   郭睿平日里古灵精怪的,鬼点子最多,也最少会这幅木讷模样。   郭睿知晓被他看出端倪,不由叹道,“长平,我见过许骄的妹妹了……她长得同许骄很像……但一看又不是许骄……又很像许骄……你能理解吗?”   郭睿形容不出。   齐长平微微愣住,郭睿口中的形容让他隐约想起什么,但也没开口。   郭睿还在感叹,“太可怕了……竟然有女的像许骄……就算是许骄的妹妹,也觉得奇奇怪怪的……就像是,有个女的顶着许骄的脸,你明知她不是许骄,你还是觉得她会像许骄一样,忽然一张嘴就朝你慢条斯理得含沙射影过来……”   郭睿是在形容他心目中的许骄,但说完,又觉得有些过了,逝者已矣,还提这些做什么?   而且,长平早前还是许骄的副手,跟了许骄三年。   眼下,忽然有个像许骄的人出现……   两人相互看了看,都噤声,也都知晓,虽然许骄不在了,但在心底 第091章 黑风沙   今日是腊月二十九,明日就是年关了,许娇记忆中已经很久没同岑女士一道在年关前购置年货了……   再上次,仿佛还是很早之前,久得都有些记不清了。   西关是边塞之城,又临近西戎,商贸并不算通畅,物资困乏,年货其实很少,不必京中这样的地方,但是架不住许娇许久没同岑女士一处,仿佛处处都是新鲜的,也见什么都很新奇,高兴……   岑女士亦是。   “不是最喜欢吃鱼吗?娘给你做条鱼。”岑女士笑意挂在脸上,都敛不住。   许娇这才见得岑女士脸上的鱼尾纹和法令纹又深了不少,岁月催人,尤其是她不在的这三两年……   许娇心中愧疚。   良久没听她应声,岑女士转眸,“怎么了?是不喜欢吃鱼了吗?”   许娇连忙摇头,“不是啊,特别喜欢,就是忽然想到很久没吃娘亲做的鱼,都快馋哭了……”   岑女士笑,许娇也跟着笑起来。   西关这处周遭都是荒漠,鱼很少,但是也有。   岑女士买的这条鱼花了大价钱……   许娇叹道,“这条鱼都够过个年的了……”   岑女士笑,“要么也是过年。”   也是,许娇也跟着笑起来。   除却鱼,岑女士又买了不少她喜欢的,除却她喜欢的,还有不少菜,许娇是听岑女士说,这是齐长平喜欢的,这是郭睿喜欢的……   许娇才想起在西关的这些时日,齐长平也好,郭睿也好,都在边关,年关应当都是在这里同娘亲一道过得……   许娇出神。   岑女士正好道,“这个给你。”   许娇才回神,见手中被岑女士塞了一盒胭脂。   许娇意外。   岑女士温和笑道,“从小到大,娘还没送过你胭脂……”   许娇也想起,这真的是头一次。   因为以前她都是女扮男装,不说胭脂了,就是女子的衣裳都少穿,还都是背着年轻,偷偷同傅乔一处的,更勿说胭脂这些。   许娇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胭脂,轻轻打开,胭脂的颜色映入眼帘,许娇眼眶微红,又轻轻阖上,轻声道,“谢谢岑女士,我好喜欢~”   岑女士温柔笑道,“喜欢就好。”   许娇点头。   许娇将胭脂盒子放入袖袋中,伸手挽了岑女士的手臂,母女两人亲密得在集市上逛着,一看便是母女;葡萄和葫芦跟在两人身后,手中都是大包小包拎着。   临近年关了,西关其实很热闹。   要走的早就走了,留下来的都是要在西关过年的,西关路远,来回一趟不容易,所以西关城中的年味反倒很浓郁,处处张灯结彩,都是喜庆热闹的氛围在。   许娇挽着岑夫人,走一路,看一路,也买了一路,反正有葡萄和葫芦在,从前一直想着变回女儿身,同娘亲一道逛街的事情,忽然间就成真了,许娇停不下来,反正该买的,不该买的,买了一大通……   许娇又转身看向葡萄,“葡萄,你想吃什么,告诉我娘,我娘给你做,我娘做的东西可好吃了~”   葡萄受宠若惊,“岑夫人,葡萄什么都吃,不挑食。”   一脸陈恳模样,岑夫人都忍不住掩袖笑了笑。   有许娇在,岑夫人今日笑得比过往三年都多。   许娇叹道,“他最喜欢吃肉了。”   葡萄抿着嘴,刚准备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赞同,又听许娇朝岑夫人道,“他还在长身体,食量大,娘亲多做些,不然他吃不饱,影响长高什么的……”   听到长身体几个字,葡萄恼火,“夫人!”   葡萄想想不对,又改口,“小姐!我又不是小孩子……”   许娇笑眯眯怼他,“加冠了吗?”   葡萄:“……”   岑夫人忍不住低眉笑笑,就连葫芦都忍不住笑。   有葡萄在,年关是不会冷清了。   今年的年关不仅不会冷清,还应当会很热闹。   热闹些好。   许娇笑了笑。   “夫人!”六子快步撵上。   许娇挽着岑夫人的手,一道驻足,六子上前,笑嘻嘻道,“夫人,豆角去通知傅小姐了,但是今日是腊月二十九了,怕是赶不回来,最迟也是大年初一初二的事。”   许娇莞尔,她很快就能见到乔乔和小蚕豆了……   ***   西关往外四五十余里处。   齐长平和郭睿又陆续查看了地上的几具尸体。   初来西关的时候,齐长平和郭睿都很不习惯,尤其是西关这处临近西戎的地方,会有天葬的说法,也就是人死后不会下葬,会让鹰吃掉。   眼前这几具尸体就很被吃了内脏。   郭睿还是有些不习惯,在一侧吐。   齐长平再查看了一番。   西关外,到处都是风沙,两人和随行的侍卫都裹着厚厚的裹巾,但是裹巾上都沾满了风沙之类的。   齐长平道,“尸体很久了,早前被风沙埋了起来,眼下又被吹开,暴露出来。”   郭睿这才重新上前,“之前也有零星的尸体,眼下也是,而且明显有被人掩埋的痕迹,不像是天葬,倒像是风沙后,被鹰翻出来的。我艹,齐长平,有些不对劲,会不会有问题……”   齐长平淡声,“不知道,继续去找。”   身侧的侍卫应是。   齐长平和郭睿都眉间凝重。   两人所在之处,正好是一处沙丘,勉强能看到远处些的地方,但更远处,就看不见了,漫天黄沙,只怕行走都不变,处处透着诡异。   齐长平道,“也让人去趟鹤城,我怕出事。”   郭睿心中也唏嘘一声,“年关了……”   齐长平也叹道,“是啊,年关了。”   郭睿皱眉,“会不会是我们多疑了?”   齐长平看他,沉声道,“先看看再说,风沙这么大,说不定藏了牛鬼蛇神,但就是牛鬼蛇神,也怕风沙……”   ***   从关外回来的路上,齐长平和郭睿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刚才已经西出四五十余里……   两人眉头都皱紧,心中藏着事,都没怎么开口。   这段路不算难走,也安全,所以来回也快,更远的地方,也已经派了探子去打探了……   在没有消息回来之前,这个年关怕是安不了心,也不能松懈。   尤其,是遇到这样风沙的时候。   风沙可以是最好的屏障,也可以是最坏的情况……   入了西关城,两人各自靠在马车角落,心中一面想着事情,一面往官邸回。   许是氛围的缘故,马车内稍许有些闷得慌,郭睿撩起车窗上的帘栊,正好经过集市。   西关是边陲小镇,没那么多讲究。   城内穿行的马车更少,旁人也都停下来让他们。   郭睿的目光忽然落在眼前正在买东西的背影上,他一眼认出岑夫人来。   “停车。”郭睿唤了声。   马车当即停下。   齐长平看他,郭睿道,“是岑夫人……和许小姐……”   两人对视一眼,相继撩起帘栊下了马车。   “岑夫人。”郭睿和齐长平拱手行礼。   许娇正挽着岑夫人在看风铃,听到身后两人的声音,岑女士和许娇都转过身来看向他们两人。   “郭大人,长平大人?”岑女士意外。晨间才在府中见过他们二人,应当是有急事才会两人一起离开,眼下都差不多快至黄昏前后了……   听到岑女士声音,齐长平和郭睿才都抬头,看了看岑女士,而后,目光都齐齐望向许娇处。   许娇也知晓他们两人在打量她,她穿着女装,脸上挂着面纱。但即便隔着面纱,也能隐约看到面纱下的精致轮廓和温婉动人,尤其是那双眼睛,淡淡垂眸里,藏着说不清的明媚韵致……   齐长平和郭睿都怔住……   齐长平对那双眼睛再熟悉不过,即便从未见过女装的许娇,但多看几眼,都能确认那双眼睛的主人,只是这幅模样的许娇,还是让齐长平愣住。脑海中都是他自京中离开时,相爷对他的叮嘱。   相爷对他有知遇之恩,也永远是相爷。   齐长平拱手,恭敬道,“许小姐。”   许娇看他。   至于,郭睿……   昨晚是天色太黑,又离得远看不清,再加上还有心里的恐惧,所以都没认真打量过对方,眼下,郭睿的眼珠子险些又瞪了出来……   眼见齐长平朝许娇拱手,郭睿也不得不照做,心不甘情不愿唤了声,“许小姐。”   而后,继续下意识朝她瞪着死鱼眼睛。   岑女士朝她道,“阿娇,郭大人是你兄长在东宫做伴读时的同窗。”   岑女士这么一介绍,郭睿忽然觉得心里这股子别扭劲儿松了下来,是啊,是许骄的妹妹,又不是许骄,他有病……   但见许娇看向他,郭睿脑子不受控一般,又瞪了瞪狗眼睛。   一瞬间,许娇想瞪回去,瞪死他才好。   最后理智朝他温和颔首,目光微微垂了垂,避开,轻声道,“郭大人。”   郭睿和齐长平都愣住。   这不是许骄的声音……虽然像……   许娇早前都是要故意沉着嗓子说话,声音都是特意压低怕旁人听出端倪的,旁人听惯了许娇早前的声音,一时都会怔住,反应不过来;因为许娇的声音清喉婉转,似夜莺,也似晨间朝露,全然和许相不同……   郭睿僵住。   心中彻底放下这个念头,绝对不是许骄。   比许骄舒服多了,也悦耳多了。   但是另一个许娇……   郭睿还是别扭。   岑女士又朝许娇道,“阿娇,长平大人是你兄长的同僚。”   许娇朝齐长平颔首。   齐长平温声道,“相爷对我有知遇之恩,长平永远记得。”   许娇平和笑了笑。   郭睿诧异看齐长平,心想齐长平这家伙心里得多感激许骄,见到人家妹妹还一个劲儿说你兄长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永远记得云云……   郭睿思绪间,岑女士复又开口,“两位大人先忙,我们也回去了。”   齐长平和郭睿两人再次朝岑女士拱手。   许是有许娇同岑女士在一处的缘故,岑女士明显一扫早前的阴霾,也仍由女儿挽着胳膊,朝齐长平和郭睿两人亲厚笑道,“郭大人,长平大人,记得明晚年夜饭。”   “好!”“多谢岑夫人。”   两人纷纷应声,许娇也朝两人颔 第092章 对策   齐长平忽得脸色煞白,西戎?   虽然西戎一直在西关城关外,也一直对西关虎视眈眈,但这么久以来,除了边界的一些小摩擦,一直没有实质性冲突。   而方才许娇的猜测,无异于让年关前的西关城拢上了一层迷雾和阴霾。   明日就是年关,年关是一年中最喜庆祥和的时候,这一段时日,城中的防患会松懈下来。   西关是边关,从年关到正月十五,整个西关城都沉浸在年关的喜悦当中。若是这个时候西戎来犯,分毫准备都未有,后果不堪设想。   西关城到鹤城的一路还有黑风沙,根本没有退路……   齐长平是西关城守,许娇的一番话让齐长平陷入最坏的思绪当中。   “长平,西关城有多少驻军在?”许娇忽然问起。   齐长平这才回神,也沉声应道,“常驻的兵力一万五人,精锐不过八千……”   西戎人骁勇善战,也就是说,能真正同西戎人作战的都不是一万五千人,而是八千人……   西关城的位置偏僻,其实是鹤城的延伸,又因为隔了一片广阔的荒漠,所以南顺的重兵是压在鹤城的。   鹤城才是边关重镇。   西关人口很少,自古以来就时常落入西戎手中,在西戎和南顺手中交替。所以西关城的战略位置很重要,但战略纵深不够,比不上鹤城,所以西关城于南顺而言,很微妙。   与西戎而言,西关城是东进的跳板。   但对南顺来说,除非西进,否则西关城则是游离于管辖内和管辖外的灰色地带,自生自灭……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西关城一度和朝中失去联系,但在最近的四五十余年里,西关城一直在南顺手中,只是即便在南顺,在国中的固有印象里,西关都是流放犯人的地方,连驻军都只有三两千……   齐长平来西关城之前,西关城就是这幅模样。   如今天子重视,陆续从鹤城遣了驻军来,但鹤城的重心不能放。齐长平也在西关慢慢充盈驻军,需要时间。   此时,如果西关真的遭遇西戎入侵,又断了鹤城的驰援,西戎事前做了这么准备,又特意挑了这个时候……西关城很危险……   齐长平低声道,“已经让人去探西戎虚实了,但需要时间。”   许娇看他,“有地形图吗?”   齐长平颔首,“有,但是不全,在官邸中。”   “去看看。”   “好。”齐长平点头。   不知为何,眼下这种时候有相爷在,齐长平心中莫名安稳了些许。   ***   官邸里是有地形图,也诚如齐长平所说,地形图不全。   大部分涵盖的都是西关城附近六七十余里的地方,也都是有驻军会巡逻的地方,七十余里开外几乎都是空白的,要不就是零星的痕迹。   齐长平道,“这还是这一两年以来陆续补充的,之前的资料更少,西戎的部落很多,西关城以外,基本都是西戎的强势区域,再往外探,很容易就会进入西戎的地界,不是容易事,也容易引起争端。在西关城,做这些事情都需慎重。”   齐长平说的这些,许娇自然都明白。关边处,若是有心,任何一丝细节都可以挑起争端,更何况刺探虚实,极容易让双方起纷争。   齐长平处事稳妥,知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尤其是同西戎相邻……   两人目光都落在这份不全的地形图上,眼下的西关城就是座孤岛,对方算准了时间,救援到不了,西关城的驻军又不够,内忧外患。   沉默稍许,许娇沉声开口,“长平,还是要让人去鹤城送信,即便眼下有风沙在,但等风沙过去,还是可以继续去鹤城求援,西关这边能拖多久是多久;但若没有鹤城的驻军来,西关会沦陷……”   从结果上来说,只有鹤城驰援这一条途径。   他们没得选。   许娇继续道,“哈尔米亚是个野心很大的人,他是想拿西关做跳板,西关不保,鹤城也有危险。西戎各个部落各自为政,百余年才出了一个哈尔米亚,若是让他们拿了西关,哈尔米亚会东进……西戎人本就骁勇善战,西关城若是守不住,南顺西边的屏障岌岌可危。”   真这么看,其实反倒清晰了。   要守西关城,必须有鹤城驻军在;即便西关城守不住,鹤城提前知晓了西戎的消息,也能做应对。   消息要尽早传到鹤城去。   齐长平环臂,颔首叹道,“我同相爷想的一样,既然对方在西关去鹤城的路上放了人,先遣一支三百人的队伍去绰绰有余,还可以清除这条线路沿路上的其他眼线和棋子,确保后续安全。”   一旦西关城同西戎开始交锋,后方的线路通畅便是重中之重。   许娇点头。   言辞间,听到厅外的脚步声传来,两人转身,见是郭睿来了厅中。   郭睿诧异,“许娇?你怎么在?”   这里是官邸的机要之处,放的是西关周遭的地形图,即便许娇是许相的妹妹,这处也不是随意就可以……   郭睿眸间的惊讶中,齐长平开口,“是我请许小姐来的。”   郭睿语塞。   齐长平没说旁的,而是直接同郭睿说起许娇路上的见闻,再   联想到他们近来在西关城外几十余里处发现的尸体,郭睿脸色铁青……   齐长平叹道,“眼下除了给鹤城送消息,还有更重要的事,怎么才能拖到鹤城守军驰援……”   齐长平继续垂眸叹气,“有黑风沙在,交通阻断,要等到鹤城守军驰援,怕是要月半时间……”   也就是说,在这月半时间内,西关城都是一座孤岛。   一座完完全全意义上的孤岛。   一座只有一万五千守军,但真正精锐只有八千人的孤岛。   许娇目光落在西关城外一百余里的空白之处,蛾眉微蹙,正欲开口,又恰好郭睿先开口,“西关能撑多久,怎么撑,取决于对方有多少人,我们能做什么应对,眼下西戎的情况还摸不清楚,也做不了旁的判断……”   许娇想说的也是这处。   她同郭睿想到一处去了。   齐长平颔首,“我先让人去鹤城,其余的,等明日晨间探子折回再说……”   许娇和郭睿都点头。   ****   已经夜深了,回府的马车上,许娇还没有困意。   齐长平和郭睿是已经派探子去打探西戎情况了,但探清西戎的情况只是一部分,而且这样的查探,一次能探清对方多少虚实其实都没有定数,所以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样的查探都不能断,而且,很可能还会无果。   眼下,唯一确凿的,只是西关城中的这一万五千驻军……   许娇仰首靠在马车一角,心中似沉入幽暗而不见光的湖底。   不清楚对方情况,不清楚远处地形,唯一清楚的,只有这西关城中的一万五千人……   许娇淡淡垂眸。   ……   下了马车,回到屋中,许娇还在看今日齐长平给她的那份地形图的缩略图。   临近西关城的确实很清晰,但更远处几乎没有太多参考价值,而从今天齐长平同她说起的,在西关城外四五十余里处发现了有商旅和雇佣兵的尸体,至少说明一点,对方是来探过西关城附近情况的。   这场仗,他们很难应对……   案几前,许娇看着这份缩略图出神。   晚些,屋外连串脚步声响起,许娇抬头,见是大监。   大监慌张入内,“相爷,奴家都听说了……”   许娇看了看屋外,伸出食指在唇边,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应当是怕府中旁人和岑女士听到。   眼下年关,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怕流言蜚语引起城中恐慌。   大监会意,快步上前,眉间都写着担心,“相爷,既然西关出事,相爷同岑夫人一道先回鹤城吧,有陛下身边的暗卫在,路上走慢些,在绿洲处避开黑风沙就是,也好过在西关城中冒险呀,相爷……”   大监叹道,“陛下好容易……”   许娇温声宽慰道,“大监,我知晓了,我心中有数,先等等,真要走,也不急在这一刻。”   大监欲言又止。   许娇道,“大监,放心吧,你让我好好想想。”   大监木讷点头。   临出屋时,心中再次慌乱摇了摇头。   稍许,苑中又有脚步声传来,许娇不用抬头也能听出是葡萄。   “怎么了葡萄?”她以为葡萄是来给她送茶水的。   这段时日都是葡萄在照顾她,她夜里看书,葡萄也会记得来给她添茶。   葡萄上前了,却没吱声。   许娇抬眸看他,“葡萄?”   葡萄一面伸手挠了挠后脑勺,一面支吾和为难道,“那个,大人,我有地形图……”   今日早前在官邸的时候,他就在厅外候着,后来长平大人送大人出来的时候,也正好在提地形图的事,葡萄是听到了,憋了很久,最后还是来了许娇跟前。   许娇意外,“你有地形图?”   葡萄点头。   许娇再次确认,“你是说这幅地形图之外的地形图?”   许娇伸手,将手中的地形图递给他,葡萄接过,很快看过,而后又点了点头,“是,我有……这幅地图上的空白处我都有……”   许娇惊呆,“你怎么会有?”   葡萄再度伸手挠了挠头,他一紧张就会如此。其实他不应当说的,葡萄一面环顾四周,确认周遭都没有人了,才一面尴尬从袖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地图,双手呈给许娇,一面说道,“就是上次同大人一道去西戎的时候,在路上抽空画的……”   许娇:“……”   许娇是想起上次他们出了西关,葡萄在路上有些心不在焉的,也一会儿东窜一趟,一会儿西窜一趟。   他们这一路走得很慢,葡萄也很少在她跟前转悠,她一直以为是榆木给葡萄安排了特殊的事情做,眼下看,他是有特殊工作,他跑去画人家的地图去……   许娇看了看手中的地形图,还很详尽!   什么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应当是平日没少干,而且,这绝对不是一个葡萄可以画出来的……   许娇想起了上次同行的二三十余个苍月的暗卫。   难怪了……   许娇恍然大悟,又问道,“是你自己偷偷画的,还是……”   葡萄老实交代,“是殿下让我带人画的……”   许娇心知肚明,果然,鬼才会相信柏靳让她去一趟西戎,真的是单纯让她去西戎送信 第093章 践行酒   齐长平是西关城守,此事需他拿定主意。   齐长平听过,沉声道,“容我想想,此事再议。”   “长平!”郭睿还想开口,齐长平打断,“方才商议之事可行便照此做,如果实在拖不住,西关死守时,让城中妇孺先退。”   郭睿没有再作声。   正好厅外脚步声响起,是六子来了厅中,“夫人请各位大人去用年夜饭。”   许娇恍然看向厅外,中午简单在官邸用了口饭,眼下才见入夜了。   “走吧,今日年关。”齐长平看向郭睿。   “许小姐~”大监轻唤了一声。   大监原本是来官邸打探西戎消息的,结果打探一番之后,发现比想象中的更险峻。   相爷不能再留在西关了!   大监焦头烂额。   旁人见许娇和大监落在最后,知晓大监是有话要单独同许娇说。   许娇是女流,西关城忽然生了这样的事,大监又是奉皇命送许娇来西关见岑夫人的,眼下西关将生战事,大监应当是想许娇赶紧离开西关城的。   旁人都心知肚明。   郭睿上前,“长平,你我二人谈一谈……”   齐长平看他,“此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我没有意气用事,齐长平,是我合适!”郭睿拽了齐长平便往苑中去。   大监则在许娇跟前,语重心长,“我的祖宗,我的相爷,您就带着岑夫人同奴家一道先离开西关城吧~”   大监在意的都不是他这枚项上人头了,相爷若是留在西关,他这颗头怕是要被天子给拧了。   但相爷的性子倔,除了天子,谁都拗不动。   大监一脸疾苦,“相爷已经没了,陛下这处可容不得您和岑夫人这里再有闪失了,西关即将有战事,您断然不能留这里了。”   昨日大监就说过,眼下更坚定了几分。   许娇笑道,“等过完年关再说,大监。”   大监愁死了。   刚想上前,见许娇已经行至胡广文跟前。   胡广文坐在轮椅上,许娇轻声道,“我推你吧。”   胡广文温声,“好。”   大监想起他们许久未见了,喉间的话由咽了回去。   ……   许娇推着胡广文从平缓处绕了下去,“会有些陡。”   “嗯。”他轻声。   许娇推着轮椅,看着他背影清矍,想起很早之前在东宫的时候,那时胡广文同宋卿源一面说着话,一面下着棋,她在一旁看书,时常被他二人的笑声打断.   那时候的宋卿源和胡广文都年少,有着少年最好的模样……   许娇有些想念那个时候的时光。   思绪间,听轮椅上的胡广文开口,“很久没下棋了,年夜饭后下局棋吧。”   许娇回神,“好啊。”   胡广文抿唇笑了笑。   ***   年夜饭的时候,都心照不宣,岑夫人跟前,都决口未提西关之事。   虽然傅乔和小蚕豆不在,但是齐长平,郭睿,还有胡广文都在,今日的年夜饭很热闹,岑女士亲自做了一整桌的菜,许娇觉得自己都要馋哭了……   有齐长平,郭睿和胡广文在,年关的酒已经开始喝了起来。   难得今日岑女士高兴,许娇也陪着岑女士喝了两杯,但不怎么敢多喝。   倒是郭睿心中藏了事情,喝得有些多了。   喝完之后,险些就伸手拥许娇,吓得大监赶紧上前挡开,郭睿才一遍遍朝许娇道,“你……别他们瞎胡说……我跟你讲啊,许娇,我同你兄长许娇,我们两人可好了!我给你说,我们好得穿一条裤子!”   许娇:“……”   谁特么跟你穿一条裤子,许娇心中嫌弃,但架不住郭睿一遍遍得话痨,“许娇我给你说,我和你哥是真的可好了……就是……我挺佩服他的,他脑瓜里都不知道装了什么,怎么转得这么快,我就想拆开来看看。”   许娇:“……”   齐长平赶紧将某人架到一边,又朝岑夫人道,“劳烦夫人,解酒汤,今晚还有事。”   岑夫人去做。   郭睿又“嗖”得一声从齐长平身前窜了个脑袋出来,“许娇!”   齐长平将他摁了回去,“可以了,郭睿!”   也刚好,空中放起了年关烟火。   这样的烟花在京中常见,但在边关却不常见,郭睿笑道,“看到没,这是齐城守花了自己一年的俸禄放给城中百姓看的,就一会儿啊,要没了。”   齐长平窝火,“你真的可以了,郭睿!”   郭睿是真喝多了,“我说你爱民如子还不好?城中百姓说城守啊,能不能看看烟花啊,他就真的辗转托人送了烟花来。”   齐长平扶他也不是,扔了他也不是。   郭睿抱着他,“长平……”   这一刻,齐长平想踹他。   烟花短暂,许娇仰首,想起远在京中的宋卿源,她好像又不能让他安心了……   但西关同京中很远,同消息传到京中,西关之事应当结束了。   还真如郭睿说的,这烟花还真不长,但看在城中百姓眼里,应当是寒冬腊   月里不一样的温暖。   正好岑女士折回,端了醒酒汤来。   郭睿也知晓自己喝多了,乖乖去喝醒酒汤去了。   齐长平同许娇一处,“相爷?”   许娇知晓他有事同她说。   苑中踱步,齐长平双手覆在身后,“相爷,大监说的是对的,您应当同夫人一道,和大监先走,西关战事将起,今日在官邸虽然说得容易,但一定都是厮杀和血腥,相爷不合适留在这里……”   许娇轻声道,“我为什么不合适?”   齐长平正欲开口,却见她笑眸看过来,“因为我是女子?”   齐长平平静应道,“不是。相爷是不是女子,在长平眼中无关紧要,相爷就算是女子,也是相爷,是长平尊敬的相爷。”   齐长平素来温和稳妥,说话也是徐徐道来,不惊不躁,“只是眼下西关不安稳,长平不想相爷涉险。”   许娇温声道,“长平,保家卫国面前,男女都一样……”   齐长平眉间微怔,有些东西在眸间掩了下去,而后才道,“西关城不一定守得住,早走晚走都一样……”   许娇方才一直在思忖,是不是应当告诉齐长平,但见齐长平坚持,许娇道破,“长平,我留下,是因为我见过哈尔米亚。”   齐长平诧异。   许娇继续道,“我在,哈尔米亚才会相信西关城真有驻军。”   齐长平沉默。   许娇深吸一口气,叹道,“长平,但是我真要劳烦你一件事——等傅乔回来,你安排她和我娘同大监一道,先离开西关。”   良久,齐长平沉声应道,“好。”   ***   郭睿酒醒了,提前同岑女士道了声新年好,便同齐长平一道离开府中。   今日就将新年好说了,岑女士眉头皱了皱,但没有戳破。   看着他二人并肩出了府中,一面走,还一面沉着面色说着事情,岑女士心中约莫有了猜测。   再问起葡萄时,葡萄说,“小姐在同胡先生下棋。”   葡萄称胡广文为胡先生,因为瞧着书生气很浓,只是因为双腿动弹不了,坐在轮椅上,多了几分清矍和消瘦的印象,所以葡萄称他为先生。   岑女士看了看苑中暖亭方向,没说什么。   很早之前,她送阿娇去东宫做伴读,半个月回家中一次,头一次回家中时候,就是胡广文送阿娇回来的。   岑女士对胡广文很有印象,也知晓阿骄在东宫多受胡广文照拂,阿娇也当他是兄长。   有一次胡广文送阿娇回来的时候,她听到阿娇唤了一声“哥”……   可惜造化弄人,原本胡广文是东宫身边最得力的一个,后来听说染了疾病,双腿站不起来,也从东宫离开了。   世事无常。   岑女士心中轻叹,没有再说旁的。   ……   暖亭内,许娇同胡广文一道下棋。   上次两人对弈应当是十余年前的事了,时光如梭……   “哥,你同我娘一道先离开西关城吧。”许娇终于还是开口。   他腿脚不便,留在西关城不安稳。   胡广文平淡道,“你应当走,不是我。”   许娇看他。   胡广文牵了牵衣袖,继续落子,平静道,“郭睿会出城,齐长平虽然沉稳,但缺些火候,他一人稳不住,我留在西关,能替他看着些。”   许娇看着他,既忘了落子,也忘了,早前在东宫时,胡广文就是鹤立鸡群的一个……   当初胡广文离开的时候,宋卿源在城关处站了整整一日,她那时跟在宋卿源身边,宋卿源脸色如落叶深秋。   她一直记得宋卿源那时说的话,他失了一个百年不遇的良才……   宋卿源惯来倨傲,能让宋卿源说出这番话,可见胡广文在宋卿源心中的位置。   如果不是胡广文去了鹤城,那她应当也不会是后来的许娇……   “哥……”许娇落子,“你真的不回京中了吗?”   以宋卿源对胡广文的信赖,胡广文即便是坐轮椅上早朝,朝中也不会吭声。   胡广文停下来看她,“阿骄,其实身在何处,在不在朝中,都没有什么不同……”   许娇错愕,似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手中没有再去拿棋子,而是凝眸看向胡广文,“哥,宋卿源平复西南蛮族,收编西南驻军,往东取滨江八城……是不是都同你商议的?”   许娇到方才才想明白。   胡广文原本以为她不会想到,但她忽然问起,胡广文也没有隐瞒,而是点头,“是。”   许娇这才不做声了。   也忽然明白了他口中那句身在何处,在不在朝中,其实都没有什么不同——因为他同宋卿源是知己,虽不是君臣,却仍在为宋卿源分忧。   天下之间,并非只有君君臣臣一种关系。   许娇低头,眼中莫名微润。   其实在宋卿源眼中,他根本不在意胡广文在不在朝中,因为无论胡广文在在不在朝中,他都在替宋卿源分忧,只是换了一处,换了身份,做得事并无不同。   并西南,收滨江八城……能和宋卿源在一道商议这些事情的,朝中加起来也没有几个……   在宋卿源心中,胡广文 第094章 大漠孤烟   马车从城外回官邸的路上,许娇已经看到城中开始戒严。   所谓的戒严,并没有限制百姓的活动,而是增加了不少巡视的人,也会盘查来往的人。   而且,自晨间起,就陆续驻军来来回回进出城门,看着模样,像是源源不断的鹤城驻军入城,然后开赴西关之外。   不少城中百姓都在打听,也都说是鹤城驻军来了西关城中,而且陆续出了西关,是要同西戎要开战了。   又说黑风沙马上要来了,鹤城驻军是特意赶在黑风沙之前抵达了西关城,西关城能容纳的驻军有限,都在西关城和鹤城之间驻扎着呢!   还有人说打听过了,看到往鹤城的方向去,全是营帐,这次不知来了多少驻军!   许娇在马车上听着,心中轻叹。   齐长平做事惯来稳妥,要一直有源源不断的士兵入城出城其实并不可行,但是若是说西关城中容纳不了这么多驻军,都在后方安营扎寨,便是虚虚实实。   即便有人去刺探,也不敢明目张胆刺探,只要终日扬尘四起,传令官来来回回,已经起到了蒙混的作用。   这几年,齐长平也好,郭睿也好,在西关磨练得越发老练,不似京中时候。   许娇放下帘栊。   郭睿已经离开西关城了,西关城的博弈才刚开始。   许娇看了看手中木簪,是在苍月时候,宋卿源给她雕得那枚木簪,木簪上还有细微的岑清两个字……   许娇手心握了握,重新把木簪别回发间。   ……   马车在官邸外停了下来。   大监远远迎上,一脸愁眉苦涩,再这样,就算西关城能够撑到鹤城的援军抵达,他也会被天子怄死的!   大监上前,悄声叹道,“我的相爷,我的祖宗!”   齐长平和胡广文,还有一侧的赵恩科都转眸朝她和大监看过来,她伸手将大监拽到了一侧,避开几人的视野。   几人才收回目光,继续看向厅中的地形图和兵马部署图上。   苑中,许娇温和宽慰着大监。   很早之前在东宫的时候,她就得大监照顾,同大监最是熟悉,也知晓怎么哄大监安心,这些年,大监没少在她身上操过心,她哄大监的话一套一套的,大监拿她没办法,她也把大监吃得死死的。   “所以,郭睿都去了,我怎么能被郭睿比下去呢,放心吧大监,我心中有数的。”许娇强行给大监塞定心丸。   大监再想开口,许娇已经往厅中去。   “相……”大监欲言又止,只能快步跟上。   厅中,有齐长平,胡广文,赵恩科和西关的其余几个将领在。   许娇上前的时候,齐长平同赵恩科几人道,“许小姐是许相的妹妹,是我请许小姐来的。”   听说是许相的妹妹,几人面面相觑过,都恭敬朝许娇行礼问候。   许相在朝中是何等人物,齐长平借许相的名义,堵旁人的嘴。   果真,厅中的人都没再多问。   大监也连忙上前,跟在许娇身侧。   陛下说的是,相爷要任起性子来,谁也拦不住,那他只能寸步不离得跟着。   当下,赵恩科正好看着地形图朝几人继续说道,“康饶昨晚就已经率了三千精锐提前去了克木地区设伏,根据探子传回的消息,还有早前胡先生打探的消息来看,西戎的先遣队伍应当会在两日后,从克木地区经过。康饶会在这处狭长处设伏,此处地形狭长,地势对我们有利,这一仗伏击会让对方措手不及,更重要的,康饶会让一支军队来回经过,营造出此处有大量驻军经过的假象,让对方猜测虚实……”   伏击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让对方猜测虚实。   赵恩科说完,在克木地区插上了三面红色的军旗。   意思是,这是有三千驻军。   他手中的红色军旗,每一面就是一千人。   也就是说,光克木地区就会用到三千人。   厅中,所有人脸色都紧张而凝重,驻军吃紧,人手吃紧,在作战部署图上显露无疑。   赵恩科又在繁伊地区插上了四枚红色的军旗,意味着,繁伊此处还会占用四千人。三千人加四千人,已经去到了七千人……   众人心中都捏了一把汗。   赵恩科继续道,“郭大人亲自带了四千人前往繁伊,是今晨出发的,预计三两日后就会抵达繁伊。从探得的消息,还有地形图上来看,繁伊是西戎东进的另一条路线,但这条路线不会走助力,是侧翼的人马,是扫清途中障碍,同时从侧翼进攻西关城的。所以,郭大人率领的人马,会在繁伊一带同西戎军队激战。”   郭睿带的死士有两千五百人,但是这两千五百人不够,所以还有驻军中的一千五百人,凑齐了四千人。这场战斗一定是死搏,要将对方侧翼的兵马全部扼杀在繁伊,才有可能逼停西戎主力。   赵恩科又道,“因为是侧翼人马,又是先头部队,所以人数不会很多,但是三五千人是有了,郭大人提前去,能设伏,偷袭,如果能够全歼这支侧翼的队伍   ,才会真正震慑到西戎,所以,这一场仗是关键,要不惜一切代价。”   许娇知晓,不惜一切代价的意思,就是这一场仗结束后,剩下的人可能不多了。   西关城八千精锐,再加上从牢狱中提出的两千多人,一共也就是一只万余人的队伍,总共十面红色的军旗,眼下已经用去了七枚,也就是说,剩下的红色军旗只有三枚,也就是三千可以作战的精锐。   这三千可以作战的精锐里,还要留一只在西关城内,如果真的不能将西戎铁骑阻止在西关城外,那这一千人便是最后的希望,死守西关城,也要护送西关城的百姓撤离。   厅中,众人的神色越来也浓重,脸色也越渐煞白。   赵恩科继续道,“康饶和郭大人最多能拖延二十余日,二十余日已经是极限,要拖够四十五日很难,所以,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最后的准备就是死守西关城,让百姓撤离。   赵恩科将最后的两面红色军旗插在了仓恒地区,沉声道,“如果不出意外,在康饶和郭大人之后,仓恒这里会迎来双方的正面交战,这是唯一一处对我们有利的地形。对方不清楚我方虚实,几面全线压境,也不敢贸然全军进犯,届时我们殊死抵抗,再加上康饶和郭大人手中的残部做侧翼,能拖上一日是一日。最后的二十余日,会很难……”   赵恩科说完,厅中又迎来短暂的沉默。   真正将兵力放在作战部署图上,才知晓进退维谷,骑虎难下。   除却这些精锐,还剩下七千人驻军,用黄色的军旗标志,这些驻军只放了两千人在西关城驻扎,其余的都会开赴仓恒。   如果仓恒破防,剩下的只有死守西关城。   如果真到那时候,城破只是时日问题,只有等待鹤城援军……   作战部署图上,红色军旗和黄色军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代表西戎军队的绿色军旗,密密麻麻得一片让人看得毛骨悚然。   大监脸色都有些泛青。   良久,齐长平沉声道,“好,很清楚,辛苦了,赵将军。”   赵恩科拱手,抬头时,继续朝齐长平道,“大人,末将今晚会借夜色领兵出城,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城中之事,还请城守大人掌控大局。”   赵恩科率部迎战去了,西关城中是需要有人掌控大局。   齐长平是城守,要最后留在西关城。   “好,赵将军保重!我在西关城等诸位凯旋!”齐长平躬身拱手。   大监多在宫中,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唯一一次,也是在当年昱王之乱的时候,看天子带驻军攻入京中,宫中,但那时四处驻军皆听天子号令,昱王乱党只是强弩之末,当今日,面对西戎进犯,全然不可同日而语……   赵恩科也好,还有早前的康饶,和郭睿也好,很有可能……   很有可能这一去都是回不来的。   大监偷偷摸了摸眼角。   早前在京中,郭睿是郭家子侄,有天子庇护,是何等的无忧无虑,郭睿也是大监看着长大的,齐长平是相爷的心腹,早前往来翰林院和明和殿,也都和大监熟悉,分明都是京中的少年郎,眼下在西关这处,却要以微弱的脊梁撑起西关……   大监心中鼻尖微微红了,没再抬头。   胡广文推了轮椅上前,“胡某与赵将军同行。”   胡广文言罢,旁人都惊讶投来目光。   “广文兄?”齐长平意外。   胡广文冷静道,“仓恒至西关有两日路程,有消息不一定能第一时间传回西关,我若与赵将军同行,诸事可以同赵将军一道商议。我早前在西戎呆几月,也对西戎了解,我在,能帮赵将军考量。”   胡广文的话无法让人反驳。   赵恩科皱眉,“可是胡先生,此行危险……”   胡广文温和笑道,“我才从西戎回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为何不可同赵将军和西关所有将士一道共进退?”   赵恩科语塞。   胡广文笑道,“我只是人在轮椅上……”   “胡公子……”大监只唤了这一声。   早前在东宫时,胡公子是何等样的人物,若是没有染上腿疾,南顺朝中的格局兴许全然不同。   而今日,就在西关城,却同样要奔赴前线……   大监心中复杂几许。   胡广文才转了转轮椅,面向大监,“大监,我知晓我做的事。”   大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许娇,知晓自己一个都拦不住……   只是胡广文说完,许娇也道,“我一道去。”   大监简直要疯了,“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相……”   大监口中的“相爷”两个字咽回喉间,大监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大监一直以为许娇是要留在西关城中的,所以底线也一退再退,但眼下,相爷忽然说她要跟去仓恒。   大监哪里会同意!!   原本在西关就已经够危险了,但有暗卫在,若是有事,他们全然可以先行撤离,可若是去了仓恒,那都是兵戎相见,战火狼烟!   大监心惊!   可许娇是一定要去仓恒的。   她需要清清楚楚知晓仓恒和繁伊,克木的第一手消息,才 第095章 一口气   应当是才打了胜仗的缘故,整个西戎大营中气势高涨,西戎人身材高大魁梧,骁勇善战,长相上有些紧接羌亚一族,但少了些羌亚人的俊美,面部轮廓更粗犷,也看起来凶悍不少。   许娇裹着厚厚的裹巾,穿着冬衣,带着眼皮手套,但在军中这样的地方,一看就是女子。   尤其是那双眼睛,在西戎军营中,引来不少瞩目。周围不少西戎士兵窃窃私语,也有私下的笑声。   许娇听不懂,但也知晓不是什么好话。   许娇身后的暗卫皆暗暗攥紧指尖,这些暗卫各个身手了得,藏在青木獠牙面具下的脸色都阴沉着,南顺士兵在沙场死伤无数,他们恨不得拔刀同这些西戎士兵肉搏,但不是时候,于是这一口气也都纷纷憋屈着。只是忽得,许娇驻足,跟在身后的众人也都纷纷停下,方才领众人入军营的西戎斥候首领也驻足转身。   都见许娇目光横掠,看向一侧笑得最隐晦的一人。   众人转眸时,那人眼中的神色还未来得及收回去。   忽得,当下气氛有些尴尬,那人僵住。   斥候首领也僵住。   许娇淡声道,“是我让人割了他的舌头,还是你来割?”   斥候首领顿时会意,连忙行礼,“岑大人息怒。”   斥候首领言罢,上前“啪”的一巴掌扇去。   那人顿时倒地,又立刻站起,听着斥候首领大骂一顿,又踹了两脚,还是站起不敢吱声。他们说的西戎话许娇听不懂,但见那人朝她低头,行大礼,口中念念有词,应当是赔礼道歉。   不待斥候首领开口,许娇瞥了一眼,继续往前走去,但由此一出,大营中即便是有好奇目光投来,也没有人再敢私下说笑。   许娇身后的暗卫心中都暗暗解气。   许娇身侧除了葡萄,所有跟来的人,包括葫芦都带了青面獠牙面具,青面獠牙面具是苍月暗卫的象征,许娇早前以苍月东宫特使的名义来过西戎,哈尔米亚身边的亲卫都认得出来她和青面獠牙面具。   方才的斥候首领就是哈尔米亚的亲卫之一,名唤乌齐卢,会汉文。   “大人稍后。”大帐外,乌齐卢入内通传。   许娇颔首。   大帐帘栊撩起的瞬间,许娇余光瞥到帐中的身影,心沉到谷底。   葡萄和葫芦都看到,也脸色煞白。   ……   大帐内,哈尔米亚正捏着郭睿的下巴,用生疏的汉文说道,“用你们的汉人的话怎么说来着,骨头很硬?”   同身侧的亲卫相比,哈尔米亚的身影不算高大,却精壮结实,因为有四分之一羌亚人的血统,所以容貌比旁的亲卫更接近羌亚人,五官也更俊美,少了些粗犷,但这俊美里透了傲慢,嚣张,狂野。   哈尔米亚说完,郭睿死死看看他,郭睿被身后的西戎侍卫架着,跪在大帐中,一身上下有近乎一半都是血迹,整个人脸色煞白,眼窝深陷,似是只剩了半条命。   “单于。”乌齐卢入内,恭敬行礼,“苍月的岑清大人来了。”   郭睿听不懂西戎话,但下颚上的力道忽得一松,他忽然吃痛。   仿佛下颚都险些被捏碎一般,口中吐出一口血水。   “岑清?”哈尔米亚惊讶,“柏靳的心腹小美人?”   乌齐卢再度颔首,“是。”   哈尔米亚轻嗤一声,“她倒是会挑时间。”   哈尔米亚身侧的谋士上前,“单于,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苍月使臣来军营,南顺和西戎双方在交战,她从何而来,恐怕有诈……”   哈尔米亚本就生性多疑,岑清这个时候出现,不用旁人说,他心里也有怀疑,但谋士问起,哈尔米亚却道,“她是柏靳的人,犯不上得罪她,来都来了,听听她怎么说。”   连串的西戎话后,郭睿听到身后帘栊撩起的声音,既而是脚步声传来。   脚步声很轻,是女子的……   郭睿被人架着,半条命吊着,根本没有力气去看来得是谁。   但在许娇踱步上前的时候,郭睿余光还是瞥到了她。   许娇?!   若不是眼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许娇身上,一定会有人看到郭睿眼中的惊诧!   许娇怎么会在这里?!!   尤其是在同西戎殊死搏斗厮杀,又落在西戎人手中,郭睿知晓许娇若是落在西戎人手中是什么下场!   就在郭睿要挣扎的时候,忽然想起官邸时,许娇说过,她曾见过哈尔米亚……   忽然间,郭睿脑海中有无数多念头闪过。   许娇为什么会在这里?   郭睿脑海中数不清的疑虑,但又忽然冷静下来,不对……许娇应当是同胡广文在一处的,即便仓恒一战,西关守军都战死,也不会让她落在西戎人手中。   郭睿忽然想起许娇执意留在西关,而许娇眼下也分明是认出他来了,但却没有出声。   郭睿心中忐忑而惶恐着,最后选择了噤声……   方才亲卫撩起帘栊的时候,许骄便取了脸上的裹巾。   眼下,许娇一面上前,一面取下羊皮手套,正好行至哈尔米亚跟前,白皙的指尖抚上肩头,入乡随俗,行西戎一族之礼,“单于。”   西戎各部落的   头领皆称首领。   这几个部落结盟,都以哈尔米亚为首,所以这几个部落都称哈尔米亚为单于。   岑清是东宫心腹,苍月使臣,代表的是柏靳,所以西戎一惯礼遇。哈尔米亚热忱上前,半生不熟的汉文道,“岑清大人,许久不见,美貌依旧,只是眼下战事当中,实在不适合岑清大人这样的女子出入。”   哈尔米亚的汉文,郭睿听得懂。   许娇也听得懂,许娇不卑不亢,“我就是见了有战事才来的。”   许娇言罢,目光大方看向一侧的郭睿。   葡萄跟着许娇一道入内,葡萄指尖死死掐进肉里,才忍着没让自己眼中氤氲。   许娇见郭睿半身都是血,眼窝深陷,脸上都是淤青和痕迹,没少受折磨。   哈尔米亚见她目光看向郭睿,也不隐瞒,“这是南顺的将领,别看瘦弱,骨头还挺硬。”   这番话,尤其是从哈尔米亚口中,用半生不熟的汉文说出,许娇强忍着心底的复杂情绪,平静看了哈尔米亚一眼,没有作声。   身后的侍卫再度将郭睿架起,郭睿吃痛,闷哼一声。   忽然,郭睿朝着许娇吐了一口血水。   许娇一惊,周围的人也都出乎意料,也因为他的举动,身后的侍卫毫不客气一顿拳打脚踢,许娇隐在袖间的双手抖了抖,她方才忽然会意,郭睿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知晓了,他不会拆穿,让她别担心;同时,也演给旁人看,他同许娇不认识,但是很讨厌她!   他是在帮她摘清。   许娇其实从未见过这幅模样的郭睿,再次被身后的亲卫踢上几脚,揍上几拳后,近乎剩下的只有气若游丝,也再度被架起。   许娇强忍着心底的颤抖,淡然问道,“问出什么了吗?”   哈尔米亚道,“嘴和骨头都很硬,拆几根骨头就好了。”   葡萄的指尖已经攥处血迹,恨不得当场拔剑。   郭睿似是看出,用尽剩余力气,骂了一声,“畜生,狗贼!”   葡萄回神。   哈尔米亚从袖间拔出匕首上前,葡萄和郭睿都心惊。   郭睿知晓许娇不能上前,许娇上前会暴露。   但葡萄忍不住颤抖,不能!郭大人会死!   许娇重重垂眸,避开眼前,在哈尔米亚匕首刺入郭睿胸口前,许娇沉声开口,“哈尔米亚!”   周遭都愣住。   许娇唤的是哈尔米亚的名字,而不是单于!   郭睿死死看她,她疯了吗!   她会暴露的。   葡萄也心惊。   哈尔米亚倒是意外看她,目光中多了些探究和旁的意味,许娇目光微凌,同早前比,多了些盛气凌人,语气中也不怎么愉悦,“你明知就算你拆了他,他也什么都不会告诉你,那单于是特意拆给我看的吗?”   许娇继续看他,“我不喜欢看这些戏码。”   忽得,哈尔米亚似是反应过来,笑道,“啊,忘了岑清大人是女子,见不得血腥!我不周全。”   言罢,扔了匕首。   葡萄舒了口气。   郭睿看向她,又吐了口血水,血水沾在她裙摆上,触目惊心的红。   “一丘之貉,惺惺作态。”郭睿说完,背上又挨了几脚,但也在她刚才开口护他之后,彻底和她划清了界限。   许娇不再看他,而是转向哈尔米亚,“我有事同单于说。”   方才一幕过后,哈尔米亚明显收敛了许多,“好,都下去。”   哈尔米亚言罢,亲卫将郭睿拖了出去。   血迹染红了帐中,许娇收回目光。   大帐中只有葡萄跟了许娇一道进去,葫芦和其他暗卫都侯在大帐外,见大帐帘栊撩起,郭睿被拖出,只剩了半口气,所有人都心惊,却都暗暗压了下来,葫芦默默记着人拖去了何处。   二月初的西关之外,天寒地冻,这么重的伤,即便不再动刑拷打,三四天也会冻死。   葫芦收回目光。   ……   大帐中,葡萄跟在许娇身后。   许娇是女子,眼下在军中,葡萄跟着,旁人都在大帐外并无不妥当之处。   哈尔米亚看向葡萄,目光中有笑意,“我记得他,长高了。”   葡萄行西戎礼,“单于。”   哈尔米亚笑了笑,遂将目光放在许娇身上,许娇淡声,“听说单于打了胜仗。”   哈尔米亚是枭雄,同样喜欢吹捧,“你们汉人的话怎么说?不值一提。”   许娇轻笑,“恐怕还是要提一提的,之前,不是还吃了败仗吗?”   哈尔米亚不怒反笑,“美人你很清楚啊?”   许娇不置可否,继续道,“原本这一趟我不应当来的,南顺同西戎打成什么模样,同苍月都没有关系。只是既然殿下愿意同西戎交好,又正好我这一趟从西关往羌亚去,途径此处,还是有必要提醒单于一声,单于,是真的觉得这一仗打赢了吗?”   许娇尾音处略微收了收,故意顿了顿,又道,“还要继续道?攻下西关城?”   许娇点到为止,剩下的沉默。   哈尔米亚眉头微拢,眉峰原本就很重,眼下,似藏了深邃,“岑清大人什么意思?”   许娇握拳轻咳一声,平静道,“单于,我方才要说的,都说完了,我 第096章 怎么办?   许娇入内,才发现这处营帐其实是审讯用的。   郭睿半跪在其中,双手被绳索吊住,整个人身体如同失去意识一般,往前倾着,也低着头,根本没力气支撑住自己。   许娇入内时,哈尔米亚正好一马鞭抽在郭睿身上。刺耳而尖锐的鞭声,夹杂着血肉模糊处忽然变得浑厚,郭睿沉声吃痛,但除了闷哼,分毫发不出旁的声音。   许娇强忍着心里的怒意、惶恐和害怕,垂眸漠然。   哈尔米亚抽完这一鞭,仿佛才发现许娇入了营帐内,当即回头看了她一眼,再将手中的鞭子递给了一侧的亲卫,笑道,“我刚刚在想,在繁伊时杀了我们这么族人,我以为多厉害一个人,结果这幅模样。”   许娇知晓刚才那一鞭子下去,郭睿应当撑不住。   许娇垂眸,“单于让我来看这些做什么?”   哈尔米亚看向一侧的谋士,谋士也见许娇并无异常,但被吊起来半跪在帐中的郭睿已经昏死过去。   哈尔米亚笑道,“方才不知道岑清大人来了,知道了,那一鞭就不抽了。”   许娇昨日才说过不喜欢看血腥,他自然不能当着许娇的面继续抽鞭子。只是郭睿已经昏死过去了,哈尔米亚看了看一侧的近卫。   近卫会意上前,一桶冰冷刺骨的水将昏死中的郭睿浇醒。   荒漠之中,气温极低,一桶冷水泼下,无疑于雪上加霜。   郭睿醒了,发着抖,也剧烈咳嗽着。   许娇没有出声。   哈尔米亚又吩咐了亲卫一声,亲卫应是。   哈尔米亚好像才反应过来,刚才说了一句西戎话,许娇并不能听懂,是不友善,遂又解释了一遍,“我方才是说,让他们看着,人昏过去,就浇桶冷水,让他一直醒着,就这么一直耗着,要么开口,要么慢慢死……”   许娇看向过郭睿。   郭睿应当是连骂和出声的力气都没有,只剩气若游丝。   哈尔米亚心思没放在郭睿上了,而是朝岑清问道,“岑清大人昨日是说,这一趟要去羌亚?”   许娇也收回思绪,应了声,“是。”   哈尔米亚生性多疑,一定会怀疑她。   今日会特意让她来郭睿这里,就是为了看她的反应。   她只能视若无睹,而且,要和平日一样,不能反常。   许娇目光从郭睿身上移开,不带任何同情,杂念和旁的情愫。   哈尔米亚看向谋士,确实,方才自许娇入内,就没任何不对……   哈尔米亚继续道,“西戎一族,部落繁多,眼下我抽掉了人手到西关这里,大漠广阔,去羌亚的路上也确实怕有流寇,我会安排人送岑清大人安稳抵达羌亚。”   许娇道谢,“劳烦单于。”   哈尔米亚看她,“不劳烦。”   只是话音刚落,哈尔米亚走近,临到她跟前,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袭来,许娇没有退后,而后抬眸看他。   哈尔米亚探究道,“只是我好奇,苍月去羌亚明明有近路,为何岑清大人不从苍月直接去羌亚,要绕道西关,走西戎去羌亚?是不是有些绕了?”   郭睿脑海中浑浑噩噩一片,却也听到哈尔米亚这一句,知晓对方是在怀疑许娇……   郭睿攥紧掌心,但因为手被绑在绳索上,也动弹不了。   心中如临深渊,又不敢抬头看她。   哈尔米亚是在朝许娇施压,在巨大的压力面前,有人会手足无措,原型顿显,许娇镇定看他,淡然道,“我来西关自然是东宫有事,至于旁的,单于问多了恐怕不太好……”   言外之意,触手太长了,管太多不是好事。   “也是,是我疏忽了。”哈尔米亚粉饰太平,但很快,目光里藏了怀疑和深邃,朝许娇笑道,“但我实在好奇,南顺和西戎正在交战,岑清大人……啧啧,是怎么能绕过西关重重守军,到我西戎营中来的?”   遭了!   郭睿心中一惊,对方识破了,许娇要出事……   郭睿想挣扎起身,但是根本动弹不得,因为挣扎,绳索动了动,哈尔米亚目光看去,葡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也准备按在腰间,随时准备拔出软剑。   许娇轻嗤。   她本就生得极美,美人轻嗤,旁人,便是郭睿都僵住。   许娇美目笑道,“单于,我能安全出入单于这里,为何不能安全绕道南顺军中?我出入西戎有凭借,出入南顺就无凭借?”   哈尔米亚愣住。   许娇轻笑,“单于是不是太小看殿下了,同西戎比,南顺才是苍月的睦邻,西戎不是。”   哈尔米亚脸色有些难看。   许娇继续道,“单于若是想多打探苍月同南顺的关系,殿下恐怕不乐意,单于你说是不是?”   许娇言罢,哈尔米亚遂跟着笑起来。   身后的谋士也跟着赔笑。   许娇不仅没退,反而继续上前,“单于,西戎要对南顺西关做什么,苍月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南顺西关有什么,苍月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吗?”   许娇话中有话,但这句“至于南顺西关有什么,苍月也会睁一   只眼闭一只眼”,犹如箭矢正中箭靶,直击哈尔米亚心底。   哈尔米亚罕见沉默。   郭睿亦听呆了去。   从早前觉得要出事,到眼下,只是几句话的功夫,仿佛扭转了乾坤,郭睿僵住。   许娇继续道,“既然苍月不会管西戎和南顺的事,那苍月的事,单于是不是也不管为好?”   许娇礼貌笑了笑。   哈尔米亚才又露出笑容,“岑清大人别介意,我不是这意思,只是觉得蹊跷而已……”   许娇慢慢取下手中的羊皮手套,口中依旧淡然自若,“我说了什么,单于可以听,也可以不听,去羌亚一路,我身边有暗卫在,单于身边的亲卫送不送,我都能顺利抵达,单于信吗?”   许娇说完,哈尔米亚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许娇手套摘完,葡萄已经将手中的锦盒递上。   许娇一面接过锦盒,一面低头道,“哈尔米亚,我和殿下都不喜欢旁人试探。”   许娇说完,依次从锦盒中拿出各种珍奇异宝,譬如名贵宝石,夜明珠等等,哈尔米亚脸色更加难看。   许娇看他,“这一趟只是借道而已,承蒙西戎一族各位部落首领的厚爱,这些东西,岑清受之有愧,还是统一还于单于手中,单于一并处置未好。至于羌亚一行,等后日风沙小些,我就走,单于不必派人送,我身边的暗卫会安稳护送我抵达,至于今日之事……我也会如实告知殿下。”   许娇言罢,葡萄上前,将锦盒放在营帐中的案几上。   许娇目光瞥过郭睿,又道,“还有,如果我是单于,我就不会杀他。”   哈尔米亚皱眉。   许娇沉声道,“一个活人,比一个死人用处大。”   许娇说完,伸手行了西戎礼,而后唤了声,“葡萄,走。”   葡萄连忙跟上。   走出大营很远,见身后没有人跟上来,葡萄低声,“没有人跟上。”   许娇额头都是冷汗。   方才,哈尔米亚是特意的,她也险些就被识破,幸好在来这里之前,都逐一想过,也同胡广文逐一演练过……   很险!   但凡露出一丝破绽,下场可想而知。   许娇长长舒了口气,也咬唇。   葡萄继续道,“方才看郭睿大人模样,撑不过两日……要不要救?”   其实葡萄也不知道怎么救,但总寄希望于许娇。   许娇再度沉声,“我们若是救他,只会害死他。”   葡萄诧异。   许娇叮嘱道,“照我早前吩咐的去做,去!”   葡萄点头。   ***   方才营帐中,许娇撩起帘栊径直离开,哈尔米亚和谋士留在帐中,稍许木讷。   “怎么看?”哈尔米亚问起。   谋士低声,“不像。”   哈尔米亚方才在许娇处吃瘪,心里正有些不爽利,便道,“是不像,日后就不要多猜测了,得罪苍月对我们没好处。”   许娇最后几句话中的威胁意味还在,等她都出了营帐许久,哈尔米亚还皱着眉头,脸色有些青,口中的西戎话飞快翻滚着,“这个女的不好惹,柏靳敢让她一个人出入南顺、西戎和羌亚,就知晓她有这个本事,也一定给足了她凭借,犯不上同她撕破脸。”   同她撕破脸,便等同于同柏靳撕破脸。   柏靳远在苍月,都是岑清说什么便是什么……   言辞间,又有亲卫入了帐中,“单于。”   “说。”哈尔米亚脸色凝重。   亲卫行礼,低头道,“单于,都探过了,岑清大人周围的暗卫确实都是苍月口音,不是南顺口音。”   “继续说。”哈尔米亚沉声。   “也打听过了,对方很清楚苍月国中的事,但是不怎么清楚南顺的事,应当不是南顺国中的人,都是苍月国中的人。”   哈尔米亚摆手,亲卫退了出去。   谋士叹道,“看来,真是我们多心了……”   哈尔米亚捏了捏手上的扳指,冷声道,“最好是我多心了,如果不是,那岑清这个人,未免太厉害了些。一个女的,哪有那么大的魄力!她敢只身一人来这里,一定是仗着背后有苍月,惹她做什么?”   谋士颔首。   哈尔米亚继续道,“岑清才从西关出来,西关城中的情景她是最清楚的,她不说,就再让人去探,再迟两日无所谓,我们拿下西关是为了做跳板,让其他部落看到,跟着我才能复兴西戎,但若是南顺在西关早有准备,我们折在这里,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得不偿失。”   谋士应是。   而后,谋士又看向郭睿,“这人要怎么办?”   哈尔米亚眼中狰狞,“能怎么办,既然岑清都开口了,不留她些薄面,今日怎么收场?她之前说会最后的一句,是给我台阶下,我若不下,就是不给她颜面。”   谋士也反应过来。   哈尔米亚继续道,“再留他两日,两日后,若是交战,就将他首级尸首扔在南顺驻军面前,让他们好好看看。”   哈尔米亚的心思并不在郭睿上,“再派探子去打探,不差 第097章 宋卿源……   许娇一直在想,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想出来。哈尔米亚出其不意的这一步让她措手不及。   四更天都过了,转眼离二月中旬只剩了八日。   许娇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许是想了太多也想不到出路,又许是压力逼得人一直高度紧张到喘不过气来,许娇脑海中一直浑浑噩噩的。   浑浑噩噩里,又始终觉得哪里不对,似是漏了什么一般?   ……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葫芦入了帐中,见许娇还坐在案几前出神,葫芦轻唤一声,“小姐……”   他以为许娇一整晚没睡。   许娇抬眸看了看他,仿佛在想什么一般,没有应声。   葫芦沉声道,“小姐……”   “等会儿。”许娇打断,自方才起她就在案几前想到些蛛丝马迹,葫芦打断,她让他先噤声。   许娇是近乎拂晓才阖眼。   阖眼不多会儿,忽然又醒了。   昨日一直在想对策,反而头晕脑胀毫无进展,但在小寐一会儿后,脑子放空,压力也暂时放下,整个人却似忽然缓过来了。   她是终于想起何处不对!   哈尔米亚想借仓恒驻军的人除掉枯木和普益两个部落,但这是哈尔米亚的如意算盘。普益和枯木两个部落原本就同哈尔米亚有矛盾,怎么愿意听哈尔米亚的话去送死?   逻辑不对!   葡萄说枯木和普益两个部落早就让人去看着郭睿了,是想保住郭睿的性命。想保住郭睿的性命,就是不想出兵打仓恒。   而且,如果普益和枯木真想出兵攻打仓恒,就不会有前两日的内讧了!   许娇脸色越渐苍白。   昨日哈尔米亚突然提起让普益和枯木攻打仓恒的时候,她是措手不及,也愣住了,所以没有想清楚其中不对的地方……   眼下,许娇才回过神来,要么是前两日内讧的时候,哈尔米亚和枯木、普益两个部落达成了协议,两个部落忽然愿意一起去攻打仓恒了……   这样的可能性很小,若是都达成了协议,哈尔米亚也不会让这两个部落去送死。   那再一种可能性——就是哈尔米亚在试探她……   许娇的脸色从煞白,缓缓变得铁青。   ——前几日倒是忘了问起,东宫近来可好?   ——他实在谨慎,早前才让人送过信给我,眼下又让你来一趟!   ——我的建议,殿下考虑得如何了?   许娇额头都有冷汗渗了出来。   哈尔米亚真要问,她到大营的第一日就问了……   她昨日还真以为她蒙混过关了过去,但细下想,怎么这么凑巧,她来西戎营中之前,柏靳才有过书信给哈尔米亚……   但要是压根,柏靳就没有书信给过哈尔米亚呢?   许娇后背都被冷汗浸湿。   如果哈尔米亚先用攻打仓恒试探她,再用柏靳试探她,那她已经露出马脚了……   许娇指尖继续不规则得轻敲桌面,眼眸在眼眶中转着,思索着。   哈尔米亚早前已经明明没有怀疑她了,从什么时候又开始怀疑她的?还这么笃定?   许娇思绪着。   忽然,内讧?   许娇恍然大悟,对,是内讧,普益和枯木忽然向哈尔米亚发难,哈尔米亚一定肯定会查原因。   无论什么原因,但都是她来了大营之后的事,真要打听也不难。哈尔米亚本就多疑,应当也拿捏不准,所以昨日才会特意试探她。   其实,带她出去骑马,并不是不想让其他部落的人知晓他们谈了什么,而是……   许娇指尖僵住,眼神也收紧——而是昨天哈尔米亚已经动了杀心,想借着骑马让她意外坠马身亡,这样就算柏靳真要追究都没有理由……   许娇咬唇。   但哈尔米亚没有杀她,因为早前他见她的时候,她确实是柏靳的人,所以哈尔米亚吃不准是她的缘由,还是柏靳的缘由。   眼下对哈尔米亚来说,最重要的是西关和内讧的事,他可以暂且将她放到一边,秋后算账也不迟,所以才对她说,等过两日让人送她去羌亚,其实是拖住她……   那这个时候,她更不能说要先走了。   如果说了,便等于将这一层欲盖弥彰都撕破了,逼得哈尔米亚提前对付她。   许娇看向葫芦,她一夜没怎么合眼,略带沙哑的声音道,“暂时走不了了,哈尔米亚应当怀疑我了。”   葫芦骇然。   ***   大帐内,哈尔米亚同谋士一处。   “单于昨日试探过了吗?”谋士问。   哈尔米亚捏着酒杯,沉声道,“岑清是有问题。”   昨日西关的细作有一人到了营中,说好像见过岑清身边的葡萄出入西关官邸,是取狐狸毛披风的。   葡萄生得眉清目秀,在西关这样的地方很容易引人注目,他也正好见过岑清身上的狐狸毛披风……   但岑清是柏靳的人,他早前也试探过了,所以他还是有几分不信。   可此事不是小事。   岑清如果是南顺的人,那她一定很在意仓恒,所以他昨日拿普益和枯木攻打仓恒试探岑清。   岑清的一惯清冷,在他说起的时候,明显愣了稍许,而且目光中有惶恐之色,虽然很短,但只要留心就能捕捉到。   他再用柏靳的书信试探她。   她如果不知道柏靳送了信,大可以说不知道,但她明显怕他知晓她不知道……   柏靳根本没有派人来过。   岑清有事情隐藏,才会心虚。   谋士惊讶,“那……这岑清是假的?”   哈尔米亚摇头,“不是假的,我确认是她,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谋士诧异,“单于没杀她?”   哈尔米亚眼中忽得犀利一敛,“我昨日是想当场杀了她,但事后一想,还不知道她背后有什么目的,与其如此,不如等西关之事结束后,好好拷问一翻。而且就算拷问不出来,这么聪明的美人,就这么杀了可惜了,不如先留着,日后用来一一笼络其他部落?”   谋士隐晦笑了笑。   哈尔米亚继续道,“把她留在军中,事后推脱说她死在两军交战,兵马混乱时,柏靳能有什么办法?再说,她若‘死’了,从她嘴里套出些苍月的秘密岂不是更好?”   谋士问道,“那要让人看押起来吗?”   哈尔米亚摆手,“不用,我还想看看她要做什么,左右都在这军营中,她能长出翅膀飞出去?让人盯着。”   谋士应是,而后又问道,“那普益和枯木两个部落……真要他们去打仓恒吗?”   哈尔米亚笑了笑,“细作说城中每日来来往往都有鹤城驻军,岑清也暗示西关有驻军,我反倒觉得更有问题。我已经让另外两个部落偷袭仓恒去了,如果仓恒能打下来,就说明西关是个空壳子,普益和枯木看了,自然也老实了……”   谋士不解,“为什么岑清暗示西关有驻军,单于会觉得更有问题。”   哈尔米亚拧了拧大拇指上的扳指,沉声道,“你好好想想,她来了军营几日?”   谋士错愕,“七八日……”   哈尔米亚眸间都是阴冷,“七八日是什么概念?对方如果没有增援,剩下都是些老弱残兵,兴许连一万人都不到,不用半日就能打下来。而我们有十几万大军,足足七八日的时间,就算对方不是几千人的空壳子,有五六万人,这八日时间,西关也早就是囊中之物。她一个人拖延了五六万驻军都未必能拖延的时间,还让普益和枯木跟着起内讧,你说她来做什么的?”   谋士惊诧。   哈尔米亚攥紧掌心,“再拖,鹤城的增援就会到了。”   ***   大帐中,葡萄回来,“大人,我们的人还是可以自由行动,没有人拦着。”   葫芦也看向许娇,“小姐,会不会多虑了?”   许娇沉思,低声道,“不会,他是在试探,看我要做什么。”   葡萄叹道,“大人,那我们要做什么?”   许娇沉声,“既然我们走不了,留在这里也是死,仓恒也守不住,我们只有赌一回,赌哈尔米亚猜不到……”   葡萄和葫芦对视一眼,葡萄喉间重重咽了口口水。   “我来找机会。”许娇垂眸。   只是许娇言罢,又有暗卫撩起帘栊入了帐中,慌张道,“大人,普益和枯木一族在主帐同哈尔米亚闹起来了,闹得很大,提了郭睿大人,双方在主帐中动手了。”   许娇看向葡萄和葫芦,但很快乌齐木来了帐中,“大人,单于有请。”   “我马上来。”许娇应声。   等乌齐木出了帐中,许娇才看向葡萄和葫芦,“机会来了,但是只有一次。”   葫芦和葡萄颔首。   ***   主帐之中,普益和枯木部落的首领都在同哈尔米亚争执,“你明明知道西关有重兵在,你还拿我们族人去送死?”   “西关的细作说鹤城已经到了;苍月的使臣也已经暗示过你了;南顺将领也已经招供了,仓恒有大量守军在;哈尔米亚,你究竟安得什么心,你自己心里清楚!”   “是吗?”哈尔米亚笑了笑,“细作的话就一定可信吗,就不可能是对方安排好让你我看的?如果仓恒乃至西关都只是个空壳子,南顺大费周折就是为了故布迷障,让你我相信仓恒有大量驻军,他的将领为什么要招供有大量驻军在?”   普益首领怒道,“汉人不都讲虚虚实实!还有苍月使臣!”   言及此处,乌齐木正好入内,“岑清大人到了。”   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向刚入大营的岑清身上。   岑清身边一直都有葡萄在,今日帐中气氛剑拔弩张,岑清带一个青面獠牙面具的暗卫入内不突兀。   许娇瞥了一眼大帐中被人架着跪在一处的郭睿,很快收回目光。   郭睿方才就被人提出来,到主帐中见到西戎各个部落的首领与哈尔米亚,他们用西戎语激烈争执着,甚至剑拔弩张,郭睿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没来得及反应,又见许娇入了大营中。   郭睿心底隐约觉得要出什么大事……   众人目光都落在许娇身上。   郭睿余光看了看葫芦和葡萄,见那张青面獠牙面具下的眼睛有些熟悉,许娇身边的葫芦?   郭睿惊讶。   葫芦朝他微微颔首。   郭睿忽然反应过来,难道……许娇要在这里动手?!   郭睿心底砰砰跳着,仿佛下一刻就要跃出胸膛。   在满是西戎首领的营帐中,就只有他们几个人!!   郭睿忍不住轻轻颤了颤,但又强忍着不敢太过明显。   大帐中,哈尔米亚用生疏的汉文,笑着朝许娇问道,“仓恒和西关真有重兵吗?美人,好好想清楚?”   郭睿看向许娇,他整个人的脸色因为紧张而开始泛白。   许娇脑海中飞速拿捏着,要让哈尔米亚放松警惕,她一定要和前几日保持一样,哈尔米亚才不会疑心。   许娇轻哂,“单于,我说了好几次了,这是你们西戎和南顺的事,苍月什么都不想掺和。”   大帐中,每个部落首领身边都有精通汉文的人跟随,许娇说完,很快有人译出。   许娇继续道,“我奉东宫之命去往羌亚,途径西戎,单于这里在同西关开战,我担心路上有流寇,所以请单于安排人手送我一程……我就顺便提醒了单于一声,留意南顺,实在不知道单于想借我的口说什么?西戎同南顺也好,还是你们西戎内部的事也好,我都没有兴趣。”   许娇说完,普益部落和枯木部落的首领当即道,“哈尔米亚!”   岑清是苍月的人,普益和枯木都不愿意因为哈尔米亚的缘故同苍月交恶。   哈尔米亚没有搭理,而是从位置上起身。   许娇是特意激哈尔米亚近前的……   见他上前,葡萄和葫芦都深吸一口气。   眼见哈尔米亚一步一步走向许娇,却又骤然停留在离许娇有段距离处,葡萄和葫芦心底又沉了下去,还是太远……   众人各怀心思的时候,哈尔米亚笑着开口,“岑清,你好像不知道,昨日西关的细作告诉我,曾看到你的人出入过西关官邸?”   哈尔米亚言罢,伸手指了指葡萄。   帐中纷纷哗然。   葡萄本就紧张,忽然听到这一句,顿时僵住,脸色一白,有些慌乱。   哈尔米亚笑了笑,目光继续看向许娇。   许娇心中飞快计量着,要逼哈尔米亚上前,就要下一剂猛药……   许娇看了葡萄一眼,又转头看向哈尔米亚,面色如常,“细作是你的人,你想让他们说什么,他们就会说什么,我好奇的是,你为什么要处心积虑针对我……”   许娇顿了顿,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可是因为听到风声,殿下觉得单于刚愎自用,未将苍月和殿下放在眼中过……”   许娇这句话一处,大帐中顿时嗅出了不同意味——苍月原来不满哈尔米亚。   哈尔米亚也特意想掩饰此事!   难怪!   哈尔米亚脸色果然一变,“岑清,你是不是打着柏靳的旗号做旁的事,审了就知道了。”   哈尔米亚愤怒上前几步,但还是停下来。   许娇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儿,没有退路了,许娇继续道,“不是你想让普益和枯木两个部落去攻打仓恒,借机除掉他们两人吗?”   话音一落,见哈尔米亚没有反驳,大帐中所有人纷纷拔刀。   普益首领和枯木首领怒道,“哈尔米亚!你敢算计我们!”   哈尔米亚一伙的部落首领和侍卫也拔刀。   葫芦也跟着拔刀。   现场气氛顿时到了极端,葫芦和葡萄对视一眼,眼下,他们双方的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   等机会!   许娇,郭睿,葡萄和葫芦都屏住呼吸。   哈尔米亚应当也没想到许娇会来这么一出,带着压迫感,一步一步离许娇越来越近。   近了,再近一些……   葡萄和葫芦眼神都不敢移开,但最后哈尔米亚再次停下,郭睿闭目。   哈尔米亚笑道,“岑清,你知道我昨日为什么没杀你吗?”   许娇隐在袖间的指尖死死攥紧,反问道,“你要杀我?”   普益首领恼道,“哈尔米亚!你疯了是不是!她是苍月使臣!”   哈尔米亚吼道,“各位!仓恒是不是有重兵很快就会知道了,我昨夜已经派人攻打了仓恒!”   不仅帐中其他首领,许娇,郭睿,葫芦和葡萄都惊住!   昨夜派人攻打仓恒?!   哈尔米亚看向许娇,犹如棒打落水狗一般的快.感。   哈尔米亚用西戎话道,“两位叔伯,你们看看不就知道了,是我处心积虑,还是你们被人骗了,西关究竟有没有重兵,很快就有结果了……”   看着许娇脸上的僵住表情,哈尔米亚心中快.感更高,遂而继续上前,“岑清,我等着,等我收拾完西关,会先让人好好照顾你,再剥了你的皮……”   许娇隐在袖间的掌心已经因为紧张,全是冷汗。   近了,就是现在!   许娇闭眼,身侧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刀光一闪,葡萄手中的软剑已经架在哈尔米亚的脖子上。   速度太快!   葡萄的打扮就是近侍,根本没人见过葡萄腰间的软剑!   许娇脚下都是软的,嘴唇也都煞白没有血色。   方才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葡萄身上,见他劫持了哈尔米亚,都大惊失色。   半晌,才又反应过来,除了哈尔米亚,许娇身边另一个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暗卫,也趁着众人看向哈尔米亚的时候,当场斩杀了普益首领身后的亲卫,染血的刀夹在普益首领的脖子上。   这两幕来得太快,快得根本让人反应不过来。   普益部落首领和哈尔米亚都面如死灰。   “都别动,都别动!”有清醒的人出声,整个帐中的氛围紧张到了窒息的地步。   “你出不去的岑清!”哈尔米亚沉声。   葫芦开口,“葡萄!”   葡萄的刀锋瞬间将他的脖子割出了一丝血迹,众人才知晓他手中的武器有多锋利……   帐中再不敢随意出声。   许娇镇定道,“都听到了,你们单于想用什么手段对付我,我要是留下才是自取其辱,今日之事苍月都会记得,你们也都要与苍月为敌吗?”   被葫芦劫持的普益首领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西戎话,有人颤声译道,“那你劫哈尔米亚就是,劫我做什么?”   许娇道,“你们各怀鬼胎,我无论劫持哪一边,都有另一边想趁机至对方于死地,我都会跟着送命,语气如此,不如劫持两个人,你们更应该放心,我谁都不会杀,因为我只想安稳离开。”   翻译的西戎话说完,帐中面面相觑,她说的没毛病。   葫芦冷声,“都让开!”   许娇手中不仅有哈尔米亚,还有普益首领,旁人只能让开。   许娇看向郭睿,“解开他,我们还要个南顺的人质。”   葫芦又看向一侧的亲卫,亲卫看向普益,普益点头,亲卫上前,用刀砍掉郭睿身上的绳索。   郭睿还是没什么力气,但勉强能走。   葫芦架着普益首领在前,郭睿拿着刀剑同许娇一处,葡萄和哈尔米亚在最后。   大帐外虽然满满都是西戎士兵,但也有二三十余个南顺暗卫,不再是许娇,郭睿,葫芦和葡萄四人。   有人上前搀着郭睿,二三十余人也能相互簇拥着,离开营中。   郭睿从没想过这一趟还能从鬼门关离开,也从未想过许娇能撑到这种程度。   所有人陆续上马。   许娇骑不了快马,葡萄骑马带着许娇;郭睿也骑不了,由一侧的暗卫带着;剩下的暗卫里有人将普益首领和哈尔米亚都绑起来,搭在马匹背上,分别由一人看着。   几个暗卫在前方开路,其余人一道,还有几个暗卫断后。   西戎人不可能不管哈尔米亚两人,便一直骑马远远跟着。   许娇的方向是往仓恒去的。   郭睿清楚,有哈尔米亚和普益首领做人质,即便仓恒破了,西关还有一线生机。若不是许娇将两个人都劫了,他们眼下的局面一定很被动。   郭睿看向许娇,一面快速骑着马,一面庆幸笑了笑,这人脑子究竟装了什么,怎么会这么稳妥?   许娇才来不及看他。   她从来都没骑过快马,葡萄带着她,她根本不敢睁眼,眼睛闭着,动都不敢动。   郭睿一直在笑,就许娇这样的,骑马都会吓得闭眼睛的,竟然……   郭睿笑得咳嗽不停。   大漠荒原,好似没有尽头,到处都是风沙迷眼,但郭睿觉得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   马蹄飞驰着,越渐逼近黄昏。   哈尔米亚一直没有吭声,余光远远瞥到身后的侍卫跟着,他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也知晓这样的场合要怎么才有机会逃脱。   西戎人骁勇善战,而哈尔米亚是其中最厉害的几个,马背上只有一个暗卫看着他,这里的暗卫也总共只有二三十个……   哈尔米亚一点点用手上扳指里隐藏的锐角慢慢划开绳索,他目光也看向对面普益部落首领,对方也看到他,哈尔米亚朝他点头,他也点头。   在外族面前,他们都是一族。   哈尔米亚手上的绳索已经松开,但是还佯装抓住。   在经过类似小段绿洲的时候,哈尔米亚忽然暴起,用腰腹力量跃身上马,暗卫一惊,但哈尔米亚手中的扳指已经划破暗卫的喉咙,很快趴在马背上,一手稳稳握住缰绳,一手用扳指隔断腿上的绳索。   他的速度太快,旁的暗卫反应过来的时候,哈尔米亚已经骑马扑向带着普益首领的那个暗卫,直接将人扑倒,将普益从马背上扯了下来。   西戎和巴尔都是在马背上的民族,普益首领滚落下的时候避开了要害,哈尔米亚用扳指割断绳索。   断后的几个暗卫很快和哈尔米亚遭遇,但顷刻间被哈尔米亚和普益首领两人制服。   又有暗卫陆续停下,葫芦大声吼道,“走!”   身后有追兵!对方已经跑掉,他们抓不住!   停下来被西戎人抓住就是死!   “走!”葫芦大吼一声。   许娇心惊,哈尔米亚真的逃脱了,他们能从大营出来,是侥幸,是对方措手不及。但身后都是西戎追兵,他们本就人少,没有胜算。   哈尔米亚活动活动筋骨,有人牵马上来,哈尔米亚道,“舅舅你先回去!”   普益首领道,“我也要亲手杀了她!”   哈尔米亚笑道,“那就一起!”   ……   “看清楚了吗?”葫芦问起的时候,葡萄额头都是冷汗,最后的暗卫道,“至少两三百人!”   两三百人,郭睿咬牙!   葡萄又道,“有弓箭手!”   许娇嘴唇都咬出了血色,   话音刚落,便有弓箭射来,更有强弩射中马匹,有暗卫连人带马摔下。   箭矢如雨一般袭来。   不断有人中箭倒下,身后的人越来越少。   不断听到弓箭刺入骨肉的声音,许娇眼眶都是红的。   葫芦忽然道,“葡萄,你们先走!”   “葫芦哥!”葡萄惊住!   “葡萄,你们几个送小姐和郭睿大人先走,你们几个和我一起留下,快,没时间了!”葫芦勒马。   身后十余骑纷纷勒马停下,葡萄浑身都在颤抖,还是没有停下,一面哭着,一面继续向前。   “葫芦!”许娇大喊,眼前已经全然湿润看不后方。   ——小姐。   ——怎么了?   ——上次宫中生变,葫芦没留在小姐身边,这次葫芦一定守着小姐。   许娇泣不成声,郭睿也眼底红透。   黄昏过后,风沙越渐迷眼。   “起风沙了!”暗卫惊呼。   “离仓恒还有多远?”郭睿问。   葡萄道,“至少两个时辰!但是……我们可能迷路了!”   葫芦他们十余个人根本抵挡不了两个时辰,前面又有风沙在。   “进风沙!”郭睿咬牙。   葡萄点头。   眼见那十余骑冲入风沙之中,葫芦已经和周围的暗卫一道杀红了眼。   从十余人到十人,到几人。   周围的暗卫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又都是哈尔米亚的亲卫。哈尔米亚看着冲入风沙的许娇,亲自拔刀上前。   葫芦身后并肩作战的人越来越少,临到最后只有三两人,葫芦转身见哈尔米亚的刀向他劈来。   葫芦肩膀上中了一刀,刀都再握不稳。   哈尔米亚上前又是一刀,但仿佛不想直接杀了他,这一刀砍在后背上,葫芦趴下。   周围的暗卫也都动弹不了。   眼看着哈尔米亚走向葫芦,众人都闭眼,但却在哈尔米亚临近时,葫芦忽然起身将他按倒。   两人肉搏在一处。   周围的西戎人看得更兴奋,葫芦已经重伤,不可能肉搏得过哈尔米亚。   但不知葡萄哪里来得力气,不仅同哈尔米亚厮杀到一处,又忽得从腿间拔出匕首,差一分就扎进哈尔米亚胸口。   哈尔米亚身后的侍卫一刀扔过来,葫芦身侧的暗卫上前挡了这一刀。   葫芦和哈尔米亚都幸免于难。   但两人已然分开。   哈尔米亚彻底恼火,握了刀上前,葫芦挣扎着半跪着撑手起身。   他知道打不过哈尔米亚,但西戎一族,有决斗的骄傲。   哈尔米亚只要和他打上,除非他死。   只要他不死……哈尔米亚就不会追。   葫芦咬紧牙关起身。   哈尔米亚挥刀上前,葫芦拿起匕首抗住。   但匕首哪里抗得住哈尔米亚的力道,葫芦被震开,但还是起身,鲜血顺着后背,左肩下流。   哈尔米亚再度上前,葫芦的手抖得连匕首都拿不稳。   哈尔米亚一刀挥上,葫芦没有移目,做好趁他砍中他的时候,将匕首扎进他腹中的准备,忽得,一道箭矢贴着哈尔米亚一侧划过。   葫芦和剩余的暗卫愣住。   哈尔米亚、普益首领,还有旁的亲卫都愣住,只听风沙掩隐处,隐约有马蹄声传来。   马蹄声不多,哈尔米亚很容易听得出来,大约只有一百多骑,远远不及他们的数量。   哈尔米亚轻嗤,等着风沙掩隐中的人露面。   慢慢地,马蹄声向前,只见高大的棕马上,皆是同葫芦等人一模一样的暗卫衣裳,还有青面獠牙面具。   葫芦愣住,葫芦身侧的暗卫也愣住。   就连哈尔米亚也愣住。   但哈尔米亚眼中却一点点收起了早前的猖狂,他认得对方。   但葫芦不认得。   榆木骑马走在最前,“单于和普益首领是以为苍月好欺负吗?”   榆木说完,身侧的人朝空中放了一枚信号弹。   哈尔米亚眉头皱紧,看了看那枚信号弹,又看了看榆木。   这里不会,也不应当有苍月的军队……   但是真的不会有吗?   哈尔米亚生性多疑,就凭这一百多骑,榆木怎么敢?   榆木继续上前,“哈尔米亚,你帅军出来攻打西关,就不怕羌亚趁机攻打你们王都吗?”   哈尔米亚微讶,普益首领冷哼道,“羌亚怎么会攻打王都?”   榆木看向他,冷声道,“要试试吗?”   普益首领刚要开口,哈尔米亚西戎话制止,“舅舅。”   普益首领不说话了。   哈尔米亚道,“榆木,你们苍月出了叛徒。”   榆木看了眼他,“不牢单于费心。   榆木朝身边的人道,“走!”   有人上前,扶起葫芦和剩余几人,先撤走。   榆木断后。   哈尔米亚指尖关节攥得咯咯作响。   他有两三百骑,对方只有一百多骑,对方跑不掉,但榆木刚才的信号弹,让他摸不清苍月有多少人。   而榆木也等到对方没有上前,才快马驶去。   普益部落首领上前,“单于?”   哈尔米亚道,“先取西关城,舅舅你在这里看着,等风沙散了,若是没有苍月其他救兵来,就一起抓起来。”   “好。”普益首领应声。   哈尔米亚朝身边的侍卫道,“再调一千人来。”   ***   风沙中,再走就会被风沙填埋。   葡萄等人寻到一处隐秘的绿洲石室躲避风沙,风沙这么大,应当不会追来。   许娇伸手环着膝盖,埋首在膝盖处。   十余个暗卫守在石室门口,葡萄和郭睿,还有许娇在一处。   “许娇……”郭睿不知道当说什么,也见葡萄眼眶和鼻尖都是通红的,郭睿没有再说话,而是仰首靠在石壁上。   这一段时日的惊心动魄,仿佛在入夜的这一刻才从头到尾在脑海中浮现。   从他被擒以为要死在西戎军中,到看到许娇时,到许娇在西戎军中想方设法拖延了一日又一日,到今日西戎内讧,许娇劫持了哈尔米亚和普益首领逃出军中,再到被对方追杀……   这段时日的经历,他早前在京中永远也不会体会到……   石室外黄沙漫天,随时可能有西戎人追来,郭睿想起葫芦最后的决绝,仿佛看到繁伊一战,血流成河,到最后肉搏厮杀到一处的场景。   “许娇……”良久,郭睿又开口。   许娇缓缓抬头看他。   郭睿看她哭红双眼,心底似针扎一般,“你已经做得比任何人都好,葫芦他也在做他能做的……换作是我,我也会……”   许娇鼻尖又红了起来,羽睫也再次忍不住颤了颤。   葡萄正欲开口,却忽然听到石室外马蹄声。   追来了!   葡萄拔出软剑警戒着,郭睿也拄剑起身,护在许娇身前。   但很快,葡萄见到入内的青面獠牙面具时,忽得朝榆木怀中扑去,“榆木大人!”   看到榆木,仿佛看到了救星!   榆木烦躁看他,“下去!”   葡萄哭得一脸花,但就是不放手。   在榆木不耐烦要踢他的时候,葡萄才松手。   郭睿看懵。   许娇才见到有人扛了葫芦入内。   “葫芦!”许娇上前,郭睿和葡萄都反应过来。   葫芦已经失去知觉,一身衣裳被鲜血染湿。   榆木道,“先救人。”   榆木身后的暗卫上前,熟练撕开葫芦身上的衣裳,清理伤口,上药等等,葫芦也会吃痛闷哼,但没醒过来。   榆木看了看郭睿,“你也要。”   郭睿只得在角落躺好。   “你……怎么在?”许娇问起榆木。   榆木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葡萄,“我月前正好从羌亚折回西戎,暗卫给了我葡萄的信,我就从西戎往这边赶,今日才到。”   葡萄唏嘘。   许娇意外,“你什么时候送得信。”   葡萄挠了挠头,“就是刚出西关,大人您说要去军中见哈尔米亚的时候,我觉得可能要出事。”   许娇:“……”   榆木冷声中带着罕见的错愕,“你去军中见哈尔米亚?”   许娇:“……”   葡萄:“……”   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你看看我,我再看看你,最后是葡萄简要同榆木说起缘由。   榆木听完,一脸阴沉看她,“大人实乃当世奇才!”   葡萄都听得出讽刺。   许娇脸色更不怎么好看。   身后,还有郭睿上药的鬼谷狼嚎声。   葡萄感叹道,“榆木大人你来了,我们终于有救了!”   榆木看他,“谁说的?”   葡萄:“……”   许娇:“……”   葡萄一脸懵,“榆木大人出马,还有搞不定的事情吗……而且,你连葫芦哥都从哈尔米亚手里救下来了……我们不是安全了吗?”   许娇也看向榆木。   榆木朝葡萄道,“你真以为全天下都是苍月的暗卫!”   葡萄不吱声了。   榆木淡声道,“我放了一枚信号弹骗了哈尔米亚,他生性多疑,不确定苍月有多少人,所以没有追来。但等风沙结束,他还是会让人追来,过两个时辰,我们先上路,能跑多远跑多远,跑不了再诈他们一次。”   许娇:“……”   葡萄:“……”   葡萄吞了口口水,“对方会不会不被诈了?今日诈了好多次了……”   榆木冷声道,“那就等死。”   许娇此时才道,“仓恒一破,西关也会破,我们往哪里去?”   榆木道,“多虑了,现在到处是风沙,我们死在风沙里的可能性更大。”   许娇:“……”   葡萄:“……”   休息时间只有短暂的两个时辰,苍月的暗卫轮流值守。   许娇一夜未睡,白日里又惊魂了一日,眼下实在扛不住,原本是靠在石壁上睡的,因为郭睿在一侧,后来就变成靠在郭睿肩头睡了。   郭睿整个人都僵住,表情很微妙,一面悄声说着,喂喂喂,许娇,我告诉你,你别对我有意思啊,我虽然也很有魅力,但是我喜欢傅乔……   不对,傅乔不是你遗孀吗?   不对,你还活着啊……   不对,你是女的啊?   难道你喜欢傅乔?!傅乔也喜欢你?!!   那他和傅乔怎么办?!   他和许娇同生共死过,许娇还救过他,他……他怎么能挖她的墙角……   郭睿整个人都坐直了,全身僵住,也因为他僵住,许娇的头顺势滑了下来,他又赶紧伸手,怕她头耷拉下来。   他们是情敌啊!   他为什么还怕她没地方靠着睡!   郭睿恼火。   ***   一侧,葫芦还没醒,葡萄同榆木在一处。   葡萄将这一两月的事悉数说与榆木听,尤其是出西关之后的事。   葡萄说完,朝榆木长叹一口气,“要是以前,我肯定不信,但是大人真的拖到了这个时候,还从军中逃了出来,若不是哈尔米亚实在厉害,兴许,还能将哈尔米亚擒到南顺。”   榆木没有出声。   葡萄又道,“大人这次借苍月的名义行事,殿下那里……”   榆木看他,“你觉得殿下会管这个吗?”   也是,葡萄忽然反应过来。   榆木又道,“你方才如果没有漏掉旁的,那许娇在西戎军中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留把柄,在南顺的事情上,许娇一个紧要的字都没说,都是哈尔米亚猜的……至于最后,说殿下对个哈尔米亚不满,是为了逃出去,哈尔米亚知晓如果许骄逃走,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才咽不下这口气,非要杀了许娇泄恨。”   葡萄惊呆。   榆木顿了顿,“但反过来想,他也一定会千方百计砍死我们。”   葡萄:“……”   ***   两个时辰后,许娇被葡萄叫醒,所有的暗卫已经整装待发。   还是葡萄载着许娇。   榆木道,“借着风沙,能往哪里逃,就往哪里逃,大家不用挤一起死。”   众人:“……”   “出发!”榆木也上马。   许娇发现没有昨天榆木说的一百多骑,顶多五六十骑,葡萄道,“榆木大人让他们往四面八方跑了。反正如果对方人多,一百人和五十人也没什么区别,还不如分散对方注意力。”   许娇会意。   葡萄载着许娇在夜色中疾驰,还有一个时辰就拂晓了,其实他们也不知道去哪里,兴许拂晓过后更危险……   郭睿已经可以自己骑马,葫芦还由人载着。   “许娇,你同傅乔什么关系!”郭睿忍不住问,因为如果不问,恐怕永远也没有机会问起。   许娇,→_→   葡萄头疼。   许娇虽然不知道郭睿那根神经抽了,还是应道,“闺蜜关系啊……”   忽得,郭睿整个人开始笑起来,没有理由的笑起来。   葡萄悄声道,“郭睿大人的脑子是不是被西戎人打坏了?以前不这样的?”   许娇也悄声,“不是,他以前就不怎么好用,中途好用了一阵子,可能眼下恢复了。”   “难怪了。”葡萄话音刚落,“嗖”得一枚箭矢贴着葡萄的耳边擦过,险些就射中他们两人。   “是西戎追兵!”有暗卫大喊一声。   还是找来了!   周遭顿时紧张起来。   周围还有风沙在,所有人都裹着厚厚的裹巾,根本看不清楚,箭雨中不断有人倒下,也有人射中了身后的西戎人。   榆木吼道,“都别停!”   所有人都不敢停下。   身后的马蹄声越渐靠近,身后的暗卫越来越少。   郭睿额头都是冷汗,但似乎有榆木在,所有人都看向榆木,寄希望于他,也根本不想旁的。   忽然,榆木仿佛听到了什么一般,勒紧缰绳停下,所有人都效仿。   “榆木大人!”葡萄惊慌。   榆木脸上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看不清神色,但是葡萄明显觉得榆木有紧张,有诧异,也在飞快做判断。   “追兵靠近了!”郭睿看了看身后,大喊一声。   再不走,所有人都走不了。   葡萄紧张得汗水都顺着脸颊落下,许娇也看向身后,慢慢地,慢慢地,她看到了普益部落的首领骑马握刀上前。   因为他们停下,对方也停下。   普益部落首领面容狰狞,领着身后的几百余骑上前。   “榆木大人!”葡萄又颤颤唤了一声。   但榆木却是朝着眼前风沙方向握紧佩刀,因为双方都停下,他反而能慢慢听出一丝一样。   马蹄声……不是身后追兵的,而是前面……   众人仿佛也意识到什么一般,面面相觑着,但很西戎人还沉浸在他们停下的狂喜中,没反应过来。   榆木心中慢慢清晰,这阵风沙也不单是风沙,而是马蹄刮起的风沙。   这么大的风沙都迷眼了,要有多少行军……   无论是葡萄还是郭睿,还是旁的人,都不将目光放在身后的西戎人身上了,而是看着前方的风沙里。   有人来了。   很多人……   但身后的西戎人仿佛不知道,那应该不是一伙儿的……   许娇脑海中飞速想着。   援军?是援军?   许娇心中忽然迸出这样的念想。   不是还有六七日吗?但谁说得上呢?   如果前面也是西戎人,他们必死无疑,但前面若是援军……   郭睿也屏住呼吸,风沙中,最近的马蹄声逐渐停下。   榆木在队伍最前面,应当是看到了,手中的刀剑慢慢扔下,也举手示意,自己手中没有武器。   身侧的暗卫跟着效仿。   此时放下刀剑……葡萄想起他只有软剑,没有旁的……   许娇看到风沙慢慢散去,前面是排排骑兵,骑兵中有人举着旗帜,旗帜上隐约是一个曹字。   曹?   曹复水?   许娇怔住。   果真,风沙近乎消融殆尽时,有头碰头狮子狗骑着高大的骏马,手中握着一人高的大刀上前。   许娇从未觉得碰头狮子狗这几个字这么亲切过,亲切得都要哭了……   许娇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听耳膜边一阵标准的“狮子吼”,震得许娇脑子里都晕晕乎乎的。曹复水已经骑马握刀冲上前去,朝着对面的普益部落首领就是一斩。   许娇刚回头,郭睿连忙伸手挡着她眼睛,“许娇别看!”   他特么记得许娇在东宫就怕到怕老鼠,还有这种场面的……   周围的马蹄不断上前冲向后方,厮杀声涌起,势如破竹,但是郭睿还是尽量伸手挡住,没让她看见。   “许娇,我们死里逃生了。”郭睿如释重负。   许娇鼻尖和眼眶都兀得红了,红得都有些发酸发痛……   这两日太吓人了……   许娇直接哭了出来,因为郭睿的手一直当着,她也没看旁的地方,反正哭就是了的时候,忽得被人从身后抱下了马。   许娇一惊,但这个怀抱又实在太过熟悉,许骄慢慢转眸时,眼泪鼻涕都哭成了一团,“宋……宋卿源……”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也看得出来,我为了把抱抱龙写出场,我已经要吐血了,这章四更了,,,我多有信念才写完,好了不写了,一个字都不想写了   今天还是假期,记得按爪,有红包 第098章 晨曦微露   宋卿源看着她,眉间自早前起就一直皱着,仿佛方才确认是她才缓和稍许。但看她哭成这幅模样,又再次拢紧了去。   大漠风沙,广袤无垠。   他抱着她,她在哭,他她,风沙将她发间吹起,轻抚在他脸颊,任何一帧留下都是绝美的印迹与画面……   “陆深。”他沉声。   陆深牵了宋卿源的马上前。   自东宫出来之后,许娇已经很少见到宋卿源骑马,朝中之事很忙,宋卿源早前喜欢读书骑射,在登基后,这些都变成奢侈……   她更是很多年没见过一身戎装的抱抱龙,很早之前,还是在东宫之时,先帝喜欢的秋猎,那时的宋卿源就总是一身戎装的少年,还有一年先帝让他随瑞王征战,上马时,他在马背上看她,温声同她道,“记得,有事找大监。”   她颔首。   他策马,身后跟着十余骑禁军,也会在临到街角处,回眸看她……   眼下,时空易转。   早前的戎装少年,眸间的阳光温和而动容,如今已是挺拔的身躯,护她在怀间,沉稳深邃的目光里,藏了只有她才知晓的炽热与爱慕……   分明眼下的风沙不及早前啊。   也分明他都出现在风沙尽头里,一双臂膀温和而有力的拥着她,但她的眼泪却更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停不下来……   还是当着他的面。   好像有些丢人……   还好像,有些越演越烈的趋势可怎么办?   她眼泪簌簌坠着,一声不吭,就这么看着他,仿佛粒粒珍珠都滚落进他心底,起了波澜,乱了平静,也落在心底深处佯装的平静湖面里,漾起道道波纹,似坠了珍珠的漩涡慢慢汇聚成一处,平静下的暴风骤雨再藏不住……   她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看着稍许猩红带着血丝的眼底。   温和有力的臂弯,抱她上了马背。   宋卿源目光再看向榆木处。   榆木方才反应过来,从马背上下来,朝他躬身拱手,“见过陛下。”   宋卿源对眼前这身苍月的暗卫服再眼熟不过。   方才也见是他带着众人一道逃亡至此,宋卿源淡声开口,“朕听说苍月使臣不慎卷入西戎和南顺交战中,可有救到?”   许娇眨了眨眼,诧异看他。   他都知道了……   忽得,许娇心底有一丝慌乱,遭了……   应当要被骂了。   而一侧,榆木是聪明人,宋卿源说完,榆木会意拱手,“多谢陛下关心,使臣已经救到,我等眼下正要离开西关,还往陛下放行。”   “送他们出关。”宋卿源言罢,身后的军队中自觉留出一条道路来。   有禁军护送离开。   “多谢陛下。”陛下拱手,而后再上马,和余部一道从南顺军中穿行,目光瞥过许娇和葡萄,算是道别。   周遭的黄沙渐渐隐去,但疾风依旧强劲,吹得衣衫呼呼作响。   周围都是马蹄前后挪动的声音,还有旗帜在风沙中迎风招展的声音。宋卿源的目光重新看向许娇,“先回去。”   他的嗓音低沉而嘶哑,又带了不容置喙。   他凝眸看她,低声道,“朕晚些回来。”   千军万马前,她颔首。   宋卿源目光看向葡萄,葡萄当会意,连忙上前牵马。   军中让出一条更宽阔的道路,葡萄牵马离开,身后跟着禁军牵着载了葫芦和其余伤员的马,紧随其后。   宋卿源没有收回目光,一直看了许久,等马背上的身影再次回头望向他,见他挺拔秀颀的身姿在大漠的晨曦里,说不清的温柔,沉稳又透着威严。   许娇心中有温暖,踏实,也有庆幸和忐忑……   宋卿源缓缓转眸,目光看向郭睿。   到此时,郭睿才反应过来,“陛……陛下……”   宋卿源身侧又有禁军牵马上前。   这是匹战马。   郭睿错愕。   宋卿源跃身上马,深邃锐利的目光看向郭睿,沉声道,“我听说了,没给外祖母丢人,没给早前的郭家丢人,没给你自己丢人……”   忽得,郭睿怔住。   不知为何,心底深处似是醋了一团炽热的火焰一般,而且火焰在心中烧得越来越旺。   大漠中,一骑急行而来,在大军下跃身下马,单手拄剑而跪,“陛下,仓恒的西戎军队,惠王已率部全歼,眼下已同赵将军一道,追击敌军余部。”   宋卿源颔首。   听到仓恒西戎军队已经全歼,还有惠王率部追击几个字,郭睿在繁伊厮杀时没有哭过,在西戎大营的绝望中没有哭过,在昨日惊心动魄的逃亡和生死边缘没有哭过……   反倒在当下,听到仓恒安稳,西关安稳后,郭睿眼中的眼泪忍不住稀里哗啦往下落。但就是忍不住,半分都没有一个率部在繁伊死搏,歼灭西戎几千余人的将领模样……   宋卿源看向他,眉头微拢,“还有力气吗?”   郭睿微讶。   看向天子时,莫名点头。   其实分明都要散架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心底有什么东西在隐隐作祟一般,热血沸腾着。   “有力气就跟着。”宋卿源接过一侧禁军递来的马鞭。   郭睿赶紧伸手擦干眼泪,其实鼻涕也有,都混成一团了。   曹复水才斩杀普益部落首领及余孽,大刀上都沾了血,骑马折回,“陛下,末将愿先行帅兵追击西戎残部,以告慰我南顺所有血战边疆,黄沙埋骨的将士!”   “末将愿与曹将军同行!”   “末将也愿与曹将军同行!”   “末将也愿与曹将军同行杀敌!”   看着眼前身身戎装和道道慷慨激昂请命的身影,宋卿源朗声,“准!”   郭睿方才从先前的思绪中回神,于千军万马中,热血沸腾着。   西关不会破,南顺不可欺!   手持旗帜的身影,身骑高大骏马,在黄沙中疾驰而去。曹复水率军急行,大部队押后。   郭睿骑马跟在宋卿源身侧,看浩荡的队伍行径着,在大漠里掀起阵阵扬沙,整个人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转眸看向天子时,其实见天子眼底布满血丝,面容其实带了疲惫,眉头紧锁着,“西戎军中的事,知道的都说给朕听,一件都不要漏。”   “是!”郭睿应声。   马蹄飞溅,郭睿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原本这一趟我不该来,南顺同西戎打成什么模样,同苍月都没有关系,既然殿下愿意同西戎交好,我途径此处,还是有必要提醒单于一声,这一仗打赢了吗?还要继续吗?还要攻下西关?   ——我来西关自然是东宫有事,至于旁的,单于问了恐怕也不好……我能安全出入单于这里,为何不能安全绕道南顺军中?我出入西戎有凭借,出入南顺就无凭借?单产是不是太小看殿下了,同西戎相比,南顺才是苍月睦邻,西戎不是……   ——你们单于想用什么手段对付我,我要是留下才是自取其辱,今日之事,苍月都会记得……你们各怀鬼胎,我无论劫持哪一边,都有另一边想趁机致对方于死地,我都会跟着送命,与其如此,不如劫持两个人,你们更应当放心,我谁都不杀,我只想安稳离开……   宋卿源眼中黯沉跌至深渊深处。   她要小心谨慎成什么模样,才能在西戎军中步步为营。   又被逼成了什么模样,才能费尽心思,在西戎军中虚与委蛇。   她哪来的底气!看似游刃有余,其实分明胆小到见到老鼠和刀剑都会打颤的性子……   宋卿源眼底猩红。   ——我实在好奇,南顺和西戎正在交战,岑清大人是怎么绕过西关重重守军,到我西戎军营中来的?   ——岑清,你好像不知道,昨日西关的细作告诉我,曾经看到你的人出入过西关官邸?   ——你知道我昨日为什么没杀你吗?   ——等我收拾完西关,会先让人好好“照顾”你,再剥了你的皮……   宋卿源攥紧缰绳,指尖因为攥紧而“咯咯”作响着,语气却平静而清冷,“还有吗?”   郭睿摇头,“没有了。”   宋卿源握紧缰绳,一声不吭打马扬鞭而去。   郭睿微怔,既而有些懵,应当不是错觉。   陛下动怒了……   ***   许娇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   仿佛从月前出西关起,尤其是去西戎大营起,她近乎没有一日睡安稳过。每次都是阖眸不久就会醒,神经一直高度紧张着,周遭的境况瞬息万变,她也要随时做判断。   郭睿的生死,跟着她一道入西戎军营的暗卫生死,仓恒几千守军将士的生死,还有身后西关百姓的生死,都系于她一人身上。   她不敢大意,也没有底气大意。   宋卿源身侧的禁军安稳将她送回西关,她在傅乔府中倒头就睡。   岑女士,傅乔和小蚕豆早就离开西关去到鹤城了,眼下,抱抱龙来了西关,还有凶悍吓人的蓬头狮子狗。   看着浩浩荡荡的行军队伍,她仿佛心中那根紧绷了月余的弦忽然松懈了下来,大监来看了她几次,都见她窝在被窝里没有醒。   大监既庆幸又感慨,一面叹着气,一面摇了摇头,真敢这么义无反顾,直接就往西戎大营中去的人,别说女子,男子都找不出几个……   整整十余日啊!   在西关守军毫无退路的这十余日里,整个西戎大营一丝动静都没有,仓恒的守军终于在拂晓黎明,敌方大军压境时,盼到了鹤城驰援……   这十余日于西关来说有多重要!   都压在相爷肩上!   大监忍不住鼻尖一酸。   只有当初在西关城的人,才知晓西关曾在风雨飘摇中岌岌可危,又在边关将士的奋勇厮杀和舍身取义中,避免了铁骑□□,在黑风沙后重新迎来了塞外阳光……   见到一道回来的葫芦,还有仅剩的四五个重伤的暗卫,大监都不敢想象他们在西戎军中,还有最后这一路的逃亡路上,究竟经历了什么惊心动魄。   但听完葡萄的描述,大监只觉一颗心都好几次要跃出胸膛。   但所幸,到最后,平安回来了……   陛下这一路近乎没有合过眼往西关赶,也总算能安心。   “先让许小姐多睡会儿,谁都别来扰了小姐休息。”大监嘱咐一声,苑中旁人都应是。   ……   日落日升,日升又日落。   许娇仿佛真的睡了好长的一觉,醒来的时候,脑海中还有些浑浑噩噩,是典型睡久了之后才会有的短暂混沌和无力。   早前夜以继日忙着朝中的事,偶尔扛不住了,接连睡上一两日就是这幅模样,许娇再熟悉不过。   不同的是,这次醒来身上还一直酸痛着,是这一路快马逃亡,身上留下的那股子像散架般的疼痛。   在当时的紧张氛围下,后有追兵,前途未卜,周遭都是箭雨,连下一刻会不会死在大漠中都不知晓,更不会觉察旁的,耳边只有马蹄飞奔的声音和萧萧风声……   但好像,都过去了。   抱抱龙来了西关,她回了西关城……   许娇伸手搭在额间,稍许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是不是在做梦?   京中到西关有多远!   光是消息从西关传回鹤城就要多少时候!还有黑风沙阻断,宋卿源怎么来得及从京中赶来?   许娇越发有些恐惧眼下是在梦里,忽得紧张睁眼,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脸。   疼!   是真的……   许娇忽然彻底清醒了,也撑手从床榻上坐起,看着屋中的陈设。   她是回来了。   在西关城,傅乔府上。   她离开西关前就住这里,屋中的陈设她都认得,她不是做梦,是真的回来了。   许娇如劫后余生般庆幸了片刻,膝盖微微蜷起,指尖伸手发间轻轻揉了揉。   许娇在床榻稍许坐了些时候,也略微出神了些时候。   终于回到西关城内的安稳踏实,让早前在西戎军营中的紧张忐忑好似前尘旧事一般远去了……   许娇深吸一口气,俯身穿鞋。   屋外有脚步声传来,应当是听到屋中有声音过来看看。   “大监?”许娇见是大监。   在关外晃了这么久,见到大监,许娇心中既亲切又感慨。而大监见到她终于醒了,心中的一块沉石也似乎终于落地了,感叹,“相爷,您可算醒了!”   许娇伸手用那枚木簪挽起头发,“我睡了多久了?”   大监伸手比划一个数字,“两日,整整两日。”   许娇自己都吓了一跳。   大监一面同她说话,一面唤了人打水给她沐浴洗漱,要些时候,大监怕她担心,同她道,“岑夫人,和傅小姐,还有小小姐,老奴都亲自送至鹤城了,相爷放心,夫人她们都好,路上没有旁的风险。相爷前两日回来,老奴就差人送消息去鹤城了,岑夫人很快就能收到,相爷宽心。”   “多谢大监!”许娇知晓大监是最稳妥的一个,托付大监帮忙的事总没错。   忽得,许娇才又问起,“陛下呢?”   方才大监说她睡了两日。   她分明是在关外见过抱抱龙了,一身戎装的抱抱龙,她当时一直在哭,都没来得及好好看他;他看她那幅眼泪鼻涕哭成一团的模样,还不知道作何感想。   最重要的是,这么短的时间,他怎么能从京中赶到西关的?而且,鹤城的援军应当也还要有六七日才能抵达西关才是……   大监叹道,“相爷,陛下还未回来呢。”   许娇:“……”   许娇微讶,还没回来?   大监凑近,低声叹道,“老奴看,陛下这回在气头上,没个地儿将气撒了,怕是不会回来的。”   许娇:“……”   许娇忽然想起,那天在大漠里见到抱抱龙的时候,抱抱龙同她只说了两句话,一句“先回去”,一句“朕晚些回来”,而且听抱抱龙同榆木说的话,分明是知晓她跑去西戎大营了……   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许娇微微咬唇,修长的羽睫轻轻眨了眨,好似在揣摩抱抱龙的心思。   大监一眼便看出,也低声朝她道,“相爷,这回可真要悠着些!陛下这次是真恼了!早前陛下在京中听说西关出事,夜以继日就往西关赶,鹤城消息送至京中走得是军中信鸽,陛下一接到消息,就从京中出发。西关路远,整整二十余日时间,相爷您不知道跑死了多少匹马!随行的暗卫都倒了好几个,吃不消……陛下白日纵马,夜里马车疾驰,就这么昼夜相继,一路从京中出来,一刻都未停歇过,要不怎么能赶在这个时候到西关?最后这几日,从鹤城来西关的荒漠都没有用骆驼,相爷见到陛下的时候,陛下已经三日三夜没阖过眼了……”   大监说完,许娇怔住。   眸间就似灌了铅般的沉重与难受,她不过这几日高度紧张着,没怎么睡,整个人都这幅模样,宋卿源是怎么夜以继日接连跑了二十余日赶到西关的……   许娇眸间氤氲沾湿了羽睫,修长的羽睫连了雾气,似是怎么都收不住。   没有大哭,没有声嘶力竭,就是安安静静地,这么眼眶一茬红润接着一茬红润,然后鼻尖都是红的,唇畔也轻轻颤着,仿佛已经在自制,却只能自制住大起大伏的情绪,却制不住心底如细水流长一般的情愫……   他怎么这么……   大监奈何叹道,“相爷,昱王之乱后,陛下最怕的就是相爷再有旁的闪失。听说鹤城去西关的路上有黑风沙,接连十余二十日之间,所有西关到鹤城的消息都是中断的,相爷不知道   陛下那时有多怕!好容易到了鹤城,又听说相爷只身去了西戎军营,陛下整个人的害怕,惊恐,愤怒都写在脸上……”   许娇想起前日见他时,他一身戎装抱起她。   同她说话时,嗓音低沉而嘶哑,又带了不容置喙。   眼底布满血丝,眼角猩红,眉间紧皱着,面上的温和里藏了疲倦和怒意……   宋卿源是真的被她吓死,也真的被她气死了……   许娇轻叹一声。   她去西关前,答应过宋卿源不惹事,不生事,注意安全,诸事都听大监的——最后好像所有答应得好好的,她一句都没听他的……   许娇攥紧指尖,唏嘘一声。   宋卿源回来,她应当要挨骂了……   想起她在苍月的年关,宋卿源千里迢迢就为了来看她两日,而后离京。   他连她一人在苍月这么安稳的地方,都不放心。   又骤然听到两军开战,西关驻军只剩了六千在仓恒,她跑去了西戎大营……   许娇忽得头疼。   等宋卿源回来,她要是不赶紧主动认错,宋卿源能恼死她……   许娇看向大监,“抱抱龙什么时候回来啊?”   许娇想,有曹复水这头蓬头狮子狗和鹤城驻军在,抱抱龙肯定是安全的,他应当是去仓恒驰援了,然后应当会让曹复水率军同西戎对峙。   西戎这趟是远征,西戎的核心在靠近羌亚的地方,他们是跋山涉水而来,鹤城驻军随时都有西关做补给,西戎撑不了多久应当就会退兵了,西关已经安稳了,只是看宋卿源是不是要曹复水狠狠打一打西戎……   许娇问完,大监的话倒是颠覆了她早先的想法。   大监是说,“陛下早前在途中就调动了别处驻军来鹤城,眼下粮草随行,都从鹤城开赴西关了,相爷,眼下的西关城远不止鹤城的十余万驻军,要多得多……”   许娇愣住。   大监继续道,“西戎与南顺几十年没打过仗了,陛下这次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许娇也忽然反应过来,宋卿源眼下的重心在滨江八城和西南边境处,这次如果不狠狠震慑西戎,西戎的侥幸死灰复燃,还想觊觎西关,那南顺日后还要分出精力放在应对西戎上。   宋卿源这次是不会善罢甘休。   他会拿哈尔米亚开刀……   而且,以宋卿源的性子,绝对不会只在西关迎战西戎,恐怕,西戎后院还会起火……   不过打仗是军中的事,有曹复水在,宋卿源应当不会呆太久。   浴桶中水汽袅袅,许娇洗去一身疲惫,而后仰首靠在浴桶边缘,看着天花板出神。   晚些擦干头发,也换了身衣裳去看葫芦。   葡萄道,葫芦才喝了药歇下了。   许娇远远看了眼,问了声葡萄有没有大碍。   葡萄说伤筋动骨一百日,军医说到处都是刀剑伤,怎么也得养。见许娇担心了,葡萄又道,不过葫芦哥底子好,军医说就是时日问题,没伤到旁的。   许娇才似放心了许多。   夜里的时候,齐长平来了府中,“相爷。”   “长平!”许娇记得上回同他道别,还是一脸凝重,因为她同胡广文一道出西关,但齐长平要留下来运筹帷幄,做西关最后的防线。   那时西关岌岌可危,明日还是未知数,众人都是脸色凝重,也生死未卜。   那时她同齐长平说要去西戎大营拖延时间的时候,齐长平面如死灰,眼下,他们都平安了,西关城也平安了。   齐长平罕见眼底微红,“葡萄都同我说了……西戎大营中的险峻,步步惊心……”   许娇微顿,避重就轻道,“葡萄的话,你要减去七分听,信三分就好。”   齐长平啼笑皆非。   但看向许娇时,又深吸一口气,“相爷平安就好。”   许娇颔首,“是啊,吉人自有天相,早同你说了~”   齐长平笑开。   ***   西关城的几日,许娇每日去看看葫芦,同葫芦说说话,也听齐长平说起前线的事。   胡广文没提前从仓恒回来,应当是随宋卿源一道去了前方。   她也听说宋卿源留下了郭睿。   许娇想起郭睿当时在西戎大营里就剩了一口气的模样,眼下又跟着回去,是真不要命了……   日子就在这样半是安稳,半是等待中,从二月中旬到了三月初。   三月的西关也慢慢开始有了些许春意,虽然春意来得迟,但总归会来。   白日里,许娇见苑中的草木开始泛出嫩芽新绿,万物都在缓缓复苏;夜里,睡得迷迷糊糊时,恍然觉得有人在身侧躺下,伸手环在她腰间。   晨曦微露时,许娇半醒。   睡眼惺忪里,见她靠在他怀里,呼吸抵在他喉间,相拥而眠。   他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骄:来啊,猜豆子啊,生气,没生气,生气,没生气……哦豁……   ——————   记得按爪,假期红包~去吃饭啦 第099章 生气龙   那她昨晚真不是做梦,宋卿源是半夜回的屋中。坐在床边看了她些时候,而后才去了耳房洗漱,折回的时候,伸手环着她腰间睡了。   他是天子,有军中簇拥,如今的西关危机已经解除,他在夜里赶回西关,不是因为军情情急,只是因为他想早点回西关城见她的缘故……   抱抱龙……   头顶处是他均匀的呼吸声,她心底莫名微动。   大监说他早前从京中没日没夜得往西关赶,尤其是临到西关这几日,他近乎都没怎么合过眼,就算后来这十余日不像早前那么紧张,但在战场上也不会轻松。   她不是许相了,朝中不会有人同她说起军中之事,但她在西关城中,大监和齐长平都会主动同她说起前线的消息……   西戎没料到这次南顺真有大军压境,一时措手不及,连连败退。   但宋卿源根本没有收手,大军一直追击。战场从原本的仓恒附近,不断往西边延伸。   宋卿源这次仿佛是铁了心思要给西戎重创。   许娇昨日才听到的消息应当是几日前从军中传来的,哈尔米亚被擒,紧接着昨晚宋卿源就回来了……   许娇有些懵,不知道这两者这间是否有什么关系?   还是……他特意是擒到哈尔米亚之后才回来的……   许娇忍不住咬唇。   只是忽然间,有人明明睡着了,却仿佛梦到什么一般,将她整个人环紧,沉着唤了句揪心的‘阿骄’。   许娇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被他揽紧贴在他怀中,她想抽身都很难,呼吸都有些缓不过来……   但贴他越近,越能闻到他身上的那股熟悉的白玉兰混着龙涎香的味道,忽然让她心中安稳下来。   她很喜欢他身上的香气,但怎么调都调不出来,到后来日日都同他一处,才知晓香气的特别既不是因为白玉兰也不是因为龙涎香的比例,而是因为还有他身上的味道。   她习惯的,是他身上的白玉兰和龙涎香……   许娇眼下已经醒了,也睡不着,只是他抱得太紧,她只能贴在他脖颈和胸膛,连他的脸都看不到。   许娇缓缓伸出狗爪子,也轻轻抱了抱他,还怕将他吵醒了。   他睡梦中喉间微微耸了耸,就在她脸颊一侧。她脸色微微红了红,莫名地,稍稍仰首一些,唇畔吻了吻他喉结处。她心砰砰跳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但就似偷偷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还有些好玩……   许是暗暗地恶作剧心情起,许娇觉得这么偷偷摸摸追着亲有些上瘾是怎么回事……   最后,宋卿源终于慢慢睁眼。   他抱着某人,某人就听话得贴着自己,只是青丝墨发动不动就蹭上他的脖颈和下颚,还有他胸前敞怀的地方。   呼吸也在他颈边……   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她在莫名其妙亲他喉间,他喉间咽一咽,她就去亲一亲。   宋卿源:“……”   也终于,玩够了的某娇忽然反应过来有人醒了,随即身体一僵,他会不会觉得她有毛病。   许娇没有吭声。   宋卿源也没有说话。   许娇忽然想起前几天数豆子,怎么数都是生气,没生气,没生气,生气,反正最后都是生气了……   眼下,他分明醒了。   只是醒了也不说话,也不松手。   许娇只能先松手,而后慢慢往后挪,想看一看某人的脸,确认当下是阴晴不定还是风和日丽,最后,看是看到了……   是她日思夜想的某只抱抱龙不假,但也是只不怎么高兴的生气龙……   她看他。   他也看到了她看他。   两人都没有说话。   许娇粉饰太平得笑了笑,他看见了也没出声——绝对在生气,但是,是那种气憋在心底,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她,或许又舍不得说她,但是就是也不想同她说话的那种生气……   反正,大眼儿瞪小眼儿,他抱着她的手也一直没松开过。   许娇眼巴巴看他,心虚支吾道,“那个……我有听你的话,先回来,也有乖乖等你回来,没有乱跑……”   宋卿源继续看着她,还是没有吭声。   许娇叹道,“要不……你再睡会儿?”   但他在床榻外侧,她在内侧,她要想下床,要么得他让开,要么,她自己从他身上翻过去。   让他主动让开是不大可能了,她只能从他身上过去。   许娇试着撑手起身,他没管她。   她心中唏嘘,想从他身上过去的时候,被他一把拽了回来,俯身吻上她双唇,也伸手扯下了床榻一侧的锦帐。   她和宋卿源近亲过无数次,也清楚床笫之事上他的脾气。   他有温柔,有不加克制,也有窝火不说话的时候。   譬如当下,他分明就是想她了,想到不行那种想,身体也是诚实的,但是整个人一直一声不吭,到快至尘埃落定时,她忍不住伸手揽上他后颈,颤颤唤着他的名字。   他扣紧她双手,看她脸颊两侧倏然浮上两抹红晕,一点点,一点点浓郁,直至稍许之后,他缓缓松开她手腕……   她眸间秋水含韵,仿佛还未回过神来,又仿佛藏着说不尽的娇柔,亦清喉婉转   唤他,“宋卿源……”   “阿孝……”   “抱抱龙……”   他怔了怔,似是有些要破防。   最后,她娇嗔,“卿源~”   许娇又道,“你不是说……要唤这个吗?”   他眸间轻轻颤了颤,心底的火似是又只能憋了回去,没办法说她,最后只能低声道,“特意的是不是?”   这就是气还是气,但是松口了。   许娇再次伸手攀上他后颈,悄声道,“宋卿源,你是不是都想死我了?”   宋卿源:“……”   许娇继续道,“二十几日就从京中到了鹤城,日夜不眠,真以为自己是抱抱龙,长翅膀那种……”   宋卿源沉声道:“你什么时候让我省心些,我就不用日夜不眠了。”   许娇:“……”   他吻了吻她嘴角,“你再睡会儿吧,我还有事。”   见他撑手起身,许娇又借着揽着他后颈的力道,蹭上前,亲了亲他嘴角,然后又咬了咬他耳畔,贴着他耳畔道,“我想你,睡不着……”   他脸色兀得红了,宋卿源喉间再次微微耸了耸。   他心里是有些气她,但她总能吃定他,一旦她想要在某些事情上讨好他,他半分招架的余地都没有……   她环住他后颈的手就是不松开。   他轻声,“阿骄,别闹,我真的有事。”   许娇趁势道,“你不生我气了,我就不闹了。”   他看着她。   那就是还有气在。   许娇委屈,“谁还在生我的气,谁就是许小汪!”   宋卿源,“……”   要命的是,他脑海里还真的出现了一声“汪”!   什么洗脑的鬼东西!   宋卿源莫名恼火。   许娇原本只是两只胳膊揽着他后颈,眼下两条腿也不老实夹上,“天子做了事情也要负责啊,我要沐浴。”   宋卿源:“……”   他是拿她没办法,抱她去耳房时,早前的闷气又只能咽回自己喉间。   浴桶里,她眼中清波流盼,青丝墨发堆在一侧肩头,露出另一侧肩头莹白如玉的肌肤,他一眼看到自己刚才留下的腊梅痕迹,星星点点……   他喉间轻轻咽了咽,早前消散下去的念头,又再次窜了上来。   她靠上他肩头,轻声道,“我错了,主动认错了,生气龙别生气了,我哄你好不好?”   这句话他再熟悉不过,原本就有些急促的呼吸,忽得滞住。   她重新坐好,伸手放在头顶两侧,作猫耳朵,“学许小猫认错~学许小骄认错~学岑小清认错~”   宋卿源:“……”   许娇再次贴上他,鼻尖轻轻蹭了蹭他鼻尖,撒娇道,“不生气了,生气龙,你方才不是都欺负过我了吗?”   宋卿源眸间微微滞了滞,心底似是倏然漏了一拍,旁的念头都抛在脑后,呼吸里的急促似是再不掩饰,拽了她到浴桶边再欺负一次。   “方才叫我什么?”他一面欺负她,一面咬她耳朵。   耳房中都是哗哗水声,还有水花拍击浴桶边缘的声音,她的声音隐在水声里,绮丽而婉转,“卿源……”   其实也不止卿源,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叫过了。   ……   事后,他抱她出浴桶,在小榻上替她擦头。   她是觉得有人虽然还没有完全消气,但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陛下。”大监来了屋外,“赵将军已经来了好些时候了,还要等吗?”   许娇眨了眨眼睛,脸色忽得红了。   原来他刚才说的有事,是真的有事……   许骄尴尬看他,他也正好看她。   许娇当即弯眸笑了笑,宋卿源朝大监应道,“让他等等,朕马上到。”   大监应声离了屋中。   宋卿源这才伸手去取了一侧的衣裳,一面更衣,一面朝她道,“我同赵恩科有西关军情要商议,要晚些才回来。”   他转身,许娇光脚踩上他脚上的赤舄,替他翻了翻衣领,而后看着他笑了笑,没说旁的,亲了亲他唇畔。   宋卿源愣了愣,她才放下脚尖,他又伸手揽起她,俯身重重嘬了嘬她双唇,才出了屋中。   ……   宋卿源一走,许娇才长舒一口气。   从来都是,他生气归生气,只要她哄,他就开心……   她眼下还浑身都似散了架一般,他原本就能折腾,今日还在生闷气,她不被他拆了都算好了。   还得再继续哄一哄才能好。   他是天子,除了她,谁还会哄他~   他这一段时间一定是心底担心受怕极了,所以心里有气。   不哄不会好。   许娇笑了笑。   许娇伸手取了一侧的衣裳,在西关这一段时日,她也习惯了西关女子的服饰,兼有南顺和西戎两种风格融汇的衣裳,入乡随俗。   铜镜前,许娇忽然看到颈边那一排狗啃的痕迹,有些愣住,也忽然想起今天两人亲近的时候,他一直没说话,啃她的时候却没少。   许娇只能换了件高领的衣裳。   眼下都春日了,这里又不是北关,她穿这么厚的高领衣裳简直欲盖弥彰,但她没有旁的薄的高领衣裳了。   许娇有些懊恼,谁想到宋卿源回西关的第一日,许娇同葡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西关城内的成衣   铺做衣裳……   西关城大约是十日前恢复了正常,铺子里眼下的活儿也不多,许娇多付了些银子,掌柜加急做了会送至府上。   临到出店铺的时候,许娇驻足。   掌柜道,“姑娘好眼力,这匹布的料子轻薄柔软。”   许娇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眨了眨眼。   ……   等从店铺中出来,葡萄叹道,“小姐,好端端的买匹布做什么?”   他实在想不到她会买布,而且,还非要自己抱着那匹布,鬼鬼祟祟,也不让他帮忙。   他问起,许娇就道,“做手工啊~还有,问这么多做什么!”   葡萄嘴角抽了抽,又是语气压制。   葡萄无语。   许娇又忽然驻足,葡萄险些撞上,顺着她目光看去,见是间饼铺。   许娇温声道,“抱抱龙喜欢千层酥~”   葡萄“啧啧”叹了两声。   ***   等回了府中,大监上前,“相爷,胡公子来了。”   许娇才想起宋卿源是昨夜连夜赶路回来的,那赵恩科和胡广文应当是今晨出发的,所以要迟半日抵达西关城。   赵恩科有军情,先来寻了抱抱龙,胡文广应当是刚刚过来的。   许娇去了苑中,胡广文正好在苑中暖亭中歇下,许娇上前时,大监正好让人奉了茶水来。   许娇上前,亲切道,“哥!”   胡广文也温和笑了笑。   上次分别还是在仓恒的时候,她去西戎大营,胡广文留在仓恒军中,西关局势还不明朗。   眼下,两人已经坐在暖亭中,一道安稳饮茶。   许娇感叹,“幸亏去见哈尔米亚前,听你说起了西戎几个部落的事,否则这次也不安稳回来。”   许娇说完,又反应过来,“郭睿没同你们一道回来?”   胡广文笑道,“他同曹将军一处,在清理西戎残兵,怕是再要半个多月才能折回,我同赵将军一道,随陛下先回了。”   许娇惊讶,“他还有力气追击西戎残兵?”   胡广文笑,“大部分时候都在看热闹。”   许娇忍不住笑了起来。   胡广文也笑了起来。   眼下两人再说话,就要比在仓恒的时候说话轻松多了,那时候西关前途未卜,所有人生死未卜,但现在,诸事都尘埃落定了。   许娇捧着茶杯看他,“哥,你在仓恒还好吗?”   他毕竟行动不便,仓恒当时的情况又这么险峻,必定不会一帆风顺。   胡广文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温声道,“托赵将军照顾,一切都好。”   许娇看了看他,知晓即便不好,他也不会说。   许娇瞥到他手背上的刀伤,没有在多问了。   胡广文放下茶杯,继续道,“西戎大营的事,我听郭睿说起了,阿娇,陛下这回心里是真的有气了。”   许娇心中唏嘘,是有气,他今日都拆了她两回了……   许娇脸色微红,没有应声。   胡广文又忽然道,“陛下杀了哈尔米亚。”   许娇愣住。   宋卿源杀了哈尔米亚?   许娇想起昨日西关这里才得了消息,说擒了哈尔米亚,昨夜宋卿源就回了西关城,眼下,胡广文又说宋卿源杀了哈尔米亚……   许娇忽然觉得宋卿源原本就是冲哈尔米亚去的……   一旦哈尔米亚身死,追击西戎残部的事,宋卿源就交给了曹复水,自己先折回西关城了。   许娇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想起当时在大漠中遇到时,他分明说的是她先回去,他晚些回来,后来应当是同郭睿一处,同郭睿说起了什么,就直接冲着哈尔米亚去了。   许娇想起哈尔米亚那句“要剥了她的皮”……   许娇忽然想明白宋卿源为什么才回西关城了。   许娇思绪间,胡广文又道,“陛下说哈尔米亚是枭雄,放回去终有一日还会威胁到西关。”   许娇心想,还会威胁到她……   耳旁,胡广文的声音继续道,“陛下远远看了哈尔米亚一眼,哈尔米亚说西戎的规矩,他可以朝陛下发起决斗,如果他应了,就让他陛下放了他。陛下远远“嗯”了一声,说了一句这里是南顺,然后直接让人杀哈尔米亚。”   呃,许娇心中想,这是宋卿源惯来的作风……   胡广文继续道,“这次西戎受了重创,哈尔米亚一死,树倒猢狲散,陛下出发前又遣人送信给了羌亚,说他要御驾亲征重兵讨伐西戎,让羌亚随意。如果不出意外,羌亚一定会出兵攻打西戎王都,这样一来,应当很长一段时间西戎都要沉寂,西关安稳了。”   是啊,西关安稳了,好不容易。   许娇垂眸。   胡广文又道,“去西戎大营的,自始至终都是岑清,同你没有关系,此事,你做得滴水不漏,也没有人会怀疑到许娇头上。阿娇,你做到了,守住了西关城……”   胡广文目光里都是赞许和暖意。   许娇唏嘘,又问道,“可是,明明还有六七日的,怎么会提早了这么多?”   有黑风沙在,消息滞后,从鹤城方向来的守军不应当这么快。   胡广文笑道,“北关和西关很像,荒漠,绿洲,黑风沙,曹将军镇守北关多年   ,军中的经验是别处换不来的。鹤城驻军的统帅若不是曹将军,而是换了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不能提前六七日到西关。曹将军一听说西关出事,第一时间就让驻军分批西进,与黑风沙角力,抢出了六七日的时间。若不是曹将军,仓恒恐怕救不下来。”   许娇心中莫名后怕,又莫名庆幸。   幸好是曹复水。   胡广文又道,“曹将军镇守北关多年,西戎远不及巴尔,这次西戎来犯,曹将军是将这十余年来同巴尔一处憋得气都放在了西戎身上……”   许娇倒是没想过这一条。   “陛下这趟应该还会在西关多留十余日,等西戎残部之事解决,曹将军和郭睿回了西关城,行了封赏,应当就要启程回京了。”   许娇忽然问道,“哥,你这趟会同陛下一道回京吗?”   她知晓宋卿源一直很想胡广文回去。   胡广文笑道,“会。”   许娇惊喜。   胡广文看向她,再度温声道,“你同陛下大婚,我当然要在。”   许娇:“……”   许娇脸红,什么大婚啊,她怎么不知道……   ***   晚些时候,大监入了厅中,“陛下,许小姐来了。”   宋卿源意外。   宋卿源在傅府这里,所以赵恩科和齐长平都迁就来了傅府。   宋卿源告诉过许娇他和赵恩科会商议西关军情,他不知道她来厅中做什么?   宋卿源颔首,大监领了许娇入内。   齐长平自是不说了,这月余在西关的患难与共,赵恩科同许娇也熟络了,两人都朝许娇拱手问候。   许娇颔首致意。   宋卿源看了看她,仿佛晨间的亲近还在,他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如水的笑意,平淡而温和,目光又落在她这一身衣裳的高领处,似是忽然意会了什么。   恰好她朝他走来,目光看向她,清喉婉转,“方才出门了一趟,见到有做千层酥的,想起大监说陛下喜欢,就捎带了一些回来。”   大监低眉笑了笑,陛下是喜欢千层酥,但不是他说的。   许娇是特意的,要哄他嘛~   当然好好哄~   没人在的时候,要哄;当着旁人的面,更也要哄~这样有人才舒坦……   他看了她一眼,她轻声道,“那我先走了。”   他轻“嗯”了一声,没有说旁的。   傲娇!   许娇心想,傲娇就傲娇。   许娇转身,宋卿源看向她,纤腰窄窄,温婉动人……   他想起她做猫耳朵的时候,   他随手拿了一片千层酥,分明心情很好。   千层酥很脆,他想起她今日在他耳边唤了声“宋郎”,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然后咬到了舌头。   ***   回屋的时候,见她在内屋的案几前看书。   见他撩起帘栊入内,她抬眸看他,“你回来了?”   宋卿源莫名觉得眼下像极了早前在鹿鸣巷的时候,他最珍贵,最温暖,也最怀念的时候……   恍若隔世,又后怕至此。   他心底微沉,踱步上前,认真朝她道,“许娇,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赶不到西关?”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啦,今天家里有事更新迟啦~么么哒   还要继续哄一哄   ——————   记得按爪,假期红包好像没有几天了 第100章 哄好了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见不到你!”   像上次一样……   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你二十多日就从京中到鹤城……就不怕自己猝死了?”她口中轻叹,指尖轻抚上他鬓间,仿佛还能从他眸间看到压抑,恐惧与后怕。   他喉间略带嘶哑,“等我好容易到了鹤城,大监说你去了西戎。”   在二十余日高度紧张和压抑之后,他是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西戎大营是什么地方,哈尔米亚是什么人,他想过每一种可能都让他承受不起。而他赶到西关的时候,她已经去了大营十日……   这十日,他没有一日睡过安稳觉。   这十日,与他而言,是第二个昱王之乱……   许娇指尖轻轻颤了颤,在他鬓间微微蜷了蜷。   他凝眸看她,“许娇,你想过我吗?”   温和如玉的声音里带了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窒息。   他是气了很久,是因为怕她再出事。   昱王之乱后,他如惊弓之鸟,失而复得后,他又纵容她到极致,纵容到她想留在苍月两年,他就让她留苍月,她想只身去西戎大营,就不计后果去了西戎。   他置气,是因为每次有事,他要么远在天边的时候,要么无能为力。   他置气,是因为她明明知晓他会担心成什么模样,也知晓他会难受至极,但她还是要去。   他置气,是因为他拿她没办法,她又回回注意都正……   他眼底猩红渐渐泛起,许娇心底似打翻了五味杂瓶一样,复杂又难过,她上前,将头靠在他肩膀上,轻声道,“抱抱龙,当时西关危险……”   他沉声,“那你自己不危险吗?”   许娇:“……”   他继续道,“大监的性子不会不提醒你,你听了吗?”   她靠在他肩头叹道,“不是说了,要和你一起看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百姓居有定所,不必为生计奔波,无需劳心生死……当时就有数以万计的百姓在西关城内,如果我能救下这些人的,无论我在不在朝中,是不是许骄,这些不应当都是我该做的吗?”   他语气更沉,“若是我同曹复水来迟,不止这几万条性命,你也会搭在里面。梁城之乱的时候,我同你说了什么,你都忘了是吗?”   她微怔。   ——你知晓去梁城有多危险吗?   ——沈凌去了回不来,还有第二个沈凌,第三个沈凌,你要是回不来,你让朕掀了梁城吗?   ——还是找第二个许骄?   他目光微敛。   世上从来没有第二个许骄,只有一个,他还险些丢了……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道,“你不留在西关,不去西戎大营,鹤城一样会千里驰援,但是许娇,如果你落在哈尔米亚手里,他知晓你是谁,他用你换鹤城,我换不换?换,山河拱手送人,不换……”   他敛了声音,良久,才又沉声道,“你明明知道我怕你出事,为什么还要如此?”   许娇微怔,一瞬间,心底如缀了一块石头般,沉甸甸得压在心口。   ……   许娇去耳房洗漱,宋卿源在案几前看折子。   这些折子都是大监这两日送来的。   宋卿源和宋昭来了西关,楼明亮和魏帆在滨江八城,京中留了沈凌和罗友晨代为照看朝政,沈凌是相辅,朝中琐事到沈凌和罗友晨这里就可解决。   西关有战事,能送到这里来给他过目的奏折,都是沈凌和罗友晨解决不了的,又亟待解决的事情。   他一直在追击哈尔米亚亲率的西戎余部,所以攒了很久,眼下才有时间翻阅。   方才同许娇说完话,他一直出神了许久。   听耳房中的水声,想起他在苍月柳城见到她时,他整个人僵住,如劫后余生;也想起在西关外的荒漠,他见她眼泪鼻涕哭成一团,他心中的庆幸,并着护短和恼怒。   他是可不必亲自去追哈尔米亚,但听了郭睿那句让人照顾她,剥了她的皮,心中的怒意并着早前昱王之乱时的愤懑和压抑瞬间占据了心底,他连重话都舍不得说她,只能将怒意发泄在哈尔米亚身上。   胡广文提醒他,留着哈尔米亚用处更大。   但他说哈尔米亚是枭雄。   其实,他是心底的怒意无处发泄了去。   ……   宋卿源收回思绪,耳房中的水声先前就没有了。   她一直没出来。   她应当在收拾和擦敢头发,他低头看了看折子,有些看不进去。   她胆子太大,主意太正,他这次如果不多“气”她些时候,她转眼就忘了,日后还会如此……   他只能‘气’她,至少,要‘气’够给她看。   但‘气’她也并非全然没有好处,譬如,她会绞尽脑汁哄他,什么样的哄都有……   宋卿源脸色微红,他其实受用。   同她分开这一长段时间,他很想她,这次回京路上   ,大婚就要提上日程了……   宋卿源嘴角微微扬了扬。   他同她,终于要成亲了……   ***   宋卿源看了稍许的折子,见许娇还未从耳房出来。   “阿娇?”他唤了声,起初他也想应当是隔得远,她没听到,他再唤一声,许娇果真应声,“快了~”   他放下心来,继续低头看着折子。   忽得,宋卿源目光在折子上凝住,想起他方才的话是不是说重了,她避着他,要不怎么在里面呆那么久……   宋卿源放下折子。   耳房门口,宋卿源撩起帘栊,许娇也正好伸手撩起帘栊出来,两人刚好碰在一处,眸间都有些意外。   她脸颊两侧稍许绯红,眸间也似秋水潋滟,身上和发间都有沐浴过后的皂角清香,头发是擦得差不多干了,但也未全干,还有水滴顺着没被木簪绾起的青丝,滑落在修颈和身前……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的衣裳处,全然愣住,紧接着,面红耳赤至耳根子后,心跳声也不受控制得跳着,是少见得在她面前失态……   许娇赤着脚上前,向晌午时在耳房一样,一点点踩在他脚背上。   似是怕摔倒,伸手攥紧他手臂上的衣襟,仰着头,一点点亲他唇角,“还生我气吗,嗯?”   她声音温柔婉转里带着娇嗔,只是他似是仍在错愕中和冲击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又再亲了亲他,从他脚背上下来,轻声道,“那我去睡了,陛下什么时候不生我气了,我再同陛下一处……”   许是沐浴过后的青丝太过柔顺,早前分明用木簪绾好,眼下又垂了几缕下来,她抬手取下木簪,因为要用手重新将头发绾起,所以只能将木簪咬在贝齿间。   修长的羽睫如蝶翼一般轻拢着,唇若蔻丹,发髻旁的双臂却若凝脂白玉。   她本就生得好看,一颦一笑都有明媚风骨,即便只是轻轻咬住木簪,腾出双手绾发这样的动作,在眼下都透着动人心魄。   强烈的冲击下,他的目光根本没办法从她身上移开。   她从他脚上退后的一刻,他心底说不清的失落,但又在她取下木簪咬住的一刻,他心底的念头昭然若揭,喉间也微微耸了耸,有些口干舌燥。   他知晓她是故意的。   但她转身的时候,他下意识伸手握住她手腕,怦然心动。   他不知道她脑子里哪来的这些……奇奇怪怪,又致命的念头,她转眸,似是诧异看他,他沉着嗓子道,“去哪?”   只是问完,又再度脸红。   她方才刚说完,她去睡了……   他垂眸,想着不去看她,许是会好些,他从未见她穿这样的衣裳,她是特意的,但也只会穿给他一人看。   许娇轻声道,“我去睡了,本来想等你的,你还在生气,等你不生气的……”   她说完,凑上前,踮脚亲了亲他脸颊,“晚安,抱抱龙~”   他最后一分端地也不自持了,又低沉又轻柔的声音道,“我没生气了……”   他伸手抚上她腰间,比肚兜更短的丝绸近似裹胸,又不似裹胸束紧,更显玲珑韵致下,露出纤腰窄窄,小腹平坦,纱织的半身裹裙系在一侧,透着说不清的蛊惑。   他伸手抚上柔软的丝绸,听她轻声道,“我没听清。”   他抬眸看着她,知晓她故意,也知晓他毫无招架余地,沉声道,“不生气了。”   他渐渐沉溺的目光里,她重新踩上他脚背,双手揽上他后颈,踮起脚尖吻他唇间,他阖眸吻她,身前的衣服缓缓摩挲作响,他伸手俯身她后背,若暖玉无暇。   他抱她起身,她温柔看他,“过了今晚,不准生气了。”   “好。”他虔诚看她。   他抱着她,两人在屏风后拥吻。   她的羽睫修长,轻轻颤着,似振翅高飞的蝴蝶,穿过暴风骤雨,又穿过空谷晨曦,雨后沾湿过蝶翼,也会在温和暖意里升华。   有欢喜灿若朝阳,也有失落怅然若失。四季交替里,有一轮轮如意花开,如意花落。   他握紧她的双手,同她十指相扣。   ……   从夜幕至拂晓,从云端至眼前。好长一段时日以来的担心,惶恐,重负,都在这一刻通通放下。   他惯来经不起她挑逗,尤其是她特意的时候,他喜欢她,骨子里的喜欢,更喜欢她为了讨好他,不遗余力……   他抱她去耳房的时候,她眸间氤氲,颤颤道,不做了……   他从身后抱紧她,她脸色再次红透,我错了,宋卿源,你还是生我的气好……   嗯,那你继续哄。   ***   大监没让旁人在苑中,毕竟小别胜新婚,陛下又年轻……   大监打发了旁人离开,自己也离得远远的。   是真折腾了一晚上。   晨间的时候,旁的内侍问大监要不要去伺候,大监近前,很快又折回,皱着眉头道,都去歇着。   ……   都晌午过后了,宋卿源才出了屋中。   已   经换了旁的内侍官轮值,见到天子露面,远远迎了上来。   宋卿源一本正经道,“在苑中布饭,再让人把广文接过来。”   内侍官应是。   宋卿源在苑中暖亭落座,很快,内侍官传膳。   晚些,许娇从屋中出来,才有内侍官入了屋中收拾。   许娇脸红。   屋中造得不成样子,所以有人才在苑中暖亭用饭,早饭午饭一道用了。   宋卿源给她夹菜,许娇不怎么敢看他。   她昨晚是太高看自己了,他还是生气更好……   但方才临出屋更衣的时候,也不知他有意无意,她见铜镜里,她锁骨以上都是好好的,不像早前不穿高领衣裳都遮不住。   眼下,是不用穿高领的衣裳了,但衣裳下,她没一处是能看的。   他看她,她目光正好同他遇上,她竟然害羞低头。   每次都是她先挑起,然后丢盔弃甲,昨晚丢得尤其大,丢到……   许娇呛住。   他温和道,“慢些,没和你抢。”   她颔首。   幸好同宋卿源一道吃饭的时候,基本都不用说话,否则这尴尬还不知道要怎么去的好。   只是临末,他忽然笑了笑,她抬眸看他。   他一面低头夹菜,一面低声笑道,“你多看些乱七八糟的书,好像也没什么坏处。”   许娇:“……”   许娇险些噎住。   用完午饭,内侍官收捡碗筷,又有人呈了一本册子至宋卿源手中。   宋卿源递给许娇,“看看。”   许娇接过,好奇打开册子,才见册子里是几处日子,写着宜做什么,不宜做什么。   见许娇会意,宋卿源温声道,“让礼部测算的大婚吉日。”   许娇昨日就听胡广文说起了,他今日就和她提起……   宋卿源起身至她身后,一手撑在她左侧,一面俯身,脸颊贴着她脸颊,同她道,“我让礼部挑了十个日子,你先看看喜欢的,等这几日过了,宋昭他们回来,我们去鹤城见娘,让娘最后从你喜欢的里面挑一个定下来。”   看着最近的一个日子是六月,最迟的一个日子也就十月,许娇腹诽,“我没又没说要嫁你。”   他好似看穿,笑道,“既然你没意见,我定六月了。”   许娇:“……”   他唇畔都是得逞笑意。   许娇支吾道,“从西关回去就差不多六月了,会不会太急了……我是说,礼部怕是来不及准备……”   他应道,“我年前就让礼部再准备了,不回来不及。”   许娇:“……”   苑中无人,他吻了吻她耳后,暧昧道,“你我日日都在一处,越早大婚越好。”   她诧异转眸,但很快,许娇就反应过来。   她叹道,“我又没说要嫁你……”   他伸手掐了掐她的腰,“你试试。”   言辞间,又有内侍官入内,“陛下,胡公子来了。”   胡广文?许娇莞尔,就想同他一道去。   宋卿源笑了笑,压着她没让她从凳子上起身,许娇询问般看他。   他握拳轻咳一声,笑道,“阿娇,你隔一会儿再去。”   “为什么?”她不解。   他吻了吻她侧颊,轻声道,“听话,自己去照照镜子。”   言罢,宋卿源先去了前院,许娇回了屋中,内侍官已经将昨晚的狼藉都收拾好。   铜镜前,许娇先前出来得急也没怎么仔细看,当下,才见脸色绯红,头发也半干,就算是颈间的肌肤也透着红润,自己都未觉察……   他方才都看在眼里……   她想起是晌午前的时候。   ***   前院暖亭中,胡广文见他心情很好,眉间都挂着笑意。早前追击西戎残部,他的神色都未曾轻松过。   胡广文问起,“陛下今日心情很好。”   他轻“嗯”一声,端起茶杯笑了笑,轻抿一口。   胡广文一语中的,“不是说,要同许骄置气吗?”   宋卿源道,“为难她做什么?算了。”   早前是他自己说,要气她几日,眼下自己打自己的脸也不疼的。   胡广文笑了笑,没有戳穿。   宋卿源道,“同朕去西关城中逛逛吧。”   胡广文应好。   早前一次来西关仓促,并未像眼下一样闲适。   陆深推着轮椅,宋卿源同胡广文闲谈,有说西关的,有说朝政之事的,有说滨江八城,也有说西南驻军,还有许娇……   他两人在东宫时就要好,而后胡广文来了鹤城,宋卿源还是习惯同他商议大事,也习惯了同他说起许娇,两人是朋友,又胜过朋友,不是君臣,胜似君臣。   晌午过后,一直到黄昏。   似是说了许多话,仿佛回到了早前东宫的时候。   “广文,今日与朕一道饮些酒吧。”宋卿源上一次与他饮酒,还是几年来西关的时候。那时候昱王之乱才过半年,他浑浑噩噩过了半年身边没有许骄的日子,最后他来了西关。   因为传闻西关有海市蜃楼,能看到自己最想见的   人……   他很害怕,他会忘了她的模样。   他想见她,很想见她。   他也在西关见到了她……   宋卿源低头看他,“上次没喝尽兴,今晚不醉不归。”   “好。”胡广文也应声。   宋卿源又道,“记不记得很早之前在东宫,朕让你一道去抓鱼,结果后来被父皇发现,父皇责罚你在东宫外跪两日?”   胡广文也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来。   那个时候天子和他还年幼,那时候的东宫还没有许娇,也没有郭睿,还只有大监。   他是天子身边的第一个伴读。   仿佛想起那时候的事,故广文忍不住笑,“那时陛下同我都只有六岁,先帝罚我在东宫外跪两日,陛下也跟着一道跪,还振振有词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先帝既好气又好笑,还不忍心见陛下跪,便连我一道也赦免了。”   宋卿源接着道,“那时候你我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分明才罚跪完,后日又偷偷去抓了一次鱼。”   胡广文继续道,“还不是陛下说,头一次草率了,下次让大监看着,大监稳妥。”   宋卿源笑道,“后来是不是就没出过事?”   胡广文也跟着笑起来,“是,后来爬树掏鸟窝都没出过事,陛下自小英明神武,聪慧过人!”   宋卿源叹道,“广文,我明明说得是拉大监入伙。”   胡广文笑开。   宋卿源又道,“后来陆深也来了东宫。”   忽然被点名,陆深头疼。   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忽然被提起,那时候天子才九岁……   胡广文道,“好像……是一年后的八月中秋。”   陆深自己都记不得了。   宋卿源道,“中秋宫宴,你我溜出去爬树掏鸟窝去了,父皇让人来看,大监怕被戳穿到处寻你我去了,让陆深看着,想办法周全。”   胡广文接着道,“然后陆深为了掩人耳目,周全,一个人吃了所有月饼,好像是六块……”   陆深:“……”   他本来没准备想起那个时候的记忆。   宋卿源笑道,“后来很多年,陆深都再没吃过月饼。”   陆深:“……”   宋卿源又道,“再后来,是郭睿和魏帆来了东宫……”   胡广文道,“魏帆每天都想着怎么寻人打架,实在没人了,郭睿满脑子鬼点子,打不过就跑,那时候魏帆就总找陆深打架……”   陆深:“……”   陆深再次想起一段不怎么愉快的记忆。   宋卿源叹道,“郭睿那时候终日在父皇面前告朕的状,朕就想着怎么治他!还不能明目张胆治他!”   胡广文笑道,“郭睿一直让人头疼,但再后来,许娇来了东宫。”   宋卿源和陆深仿佛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来。   宋卿源笑道,“是啊,谁想到郭睿第一次被怼哭是因为许娇,一个脏字没说,一句重话没说,委委屈屈,娇娇滴滴把郭睿怼哭了……”   胡广文也笑,“后来陛下就时常叫许娇一处看书,说辟邪。”   宋卿源叮嘱,“别告诉许娇!”   ***   其实宋卿源和胡广文两人刚离开府中不久,许娇就去了前院。   内侍官说陛下和胡公子方才去城中了,说要一道去城中四处逛逛,陆深大人跟着一道。   葡萄问去吗?   许娇笑着摇头,不去了,就在府中歇着,让他们两人去逛吧。   葡萄一脸懵,许娇叹道,“你不知道,他们两人早前在东宫,好得穿一条裤子,许久不见了,让他们两人一道说说话,我们不去了。”   葡萄应好。   许娇知晓,男生之间在一处总有很多臭屁要吹。   更重要的是,她才被抱抱龙折腾了一晚上,眼下腿都是软的,谁跟着他们两个一道去逛城中,有这时间补补美容觉不好吗?   许娇想起那时候初到东宫,宋卿源总是一面看书,一面偷偷看她,也会问她,“你同郭睿说了什么?他怎么气哭了?”   许娇有些不好意思,宋卿源越发好气,许娇轻声说,“他……欺负我,我同他说,丑人多做怪,古人诚不欺我,然后他就气哭了……”   宋卿源笑了整整三天。   ***   塞外,大军终于拨冗。   在黄沙漫天里,驻军队伍马蹄声声,气势如虹。   队伍当众,郭睿喷嚏连连,似是停不下来一般。   宋昭在马背上笑道,“诶,郭睿,马上就回西关城了,你该不是这时候染风寒了吧?”   郭睿有些恹恹的,“怕是了。”   这鬼天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假期红包,记得按爪哦~   完结倒计时,预计10月内啦~ 第101章 女官   同许骄单独在一处用饭的时候,宋卿源很少说话。   但胡广文在的时候不同。   宋卿源和胡广文下午其实已经回忆了不少早前的事情,夜里用饭的时,许娇也兴致勃勃说起不少东宫旧事来。   宋卿源和胡广文默契都没打断,听她高兴得在一处手舞足蹈说着话。   不少事情都是下午说起过的,只是她看到的,和他们看到的不同,但见许娇喜欢,两人都没碍着她回忆。   只是她一边说,宋卿源一面给她夹菜。   许娇今日高兴。   比较难过的是陆深,好些难过的东西要被迫再听一遍……   譬如,有一年天子让许娇下了马车,走回的东宫。   但黑灯瞎火的,怎么可能让那时候的许娇自己从郊外走回东宫?   所以,那个时候陪着一道走的是陆深。   陆深在东宫的时间很长,仅次于大监,所以陆深知晓胡广文走得时候,对那时天子的打击有多大,也见证过,许骄陪着天子一步步从东宫登殿堂……   陆深知晓,许娇在天子心中的位置,旁人无可比拟。   用完晚饭,继续饮酒。   宋卿源和胡广文细致说起滨江八城之事,说起西南驻军之事,也说起西关日后。   两人多默契,但早前关于这几处的事更多是书信交流,追击西戎的时候,也大多在商讨军中之事。眼下仿佛才有时间一面饮酒,一面将这几处的事情说透。   许娇托腮听着。   有时候会恍惚觉得回到了东宫的时候,宋卿源和胡广文两个人滔滔不绝,她在一旁认真听着,只是那个时候,她听不大懂。   现在,许娇又想起早前见胡广文时心中所想。   在何处都一样,胡广文即便不在朝中,也同宋卿源一道,替宋卿源分忧,替江山社稷分忧。   她想陪着他,一直陪着他。   ……   宋卿源许久未同胡广文一道喝酒了,这次喝得实在有些多。   陆深送胡广文。   宋卿源同许娇一道。   许娇很少见他喝多,今晚他也好,胡广文也好,都喝多了些。   宋卿源惯来自制,无论是宫中酒宴还是私下,印象中许娇都未见他喝多过。唯一的一次是在苍月,他整个人醋到极致,她说什么他都不听。   今晚,宋卿源也罕见多饮,但许娇知晓他是今日心中欢喜。   宋卿源很少这样的时候,也会握着她的手,让她替他沐浴,其实人在浴桶里的时候就睡着了,许娇唤了好些时候才醒。   许娇替他擦干头,他在床榻上揽着许娇入睡。   只是临到入睡,还亲她,暧昧隐晦在她耳边道,明晚再穿一次昨晚的衣裳。   许娇脸红,不要。   不作死就不会死,回京中路遥,宋卿源会把她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宋卿源笑了笑,吻了吻她耳后,“睡吧。”   他揽着她,心底都是暖意。   很快,均匀的呼吸声便在她耳后响起。   昨晚到晌午又折腾了许久,眼下又醉成这幅模样,许娇知晓他今晚不会再闹腾。   只是他困了,也抱着她睡了,手也不老实。   许娇伸手把他爪子拿开,他会蹭她颈后,许娇放弃了……   一直等他睡熟了,许娇才起身去了耳房洗漱。回来时候,没有太多困意,便在案几前替他看折子。   她对朝中之事熟络,只是已经许久不在朝中,奏折里字里行间的行文她既熟悉,又带了些许陌生……   如今朝中是沈凌在做宰辅。   每个人的行事风格不同,所以朝中之事多多少少带了沈凌行事的印迹,和她早前在时不同,她在慢慢接受这种不同,也会些许不习惯。   宋卿源很早之前就看重沈凌,放他在外磨砺,后来入朝,沈凌跟过她一段时日。她不在南顺的这段时间,沈凌已经慢慢胜任了宰辅。   人有所长,沈凌亦有,所以沈凌有些地方比她做得更好……   许娇略微出神。   她不在朝中的日子,沈凌,楼明亮,何进这些人都越渐稳妥老练,逐渐独当一面;朝中也不断有新人崭露头角,慢慢充盈之前梁城之乱后,朝中的官吏的空余,不再捉襟见肘。   还有好些名字,是她那时候在恩科加试的时候见过的,几年过去了,如今都到了六部两寺中任要职……   时间过得很快,如白驹过隙。   却从未为一人停止过。   许骄一本一本翻着奏折,一直没有停下。   曾经她最熟悉的朝中之事,大都物是人非,她需要花很长时间去重新熟悉。   她需要一点一点,慢慢找回失去的时间。   ……   寅时前后,宋卿源微醒。   大抵宿醉的时候,都会在寅时前后口干舌燥,想喝水。   宋卿源醒的时候,床榻上没见许娇身影。   宋卿源意外。   撑手起身时,被子一侧没有暖意,那许娇一直不在这里。   俯身穿鞋,下了床榻,目光才落在小榻旁,案几前撑手睡着的身影上。   宋卿源轻步上前,怕吵醒她。   她一手握着奏折,脑袋杵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阖眸睡着了,一   侧的灯盏还亮着,是看奏折看睡着的。   奏折分了两摞。   一摞是她没看的,一摞是看完的。   宋卿源随手在看完的一摞中拿了两册翻了翻,她早前替她批奏折的时候,拿得准的都会模仿他的字迹直接批了;拿不准的会夹纸条,告诉他,她怎么想的,他很快就能看完。   但这次,她没有动任何东西……   看着这摞厚厚的折子,她只是一一看了。   因为长久不在朝中的陌生,也因为,她不知道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宋卿源知晓她心中忐忑,也知晓,在经历了之前的种种事情后,她其实怕开口问起。   宋卿源将两本奏折放回原处。   她睡着了,一只手还握着奏折……   宋卿源半蹲下,看着她睡着的模样,峨眉微微蹙着,心里藏了愁容。   宋卿源伸手,缓缓将她那只握着奏折的手松开,她也未醒。   宋卿源抱起她,她迷迷糊糊睁眼,“你醒了?”   “嗯。”他轻声。   “什么时辰了?”她问。   他看着方才那摞厚厚的折子,知晓她应当也才睡不久,他应道,“还早,再睡会儿。”   她是困了,他抱着她,她靠在他肩头。   宋卿源想起在苍月的时候,她要他背着她,是依赖,也是不想同他分开。眼下也是,他抱着她,她靠在他肩上,舒服又安静得睡着,“抱抱龙,你能背我会儿吗?”   “能,来。”他温声。   她笑了笑,迷迷糊糊靠在他背上。   她一直喜欢他背她,尤其是在她心中藏了事情的时候,仿佛能让她安稳。   他也果真真的没有松手,从寅时,一直到拂晓……   许娇睁眼的时候,还靠在他背中,只是天边都开始泛起鱼肚白。许娇原本以为自己在做梦,眼下却见是真的。   “你一直背着我?”许娇诧异。   “嗯。”他温声。   许娇脸红,“我醒了,下来吧。”   她不轻,他背了她好些时候……   他没松手,轻声道,“阿娇,我有事情同你说。”   “哦。”许娇一眼瞄到案几上的奏折,他背了她这么久,早就看到她在这里偷偷翻奏折了。   仿佛做什么坏事被人发现,还抓了现行,许娇咬唇,“怎么了?”   宋卿源侧眸,温声道,“还记得在苍月,你做朝郡郡守的时候的吗?”   他忽然说起朝郡时,许娇意外。她是做过朝郡郡守,他还来给她偷偷做过侍卫,许娇重新靠在他肩头,“当然记得啊,怎么了?”   宋卿源道,“你去双城,城中百姓都同你热忱招呼,有给你烤红薯了,有给你送鱼的,送什么的都有。”   忽然想起那时候的事,许娇忍不住笑,“是啊,你还吃了我做的鱼。”   宋卿源笑了笑,“阿骄,我觉得苍月有女官很好。”   许娇微怔,没想过他忽然会提这么一出。   许娇没有接话,凝眸看他。   宋卿源继续道,“苍月都可以有女官,南顺为什么不可以有女官?女官也可以把朝中治理得很好,也可以把州郡治理得很好,不输旁的男子,沉稳干练,明艳动人。”   许娇眸间的诧异渐渐敛去,取而代之是好奇,欣喜,还有旁的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混杂在一处,看他的眼神温柔又期待。   他问,“是不是许相?岑大人?”   许娇没应声,只是凑近亲了亲他耳后,表示赞许!   宋卿源笑了笑,继续道,“苍月的女官体制是很早之前顺帝的皇后建的,因为顺帝在病榻上,皇后在看朝事,所以设立了女官,方便皇后,那时候的女官大都文书之职,也大都在翰林院……”   “你怎么知道的?”许娇好奇。   宋卿源叹道,“朝郡府初三宴的时候,来了一堆官员,议论你的时候,顺便提起苍月女官,我顺道听了很久。”   许娇却是没想到过,他去一趟苍月,竟然还有这样的感悟……   宋卿源认真道,“阿骄,苍月的女官原本就是为了方便皇后,所以从一开始局限就很多,后面想要扭转这种固有印象很难,所以百余年里,都很少有女官走到朝中的机要位置,几十年才出一个。”   许娇凝眸看他。   他很少和她讨论这样的话题,像今天这样。   他继续道,“其实女官中不乏有才干和能力都出众的,只是缺少沃土。因为一个人的学识,眼界,心胸,能力,才干都需要培养,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因为男子的入仕环境更好,所以培养出来的人更多,女子面临的机会就很少,所以有女官入仕都不容易,更难在高位中有一席之地。”   “阿骄,你不一样。”他停下。   许娇叹道,“因为我一直在东宫,是你的伴读,一直跟着你,诸事都有你撑腰,所以我在朝中比谁都顺利……”   如果不是在东宫,没有一道读书,听太傅教诲,开眼界,接触朝中之事,她很难入仕。   如果不是宋卿源,她也不会被发现,如果不是宋卿源强硬,他也不会做到相爷的位置,做自己想做的事。   许娇揽紧他,“因为抱抱龙,你是我的翅膀啊……”   他笑了笑,温声道,   “阿骄,也可以是旁人的翅膀。”   许娇微楞。   宋卿源笑道,“苍月有皇后创立女官制度的先例,但仓促了些,而且皇后能照看朝事,却未必懂朝中之事。不像你,你在朝中这么多年,当知晓的都知晓,女子不是没有能力,而是没有土壤。”   宋卿源继续道,“此事要做,但急不得,慢慢做,朝中的人事你都熟悉,阻力会少很多,但此事不比做相爷轻松。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阿骄,这条路还很远,你同朕一起好不好?”   许娇嘴角分明挂着笑意,却叹道,“你是怕我闲出病是不是?”   宋卿源笑,“朝中之事交给沈凌和楼明亮,你同朕一道,看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以后的事。”   许娇吻上他后颈,“你是天子,我同你一起做什么?”   宋卿源沉声道,“阿骄,南顺都有女官了,皇后为什么不可以替天子分忧?”   许娇怔住。   宋卿源笑了笑,继续道,“沈凌,楼明亮,何进,齐长平哪个不是你带出来的人?眼下,长平不还习惯问你意见?你在哪里,都可以替朕分忧,只是离朕更近些,让朕安心些……”   许娇眼眶微微红了红,没有吱声。   宋卿源遂又笑道,“背了你一晚上了,让朕睡会儿?”   “哦~”她乖巧从他背上下来。   ***   许娇是睡醒了,躺在床榻上看宋卿源。   宋卿源是真累了,倒在床榻上很快就入睡,她起身,趴在一侧认认真真看他。   想起从少时,到登基,再到眼下,他变了好多。   但他一直都是她的抱抱龙……   她俯身,不想吵醒他,又想亲他。   最后僵持良久,她还是俯身,双唇轻轻在他唇间点了点,而后才笑着起身。   只是刚起身,腰上却被人环住,许娇见他没睁眼,但嘴角挂着笑意,暧昧道,“怎么不亲了?”   许娇叹道,“亲过了。”   “额。”他伸手将她扯回身下,“那换我亲。”   她还未应声,他吻上她双唇,亦抚上她腰间,两人的身影起伏交织在一处……   这两日,许娇想明白一个道理,不能晾宋卿源太久,晾太久最后吃亏的都是自己。   午歇时,他在小榻上看奏折,她靠在他怀中小寐。   袖间轻拂,都是他身上好闻的白玉兰香。   许娇舒服得打着盹儿,耳边是他翻折子的声音,也会听他偶尔叹道,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要么感叹一声,又来无病呻吟……   许娇忍不住笑。   他变了很多,但又似一直都不曾变过。   ***   几日后,大军凯旋的消息传回西关城。   南顺同西戎几十余年没有战争,这一次算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元帝御驾亲征,斩杀了不可一世的哈尔米亚,西戎几处部落联盟瓦解,西戎受了重创。   往后至少十余二十年西关都不会再有战事。   南顺驻军也将驻军边巡的范围往前推了一百余里。   也就是说,西关城之外的一百余里,会再外设一个关卡,派驻军巡防守卫。   西关城只是很早之前的一处绿洲,后来慢慢在绿洲上建立起来的关卡,所以才叫西关。而西关本身地理位置很重要,也逐渐发展成了后来的西关城。   但是西关城本身而言,却不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关卡。   眼下在西关城往外一百余里处设置新的关卡,西关城的地位变成了重要的缓冲和补给地区。西关城的安稳有了保障,鹤城也更威固。   为了纪念这场战役里死去的,以康饶为首的边关驻军,关卡被命名为饶关,在饶关上兴修工事,利于千秋。经此一役,又有了饶关做屏障,鹤城的驻军会逐渐向西关城转移,西关城会成为名副其实的边关重镇。   这几日,宋卿源和齐长平、胡广文一直在讨论饶关的修建和战略。   边关安稳,国中才能安稳。   边关工事需要时间,也需要持续的投入,关卡才会逐步完善,从饶关开始部署,到真正可以平稳过度替代西关的位置,至少需要三年……   齐长平来寻许娇的时候,许娇正在伏案看有有关女官的书册,葡萄说,长平大人来了,许娇意外,“怎么了,长平?”   齐长平看向许娇,拱手道,“不知相爷可有时间吗?长平心中有些疑惑,想请教相爷。”   许娇缓缓放下书册,看了看他,轻声应道,“好啊。”   过往在翰林院,齐长平是她的副手,许娇对他很熟悉。   齐长平来找她,要么是有事拿不定主意,想问她,要么其实是已经拿定了主意,但习惯了同她说声。   许娇想起上次这么同齐长平这么一道并肩说话,还是在齐长平离京往西关之前。   当初宋卿源要放沈凌在合适的位置,齐长平就一定要从翰林院调任出来。   她知晓齐长平身上的长处和短处,所以问他是愿意去六部两寺,日后做副手,还是愿意去磨练,齐长平选择后者,宋卿源让齐长平来西关。   不破不立,再见长平,已经不再是早前翰林院那个性格平稳又温和的编修,如今的齐长平,已经是一个沉稳踏实,又有魄力和决策的边关城守。   但不变的,是齐长平对她依然恭敬。   “相爷   ,陛下昨日单独见了我,问我日后有什么安排?”齐长平说起。   她没听宋卿源说起过。这些时日关边事多,宋卿源应当是心中想过,还来不及同她提起,等他见到齐长平又忽然想起,所以单独问起过了。   这次西关之围,齐长平沉稳应对,比起外出带兵的赵恩科,郭睿和康饶更要沉着冷静。   齐长平应当让宋卿源印象深刻,宋卿源应该是起了让齐长平调动的心思。   朝中的文官很多,但是在边关真正呆过,可以治理边关,应对战事,又在翰林院呆过,熟知朝中上下之事的人少之又少。   齐长平熬出头了。   许娇心中替他高兴,也问,“你怎么说的?”   齐长平看着她眼中的笑意,忽然顿了顿。   他其实很怕许相失望,也很想得到她认同,但这次,他已经做了选择。齐长平道,“相爷,微臣同陛下说,想留在西关。”   许娇并不意外,平静问,“为什么?”   齐长平道,“相爷,如今西戎退兵,西关城内安稳,饶关兴建,将是边关的一道屏障,再不用像之前一样,这么守军在繁伊赴死。所以我想留在西关城,看着饶关一步步建成,许是三年,许是五年,也许会更长时间……”   许娇看他,他沉声道,“但这是我想做的……只是,长平可能让相爷失望了……”   许娇却笑,“长平,我没有失望,你有能力也有魄力做自己的选择,也很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在官场上原本就难得。可能眼下看三年或五年时间很长,但这三年或五年的沉淀,许是会让你日后走得更快……”   齐长平微怔。   许娇道,“我不失望,长平,我是觉得,你眼下很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   夕阳下,齐长平垂眸,再抬眸时,眸间有淡淡碎莹。   ***   过了几日,宋昭和曹复水终于率驻军凯旋。宋卿源带了赵恩科和齐长平去城外十余里处迎候。   不止西关驻军,还有鹤城驻军,还有其余驻军,除却一部分留在饶关处,其余的都折回,于是小小的西关城其实容纳不下。   不少驻军入城后,都会在西关城往鹤城方向扎营,等待陆续返回。   大军凯旋,气势如虹,这次大破西戎,整个西关城都沸腾了。   从晌午到黄昏,都有百姓在夹道欢呼。   等入城之后,宋昭近乎是冲进傅府的。   “许骄!”宋昭标志性的连撞带踢开屋门。   外阁间内,许骄原本在安静得看着册子等宋卿源接宋昭回来,冷不丁被宋昭吓得一哆嗦,手中的笔都抖了抖!   她是知晓宋昭会一道回来,但是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还是动不动就踹门。   许骄恼火看他。   但看向宋昭时,见宋昭眼圈鼻尖都是红的,嘴角也耷拉着,一幅在忍着哭的模样。   宋昭上次见她,还是在驿馆的时候,那时候……   那时候他是真以为许骄被烧死了!   在他面前烧死的!   “许骄!”宋昭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也整个人朝她扑过来,应该是要拥她。   许骄再次吓倒。   幸亏,宋卿源伸手,一把将宋昭拎开,“你给朕适可而止。”   宋昭没忍住,再次哇得一声哭出来,“许骄!”   许骄无语,她好像每次见到惠王都会倒霉,眼下见到他都怕了。   许娇头疼。   作者有话要说:  许骄:我可能和他八字不合,他克我   ————   竟然是假期最后一章了,记得按爪,明天12:00发最后一章假期红包~ 第102章 温酒   但许骄万万没想到的,这只是她头疼的开始……   宋昭每回见了她,都热情无比,比见到宋卿源还要亲人些,仿佛她才是他亲人,宋卿源是挂靠的。   总之,宋昭瞅准机会就往她跟前窜。   宋卿源在的时候还好,宋昭尚且还老实些。   一直以来,宋昭在朝中都只怕宋卿源一个,除了宋卿源之外,宋昭谁也不怕;朝中谁都拦不住惠王,也都知晓惠王脾气大,不惹他。   许娇从前见了他就绕道走,不想给自己惹事,也想多活几年。   那时候的宋昭也只会在有事的时候才会去吼许娇,譬如在庆州灵山的时候,搞不定宋卿源就去吼她。   但眼下不一样!   宋昭有事没事都要往她跟前凑!   一脸谄媚又违和的模样……   有宋卿源在宋昭还收敛些,但宋卿源又不会时时刻刻都同她在一处。   宋昭就像生了只狗鼻子一样,只要闻到宋卿源不在,就往她这里来,天天天天许娇个不停   宋昭一来,她就什么事都别想做。   她躲着他,说她要逛街,他说他也要逛街。然后无论去逛什么地方,宋昭都似话痨一般跟着她。   宋昭的话痨和葡萄的话痨还不一样。   葡萄的话痨顶多是个收音机,自动发音那种,你可以听,也不可以不听。   但宋昭的话痨是有互动效果的,你要是不听,他忽然问起来,你怔在原处,但他又是惠王,场面会很有些尴尬。   许娇也尝试过冷声,“刚才没听。”   结果宋昭也不恼,哈哈笑道,“没事没事,我再说一遍!”   许娇:“……”   许娇心血来潮想给宋卿源买只糖葫芦,忘了宋昭在,宋昭不乐意,我也要。   许娇无语。   她实在不想同他说话,就说要看书。   宋昭说,好啊,刚好他也要看书,一起啊。   许娇:“……”   没办法,两人在苑中一起看书。   说是一起看书,但实际许娇看一会儿书,就会觉得有人的目光在瞄她。   苑子就那么大点儿,还能有谁!   终于,许娇实在忍不住,“看我干嘛?”   宋昭托腮笑道,“四哥他也真是的,也不同我说一声,原来你是四嫂。”   许娇:“……”   许骄冷不丁吞了一枚青枣,噎住!   许娇伸手捂住脖子,觉得呼吸不了,脸都涨红。   大监刚才被她打发去叫宋卿源了,葡萄蹦蹦跳跳说去看葫芦了,她跟前只有宋昭在!   许娇想唤他,但是出不了声;许娇想伸手,但是他坐对面,她够不着;许娇一手捂住脖子,一手朝他挥挥,示意他,她噎住了,来帮忙……   但这个时候的宋昭偏偏不看她了,而是自顾自得低头叹道,“他要早说你是我四嫂,我之前就同四嫂你搞好关系了!不过,当时在庆州灵山,四哥就让你在庆州陪他养伤,想想那时四哥身边就你一个人,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出呢!”   许娇眼泪都憋出来了,真快窒息了……   他还在感叹着。   终于,宋昭感叹完的时候,抬头一看,许娇整张脸涨得通红,眼泪也有,似是呼吸不过来。   “喂!许娇!”宋昭吓住,“喂喂喂!许娇!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你是不是窒息了?”   许娇想死的心都有了……   最终,是葡萄回了苑中,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帮她拍背,她才将那枚青枣吐出来。   ……   许娇更加确认,她见到宋昭就会倒霉!   惠王……晦气的晦……   上回在灵山见宋昭的时候,抱抱龙同她置气,两人冷战;再上一次见面,是过年的时候,后来出了宋云澜的事;而这次,她险些噎死。   她要想办法离宋昭远点。   夜里,宋卿源问起她今日怎么了,说宋昭吓坏了!   许娇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   他!还!吓!坏!了!   许娇奈何,“他总往我跟前凑。”   宋卿源笑道,“宋昭的母亲过世得早,他从小就喜欢跟着我,长嫂如母!”   “宋卿源……”许娇愕然。   大半夜的能不能不讲恐怖故事……   宋卿源笑开。   ***   许是宋昭在的缘故,许娇每天都在战战兢兢趋吉避凶,所以觉得日子过得很快。   三月中旬的时候,葫芦已经可以试着下床活动了。   “葫芦!”许娇去苑中看他,葡萄在扶着葫芦在苑中复健。   葡萄喜欢黏着葫芦。   尤其是上次的事情后,葡萄待葫芦如亲兄长,所以除却每日在许娇身旁的时候,葡萄大多时间都在陪着葫芦打发时间。   眼下,葫芦终于可以下床了,葡萄大多时间都在葫芦这里,陪他复健。   “还能拿剑吗?”许娇问。   葫芦话少,“能,但眼下不能。”   许娇叹道,“葫芦,下次别做这种事情了。”   葫芦还未应声,葡萄抢先道,“是啊!有我在呢!”   许娇看他:“……”   葫芦道,“等你把你的三脚猫功夫练好的。”   葡萄挠头,“什么三脚猫啊,我还生擒过哈尔米亚呢……”   葫芦难得玩笑,“那是他以为你在取腰带……”   葡萄:“……”   许娇:“……”   许娇觉得,葫芦还是不讲笑话得好。   ***   又过两日,宋卿源已经在安排回京的事宜。   这一趟在西关的时间不短,朝中还有旁的事情,宋卿源不可能一直留在西关。   之前的西关之危得解,这趟随行的人也好,驻军也好,也都要陆续安排去处。   “曹复水,赵恩科。”宋卿源看了看沙盘图。   沙盘图上已经有饶关的字样了。   曹复水和赵恩科出列,“末将在。”   宋卿源道,“你们商议下鹤城和西关守军的事,眼下饶关虽然无虑,但也要放人在;西关和鹤城的驻军要适当做调整,三处的人怎么分配,这两日商量好,告诉朕一声。”   曹复水和赵恩科都应是。   齐长平又呈上了饶关的初步部署,“陛下,这是饶关的初步部署和兴建方案,之前寻曹将军,赵将军,胡公子,还有郭睿都看过了。”   宋卿源意外,这么快?   其实他提起也就前几日的事情,齐长平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拿出来,怕是这几日都在赶工。   宋卿源接过。   虽然只是一份初步部署,但其实已经很详细清楚,宋卿源想要的有,没有想到的也有了。   宋卿源看向齐长平。   齐长平还在说着关键点,宋卿源其实没怎么听,脑海里都是前几日,他问齐长平有什么安排,他的话已经很明显,他想调齐长平回京,但齐长平说想留在西关一段时间,等饶关兴建好,再回京。   不得不说,此时的齐长平同三四年前的齐长平相比,已经脱胎换骨,也让他刮目相看。   齐长平想留在西关,比想回京中,更让他欣慰。   宋卿源也越发觉得齐长平未来不可限量……   齐长平说完,宋卿源笑道,“大监,让人送去沈卿处,让他责成工部和户部尽快处理。”   大监上前接过,应是。   陛下口中的沈卿便是沈相。   眼下沈相为百官之首,此事让沈相督办,便是重视的意思。   大监会意。   说完齐长平之事,郭睿也上前,“陛下,这份是之前提到的,已经捐躯的义士名册。”   说义士,便不是驻军。   宋卿源接过。   郭睿继续道,“陛下,之前西关驻军不够,城中岌岌可危,但许娇提醒西关牢狱中还有不少流放的犯人,这些人都是身强力壮,身上有罪名流放至此。长平同微臣去了一趟牢狱,这些人里,近乎所有的人都随微臣去了战场,繁伊一战,伤亡惨烈,但守住了繁伊,也让西戎收兵不出。繁伊一战里,同去了两千一百四十五人,最后,还剩九十五人……”   无论是曹复水,赵恩科,齐长平,还是宋卿源,听到这个数字都怔住。   这一仗极其惨烈,但也保住了仓恒,保住了西关……   若是没有繁伊这一场殊死搏斗,兴许西关城早就破了!那西关百姓便都流离失所,横尸遍野,死伤无数。   无论是死的百姓,还是日后要夺回西关伤亡的人数,都远不止这些人……   宋卿源沉声道,“传朕旨意,剩余的人,悉数赦免,留在西关。”   “是!”所有人拱手低头。   郭睿又道,“陛下,微臣还有一事相求。”   宋卿源看他,“说。”   郭睿拱手,“陛下,这些人事前都写了书信,要送回家中,有忏悔的,有告知家中实情的,也有让家中勿牵挂的,微臣想亲自去送。这些人同微臣一道在繁伊出生入死,微臣答应过他们……”   宋卿源指尖微滞,轻声道,“准奏,等回京之后,你着手去做。”   郭睿跪下,“谢陛下。”   宋卿源看了看他,同旁人道,“都下去吧,郭睿你留下,朕有话同你说。”   待得旁人都离开了厅中,宋卿源伸手扶起郭睿,“这次回京,重振郭家,不要像早前一样乌烟瘴气了。”   郭睿诧异看向天子。   他一直以为,天子是厌恶郭家的。如果不是因为祖母的缘故,天子早就会拿郭家开刀,所以郭家倒台,天子默许。   但方才天子的一番话,郭睿目光中渐渐浮上些许水光。   宋卿源继续道,“回京的路上好好想一想,日后要去何处,如今你是郭家的顶梁柱,做出表率来,别让朕再为难。”   郭睿咬唇,喉间稍许哽咽。   宋卿源拍了拍他肩膀,温声道,“趁这几日,把西关的事交待完,同朕一道回京。”   “臣领旨。”郭睿拱手应声。   待得天子脚步离开,郭睿才抬眸看向天子背影。   放在以前他未必会明白,但眼下却明白,天子对郭家其实并非只有厌恶,天子对郭家的感情其实复杂……   郭家是天子母亲的娘家,他的祖母是天子的外祖母,郭家在朝中的事,天子其实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郭家一直扶不起来。   户部之事,天子震怒。   因为腐朽到骨子里,不除,会危及整个南顺。   尤其是梁城之乱,郭家因为要掩饰户部的亏空,给瑞王钻了空子利用,连带工部一道下了水,还险些危及天子。   这些所有的事情背后,郭家只是从朝中被拉下马,几个旁支被流放,郭家的子孙断了可以在朝中继续为所欲为的根基,但除了丢人,衰败,天子并没有迁怒郭家。   甚至,护了郭家。   郭家不争气久已,天子才要切除毒瘤。而方才,天子的喜悦分明是写在眼中的……   郭睿低头。   ***   苑中,宋卿源刚回,便见大监同随行的御医在一处说话。   这里除了他就是许娇,宋卿源上前。   大监和御医都躬身,“陛下。”   “怎么了?”宋卿源问起。   御医和大监对视一眼,御医似是有些为难,大监开口应道,“许小姐说有些不舒服,老奴请了何大人来。何大人看过,说许小姐是染了风寒,但风寒也不严重,多休息就好,就是……许小姐有夜里‘看书’的习惯,最好歇一段时日,多休息调理。”   御医:“……”   宋卿源:“……”   御医忽然觉得,宫中再找不出比大监更妥帖的人,大监这么说,委婉妥当。   宋卿源看了看御医一眼,御医躬身,“是。”   宋卿源低声,“朕知道了,去吧。”   大监领了御医出苑中。   宋卿源入了屋中,见许娇趴在小榻上,是有些恹恹的,也在托腮看书,但也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大监方才说得很隐晦,他听得懂。   他这几日是兴致上,日日同她亲近,没个深浅……   他上前,许娇习惯性上前窝在他怀里,“我好像染风寒了,不怎么舒服,刚才何涛过来看过了,说病症轻,不用服药,我还是觉得昏昏沉沉的,没什么精神。”   宋卿源淡淡垂眸,掩了心虚。   许娇又道,“宋卿源,我怕传染风寒给你,你睡隔壁吧。”   她是怕传染他。   宋卿源沉稳道,“不用了,何涛说没事,朕陪你。”   许娇便忽然放下册子,叹道,“肯定是我和宋昭八字不合,前几天还被青枣噎了……”   宋卿源脸色反倒缓和了,“我隔两日寻个由头把他打发走。”   许娇看他,“不大好吧……”   宋卿源温声道,“他好不好是他的事,你好不好是朕的事。”   许娇心底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宋昭是怎么回事……   宋卿源吻上她额头,“回床上睡会,朕看会折子。”   “嗯。”许娇听话去睡。   宋卿源伸手握住她的手,她转身,他吻上她嘴角,“去吧。”   许娇眨了眨眼睛,觉得他奇奇怪怪的,但他就在内屋的案几前,认真得看着奏折,他本就生得好看,专注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风华绝伦,这种风华绝伦,貌似只有她能看。   许骄笑了笑,看着他,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宋卿源上前看她的时候,她还枕着笑意。   他遂也笑了笑,俯身吻上她额头,“朕是离昏君不远了……”   ***   马上要离开西关了,许娇觉得这几日抱抱龙尤其忙,而且,尤其勤奋。   前几日他一本折子都不想看,这几日到夜里就开始认真折子,都让她先睡,她夜里醒了,他还在看。   由得这几日的勤奋,案几上的折子肉眼可见得速度往下减。   许娇觉得抱抱龙恢复正常了,但又有些不习惯……   许娇忽得脸色微红,为什么要不习惯,这不挺好的吗?   等到第三日上,他还是没有旁的想法,而且折子都快看完了……   许娇忽然想,他是不是前一阵从京中往西关赶的时候累到了极限,然后又同西戎交战了十余日,再加上前几日纵.欲过度……   许娇偷偷看他,表情有些微妙的似懂非懂。   宋卿源仿佛捕捉到了某些微妙的目光,他抬眸看过来,许娇赶紧把书册抬高一些,阻断目光。   宋卿源淡声道,“书拿反了。”   许娇赶紧调头。   宋卿源叹道,“许娇,你刚才那叫什么表情?”   许娇支吾,“没有啊……”   许娇想了想,又道,“抱抱龙,你是不是……”   宋卿源看她。   她想了想,“没什么,你好像胖了……”   宋卿源:“……”   “注意养生……”   “……”   ***   后日要走,齐长平来了苑中,“相爷有时间吗?你同郭睿,还有胡公子马上要离京,赵将军说聚一聚。”   “好啊。”许娇巴不得远离宋昭,“葡萄,替我告诉陛下一声。”   葡萄应好。   有齐长平在,葡萄迟些再来。   许娇同齐长平一道乘马车去了一处苑子,许娇早前没去过。马车停下,齐长平道,“郭睿说他想吃铜炉火锅,这里有。”   许娇惊喜。   到了苑中,见郭睿,胡广文和赵恩科都在,但没有旁人了……许娇才想起   ,这是最初西关之危时的几人,但少了一个康饶……   思及此处,又听郭睿道,“来来来,今日吃火锅,康饶最喜欢火锅,正好热闹热闹。”   齐长平同许娇上前。   许是郭睿在的缘故,气氛很好,都是嘻嘻哈哈笑声,有时送别和缅怀,并非要死气沉沉。   齐长平给众人满上酒。   “这一杯敬康饶和所有在边关的驻军,义士。”齐长平举杯。   几人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这一杯,许娇是一定要喝的,但齐长平给她斟得很少。   这顿火锅也吃得很热闹,许是火锅和饮酒的缘故,好似悲伤情绪都被火锅和酒温暖了,所以并不悲壮。   “长平,这一杯我敬你,你留在饶关,我敬重你。”郭睿伸手揽着齐长平的肩膀不放。   许娇知晓郭睿的酒量,应当是今晚第一个喝多的。   齐长平也伸手揽他,“去留肝胆,郭睿,你我一生兄弟。”   郭睿险些搂着他哭了。   齐长平笑,“郭睿,别怂,等着喝你和傅乔的喜酒。”   郭睿叹道,“别胡说……”   郭睿竟然害羞了!   许娇觉得这个场面堪比大型事故现场,许娇赶紧低头喝酒。   赵恩科也举杯,“郭睿大人,回京后,也要常来西关。”   “好!”郭睿一饮而尽。   齐长平也朝胡广文举杯,“胡公子,西关一见,相见恨晚。”   胡广文也举杯,“不迟。”   两人都笑。   赵恩科也同许娇举杯,“巾帼不让须眉,换成男儿未必有多大胆量,此番多亏了许姑娘,西关驻军几千将士不用埋骨黄沙,百姓不用流离失所,世人未必知晓真相,但这一杯,赵某要敬许姑娘。”   “同驻军相比,许娇做的不算什么,”许娇应声。   酒过三巡,郭睿明显已经多了。   从黄昏前到入夜很久,今日这顿践行酒后,再见面不知什么时候。   有葡萄照看,许娇也喝了不少。   结束时,许娇在苑门口的时候正好见抱抱龙身影,许娇吓一跳,刚巧绊倒门槛,摔入宋卿源怀中。   许娇仰首看他,叹道,“真喝多了,出现幻觉了。”   宋卿源好气好笑。   葡萄嘴角抽了抽,“陛下。”   许娇诧异,“你也能看到我的幻觉啊?”   葡萄一脸尴尬。   正好郭睿几人上前,郭睿见到宋卿源仿佛酒都醒了,“陛下!”   许娇才意识到真是宋卿源,“抱抱龙,你怎么来了?”   他温声,“怕你喝多,来接你。”   她笑了笑,撒娇的声音里,带着某种不可描述的亲近,“我喝多了。”   “看出来了。”宋卿源抱起她,朝身前几人道,“朕先带她回去,你们慢回。”   宋卿源转身,郭睿惊掉了下巴。   怔了良久,又有些懵。   但电光火石间,好像从东宫到朝中所有的事情都如浮光掠影般在脑海中闪现,又如天马行空般穿插在一处……   早前他就觉得,陛下和许骄有……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毕竟,天子和许骄是两个男的……   但眼下,郭睿惊恐,但眼下许娇是女的啊!   郭睿忽然想起在东宫时,天子就护着许娇,天子不让许娇和他们一起洗澡,游泳;入仕后,许娇入翰林院,入六部两寺,官职宰相,一直都是许娇陪着天子一道;天子去灵山祭天祈福都带着她……   跟在天子身边的人一直是许娇……   郭睿好似眼下才忽然反应过来一般,惶恐,惊讶,又恍然大悟过来,“陛下和许骄!!!”   郭睿惊慌看向齐长平时,却见齐长平一脸平静,并不意外。   齐长平目光看向天子背影,想起上次相爷替他送行的时候,也是天子怕相爷喝多,最后出现的……   齐长平低眉笑了笑,身侧是郭睿惊慌的感叹声。   ……   马车内,许娇看向宋卿源,“今日践行酒。”   “嗯。”   “所以喝多了。”   “嗯。”   “你不说我吗?”许娇眨眼,伸手揽上他后颈。   “说你做什么?”他心中砰砰跳着,怕同她太亲近,他也有七情六欲,又是小别之后最亲近的一段,戛然而止……   许娇靠近他,“之前答应了你,你不在的时候不乱喝酒。”   他轻声,“这次不算……”   “哦~”她借着说话的功夫,吹了吹他耳朵。   他喉间微耸,尽量克制,“别闹,阿骄。”   许娇吻上他修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他声音略微嘶哑,“我喜不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许娇又亲了亲他。   宋卿源有些难耐,“阿娇……”   “阿娇,明日再说。”他沉声。   他一连克制了好几日,眼下她这副模样,刚开始她就会断片儿……   “哦。”许娇有些酒意上头,醉意下就想逗他,“你喜欢那天的衣服是吗?”   宋卿源脸色倏然涨红,“阿骄,你喝多了……”   她每次喝多,都会逗他……   逗完她都会记不得   。   许娇羽睫微微眨了眨,轻声道,“你上次喝多,是不是也不记得做了什么?”   他上次喝多是在苍月的时候,那时候他醋坛子翻了,拥着她折腾了一晚上,他有模糊的印象,也记得她生气。   眼下听许娇忽然说起,宋卿源脸红到了耳根子处,轻声道,“阿骄,我记得……”   许娇叹道,“你不记得。”   他看她。   她不会无缘无故提这句。   他对那晚只有模糊的印象,但许骄是清醒的。   他心跳加速,沉声道,“我做什么了?”   “告诉我。”他喉间轻咽。   她贴近他耳畔,轻声说了一句,宋卿源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全是那日模糊的片段,冰冷的酒壶,而后是他唇间温柔,他欺负她到哭了……   宋卿源脑海中嗡嗡一片,俯身吻上她双唇,抵死亲近缠绵。   ***   翌日醒来,许娇胳膊都是酸的,想起昨晚喝多,和宋卿源滚了一晚上的床单。   许娇越发觉得前几日的宋卿源大抵是累了,空了几日,昨晚又没完没了得亲近。   许娇撑手起身时,还一身酥软,而后才缓缓拿木簪挽了青丝墨发去屏风后换了衣裳。   出屋的时候,没见到葡萄,想着葡萄应当是去看葫芦了,许娇也去,路过前院苑中时,见葡萄和葫芦在踢毽子。   许娇会,而且踢得还不差。   方才葡萄和葫芦是在做康复练习,不怎么敢放开了踢,眼下葡萄和许娇两人踢就不一样。   其实许娇脚下还有些软,但是随意踢踢还是可以的。但踢着踢着,开心了,便没怎么留神,还险些跌倒,最后落入身后的温暖怀抱。   她转身,“抱抱龙。”   宋卿源温声,“怎么不小心些?”   他要是不接着她,她就摔了。   许娇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怎么见宋卿源脸红了,很红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可算腻味两章了,明天出发~ 第103章 乖乖龙   许娇还是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   宋卿源同她在一处很长时间了,就算昨晚激烈了些,他也不应当今日见她还脸红啊……   还是,她昨晚喝多了,又有什么事,还是说了什么话?   许娇想起他每日起身,都会吻她额头,同她说一声,貌似今日晨间也都是自己出去的,许娇越发觉得,宋卿源肯定有什么事害羞了……   她看宋卿源,宋卿源脸色更红。   然后她目光看到了宋卿源身后的宋昭……   许娇脑门一黑。   宋昭热忱招呼,“许娇!”   许娇头疼。   正好大监快步入了苑中,“陛下,京中加急来的密函。”   不是奏折,是密函。   宋卿源松开扶着许娇的手,接过大监手中呈上来的密函,一眼扫过去。   葡萄闻言扶着葫芦离开,宋昭则凑到许娇跟前,谄媚而悄声道,“四嫂~”   许娇当真满脑袋包,“殿下……”   宋昭嘻嘻笑道,“明天就要离开西关,这一趟我和你们一道回京,晚些再回封地。”   许娇不敢相信这个噩耗……   从西关回京差不多要两月左右,她要天天面对宋昭这张脸,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恰好宋卿源开口唤了声,“宋昭……”   宋昭赶紧应声,“四哥?”   宋卿源目光未从密函离开,口中轻描淡写,“替朕去趟滨江八城。”   宋昭:“……”   许娇:“……”   宋昭诧异,“滨……滨江八城?”   许娇也意外,抬眸看向宋卿源。   宋卿源目光才从密函上收回,但也没什么更多的语气变化,“魏帆来信,滨江在闹事,虽然他和楼明亮在,朝中最好去人安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耳边是宋昭的哀嚎声“为什么我去~”,许娇心中却在想,滨江八城已经回到南顺手中三四年了,要闹事也不应当是这个时候闹事,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宋昭是惠王。   天子之下第一人,宋卿源让宋昭去,也会等同于是他自己去了。   许娇有些担心滨江八城的事……   她在苍月的时候,宋卿源便去过滨江八城巡视,时隔一年而已。   耳旁还是宋昭的声音,“滨江八城已经有魏帆在了。”   宋卿源看他,温声道,“你是惠王,你去,如朕亲临。”   宋昭有些懵。   宋卿源将书信塞到他手中,恼意道,“朕要大婚,你不去,难道朕去?”   许娇看他:“……”   宋昭仿佛也忽然反应过来,“哦哦哦哦哦哦哦哦,我去我去,我马上就去!大婚要紧!大婚要紧!”   大监在一侧掩袖忍俊。   当即,宋昭又唤他,“大监,帮我安排下,我快马先行,今日就出发滨江八城!”   大监拱手。   许娇脸红……   宋昭正准备撒腿离开,宋卿源沉声,“去做什么,朕都没交待你。”   也是,宋昭折回。   宋昭马上要走,宋卿源同宋昭在一处交待这一趟去滨江八城的事宜,大监同许娇一道回了屋中,许娇有些怏怏的。   大监关心,“相爷,您这是怎么了?”   许娇叹道,“闲出病来了……”   还不如她做郡守的时候呢,至少还能去看看田里的水利是不是在正常运作,今年新增了多少人口,赋税多了少了,府库的银子还够不够,要管朝中要多少银子……   眼下,她快闲出病了。   日后要怎么办啊?   许娇趴在小榻上,“大监,日后真要我绣花打发时间吗?”   大监叹道,“得了,相爷,您这手只怕都不够扎的。”   许娇:“……”   大监笑道,“相爷,您才从西关社险回来,陛下是怕您累着了,还能真让您绣花打发时间啊?”   许娇:“……”   大监又道,“这一年到头,也就回京这路上的两月,陛下同相爷才能清静些,相爷您好好歇一歇,人不是铁打的……”   许娇:“可是我都要闲出病来了啊,大监……”   大监忍不住笑。   许娇话音刚落,宋卿源入了屋内。   大监朝宋卿源躬身,“陛下。”   宋卿源朝大监道,“出去吧。”   大监会意。   宋卿源上前在许娇跟前落座,许娇眼巴巴看他,知晓他分明听到,宋卿源伸手刮了刮她鼻子,温声道,“魏帆是说,东陵在怂恿滨江八城闹事。”   许娇果真从小榻上坐起,“可是,滨江八城回南顺手中都三四年了,东陵怎么会突然这个时候滨江八城怂恿闹事?”   怎么都说不通……   许娇陷入思绪。   她认真的时候就是这幅模样,娥眉微蹙,眸间凝在一处出神。   宋卿源兀自笑了笑,指尖轻轻抚了抚她唇畔,她有些痒,她忍不住颤了颤,回神看他。   “吃什么了?”宋卿源问。   她尤其喜欢吃零嘴。   许娇才想起是先前是吃了栗子糕,忘了擦嘴,她应道,“栗子糕……”   宋卿源就   着她口中的“栗子糕”三个字,尝了尝她嘴唇。   许娇石化,越来越……   宋卿源却一本正经道,“东陵霸占滨江八城百余年,并非没有凭借,滨江八城才回南顺手中三四年时间不算长。”   宋卿源这么一说,许娇也反应过来。   是了,滨江八城在东陵手中长达百余年,有些东西根深蒂固,是需要时间。   宋卿源继续道,“这次我让魏帆和楼明亮去滨江八城,直接动到了滨江八城里不少人的利益,一定会反弹,东陵就在近处,自然会怂恿滨江八城反弹。”   许娇知晓宋卿源能这么说,便是心中有数。   宋卿源端起一侧的水杯,轻抿了一口,又道,“这一日迟早回来,只是来早来晚,来了更好,釜底抽薪。”   许娇忽然会意他直接让魏帆同楼明亮一道去滨江八城的缘故了。   宋卿源一早就料到会出问题,所以魏帆在,诸事可以灵活处理,不用再等朝中调度。   宋卿源放下水杯,继续耐性同她说道,“滨江八城整治过后,势必需要安抚。宋昭是惠王,他去,等同于朕去。而且,宋昭先去,若是还有未尽事宜,朕再去,仍有回旋余地。”   许娇清楚,若是一开始就是宋卿源去,后面反倒少了些迂回手段。   但许娇担心的是宋昭。   宋昭性子急躁,让宋昭去会不会不妥?   她还是对宋昭有所保留。   宋卿源似是看穿她的心思,“阿娇,昱王之乱后,宋昭以为你死了,觉得是他终日游手好闲,一事无成,什么事都做不了。所以这两三年里,他敛了性子,也沉稳了许多,在朝中替我做了不少事。这次来西关,听说你在,他刚至西关就带兵驰援仓恒,是怕你出事……”   许娇:“……”   宋卿源绾了绾她耳发,温声道,“其实什么时候等他不那么闹腾了,你就会知晓他是稳妥的,滨江八城还有魏帆和楼明亮在,不会有大碍。”   以宋卿源的性子,若是有大碍,也不会让宋昭去。   “再说。”宋卿源笑了笑,“宋昭那幅脾气挺能唬人的,恩威并施才是好事。”   许娇心想,她是挺唬的……   思绪里,宋卿源温声道,“滨江八城的前因后果,我都交待了,夫人还有想知道的吗?”   许娇知晓他是听到早前她抱怨闲出病来了……   宋卿源吻上她双唇,认真道,“阿娇,旁的事暂时先缓缓,来日方长,但大婚,朕已经等了很久了。”   她眸间春水潋滟,微微垂眸。   他忽然抱起她。   她看他。   他轻声道,“这次,我们一道回鹤城了。”   她也轻声,“鹤城有什么不同吗”   他温和道,“上回从鹤城至西关,从西关回鹤城,绿洲沙漠里,我总是能见到和你很像的人,反反复复好几次,不期而遇,我那时想,原来西关的海市蜃楼是真的。”   他抱起她,她呼吸都贴在他近处,温柔问道,“那你为什么……从来不和我说话?”   他鼻尖贴上她鼻尖,声音略微有些发沉,“你死了,旁人再像都不是你……”   许娇微怔。   她听他说起过西关相遇,也听胡广文说起过他来西关是看海市蜃楼,但从未听过这句。   他抱紧她,目光虔诚看她,“阿娇,这次,我们一起过沙漠,绿洲,穿过海市蜃楼。”   她阖眸,缓缓吻上他唇间,“好。”   ***   翌日起程离开西关,齐长平和赵恩科等人来送。   曹复水率驻军同行护送。   大军行径,不同于商旅,驻军护送,不用骆驼也安稳。   齐长平同郭睿相拥,赵恩科也同胡广文话别,千里西关城,又要慢慢留在身后。   许娇撩起帘栊,见齐长平一直朝她躬身拱手,是相送。   这一别,再见齐长平最快也要三五年后了。   许骄放下帘栊。   西关回鹤城的路程是十五日左右,但是因为西关天气的缘故,十五日其实是理论值,许娇来过西关两次,都差不多要二十余三十日去了……   但这次同驻军一道,行径得速度要远快过商旅队伍。   马车中,胡广文大都同郭睿一处。路途漫长,两人在一处说话打发的时间也快。   许娇则是同送宋卿源一处。   宋卿源有时候会看折子,有时候也会看书,还有时候,是他揽着许娇一道看书,或是给她念书听。   大监说的没错,他们两人很难能有这么清闲在一处的时间,弥足珍贵。   许娇也会忽然觉得,偶尔这样的日子也挺好,风淡云轻,两人腻在一起,同普通情侣并无区别。   譬如,宋卿源会不知从哪里寻了糖炒栗子来,然后心血来潮给她剥了一下午的糖炒栗子。   许娇想起了在灵山的时候。   宋卿源也温声道,“大婚过后,要寻时间灵山祭天,可以一道泡温泉。”   想起早前的温泉经历,许娇脸色有些泛红。   在苍月的时候,她在温泉处被宋卿源挑逗得晕头转向,在灵山行宫,他更肆无忌惮……   许娇轻嗯一声,   目光没有看他。   宋卿源忽然笑道,“灵山行宫有山鼠……”   许娇果然头皮一紧。   忽然,许骄又反应过来,知晓宋卿源是特意的,“宋卿源!”   宋卿源吻上她侧颊,隐晦道,“你同朕在一处,怕什么?”   许娇想起与山阁的时候,明明有许小骄在,她还是借着说有山鼠,去了宋卿源那里……   他是故意提起的。   宋卿源伸手将她揽回怀中,唇畔挂着笑意,犹若清风霁月。   ***   这一路都很顺利,黑风沙后,仿佛天都是放晴的。   拨云见日。   许娇想,这一次或许真会体会到十五日就从西关到鹤城了……   等到临近鹤城的时候,有军情奏报送来。   马上就到鹤城了,如果不是紧急奏报不会特意挑这个时候往宋卿源跟前送。   朝中和军中的事,宋卿源都未避讳过许娇。   眼下,宋卿源一面看着奏报,一面眉头慢慢拢紧。这次不同于早前,许娇分明见宋卿源看完奏报之后,又重新看了遍。   稍许,宋卿源开口,“长风变天了。”   许娇意外,这个时候?   东陵和长风接壤,所以滨江八城离长风也最近。   长风国中若是起了冲突,首先会波及到的就是东陵和滨江八城。   东陵又在这个时候挑唆滨江八城闹事……   宋卿源方才应当也是在顾虑此事,所以又看了一遍奏报,但确确实实,白白底黑字,清清楚楚写了一条——废太子李裕持剑登天子殿堂。   许娇叹道,“三四年前,李坦挟持奉帝,废了太子李裕,而后李坦自己做了皇储,奉帝被架空。这些年,长风朝政一直把持在李坦手中。听闻李坦此人,心胸气度狭小,对李裕这个废太子多番羞.辱,好些朝中旧臣受了波及。没想到,三年时间,李裕一个废太子,竟然能杀了李坦,登天子殿堂,不容小觑……”   许娇说完,见宋卿源看她。   许娇:“……”   宋卿源不冷不淡道,“知道得这么清楚,柏靳同你说的?”   许娇仿佛又闻到了一股醋坛子打翻的味道……   宋卿源面色如常,换作旁人未必能觉察,但许娇闻着味儿了,“哪里的醋缸子漏了?”   宋卿源淡声,“你家的。”   许娇好气好笑。   宋卿源沉声,“许娇,我不喜欢柏靳。”   他只有和许娇有重要事情商议的时候,才会说得如此细致。但凡能说得这么细致,绝对不是一时半刻的事。   而这种事情不会拿到场面上说,只能是私下说起。   醋坛子又裂开了几分。   许娇轻声道,“不是柏靳,是赵暖告诉我的。”   宋卿源眸间微微滞了滞,忽然醋少了那么些许。   许娇继续,“赵家就是被李坦迫害,赵暖是赵国公的嫡亲孙女,李坦为了羞辱赵国公,逼赵暖在清风台上给世家子弟献舞……”   宋卿源眉头微皱,能做这种事,那李坦不是什么好东西。   许娇又道,“那时候柏靳正在长风,不想卷入长风内斗,但李坦以奉帝的名义邀了柏靳去清风台,柏靳实在看不下去,才借着说赵暖手上的镯子,他祖母喜欢,这么把赵暖拉出了火坑……”   许娇敛声。   如果不是柏靳,乱世里,一个倒台的国公府嫡女被逼在清风台上献舞还能有什么下场……   宋卿源嘀咕道,“这么喜欢拉人出火坑,没安好心。”   许娇看他,他佯装什么都没说。   反正他不喜欢柏靳就是了。   许娇又道,“所以柏靳很不喜欢李坦,李坦把持朝政的这几年,苍月同长风的关系很疏远,但李裕不同。眼下滨江八城就在长风边上,李裕不简单,日后,南顺还需多堤防长风,李裕比李坦难对付。”   她最后的话还是落在南顺上。   宋卿源温声道,“我早前见过李裕,他还是东宫的时候……”   许娇微讶。   宋卿源目光微敛,“那时候的李裕不谙世事,即便没有李坦,他皇位也不一定坐得住,有些弯路,迟早要走……”   许娇看向宋卿源,想起他刚登基的时候,朝中暗潮涌动,宋卿源也是那一年里,从东宫变成了真正的天子。   许娇想起在苍月的时候,宋卿源同她说起过的话——阿骄,你真以为皇位这么容易,没沾过血腥吗?你真以为我是顺利登基的吗?是所有的血腥,我都没让你看见。   没有人是容易的。   宋卿源也是……   许娇垂眸。   ***   三日过后,终于到了鹤城。   天子仪驾至,鹤城官员截至城门外迎候。   宋卿源并未下马车。   宋卿源是天子,鹤城这样的重镇,他要下榻官邸,但岑夫人和傅乔在别处。   宋卿源先送许骄去见岑夫人和傅乔。   马车缓缓停下,暗卫置好脚蹬。   宋卿源先下了马车,而后伸手抚了许骄下马车。   “娘!”   “傅乔!”   “小蚕豆!”   许娇忍不住上前,先扑入岑女士怀中。西关出这么大的事,最担心她的   是岑女士,许娇也一直没告诉岑女士她其实并没有一直留在仓恒军中,也不准备告诉岑女士,让岑女士担心。   岑女士眼眶红透,“平安就好。”   许娇知晓又让她担心了。   许娇见过岑女士后,又和傅乔四目相视,两人都一面哭着,又一面不好意思得看着对方笑了笑,而后相拥。   岑女士早前还见过许娇,但傅乔没有。   傅乔颤声道,“阿骄,你都不告诉我!好容易……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许娇应道,“乔乔,你知道我命大呀!”   “胡诌!”傅乔佯装恼意。   两人拥抱着,良久了才松开。   “干娘~”小蚕豆抬头看她。   许娇擦了擦眼角的眼泪,俯身抱起她,感叹道,“小蚕豆都变大蚕豆了!”   傅乔带着小蚕豆离京的时候,小蚕豆才五岁,如今都八九岁了……   许娇抱着小蚕豆,小蚕豆也搂着许娇的后颈。   宋卿源记得在西关的时候,他同小蚕豆一处,同小蚕豆说,他也想许娇了……   仿佛很早之前的事。   如今小蚕豆都长这么大了。   宋卿源上前,小蚕豆露出笑颜,“干爹和干娘一起~”   许娇看向宋卿源。   她这两日月事,不怎么舒服,宋卿源知晓。   宋卿源果真伸手,“干爹抱抱。”   小蚕豆又欢喜去了宋卿源怀中。   许娇继续和傅乔说着话,宋卿源抱着小蚕豆,目光看向岑女士,轻声道,“娘。”   岑女士朝他笑了笑,温和颔首。   一侧,大监上前,“陛下,差不多到时候了。”   宋卿源点头。   鹤城官吏刚才在城门口迎候,他先绕行送许娇来见岑夫人和傅乔,眼下该去官邸了。   这次鹤城守军在西关大胜,今日官邸设宴,他一定要露面。   上了马车,宋卿源撩起帘栊,见许娇在同小蚕豆说话,但马车驶离的时候,许娇转身,笑着看向他。   他微微抿唇。   鹤城还有驻军的事要安排,怕是留两三日。   但这两三日,白日里基本不会有空闲。   从鹤城起,岑夫人就会同行回京。   岑夫人不在还好说,但岑夫人在,他又不好……   样子总要做的。   他想起昨晚,许娇抚上他脸颊,认真同他道,抱抱龙,你要做乖乖龙,自己睡觉……   他好气好笑。   从鹤城回京要大半月,这些日子他早就习惯了同许娇,眼下,同她分开两处,他怕是会想死她……   ***   但很明显,许娇没有想他!   因为有傅乔在啊!   许娇早前就见过岑女士,岑女士道,“同傅乔一处吧。”   许娇嗖的一声就去了。   先是陪小蚕豆玩了许久,等小蚕豆睡了,两人才趴在床上卧谈。   “你同陛下一处了?”傅乔托腮笑道,“今天陛下看你眼神,温柔都要从眼里漫出来了。”   许娇脸红,“哪有……”   傅乔叹道,“阿骄,吓死我了,快同我说说你去哪里,怎么回事?”   小榻上,小蚕豆睡了,两人不敢太大声吵醒她。   许娇托腮,轻声道,“阴差阳错,被人救去苍月了,然后……我在苍月做官,苍月有女官,我做了郡守,国子监司业,祭酒,还有工部侍郎……”   傅乔微讶,而后,又笑道,“阿骄,你去到哪里都一样!发光发亮,最耀眼!”   似是忽然想到什么一般,许骄下颌枕在双臂上,认真朝傅乔道,“傅乔,抱抱龙同我说,日后南顺也会有女官~”   傅乔眼前一亮,“真的?”   “嗯。”许骄颔首。   傅乔深吸一口气,似憧憬般,美目含韵,又叹道,“那日后,朝中就会有许许多多‘许骄’了……”   许娇顿了顿。   早前抱抱龙同她说起的时候,她虽然高兴,也隐隐激动,但这句“朝中会有许许多多许骄”从傅乔口中说出时,许骄忽然又觉得意义有了不同。   因为,连傅乔也这么觉得。   傅乔又好奇,“苍月的女官是女扮男装上朝吗?”   许娇道,“不是,有专门的女官服!”   傅乔惊喜,“什么样子的?”   许骄便开始同傅乔说起女官服来,又从女官服开始说了很多。   两人似是有说不完的话。   夜灯在不知不觉中熄灭,许娇问,“还点灯吗?”   傅乔道,“点不点都可以。”   “那要不就不点了吧~”许骄笑。   两人一起笑出声来。   许是夜灯熄了,只有窗外月光照进来,也能看的清彼此,心中更温暖而宁静。   傅乔叹道,“你日后胆子还是收一收,自己留在西关,多吓人……”   许娇笑道,“不说了要看海清河晏,国泰民安吗?西关有这么多人,总不能看百姓流离失所,只能兵行险著,还好,抱抱龙来了。”   她唏嘘。   傅乔笑,“真不怕?”   许娇叹道,“怕,可怕了!尤其要劫持哈尔米亚的时候,心都险些跳出来了。”   “你挟持哈尔米亚?你不是在仓恒吗?”傅乔意外。   许娇赶紧做了一   个嘘声姿势,“嘘,千万别告诉我娘~”   傅乔后怕,“阿娇……”   许娇忽然笑道,“诶,郭睿是怎么回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抱抱龙,你要加紧尾巴,做乖乖龙哦。   ——————   广告时间,李裕文,《嫁给废太子冲喜》   温印是永安侯府嫡女,云鬓纤腰,清眸流盼,生得极美,早前就曾是京中诸多王孙公子心中肖想。   谁知京中一朝变故,天子遭架空,先太子被废,未同东宫一道谋事的永安侯府受了牵连,一门上下皆被羞辱,也被逼将唯一的女儿温印嫁给病榻上将死的废太子冲喜。   京中都等着看温印这姝人间绝色是如何被废太子磋磨的,也想着在废太子死后,人人都能染指。   但满朝上下等到的是李裕拎剑,登上天子殿堂。   ***   这世上若只有一个人对你好,那你就算咬碎牙齿,吞下血沫,也要护她平安。   李裕做到了。   ***   温印篇:大婚当日,温印看着病榻上的李裕,拿着手中湿热的毛巾一点点给他擦净脸颊。   挺好,白白净净,温和儒雅。【几天后,屁~】   1v1,he,甜文,男主重生,小奶狗&小美人 第104章 婚期定   许久不见,许娇昨晚和傅乔卧谈,一直到拂晓……   拂晓时才睡,差不多都快晌午了才醒。   小蚕豆已经出屋了,苑中有隐约的笑声传来,应当小蚕豆和葡萄在一处。   葡萄什么都会,嘴甜,还会变魔术之类的戏法,葡萄能将岑女士哄得笑得合不拢嘴,葡萄也能逗小蚕豆开心,她是从柏靳这里拐了串葡萄回南顺。   柏靳说起,葡萄早前是孤儿,后来被他带到苍月。   葡萄喜欢热闹,喜欢同人相处,但早前在苍月,除了她和柏靳,葡萄终日跟着转的人是榆木这样的暗卫。人人脸上都是一张青木獠牙面具,话少,尤其是榆木这种,擅长一句话将天聊死。   葡萄虽然终日也活蹦乱跳的,但也憋成了一幅话痨性子。   自从跟了许娇,葡萄终于有处释放了。   譬如,许娇无聊的时候会找葡萄一道下五子棋,要么一道玩旁的益智类游戏,虽然葡萄连飞机都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可以和许娇玩炸飞机的无聊游戏玩很久。   葡萄性子活波开朗,喜欢同人相处。   所以无论是这一趟去西关,还是从西关来鹤城,葡萄一直没闲着。   葫芦受伤,他陪着复健;胡广文坐轮椅,葡萄就推着胡广文到处跑;还有郭睿有伤,在大夫不让喝酒,然后郭睿怂恿葡萄偷偷帮他买酒,等等……   虽然终日是一串忙坏的葡萄,但葡萄在这里很开心。   “小姐!”葡萄正同小蚕豆踢毽子,见了许娇,连忙招呼。   “干娘~”小蚕豆也招呼,而后问道,“我娘呢~”   许娇半蹲下,轻声道,“她好像还没醒,我们一起踢毽吧。”   小蚕豆应好。   许娇便同葡萄,小蚕豆一道踢毽子玩。   大监来的时候,许娇正踢得玩花儿~   忽然瞥到大监来了,许娇停下,而后把毽子给到葡萄,“你同小蚕豆玩一会儿~”   “好!”葡萄又和小蚕豆一道玩去了。   “大监~”许娇上前。   大监朝她拱手,一脸笑容可掬,“许小姐~”   没有旁人在,大监都是唤她相爷;有旁人在,大监都一本正经唤她“许小姐”,许娇还是觉得多多少少有些别扭……   眼下,大监身后就跟了一排人,都恭敬低着头,跟在大监身后,没敢抬头。   这么大阵势,许娇羽睫轻轻颤了颤,轻声道,“大监,怎么了?”   大监握拳轻咳两声,悄声道,“陛下这不着急大婚吗?眼下都四月了,还在鹤城,回京路上就要一两月,等到京中就六月了,不管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喜袍总得准备好了不是?这喜袍不同旁的,帝后大婚,喜袍最有讲究,陛下早前就让准备了,所以人手,布料什么都被好了,早前在西关不方便,但到鹤城,就该量体裁衣了,否则再什么能工巧匠也赶不出来呀~”   大监忽然就提到大婚上了,许娇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大监又凑近道,“陛下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呢,昨日在庆功宴上喝多了,回来也没忘同老奴交待声,喜袍的事儿别迟了。这不,老奴今日就把人都唤来了,相爷,别耽误了,这喜袍做好还得改上好几轮呢~”   许娇忽得脸红,“那……陛下呢?”   大监笑,“陛下那处,晨间就让人量过了,高兴得不得了,一面量,一面问人家什么时候能做好,老奴给同他说,眼下的裁缝师傅就负责量尺寸,礼部拿了尺寸让人去做,眼下,陛下同曹将军和鹤城城守一处呢~”   许娇仿佛都能想到宋卿源那幅漫不经心发问,嘴角挂着笑意的模样。   傅乔还在屋中,许娇去了苑中的东暖阁量尺寸。   大监全程陪同着。   一面看着许娇有些拘谨得配合着量尺寸,大监一面笑得合不拢嘴。   因为喜袍礼服是礼部在做,所以需要的细节不少,裁缝师傅耐性得说着,请姑娘抬手臂,放手臂,转身等等。   这些都是粗略尺寸,用作选合适的风格样式,等稍晚些,还会又不断调整,尺寸还是要再重新量度。   一侧,也有人在比照着许娇的身形画图,这些,都是要先一道送回去的。   许娇觉得像个拎线木偶,旁人说什么,她便怎么做就是了。   大监远远看着,脑海中依稀还都是相爷初到东宫的时候,有些怕东宫的模样,但又总能在各处看书的时候遇上东宫,也就是后来的天子。   胡广文离京后,天子总是喜欢把相爷带在身边。也会在郭睿几个胡闹的时候,让他出来替相爷解围。   这些都仿佛是昨日的事,一眨眼,天子已经让人给相爷做嫁衣了……   大监是看着他们两人一天天长大,慢慢走到一处的人,也见过他们相互扶持,风雨同舟,有动容的时候,也有会争执,冷战得厉害的时候辞官的辞官,罢官的罢官,有时候一连几个月不见的情形都有……   天子怄气时,会对着相爷送的仙人球讲道理。   相爷怄气的时候,会在他面前一口一个暴暴龙,生气龙……   一   晃,竟都到了他们二人做喜袍的时候了。   大监心中似是参杂了各种复杂的心绪,但看向许娇,见许娇还在听话得抬手臂,放手臂,大监又忍不住欣慰笑了笑。   ……   终于,这个过程结束。   大监也要回去复命了,许娇应好。   等大监回了官邸,宋卿源刚好见完曹复水和鹤城城守,大监上前,“陛下,相爷那边也量完了,册子已经往礼部送了。”   “嗯。”宋卿源应声。   大监正欲退出去,宋卿源似是又想起什么一般,唤道,“大监。”   大监折回,“陛下。”   宋卿源想问,又不怎么好意思直接问,握拳轻咳了两声,仿佛有意无意道,“她说什么了吗?”   言外之意,许娇有没有问起他?   或是,有没有表达对他的想念之类,毕竟两人一直在一处,他怕忽然分开,她不习惯……   大监愣了愣,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主要是相爷真没提起。   宋卿源又一脸期许看他,大监温声道,“量尺寸前,相爷问起陛下这边可是量过了……”   宋卿源听完,笑了笑,“她是害羞了。”   大监心头唏嘘。   宋卿源又道,“也想朕了。”   大监赔笑。   ***   所以许娇在苑中见到宋卿源的时候,眸间微讶,“你怎么来了?”   他不是在见曹复水和鹤城城守吗?   宋卿源不好说是他想她了,轻声道,不是说让娘挑日子吗?   许娇遂才想起婚期的事来,昨晚她同傅乔卧谈去了,白日里刚醒不久,大监就带了裁缝来量尺寸,她还没得空同岑女士说起。   许娇看他,“现在去吧。”   宋卿源颔首。   只是刚转身,许娇又驻足看他,“宋卿源,你是不是想我了,所以特意寻了个借口来找我?”   身后稍远只有大监,大监心里跟明镜似的,又不会上前。   宋卿源揽着她,嘬了口她唇间,“不是你想我了吗?”   许娇眨了眨眼:“……”   宋卿源脸色微变前,许娇应道,“骗你的,想你~”   宋卿源心中舒坦了。   反正周遭只有大监,他拥着她在树下亲了好些时候……   ***   “娘,大婚的日子,抱抱龙说让您选。”暖亭中,许娇一手挽着岑女士胳膊,母女两人凑得很紧,亲密得说着话。   许娇目光一面瞥向暖亭不远处。   傅乔去厨房弄东西去了,她拉着娘亲在暖亭这里看日子,抱抱龙则同小蚕豆一处玩,余光也不时朝她们瞥来,但是没有打扰她们母女两人。   许娇收回目光。   岑女士看了看册子上的几个日子,莫名心中感慨。   虽然知晓,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们二人始终是要成亲的,而且,天子喜欢阿骄,待阿骄也一心一意,但是即便有心理准备,忽然看到这本婚期册子的时候,岑女士心中还是莫名感触。   参杂着不舍,激动,喜悦和措手不及的复杂情绪,都写在眸间,落在做这些数字上。   一侧,许娇半靠在她肩头,轻声道,“礼部挑了二十个日子,我和宋卿源挑了其中六个,娘,您定一个……”   岑女士依次看过去,最早的六月,最迟的也是十月,都在今年。   眼下已经四月了,也就是说,大婚最快安排在两月后,最迟也安排在半年内……   许娇心中其实忐忑。   虽然抱抱龙说让岑女士挑日子,是出于对长辈的尊重,但是话里话外,前前后后,还有这段时日以来宋卿源的模样,应当都是想六月大婚。   她其实有些怕岑女士冲着十月的日子去挑……   岑女士其实舍不得她,即便岑女士眼下对宋卿源没有芥蒂了,两人也相处融洽,但对岑女士来说,她嫁人了,就不在岑女士身边了……   就这六个日子,岑女士看了许久。   许娇也不敢开口催,或是问她,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良久,岑女士轻声道,“要不九月吧。”   九月?   遭了,许娇心中唏嘘,虽然九月怎么都比十月好,但是九月离抱抱龙心里的六月实在差远了些……   许娇看向岑女士,岑女士一面看着册子,一面道,“九月日子挺好,秋高气爽,万物丰盈,是处时节。”   许娇看了看岑女士,余光瞥过宋卿源。   宋卿源还同小蚕豆在一处说话,应当是没听到。   虽说眼下岑女士和宋卿源相处融洽,但许娇又怕再次上演修罗场。   许娇决定和稀泥,“九月啊~九月都秋天了……”   九月十月宋卿源心中肯定不舒坦,但要定在六月岑女士心里也会不舒服,许娇想岑女士要是退一退,宋卿源也退一退,折中到七八月许是就好了……   岑女士看她,“秋天不好吗?”   “秋天……那个秋天啊……”许娇绞尽脑汁憋了半晌,忽然道,“秋天太冷了,喜袍太厚了,光是穿喜袍都要穿好久,还一整日都不能怎么动……”   岑女士:“……”   许娇心知肚明,这个理由她自己都不信。   许娇硬着头   皮道,“要不,七月吧。”   先说七月,再退退还能有八月……   岑女士看她。   许娇继续硬着头皮胡编乱造,“七月日子好……”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反正,七月比后面都好就对了,“七月流火,就一年内,火气逐渐消散的时候,这个时候大婚,能趋吉避凶。”   岑女士:“……”   许娇诚恳道,“真的,岑女士你知道的,你女儿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看过书能堆好几间屋子,古来圣贤都是这么说的……”   许娇都快编不出来了,但也得闭着眼睛瞎编一通。   岑女士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中的册子,也不知是真的相信了几分,还是不听她胡诌了,总归,目光落在册子上的几处日子上又停了停。   暖亭不远处,傅乔正好折回。   小蚕豆看着傅乔,笑盈盈上前,“娘~”   “陛下。”傅乔行礼。   宋卿源温和笑了笑,两人目光都看向暖亭处,正在说话的岑女士和许娇,而许娇,一看就在胡诌模样。   正好有小厮来,“夫人,屋外有人找夫人。”   傅乔意外。   这里是鹤城,她应当没什么认识的人才是,但她同岑夫人确实在这里呆了些许时候,她也拿不住是谁。   “陛下,傅乔失陪。”   宋卿源颔首。   小蚕豆想同母亲一道去,傅乔便牵了小蚕豆一道去苑外。   许娇见到宋卿源往暖亭这里来,但她还没同岑女士达成一致,许娇心中咯噔。   宋卿源近前,许娇先开口,“我还在娘亲商议日子呢~”   宋卿源心底澄澈。   但凡她心虚的时候,都会在他面前唤娘亲,理直气壮的时候就是一口一个岑女士。   听她这么说,宋卿源猜都猜得到,是岑女士将日子选到了之后。   而且是很后。   宋卿源看了看她,温和笑了笑,“娘觉得哪个日子好?”   他主动问起,许娇心中一惊,岑女士也温声道,“我是觉得九月好,但阿娇说七月。”   宋卿源会意看了许娇一眼。   许娇脸红。   宋卿源这么聪明,什么都猜到了才是。   岑女士继续道,“九月二十是吉日,九月初十是阿娇生辰,我想多留阿骄几月,再在我身边过一个生辰。”   许娇微怔,她是没想到……   忽然,许娇心底又似被什么触动一般,觉得有些对不住岑女士。   一侧,宋卿源轻声道,“我也觉得九月好。”   许娇微讶。   宋卿源笑眸看她,“就定在九月吧。”   岑女士脸上笑意浮起,许娇亦是。   宋卿源唤了声,“大监。”   大监上前。   宋卿源朝大监道,“让人同礼部说一声,大婚的日子定在九月二十。”   大监心底一万个疑惑,还是躬身应是。   ……   宋卿源还要回官邸,许娇去送。   “宋卿源……”许娇看他,她忽然又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他原本是想婚期定在六月,也不止一次同她说起六月成亲。   许娇觉得要么对不起岑女士,要么对不起抱抱龙,最后,仿佛又对不起抱抱龙去了……   宋卿源驻足,“九月也好,你多陪陪娘亲,阿娇,你我不差这三月。”   许娇眸间暖意,轻声道,“宋卿源……”   目光有些避开他。   仿佛,什么事情到了最后,也大都是他在退步。   宋卿源揽紧她,将她抵在树前,狠狠亲了亲她唇角。   ***   苑门口,来的人是郭睿。   昨晚再加今日,他来了至少七八次,最后才鼓足勇气来见傅乔。   其实在西关城的时候走动得也不少,因为有岑夫人在,他总能借着见岑夫人的理由去见傅乔和小蚕豆。   眼下,他也可以。   但经过繁伊的生死之战,又在西戎军中劫后余生,他想,他应当同傅乔表白清楚……   他以前一直没有勇气,他很喜欢她。   他也想让她知道。   只是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也羞于开口,而且,她是朱昀的遗孀,朱昀……   他是比不上朱昀。   在等傅乔的这段时间,郭睿已经开始胡思乱想,又打起了退堂鼓,临到傅乔快至苑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心底一怂,转身就想走,却刚好傅乔看到他背影,“郭大人?”   听到身后傅乔的声音传来,郭睿僵住。   一张脸涨得通红,回头也不是,不回头也不是,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身,“傅……傅乔……”   其实在西关城也算熟络了,所以一直唤的是傅乔,也并不唐突。   只是眼下见小蚕豆也在,郭睿心中更紧张了几分。   郭睿攥紧掌心,轻声道,“听说你和小蚕豆也在鹤城,所以来看看你和小蚕豆。”   傅乔莞尔,“在鹤城都听说了郭大人在繁伊一战,平安就好。”   郭睿越发有些不好意思,跟着她口中的“平安就好”几个字,止不住得点头。   “郭叔叔!”小蚕豆唤他。   郭睿心中如释重负,他见傅乔害羞,但是   见小蚕豆不是。   在西关城的时候,小蚕豆和他就要好,许久未见,郭睿半蹲下,同小蚕豆齐高,认真问道,“许久不见,你和娘亲还好吗?”   顺带,将傅乔也问候了。   傅乔笑了笑。   小蚕豆大方道,“好~郭叔叔,娘亲说你去打了胜仗,保护了西关百姓,是习惯百姓心中的英雄~”   “是……是吗?”郭睿脸色都红透。   傅乔唤了声,“小蚕豆。”   小蚕豆笑了笑。   傅乔问道,“郭大人寻我有事?”   傅乔忽然问起,郭睿便到了不得不应声的时候了,原本脸色都红透,眼下,又直接红到了耳根子处,“傅乔,其实我……其实我一直……”   他原本就紧张,好容易话说了一半,忽然却见天子同大监一道出了苑中。   宋卿源驻足看了看他。   他也睁大了眼睛,错愕看向宋卿源,好容易才憋出的半句话,顿时又将后半句憋了回去。   “陛下……”郭睿拱手。   大监是人精,看了看脸红的郭睿,又看了看傅乔,瞬间会意了几分。   又恰好小蚕豆在一侧唤了声,“干爹~”   干……干爹?   郭睿近乎石化。   宋卿源也明显亲厚抱起了小蚕豆,“干爹来看干娘,看完了就要回去了~”   小蚕豆点头。   宋卿源又看了眼郭睿,“你来做什么?”   郭睿:“……”   郭睿好容易才鼓起的勇气,顿时被挫得灰飞烟灭。   天子是小蚕豆的干爹,他有多大能耐想去当小蚕豆后爹……   郭睿心中咯噔一声。   方才的兔子胆缩了回去,低声道,“听说傅乔和小蚕豆在,我来看看。”   宋卿源看了他一眼,没说旁的了,和大监一道离开。   郭睿也朝傅乔和小蚕豆道,“那我……先走了……”   傅乔颔首,小蚕豆也挥手同他道别,“郭叔叔再见~”   郭睿觉得自己怂爆了。   傅乔笑了笑。   ***   入夜,宋卿源没有呆在官邸,而是去了胡府。   胡广文一直在鹤城,上回去西关的时候,宋卿源便来寻胡广文喝过酒,只是那时饮酒,心中装都是愁容,这次饮酒,饮都都是笑颜。   “今日你一定陪朕饮酒。”宋卿源亲自给他斟酒。   “使不得陛下。”胡广文伸手。   宋卿源笑,“今日朕高兴,你别推让。”   胡广文从善如流。   宋卿源斟完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到了他跟前,一面举杯,一面笑道,“朕的婚期定下了,就在九月二十日,你说该不该饮一杯。”   胡广文笑,“该!”   两人仰首饮尽。   胡广文看得出来,宋卿源今日的笑意都挂在脸上,又给他斟酒,“原本朕是想六月的,但是岑夫人舍不得她,想将婚期定在九月。”   胡广文应道,“能理解,许侍郎过世得早,岑夫人就许娇一个女儿,心中一定舍不得。”   宋卿源笑,“是啊,都不容易。”   两人举杯,这回便喝得很慢,就在苑中,慢慢喝着酒,慢慢说着话,闲暇惬意。   “广文,同朕回朝中吧。”酒过三巡,宋卿源又提起。   早前来西关的时候,他就提过一次,但当时胡广文婉拒了。   眼下,宋卿源是心中高兴了,又忍不住提起。   胡广文仍是道,“陛下,广文在不在朝中都一样。”   从前他说起这句的时候,宋卿源是笑而不语,没有应声;这次他说起这句的时候,宋卿源笃定应声,“不一样。”   胡广文看他。   宋卿源认真道,“如今的南顺百废待兴,广文,你不想同朕一起开创盛世吗?”   胡广文愣住,这番话,很早之前在东宫的时候,两人就时常一起说,那时候年少,他二人年纪又相仿,总是在一处憧憬未来的时候,提到这句话。   越到后来,越觉当时的少年心境,可遇不可求!   但眼下,再次听到宋卿源说起这番话,分明不是年少,却还同年少时候一样。   一样的笑意,一样的夜晚,两人在苑中饮酒,一样的脱口而出……   胡广文微怔,心底似被什么再次触动。   宋卿源继续道,“眼下的南顺,是最好的时候,以后还会更好,不是吗?”   他眼中有光,胡广文许久没有见到这样模样的宋卿源。   困在轮椅上多年,胡广文已经许久没有想起年少时候,意气风发的自己,但忽然在宋卿源说这两句的时候,似心潮涌起。   宋卿源看他,“回来吧,同朕一处。周围狼烟四起,南顺是一片净土,有你我在,谁说多年后的南顺,不可与苍月同辉?”   这番话也是年少时候,他在东宫说起的。   那时候是六月的最后一日,宋卿源生辰,两人翻上了东宫屋顶,一道饮酒,一道看向大半个京中,心潮澎湃的时候,宋卿源说起过。   那时候的胡广文也道,“好!我同殿下一处。”   失控扭转,多年后,边关重镇的鹤城,胡广文眼中氤氲,胸前起伏,“好!我同陛下一处。”   宋卿源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   胡广文也笑,而后端起一饮而尽。   两人都没有再斟酒,也没有再饮酒,只是一直不停笑,时候看着对方笑,时而低头笑,再时而看着头顶明月笑……   ***   从胡府上回官邸已是夜深,今日胡广文答应了他回朝中,宋卿源没有太多困意,见到大监的时候,同大监道,“去东暖阁吧,朕今日心情好,看会儿折子。”   他是真心情好,都写在脸上,但大监轻咳两声。   “怎么了?”宋卿源问。   大监欲言又止,还是道,“这么晚了,陛下还是早些休息,明日再看折子吧。”   宋卿源看他。   大监恼火道,“相爷不让说,她在……”   大监想,迟早有一天老骨头都要被他们两个折腾散架。   宋卿源推门入内,而后撩起帘栊入了屋内,有人果然扑了上来,“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抱抱龙~”   宋卿源抱着她,轻“嗯”一声。   她搂着他后颈,轻声道,“我趁岑女士睡了,偷偷溜出来的~”   “偷偷”和“溜”充分彰显了他的地位。   他抱着她,她双手搂着他后颈,双腿夹在他腰上,轻声道,“你喝酒了?”   宋卿源颔首,“嗯,去找广文了。”   许娇惊讶,“不叫我?”   宋卿源道,“你同傅乔一处会叫我吗?”   许娇:“……”   许娇一时无法反驳。   这个姿势很亲密,也很方便他亲她唇角,亲过之后,他温声道,“阿娇,广文答应朕留在朝中了。”   “真的?”许娇惊喜!   难怪他回屋中就一幅高兴模样,胡广文要是能回朝中,宋卿源能兴奋得去看折子!   果真,宋卿源仰首看她,“阿娇,朕高兴。”   “嗯。”她笑着看他。   四目相视,他暧昧问道,“今晚还回去吗?”   许娇脸红,“要回去……”   偷偷摸摸出来,总要偷偷摸摸回去,要不明日怎么办……   宋卿源看了看她,笑了笑,没有应声,只是抱了她在一处拥吻。   衣裳滑落,一室香暖。   他今日本就饮了些酒,意犹未尽。   他唤了大监拿酒来,许娇越发觉得有些不对。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冰冷的酒壶让她眉间失了清明,不觉拥紧他,再拥紧一些。   “还回去吗?”他问。   她羽睫连雾,颤声道,“不……回去了。”   他唇间的温度频频将她送上云端。   ***   翌日晨间,许娇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回了苑中。特意保护好了自己的脖子,对,也就能保住了自己的脖子不被看出来。   “小姐!”葡萄远远唤了声。   许娇吓得一哆嗦,转身看他,伸手在唇边,“嘘嘘嘘嘘!”   “小声些。”许娇做贼心虚。   等回了屋中,累得瘫倒在床上就不想起来。   抱抱龙不是以前的抱抱龙了……   越想越觉得这剧本有些不对,这么看,真要一路回京,最后一路上神经紧绷的人不是抱抱龙,是她才对……   作者有话要说:  狗骄:可以明天就回京吗? 第105章 嗑瓜子   西关回鹤城要穿越大片荒漠与绿洲,所以行进得很慢,但从鹤城回京中的一路要好走很多。   这一路又有岑夫人和傅乔、小蚕豆在,许娇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许娇沿途一直在教小蚕豆念书。   小蚕豆会问很多书上没有的东西,许娇对答如流。   小蚕豆眨了眨眼睛,捧着书看她,“干娘,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许娇也朝她挤了挤眼睛,“因为干娘看了很多书啊~”   小蚕豆叹道,“那我也要看很多书。”   眼见小蚕豆整张脸都要贴书册上去了,许娇纠正坐姿,“看书是好事,但是要注意保护眼睛,要张弛有度,比如看一看就停下来,望望远处,让眼睛近处和远处的东西交替着看,眼睛才不会太疲倦。要不,干娘怎么能看这么多书?都是有技巧的。”   小蚕豆笑盈盈看她。   看着小蚕豆,许娇有时候会想到小时候的自己,也会双手托腮,看着小蚕豆问,“小蚕豆,你这么喜欢读书吗?”   小蚕豆点头,“是啊,我以后要和干娘一样~”   许娇笑着问,“干娘什么样?”   小蚕豆想了想,脑海中的词汇脱口而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貌美如花~”   这还能是从谁那里听到的,岑女士感叹,“阿骄……”   许娇赶紧做了嘘声的姿势,“小蚕豆,这是干娘自吹自擂的话,旁人面前千万别说。”   傅乔忍不住笑。   临近六月了,车轮滚滚向前,车窗外是葡萄的声音,许娇撩起帘栊,见晚霞映在天边,轻尘在落下中轻舞,别样动人。   “这是不是白露收残暑,清风衬晚霞?”小蚕豆忽然道。   许娇笑道,“白露是秋分,说的是秋景,但是我的小蚕豆,你都能想到这句,干娘刮目相看呀~”   小蚕豆原本的唏嘘,瞬间变成了笑颜。   傅乔轻声道,“你干娘念书是最好的,你要好好同你干娘学。”   许娇揽着她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总会遇到认识的风景的。”   小蚕豆笑开。   ***   因为许娇大多时候同岑女士,傅乔还有小蚕豆在一辆马车中,所以宋卿源要么自己在一处,要么同胡广文在一处。   其实,他是有些不习惯的。   也怀念从西关起,就同许骄日日厮磨在一处的日子。   看书也好,折子也好,就是在马车中打盹也好,什么都好,但眼下,只有胡广文陪着他。   他会不时望望望窗外,想着许娇在做什么。   有时候他同胡广文下棋,会让大监叫许娇来。   他们两人下棋,许娇在一侧看书。   之前她就往来过西关,当时淘了不少好书,只是榆木和葡萄都提醒她,这一路带不了那么多书回苍月,所以这一趟过了鹤城,许娇每至一处,都会淘很多书,轻车熟路,也装了满满一马车是有了。   宋卿源看她的时候,她一本正经道,“别小看这些书,这些都是孤本!去苍月的时候,好多书带不走,眼下回京,可以带很多。”   宋卿源笑。   她喜欢就好,装几车都随她。   ***   回京的路上,还量了好几次喜袍的尺寸,每次量的侧重点都不同。   五月中的时候,大监拿了画册给她看。   喜袍很美,许娇光是看画册都看了许久,这身喜袍是为宋卿源穿的,她愿意。   大监在一侧叹道,“等回京的时候,喜袍差不多就应当做好了,但大婚日期定在九月下旬,倒也不急,慢工出细活儿,可以慢慢修着。”   许娇好奇,“新郎官的喜袍呢?”   大监笑了笑,又拿了一幅卷轴出来,“奴家就知晓相爷要问~”   许娇慢慢摊开卷轴,目光慢慢落在卷轴上的吉服上,莫名想到宋卿源穿这身喜袍登天子殿堂的模样……   一定很好看。   好看得不像话那种好看……   许娇笑了笑。   ***   夜里,许娇又偷偷摸摸溜了出去。   今日才看到宋卿源的喜袍,忽然晚上很想见宋卿源,特意等到岑女士睡了很久,才鬼鬼祟祟溜出了苑中去,但因为走得急,忘了熄灯。   岑女士夜里醒来,见她屋中的灯还亮着,想着她又怕在挑灯夜读。   这孩子……   过往以为她在朝中所以总是熬夜,眼下不在朝中了,也闲不下来,看书都能看到夜深时候。   岑女士披了衣裳上前,“阿骄~”   接连唤了两声都没有人应声,岑女士怕她是看着书睡着了,虽然眼下差不多五月天了,夜里也怕她着凉。   岑女士推门入内,但外阁间,内屋,耳房里都没有许娇身影。   岑女士意外,但忽得,又猜到她去何处了。   岑女士忽然想,这一路,应当也不是第一次偷偷摸摸跑出去了……   ***   宋卿源屋中,许娇趴在小榻上看折子。   之前在西关看折子的时候,还很有些不习惯,她离开朝中的时间太长了,朝中总有变化,她看起来有些吃力,但是架不住   从鹤城回京这一两月时间,她恶补了一路,也很快轻车熟路。   宋卿源从耳房沐浴更衣出来,看着许娇趴在小榻上看着折子,一面托腮出神。   “怎么了?”宋卿源上前。   他俯身,青丝落在她脸颊一侧,带着熟悉的白玉兰香,许娇没有回头看她,轻声道,“我在看这几年,朝中在梁城水利上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初见成效。”   宋卿源应道,“这几年梁城的水利工事,一直是沈凌亲自在看,确实要比早前细致很多。梁城是南顺中部的枢纽,之前一直握在瑞王手中,十余年的空壳子,水利工事早就腐朽了。沈凌也同朕说过,要梁城稳固,根本上要重建梁城水利工事,这是长久之事,怕是还要十年八载,但梁城一旦稳固,便是富阳,入水和慈州几处的支撑……”   宋卿源说完,见许骄出神。   “怎么了?”他伸手绾过她耳发。   许娇回神,“我就是……想起我爹了。”   那时候梁城水患,水利工事早就残破,受不住洪峰,当时爹冒死去见瑞王,说服瑞王的驻军护着百姓撤离,最后爹自己死在了洪峰中……   她不知道爹当时哪里来的勇气和魄力,但梁城与西关不同,梁城周遭有几十万百姓,洪峰来临,根本没有多余的思量时间……   留下来,就一定知晓离不开。   爹连遗书都未来得及留给娘和她。   许娇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希望梁城工事修缮,日后百姓再不必因为水患流离失所。”   “会的。”宋卿源看她。   许娇揽紧他。   ***   翌日,许娇偷偷摸摸回了苑中。   昨晚和宋卿源看南顺国中的水利工事去了,看到很晚,两人看着地图,越聊越兴奋。   不止水利工事,还有南顺的水路和陆路交通。   再加上如今有滨江八城,饶关又向西推进,离西戎更近。许是很快,西戎至羌亚,甚至西戎至西域的商路都会打通……   所以,昨晚她真的乖乖同宋卿源在一处,什么都没做。   晨间回来,已经够小心翼翼了,还是忽然撞上了岑女士。   “娘?!”许娇整个人都吓清醒了。   岑女士就看了她一眼,还什么都没开口问,许娇便开始心虚得扭动胳膊,高抬腿,“娘,我最近在晨跑……就是晨间起来的时候,绕着苑中,要么苑外跑一圈,我今日去苑外跑步去了……”   “是不是葡萄?”言罢,看向一侧的葡萄。   葡萄莫名觉得这个场景无比的熟悉,好像在哪里遇到过,但见许娇目光抛来,连忙应道,“是是是,小姐跑步去了~”   两人一起朝岑女士诚恳点头。   岑女士没有戳穿。   许娇继续抬腿,“娘,那我继续了~走啊葡萄,跑步之后是不是神清气爽?”   葡萄跟上,“哦,是神清气爽啊。”   岑女士深吸一口气,奈何摇了摇头。   许娇觉得自己沙雕到了极致……   ***   终于,也在许娇时不时切换的沙雕状态中,众人抵京了。   许娇撩起帘栊,看着眼前熟悉又巍峨的城关,眸间些许怔忪……   京中百官已至城门外迎候,宋卿源的马车在队伍前。   随行的马车依次停下,许娇才反应过来,伸手搂住岑女士的脖子,看着马车外,轻声道,“娘,我们回京了。”   岑女士也眸间微红,感叹道,“是呀,回京了……”   原本,她以为日后永远都不会再回京中了。   许娇下颌搭在岑女士肩头,亲密道,“娘,我想家了。”   岑女士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娘也是。”   两人都温和笑了笑。   ……   百官在城门口迎候,宋卿源换了龙撵回宫。   许娇要回家中,和宋卿源并不同路。   两人早前也未来得及道别,眼下,宋卿源撩起帘栊,往外看了一眼,见她的马车在远处。   婚期定在九月,这次傅乔和小蚕豆回京要常住。   陋室就三间破屋子,对付一两日可以,常住还是会有些打挤,所以许娇同岑女士回了陋室,傅乔和小蚕豆留在鹿鸣巷。   郭睿并未随侍回宫中,而是留下来,“傅乔,我送你们一程吧……”   郭睿憋了一整日,这几句来来回回练了起码几十次,“鹿鸣巷空置太久了,怎么也需要打扫,还要收拾,就你们母女两人也不方便,正好我一道,送你们回去后,我再回家中,有什么事也好照料。”   傅乔还未应声,小蚕豆先道,“好啊,娘,我们和郭叔叔一起。”   郭睿已经高兴抱起小蚕豆。   御驾已经离开,许娇和岑夫人坐了另一辆马车,还有再一辆马车驼了一马车的书一道往陋室去了,郭睿抱着小蚕豆上了傅乔这辆马车。   一路上,两人都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小蚕豆上次离京时还小,很多东西有印象,却记不住,这次回来好多东西都很新奇。   郭睿虽然也离京三年,但是他自幼在京中长大,也算早前的京中纨绔吧,京中哪条街巷他不清楚?   于是两人凑在一处,小蚕豆问什么,他都清楚。   气氛和谐又温馨。   傅乔看着他们两人,短暂出神。   “是不是,傅乔?”郭睿回头的时候,正好见傅乔愣住。   郭睿看她,她收回目光,温和笑了笑。   郭睿心中唏嘘。   ……   等到鹿鸣巷的时候,才见原来鹿鸣巷中整整齐齐,有人打扫,而且还有一个粗使的婆子和小厮在照料。   郭睿忽然觉得没有用武之地了,支吾道,“那……那我先回家中了。”   傅乔还是道谢。   郭睿看她,想邀她明日一道,但是又说不出口,都一路了,一日推一日……   小蚕豆正好开口,“郭叔叔再见~”   郭睿口中的话咽回了喉间,“舟车劳顿,那你们先歇着。”   傅乔颔首。   郭睿转身,走出去几步,还是一闭眼,郭睿你怎么这么窝囊!   忽得,郭睿又驻足,转身看向小蚕豆,“对了小蚕豆,不是说想去买书吗?明日一道去啊?”   傅乔微顿。   小蚕豆想也没想,“好啊!”   郭睿又看向傅乔,“傅乔,刚回京,东西也不齐全,明日一道把东西置办齐全吧。”   小蚕豆抬头看她。   傅乔看了看小蚕豆,略有责备,只是小蚕豆都应了,她再拒绝,反而拂了郭睿颜面,傅乔看向郭睿,轻声道,“好。”   郭睿脸色一红,“那我先回去了。”   等郭睿离开,傅乔半蹲下,与小蚕豆齐高,“小蚕豆……”   小蚕豆很聪明,“郭睿叔叔喜欢娘亲……”   傅乔叹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这样?”   小蚕豆轻声,“我觉得郭睿叔叔人很好,对娘亲也好……”   傅乔看了看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小蚕豆,娘亲有娘亲的想法,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   小蚕豆愣了愣,而后上前同她相拥,“娘,郭叔叔不好吗?”   傅乔温声,“他很好……但娘心里已经被你爹占满了,放不下其他人了……”   小蚕豆叹道,“可是,爹爹不在了。”   傅乔眸间氤氲,“他在娘心里呀。”   小蚕豆似懂非懂。   傅乔拥紧他,“他永远在娘心里。”   ***   马车晃悠悠到陋室附近,已经是黄昏前后了。   她的陋室!   她终于回来啦!!   许娇怎么看怎么激动,她的湖景豪宅,还有她的锦鲤,会不会都死了?   “哇,这里就是陋室~”葡萄在苍月的时候就听许骄说起过,她家门口好大的湖,湖里好多锦鲤。   真到眼前的时候,葡萄才知道她真没浮夸~   许娇唤六子停下马车。   她养了好多锦鲤,苑中的养生湖有,门口的长天湖也有。   许娇下了马车,葡萄跟着一道去看。   “有锦鲤!”葡萄高呼!   许娇上前,真的还活着!   许娇意外。   葡萄感叹,“是不是有小鱼小虾吃?”   许娇也不知道,但看着这些锦鲤还活着,许娇心中莫名欢喜。   等回了马车,也同岑女士道,“娘,锦鲤都还活着!”   岑女士温声道,“那些锦鲤看着人就围过来了,应当是有人在喂养。”   岑女士这么一说,许娇也忽然反应过来。   是宋卿源?   许娇忽然想。   陋室门口的长天湖很大,马车继续往苑中去,然后一路往苑中去,才见都有人打扫过了。   “真的有人在照料。”许娇挽了岑女士胳膊入内。   阔别三年,看这里的什么都觉得厚重而亲切,好像在这里都是昨日的事情一般。   许娇挽了岑女士走在前面,葡萄因为没来过,跟在两人身后,好奇打量着四周,这里真和小姐之前说的一样~   葡萄惊喜!   有葡萄在,小姐和夫人安稳,所以葫芦,六子和豆角落后,都在搬许娇的那车书。   “小姐,夫人……”   入了苑中,许娇愣住,眼前的身影再熟悉不过,“敏……敏薇?”   敏薇看向许娇和岑夫人,两眼含泪。   “敏薇!”许娇快步上前,同敏薇拥在一处。   敏薇似是不敢相信,但又确实相信,哽咽道,“小姐,你真的……还活着……你和夫人都回来了……奴婢真的以为你们不会再回来了……”   敏薇泣不成声。   许娇的眼泪也顺着鼻尖滚落下来,“回来了!我们都好好回来了……”   敏薇自幼就跟着她,她每日的慌慌忙忙里都有敏薇的痕迹。   许娇松开她,一面伸手摸眼泪,一面看她,嘴角挂起笑意,“敏薇,你胖了~六子和豆角同我说你成亲了?”   敏薇也一面擦眼泪,一面笑道,“嗯,成亲了,小姐还记得那家栗子糕的伙计吗?”   许娇似恍然大悟,“哦~那个你每次买栗子糕都会多给你两块的伙计?”   敏薇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天哪~”许娇觉得实在奇妙。   敏薇道,“我回京的时候,想起小姐,就去买栗子糕,然后一个人坐在路边吃栗子糕,一边吃一边哭,小杨就出来了,他说,别哭了,我日后陪你吃栗子糕……”   许娇觉得惊呆,“那不行,那得让我看看,把把关!”   岑女士叹道,“阿骄~”   敏薇都成亲了,她还把   关……   许娇觉得也是,又道,“宝宝呢?”   敏薇笑道,“是一对双胞胎女儿。”   “哇~”许娇是真没想到,“长得像吗?”   敏薇点头,“像,很像。”   许娇叹道,“那是同卵双胞胎了……”   敏薇:“……”   岑夫人:“……”   许娇连忙道,“像才好呢~什么时候带我看看,明日吧~”   敏薇点头。   许娇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眼,温声道,“你一直在陋室?”   敏薇道,“大监来寻了奴婢,说陛下的意思,让奴婢每隔两三日就回陋室这边照顾着,所以,奴婢也算一直都在。”   难怪了,所以她的锦鲤是敏薇一直在喂养的。   许娇再次和她拥抱。   这一路风尘仆仆,敏薇没耽误太多时间,许娇洗漱完,一头栽倒在自己的狗窝上!   天很轻,水佷蓝,她的陋室比哪里都好!   许娇在床上翻来覆去打着滚,金窝银窝,都不比自己的狗窝!   这里才是她的狗窝!   ***   回宫后,宋卿源先去了明和殿,到黄昏前后,才回了寝殿。   这一趟去西关惊心动魄,但最后,他接回了许骄,诸事都算圆满了。   虽然大婚推迟到九月,但九月还好,不算太长……   “喵~”许小骄和许小猫很久没见到他了,都蹿到了他跟前,宋卿源弯眸,也蹲下,伸手摸了摸许小骄和许小猫的头,温声道,“我把阿骄带回来了。”   许小骄和许小猫听不懂,但往他手中蹭了蹭。   宋卿源想起许娇撒娇蹭他的时候,低声笑道,“是像猫一样。”   真好大监入内,“陛下。”   这趟回来,宫中有一堆事情要大监去看,先前一直是小田子在伺候,眼下大监才来。   “回去了?”宋卿源没起身,还是继续抚着许小骄和许小猫。   他是同大监说,许娇安稳回家后,同他一声,眼下应当是了。   大监拱手道,“相爷和岑夫人回陋室了,傅小姐暂住在鹿鸣巷,郭公子送傅小姐回去的。”   “好。”宋卿源应声。   大监见他没什么吩咐,便退了出去。   等大监退了出去,宋卿源眸间才微微滞了滞,朝许小骄和许小猫轻声叹道,“是个难题……”   他怎么之前没想到,许骄回了陋室,他在宫中。他们隔得很远不说,而且,许骄不在朝中……   他不宣她入宫,他连她的面都见不到。   眼下才六月初三,离九月二十还有三个半月时候……   他方才还觉得大婚在九月无伤大雅,眼下,忽然觉得要重新计量……   ***   郭睿也回了郭府,郭石弘在偏厅等他。   郭睿入内,恭敬拱手,“大伯。”   “嗯。”郭石弘沉声。   郭石弘曾是户部尚书,天子的亲舅舅。   郭家也是京中的世家望族,是天子母亲的娘家,因为户部清算之事,郭家被拉下马,沦为京中笑柄。   但这次郭睿在边关立了战功,又随侍天子回京,京中又纷纷嗅到了不一样的意味,也都私下猜测,这回郭家是不是要复宠……   郭石弘是没想过有这么一出。   当年他膝下一直无子,只有三个女儿,老来才得了一双儿子,眼下都还年幼。   那个时候,郭睿是从族弟家中抱来的,是他的亲侄子,一直在他跟前教养。   从小到大,郭睿都不敢忤逆他,包括有一年郭睿提了想去军中,被他罚在苑中跪了两日。   郭睿按照他的意志,按照他设定的人生轨迹,入东宫做伴读,任户部员外郎。   最后户部和郭家被天子清算,郭家倒台……   他想的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郭睿执意去了西关,他威胁过他断绝族中关系,若不是天子调令,许是郭睿已经被他除名。   他从没想过,郭家的子孙,能在边关大展宏图,重新回到朝堂的视野致之中。   “这一趟回来,还回去吗?”郭石弘问。   郭睿恭敬应声,“这次回来,不会再回西关了。”   郭石弘喉间轻咽,“伤得重吗?”   “都好了。”郭睿避重就轻。   郭石弘看他,“你没去过军中,怎么带兵打仗?”   郭睿委顿,“当时危急,也没想那么多,周围的驻军和义士都同西戎人杀红了眼。原本,也没想过能活着回来……当时就什么都没想。”   郭石弘指尖攥紧,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心底揪起,喉间哽咽,将早前的话咽了回去,沉声道,“陛下怎么说?”   郭睿应道,“陛下让我想想日后去哪里,让我想好了去找他。”   郭石弘微怔,那就是……   郭石弘低声,“那你怎么说?”   郭睿道,“没想好。当时繁伊血战,死了两千多义士,我答应过他们,会替他们家中送书信。陛下让我先去,旁的等日后再说。”   郭石弘看了看他,垂眸问道,“什么时候走?”   郭睿深吸一口气,“就这几日,看能不能赶在陛下大婚前回来。”   郭石弘颔首,“那你回去歇着吧。”   “是。”郭睿拱手,转身往偏厅外去,临到偏厅门口,郭石弘唤住他,“阿睿……”   郭睿脚下踟蹰,他已   经许久没听大伯唤过他阿睿了。   “大伯。”郭睿转身看他。   郭石弘轻声道,“你做得很好。”   郭睿微讶,从未闲过会从他口中听到这句。   郭石弘眼眶微红,“阿睿,郭家日后靠你了,你要……带着郭家,挺起腰板做人……”   郭睿眸间涌起碎芒,躬身应道,“阿睿谨记。”   ***   翌日,天子回京开始早朝。   此次西关一役大胜,军中士气大涨,民间振奋,朝中也多津津乐道。天子御驾亲征,将西戎逐出了边陲,还夺了饶关,是天大的喜事。   如今天子回京,一日都未懈怠,朝中都知晓是要行封赏,好安军中和朝□□臣之心。   马车在中宫门处陆续停下,上朝的官员三三两两走在一处。   “听说了吗?此次西关大胜,繁伊一战,是郭睿带的兵。如今郭睿随侍天子回京的,肯定是要升迁的,经此一役,恐怕郭家要翻身了……”   另一人道,“这还不是看天子心意?天子若要打压郭家,郭家就翻不了身;天子若是不打压,那是另一番光景。我可听说,当初郭睿去西关的时候,近乎是被郭石弘赶出家门的。”   第三人道,“如今郭睿是天子跟前的香饽饽,天子和郭家之间的缓和剂,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那倒是。”两人附和。   其中一人又道,“还听说,天子想要齐长平回京,但齐长平想要留在西关,这齐长平早前只是翰林院编修出身,一个编修能镇守西关,有些厉害啊。”   另一人道,“你入朝时间尚短,有所不知,齐长平是翰林院编修不假,他早前也是相爷的心腹,在御前行走的人。”   最后一人诧异,“沈相?”   另外两人摇头,其中一人道,“记得了,这朝中的相爷惯来只有许相一个,许相不在了,相爷也是许相,沈相是沈相,两回事,在陛下跟前可别出错了。”   那人赶紧点头。   几人陆续入了内宫门。   也有旁人陆续往内宫门去。   “听说了吗?相爷的妹妹在西关?”   “真的假的?”   “那还能有假?许相早前一直说有个妹妹年幼时走丢了,朝中都知晓,原来岑夫人去西关是因为寻到了相爷的妹妹,人就西关。当初相爷过世,对岑夫人打击不小,还好,如今将女儿寻回来了。”   “难怪了。”   “诶,我可听说,陛下在西关见到许小姐就挪不动眼睛了,早前一直说不纳后宫,不纳后宫,眼下已经让礼部在筹备大婚了。”   “那是,陛下同相爷什么关系!相爷太拼了,在位时劳心劳力就,诸事亲力亲为,最后过劳死。陛下是念旧的人,相爷不在了,相爷的妹妹在,在陛下心中当然不同,也算是,对相爷的慰藉吧。”   “也是。”   ……   时值四月,春和景明。   晨曦穿过金殿琉璃瓦上的飞檐翘脚,在殿门处投下深深浅浅的光晕,将大殿映衬得庄严肃穆。   百官齐跪,高呼万岁。   一生靛青色龙袍的宋卿源高坐殿上,十二玉藻旒冕下,天子温声,“众卿平身。”   都晓天子今日要在朝中行封赏,都无奏报。   大监宣旨,依次封赏了齐长平,赵恩科,曹复水和一关西关驻军将士,百官再度捏紧笏板,高呼万岁。   这其中唯独漏了郭睿。   朝中各个都是人精,便都猜的到,郭睿另有安排。   今日金殿中都是热闹喜庆氛围,本以为早朝到封赏处就结束,却没想到天子再度让大监宣旨:“许氏之女许娇,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崇勋启秀……”(摘自百度)   殿中纷纷哗然。   【呀呀呀!这是连婚期都定下了!】   【不枉我们御史台上了这么多奏本,烧了这么多高香,陛下终于开花了啊!】   【陛下这哪是立后啊,根本是想念相爷了,所以让相爷的妹妹入主中宫。】   【都叫许骄/许娇,这种巧合肯定不是特意,走丢了无疑。】   【诶,有些想相爷了是怎么回事啊?明明天天被相爷怼,怎么忽然就想相爷了!】   【朝中没有相爷,冷清了,今日,好像忽然又热闹了!】   【我打断!我前后左右都在想相爷!】   【相爷的妹妹……该不会同相爷生得像吧……】   ***   许娇昨日才回陋室,到处走走看看,带着葡萄给他说何处是何处,然后又吃了岑女士做的饭菜,兴奋得睡不着觉。   在床榻上翻来覆去,都睁着一双眼睛,就是没有睡意。   最后跑去养生湖畔看锦鲤,一直看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才回了屋中。   这一觉就睡到了晌午前后都未醒。   “小姐~小姐~”葡萄的声音在屋外响起,许娇脑海里迷迷糊糊似是回到了早前早朝的时候一般,怏怏应道,“重启中,别吵!”   言罢,伸手抓了被子将自己盖住,裹起来,继续呼呼大睡。   自苍月起,葡萄就一直跟着她,知晓这一句过后,她肯定要睡过去,葡萄继续道,“小姐,家中真的来了好多人,苑中都挤不下了……”   好多人?苑中都挤不下了?   许娇才从睡梦中坐起来,一幅睡眼惺忪的模样,谁啊   ?这个时候来这里?   不上朝吗?   但很快许娇摇了摇头,反应过来,她都不是相爷了,谁来她这里啊?   许娇洗漱完,简单换了身衣裳便出了屋中,踱步从内苑去了苑中,然后整个人忽然僵住!   葡萄说的一点都不夸张,苑中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   上次陋室里这种盛况,还是宋卿源去梁城,她在家中办公的时候。   眼下,放眼望去,环肥燕瘦,衣香鬓影,婀娜绰约,全是京中贵女,国公府的孙女,将军府的女儿,侯府的夫人,尚书府的侄女……   眼花缭乱,仿佛误入百花丛中。   许骄终于明白葡萄说的,湖边都停不下马车了。   许骄额头三道黑线,赶紧趁着没人注意溜回了屋中去,换了身正式明艳的衣裳,再精心画了一眼看去天然去修饰的裸妆。   听到脚步声,苑中纷纷转眸朝她看过来。都是家中打发来看许娇的,相爷过世,许家没有男丁了,朝中谁都不好走动,只能是家中女眷走动了。   许娇半蹲下,从地上温和抱起岑小清,“有没有摔倒?”   明艳动人的面容上,粉泽微施,颜若渥丹。墨发青丝微微绾起,衬出纤腰窄窄,身姿绰约,一双明眸含水,一眼芳华。   这……这就是许娇?   【难怪了,这般姿色倒是将京中贵女都比下去了,不怪陛下去了趟西关,回来就要立后,同她在一处,旁人倒是失色……】   【这样的美人胚子,看一眼便叫人印象深刻了去!】   【怎么这么好看?明日我也弄只猫去。】   【这……这怎么同相爷一个模子刻出来?但又全然两幅模样?】   正好岑女士唤了声,“阿娇。”   许娇转身,清喉婉转,“娘~”   ***   黄昏过后,宋卿源刚回寝殿,大监便来了殿中。   宋卿源是让大监每日都安排人去许娇那里,怕有顾及不到的时候,有人在也方便,宋卿源笑着问,“她今日在忙什么?”   大监叹道,“陛下,今日京中一半的贵女都去了相爷那里。”   宋卿源意外,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今日早朝上才宣读了诏书,日后的中宫,早前又都未见过,恐怕都是去看许娇的。   许娇早前都是应付朝中的,眼下让她应付后宅之事,她怕是要疯。   宋卿源看向大监,“她做什么了?”   大监深吸一口气,“相爷抱着岑小清,磕了一整天的瓜子儿……”   宋卿源没忍住笑出声来。   大监叹道,“陛下,依奴家看,再过两日,相爷只怕都忍不住。”   宋卿源笑了笑,是要给她找些事做,否则不说三个半月,就多三天她都要被逼疯……   “让沈凌来见朕。”宋卿源吩咐。   大监连忙去做。   大监一走,宋卿源脑海中勾勒出许骄抱着岑小清,磕一天瓜子的模样,实在忍不住好笑,但刚笑过,又见大监回来。   “怎么了?”这么快,连寝殿都没出。   大监道,“陛下,鸿胪寺卿邵大人来了。”   “老师?”宋卿源意外。   邵德水入内,“陛下,是苍月东宫呈递给陛下的信。”   柏靳?宋卿源诧异,从邵德水手中接过信函,的确是柏靳的字迹,上面写着南顺元帝陛下亲启。   宋卿源目光短暂停留,而后拆信便读,信的内容不多,宋卿源很快看完,目光落在一侧的黄历上,今日是六月初三……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写这么肥的章节啦~是不是今天就回京了!   ——————   对了,友情提示,晋江如果更新了最新版本,点击书的封面可以看到大图哦   快去看看抱抱龙和狗骄,清晰版本哦~   另外,隔壁陈狗子和棠棠也清楚啦   好开心 第106章 朔城会盟   邵德水见天子目光落在一侧的黄历上出神,稍许,邵德水又开口唤了声,“陛下?”   宋卿源回神,温声道,“柏靳邀约会盟,地点在苍月朔城。”   会盟是诸国之间的会面与结盟,很早之前就有。   起初时候,国与国之间的会盟还有约束力,再后来,会盟越渐容易被撕毁,渐渐失了效力。   所有至今大约有两三百年的时间,没听说邻近诸国之间再有会盟过。   柏靳这个时候邀约会盟,宋卿源没想到柏靳的意图。   宋卿源意外,邵德水也意外。   邵德水捋了捋胡须,沉声道,“古往今来,会盟无非两种出处,一是小国之间为了共同利益,生存之道而结盟;二是大国君主为了彰显威仪,让小国依附会盟。”   邵德水顿了顿,继续道,“苍月早已不需要通过会盟来巩固自己在临近诸国中的地位,而且苍月东宫给陛下的书函,是邀约会盟,实在不清楚苍月这次出于何种目的……”   邵德水面露迟疑,“难道,是苍月东宫储君之位危急,要借此巩固自己在国中地位?”   宋卿源摇头,“不会,柏靳的东宫地位威固,没有人威胁得到他……”   宋卿源心中想到的是滨江八城骚乱,长风变天,这一带的局势确实不明朗。   柏靳担忧这一带安稳,所以邀约会盟?   宋卿源拿不准。   又觉得不像。   如果柏靳真的担忧长风和滨江八城一带的安稳,几年前长风国中变动的时候,柏靳就不会坐视不理。   他越发有些猜不透柏靳的心思。   信函中全然没有提及会盟中更细节的事情,是不想透露旁的信息,让临近诸国之间相互猜忌。   柏靳不会只邀南顺一家……   邵德水正好问道,“会盟定在什么时候?”   宋卿源目光再次看向黄历,低声道,“七月二十八。”   邵德水眸间诧异,“七月二十八,不就是下月底?”   宋卿源颔首。   所以他刚才才会看着黄历出神,会盟是大事,但柏靳的邀约仓促。   但宋卿源也更肯定了一件事,这么短的时间,稍远一些的国家都抵达不了,这场会盟,应当是针对长风,南顺,苍月的,再多,还有一个东陵……   邵德水又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陛下九月大婚,会盟在朔城……”   七月底才开始会盟,会盟至少持续十余二十日,陛下九月大婚……   宋卿源方才就在想此事。   朔城是苍月的边关重镇,也是苍月,长风,南顺交接三国交界之处,从朔城回京中大约半月路程,时间上说是赶得及大婚的。   只是怕耽误,还有仓促。   大婚前要准备的事宜原本就多,大婚前,他外出其实不妥。   天子大婚本就是国之大事,自然要慎重。   但同样的,柏靳不会轻易邀约会盟,一定是同局势有关。   宋卿源双手背在伸手,垂眸斟酌着。   一侧,邵德水忽然叹道,“要是相爷在就好了,相爷对周遭诸国的情况一向是最了解的,相爷在,还能同陛下商议着……”   宋卿源转眸,老师提醒了他。   没人比许娇更熟悉这些……   等邵德水离了寝殿,宋卿源又唤了大监入内,“大监,先叫许娇入宫见朕,沈凌先不用了。”   大监躬身,“是。”   大监刚转身,又反应过过来,“陛下,现在吗?都快入夜了?若是相爷入宫,就回不去了……”   宋卿源:“……”   宋卿源叹道,“告诉她一声,朕有要事同她商议,让她现在入宫。”   大监:“……”   大监心中都不信。   宋卿源再次强调,“是正事,快去……”   大监连忙转身。   只是大监前脚刚出,小田子后脚便入了寝殿中,“陛下,郭睿郭公子求见。”   郭睿?宋卿源脚下踟蹰,轻声道,“宣。”   原本郭睿没有官职在身,入宫都需要传召,但郭睿是郭家的子弟,而且这次西关一役,郭睿随侍天子回京,都知晓郭睿同天子走得近。   “陛下。”郭睿拱手。   “说,怎么了?”宋卿源一面看着折子,一面问他。   郭睿道,“陛下,微臣准备明日离京,离京前,来同陛下说一声。”   之前安抚义士家眷和给义士家中送信此事是经天子恩准的,已在天子前领命,所以临行前要同天子知会一声。   宋卿源微顿,“明日就走?不多留两日?”   郭睿道,“微臣想早些走,回京还能赶上陛下大婚。”   宋卿源看了看他,继续低头看折子,轻声道,“好,尽早回京。”   “臣领旨。”郭睿再次拱手。   宋卿源脑海中掠过些许思绪,“你大伯怎么样了?”   “大伯身子康健,也记挂陛下,但怕陛下日理万机,没入宫陛求见陛下。”   宋卿源再次看他,短暂沉默后,又道,“去吧,同舅舅说声,他要无事,明日来见朕。”   “谢陛下。”郭睿意外。   “去吧。”宋卿源没再看他。   ***   郭睿出了宫中,又让马车在鹿鸣巷口停下,他   下了马车,让马车先回去。   小厮应是。   郭睿踱步至鹿鸣巷许府大门口,但临到门口,手都举到半空中,又仿佛失去了勇气。   想转身,又在转身的时候驻足,目光有些呆滞得看向大门处。   昨日他同小蚕豆还有傅乔一道去书局买书,买一些必需品,还一同在京中吃了两顿饭。   他很开心,小蚕豆也很开心。   玩得尽兴的时候,还同小蚕豆一道去捞了鱼……   他甚至觉得,这一日,他们犹如一家三口。   他送她们母女回许府的时候,小蚕豆眼中还都是笑意,也不舍同他挥手再见。   他将书册将到小蚕豆屋中,小蚕豆去整理她自己的书册,傅乔送他出府。   他原本也有话想单独同傅乔说。   正好一处。   临到许府大门口,两人都开口,他压着心中的紧张道,“你先说。”   傅乔看了看他,惯来的温婉道,“大后日是朱昀的忌日,所以,我后日会带小蚕豆去寺庙住几日,郭睿大人别来了……”   他愣住,也支吾道,“哦,那是应当去的……”   他看她,他心中的忐忑徒增了几分。   尤其是见傅乔也看他的时候。   傅乔说完,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傅乔继续低声道,“我与朱昀年少相识,有最好的记忆,无论过了多少年都记得……”   她已经说得委婉。   郭睿愣住,倏然间,明白傅乔的意思,也明白,傅乔是怕他尴尬,没有戳穿,也没有让他先开口。   他心中却似坠落深渊冰窖,又不能冷场在眼前,便附庸道,“是啊,朱昀多好的一个人……”   傅乔看他,他也看向傅乔。   两人都相识笑了笑。   然后傅乔温声道,“多谢郭睿大人抽空陪小蚕豆,她很开心。”   郭睿心底好似钝器划过,却还是强作笑颜道,“应当的,西关这么久,我挺喜欢小蚕豆的。”   “是小蚕豆的福气。”傅乔给了台阶。   郭睿是聪明人。   聪明人都知晓不让对方难堪。   郭睿顺着台阶下了,“那我走了。”   傅乔颔首,“嗯。”   ……   回了郭府,他近乎一夜未眠。   他等了许久的表白,还没等开始,就夭折了……   郭睿伸手搭在眉间,心底好似被小刀慢慢磨着。   是啊,朱昀那么好的人,傅乔怎么会喜欢他?   在小蚕豆眼里,他也一直是郭叔叔罢了……   郭睿阖眸。   只是他真的很喜欢傅乔,那种喜欢并非第一眼的惊艳,而是如细水流长,在西关那样的地方,慢慢潜滋暗长着……   在心底生根发芽。   他见过她给西关的孩子做游戏,插花,剪纸,熬粥,也同她一道骑骆驼去过西关关外,给病重的人寻一株西关花……   郭睿眼眶莫名湿润着。   为什么……他不早点遇到她?   眼下,许府大门口,郭睿的手悬在半空。   他明日就要离京,未必能赶在天子和许娇大婚前回来,但天子和许娇大婚后,傅乔应当就会回西关……   他许是,很久都见不到她和小蚕豆。   他其实是想来道别的。   但临到大门口,想起昨日,又觉得傅乔其实已经同他说得委婉。他的道别,更像是纠缠……   他不想纠缠她。   他只想同她和小蚕豆道别,但最后,手还是收下。   他心中叹道,郭睿,你怎么这样。   “郭睿?”身后的声音响起,郭睿吓了一跳,赶紧转身,将手背在身后,怕被人看出端倪。   回头,果真见是许娇。   郭睿深吸一口气,许娇不好糊弄,许娇又同傅乔很好。   “你在这里做什么?”许娇好奇。   郭睿原本想了一大堆胡诌的话敷衍过去,不想被许娇发现,也不想许娇知道。   但在许娇目光探究看过来的时候,他心底又似倾塌,沉声道,“许娇,同我一道喝两杯吧。”   许娇隐约猜到些许……   ***   两人上次一道饮酒还是几年前,那时候郭家老夫人刚过世,郭睿和许娇在路上冲撞上。   那时候许娇还很不喜欢郭睿,郭睿也很看不惯许娇。   但郭家老夫人的过世,似压在郭睿心上的最后那根稻草,郭睿在许娇面前喝了许多久,说了一大堆积压在心里的话发泄。   后来,许娇同宋卿源说,让郭睿去西关吧。   眼下,还是在这间酒肆,但恍若隔世。   “怎么了,不顺心?”许娇问。   郭睿其实只是想找人一道说话,“不是,明日要离京,去替战死西关的义士送家信,这一趟不知道要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你和陛下大婚前回来……”   所以,他是来同傅乔道别的。   但迟迟没有扣门,应当是傅乔同他委婉说起过了。   许娇心知肚明,又一语带过,漫不经心道,“赶不赶得回来都行,份子钱送来就好了~”   郭睿:-_-||   郭睿嫌弃叹道,“你怎么这么财迷!”   许娇声情并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都穷……穷得响叮当那种……”   郭睿无语,“你都嫁天   子了!你还穷!”   许娇认真道,“嫁谁也要有自己的小金库啊!天子是天子,我是我,我是独立女性,又不是菟丝花!”   郭睿:“……”   许娇凑上前道,“要是哪天,天子看我不顺眼了,后宫美人环侍了,我也得要有小金库傍身啊~”   郭睿恼火,“许娇,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   许娇立即恢复了一本正经,“当然是家国天下,还有美……”   美色(bushi)划掉重来,“当然是家国天下,海晏河清,国泰民安,你信不信?”   郭睿语塞。   若是旁人这么说,他还有可能直接怼回去;但许娇这么说,他真找不出旁的说道……   既而,语气深沉了下来,“我信……”   言罢,端起酒杯,又喝了一杯闷酒。   因为是闷酒,所以喝得快,一杯又一杯下肚,很快就会醉。   许娇道,“拉我喝酒,小心天子抽你……”   郭睿喝得急,心中又揣了事情,很容易便喝多了些,也应道,“我明日就出发了,天子才不会抽我,顶多抽你!”   许娇:“……”   许娇竟然无法反驳。   郭睿继续斟酒,很快酒过三巡,脸色都有些泛红。   除却脸色,眼底也都有些泛红。   许娇装作没看见。   郭睿实在有些喝多,才迷迷糊糊道,“许娇,你和傅乔从小就要好,你也知知道,她不会喜欢我是不是?”   郭睿红着眼睛看她……   许娇想起初到鹤城的时候,她同傅乔卧谈,她最后问起的便是郭睿。   ——诶,你同郭睿怎么回事?   傅乔那个时候顿了顿,缓缓敛了笑意,认真道,“我心里已经有朱昀,没有旁人了。”   许娇心中轻叹。   他们少年相识,自然知晓朱昀是什么样的人,傅乔和朱昀在一处有多般配……   郭睿问完,期许看她,却见她怔住,良久都没应声。   郭睿眼中的红润忽得滑落脸旁。   这不是许娇第一次见郭睿哭了。   上次老夫人去世的时候也是……   郭睿喝了许多酒,大哭一场,还说了许多话;但眼下,他只喝酒和哭,没有同她再说旁的。   许娇也没说安慰的话,只是陪着他喝酒,没有作声。   傅乔同她自幼时起就是朋友,郭睿也同她一道出生入死过,但每个人都有心底的坚持,更不应该为了将就而在一处。   这个道理,许娇很清楚。   见郭睿实在喝了许多,连坐着都有些歪歪倒倒,许娇终于沉声道,“别喝了,郭睿……”   郭睿撑手的时候,脚下踉跄,幸好葡萄眼疾手快扶住。   许娇轻叹,“葡萄,送他回郭府吧。”   “好!”葡萄应声。   许娇想,先送郭睿回去再说。   但刚下酒肆,就见宫中的内侍官前来,应当是到处寻她,寻了许久,来的时候还满头大汗。   朝她恭敬拱手的时候,还喘着气,“许小姐,可寻到您了……陛下请您入宫一趟,去了陋室,去了鹿鸣巷许府,到处都没寻到您,沿路打听,才知道您在这里……”   许娇意外,抬头看了看天色,都这么晚了还让她入宫?   入了宫,是回不了陋室了。   他们两人都要大婚了,这么晚入宫其实不妥……   而且,回京到眼下也不过三两日,宋卿源手中肯定压了一堆事情要做才是,他不是真沉迷女.色了……   许娇满头黑线时,内侍官又拱手道,“许小姐,陛下的原话是,有正事请许小姐入宫商议。”   她很久没从宋卿源口中听到正事几个字了……   肯定是职业病犯了,什么这么不合适啊,沉迷女.色啊,统统抛到了脑后,朝葡萄吩咐声,“你送郭睿回去,再同岑女士说声,我有事入宫了,明晨回来。”   葡萄应好。   内侍官撩起帘栊,扶许娇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入宫中,许娇想起上次入宫,是宋云澜谋逆的那个年关,她着急入宫见宋卿源,整个人心中都是慌乱的,根本来不及注意周遭。   眼下,车轮滚滚向前,翻起了记忆无数。   她到寝殿已经很晚,想起上次在寝殿的时候,还在争分夺秒拖延着时间,让大监带宋卿源走,没有一刻心中是松下的,而眼下,都过去了……   物是人非,也有些后怕。   大监见了他,快步迎上前来,“相爷,您可算来了,陛下等了好久。”   许骄道,“我不在陋室,他们扫街寻到的我,怎么了?”   她总是习惯了和大监先通气。   大监轻声道,“具体的奴家也不知晓,只知道下午的时候,鸿胪寺卿邵大人来了寝殿一趟,然后陛下就说有正事要见相爷,便一直在寝殿等相爷,也没想到等到这时候……就方才,还问起过呢!”   许娇颔首,先入了殿中。   小田子诧异看向大监,悄声道,“大监,许小姐入内不通传吗?”   即便是陛下宣见,入寝殿也是需要通传的。   大监笑着看他,反问道,“相爷早前要通传吗?”   小田子愣住,摇头。   小田子是子松的徒弟,子松是大监的徒弟,小田子算是大监的徒孙了。   大监叹道   ,“记住了,在这宫中,许小姐同相爷一样,进入都是不需要通传的。”   小田子连忙点头。   ……   许娇入内,宋卿源熟悉她的脚步声,看折子的时候抬眸看了她一眼,“怎么这么晚?”   许娇将先前同大监说的话再说了一遍,最后,又添了一句,“家里的人太多,想避开,就来京中看傅乔了。”   她身上还有酒气,但以为酒气很淡,临到近处宋卿源才察觉,“喝酒了?”   “嗯。”她上前。   宋卿源看了她一眼,又问,“同谁?”   “郭睿。”许娇应声,“他明日要走,我去找傅乔的时候正好同他遇上,便喝了一顿践行酒,大都是他在喝,将自己喝晕了,我没喝两口。”   她有没有喝多,他再熟悉不过。   是没喝多的样子。   宋卿源问,“他怎么了?”   许娇叹道,“他喜欢傅乔……”   宋卿源看了她一眼,淡声道,“强扭的瓜不甜。”   一语戳破。   许娇行至他跟前,乖乖趴在他怀中,想起他早前同她说,她死了,他不会再娶旁人……   “怎么了?”他见她出神。   许娇笑道,“看你啊,不让看呀,好容易才看到。”   宋卿源瞥了她一眼,“朕不叫你,你会来?”   许娇打趣道,“我怎么来?难道说我想见未婚夫了,所以自己来宫中了?”   宋卿源看她,戳穿道,“你要想来,你怎么都能来。”   许娇忍不住笑,而后从他怀中坐起,他全然已经看不了折子了。   “我忙着呢~天天抱着岑小清嗑瓜子,我是不是日后天天都要在宫中嗑瓜子?”她揽着他颈后,楚楚可怜。   他知晓她是故意的,低声道,“朕有正事找你。”   信函给她,许娇一眼认出柏靳的字,“柏靳的信?”   宋卿源果真又翻了醋坛子,“字你都是记得清楚……”   许娇莫名看他,这什么没有由来的醋都吃,许娇放下信函,“那我不看了。”   宋卿源:“……”   “怕有人醋坛子又翻了……”许娇指尖抚过他唇间,他心中若春燕掠过湖面,撩起丝丝涟漪,再难平静,温声道,“别闹,说正事。”   许娇遂才拆信。   等看到会盟这样的字样,许娇也意外。   会盟在她的认知里一直是诸侯会盟,但在这里,因为临近诸国众多,所以会盟是国与国之间的会盟。   但柏靳邀约会盟?   许娇娥眉微蹙,心中仔细掂量着。苍月已经是天.朝.上.国,不需要这样的动作来昭告天下自己的地位;柏靳也不需要做这样的事情来巩固自己在苍月朝中的地位;而且,许娇再清楚不过,柏靳的心思都在北极熊和企鹅,还有大陆与海洋上,哪里会将时间花在会盟这样的事情上……   许娇沉声道,“虽然近来东陵怂恿滨江八城闹事,长风国中又变天,两件事情凑一处去了,也都在长风和滨江八城周围,再加上苍月,南顺,长风三国本就接壤,所以很容易让人往长风和滨江八城周围的局势上想……但这不像是柏靳做的事……”   许娇一投入工作就这幅模样,抽丝剥茧,不会见风是雨,“柏靳的精力不在这上面,除非,是有很特殊的事……”   许娇一手拿着信函,一手轻敲着案几的桌面,“朔城会盟,看样子辐射的是长风,苍月,南顺,东陵四国,刚好出了滨江八城和长风的事,但除此之外,这四国都同巴尔接壤……”   许娇一语提醒了宋卿源。   许娇指尖也滞住,“对苍月来说,真正的威胁只有巴尔,是不是巴尔那边有事。”   许娇坐直,“抱抱龙,兴许真的是巴尔的事。”   宋卿源也在想巴尔国中的事。   许娇继续道,“会盟的时间很紧,放在七月底,从眼下到七月底只有一两个月时间,但早前的会盟大都会提前几个月至半年,说明临时安排;会盟放在朔城,朔城是苍月,长风,南顺三国交界之处,相对苍月国中其他的地方而言,位置安全,可以逃往很多地方;第三,这趟会盟,刚巧不巧挑在长风和滨江八城动乱之时,原本就是会盟需要一个由头……所以,柏靳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想真正邀约会盟的,是巴尔。”   宋卿源忽觉脑海间豁然开朗。   他是想过柏靳的目的同长风和滨江八城其实无关,但没想到过巴尔。   宋卿源道,“巴尔的确有新可汗上位,柏靳的动作很快。”   许娇环臂,“那便说得通了,他想趁巴尔新可汗上位之际,将巴尔拉到会盟中来。这百余年来巴尔内部本就连连纷争,好容易统一,若是奠定了会盟的基调,巴尔内部需要消化的矛头,就会对准会盟之外的地方,譬如西秦,羌亚,燕韩和西戎这几个西边的国家。哈尔米亚才死,西戎内部一定会乱,你给羌亚捎了信,眼下羌亚去攻打了西戎的王都,西边这几怕是都平稳不下来。柏靳看得很清楚,所以才会邀约会盟,尽量减少巴尔同东边的苍月,南顺,长风,东陵几个国家冲突的可能。”   许娇心中隐约猜测,柏靳应当在东边有了发现,所以一定要确保这一路安稳。   环环相扣。   宋卿源觉得她基本上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难怪老师说要问你……”宋卿源环臂笑了笑。   许娇看他,“那你去吗?”   宋卿源踱步,“怎么不去?早前柏靳将滨江八城让给南顺,不是白让的,他有利益交换,邀约会盟,南顺要第一个去。”   许娇也想起柏靳早前主动让了滨江八城给宋卿源。   难怪了……   柏靳看得通透,也算准了,需要南顺出面的时候,而此事对南顺原本也无害处,宋卿源没有理由不去。   “朔城同慈州有三日水路,七月底会盟,抱抱龙,你七月中旬离京吗?”许娇想起此事。   宋卿源摇头。   许娇看他。   他继续在寝殿中踱步,“我可能隔个三五日就动身。”   许娇意外。   宋卿源沉声道,“会盟之前,我正好去趟滨江八城,这次会盟会同东陵照面,照面之前,我要在滨江八城露面,会盟之时,对南顺更有利,所以隔几日就走,先去滨江八城……”   许娇问,“那我呢?”   宋卿源驻足,“阿娇,你别同我一道去了。”   “为什么?”许娇争取,“我想去。”   她在小榻上坐直了,眼巴巴看他。   宋卿源伸手绾过她耳发,“阿娇,你我要大婚了,我这一趟从朔城回来都要九月初去了,不想你一道折腾,而且,苍月不少见过你,你不便在苍月露面。”   许娇会意,却还有些丧气。   会盟这样的盛况,两百年都没见过了,只在史册里看过。   她是真的想去看看……   宋卿源继续道,“这次如果巴尔在,长风在,东陵也在,会盟不会一帆风顺,不是儿戏。你在,我还要分心在你身上,不如我早去早回。”   许娇知晓他说的都是对,也轻轻咬唇,“宋卿源,那我要想你了怎么办?”   她抬眸看他,美目含韵似秋水潋滟。   宋卿源抱起她,“那你在宫中多留几日,陪了岑女士这么就久,不陪陪朕吗?”   他抱起她。   许娇心里有些不舍,仿佛这一路的时间并不长……   宋卿源抬头看她,“阿骄,去趟梁城吧。”   许娇愣住。   他了解她,“八月是你爹的忌日,大婚前,带你娘去趟梁城祭拜你爹。再替朕告诉他,他女儿朕一直在照顾,日后也会照顾好。”   许娇鼻尖微红。   作者有话要说:  抱抱龙:下次你大婚,我也礼尚往来 第107章 巡察使   翌日晨间醒来,许娇隐约听到衣裳摩挲的窸窣声。   许娇微微睁眼,睡眼惺忪里,见是宋卿源起身,准备更衣早朝。   “吵醒你了?”他其实已经轻声。   许娇迷迷糊糊摇头。   他温和道,“再睡会儿,我去沐浴更衣。”   许娇颔首,而后继续蜷在被窝里,枕着自己的右手入睡。   看她阖眸继续睡了,宋卿源唇畔微微勾了勾。   这里是他寝殿,她没有不习惯就好。   宋卿源吻上他额间。   ……   后殿有水声传来,许娇又醒了一次。   只是太困,又翻了身继续睡了过去。   宋卿源从后殿出来的时候,见许娇已经起了,青丝斜堆在肩头,指尖淡淡揉了揉睡眸,一幅没有睡醒的模样。   “起来做什么?”他揽她在怀中,唇畔落在她脸颊处。   许娇秀眸惺忪,呵欠道,“你不是要早朝了吗?”   她在殿中,大监和小田子怎么好入内给他更衣?   她之前不是没在他寝殿留宿过,但那时候他一直卧病在床,精神也不怎么好,偶尔才会去早朝,但眼下不同。   之前许娇住得远,起得更早,早就练就了半睡半醒穿衣洗漱吃饭的神技,当下,宋卿源忍不住好笑,“阿娇。”   许娇回神,才发现自己方才断片了,但还是将龙袍给宋卿源基本穿好了。   神乎其技……   宋卿源笑道,“去睡吧,剩下的朕让大监弄。”   许娇颔首。   她转身,宋卿源从身后揽紧她。   许骄转眸看他,“抱抱龙……”   他蹭了蹭她颈后,“朕让大监留下来陪你,有事唤大监,朕早朝完就回来。”   许娇轻嗯一声。   见她重新在龙塌上躺好,睁眼看他,又唤了声,“卿源……”   她很少这么唤他。   “你早点回来。”她轻声。   “好。”宋卿源这才转身。   等宋卿源撩起帘栊,出了内殿,大监同小田子已经在前殿中等候了,“陛下。”   宋卿源温声道,“大监,你留下,让小田子同朕去。”   大监倏然会意,相爷在,陛下是怕相爷一人在寝殿不习惯,他陪着相爷好些。   等天子离开,大监又朝身侧的内侍官道,“去趟陋室,同岑夫人说一声,陛下隔几日要离京去苍月朔城会盟,留许小姐在宫中商议事情,请岑夫人不必担心,再替许小姐取几身衣裳来。”   内侍官应好。   大监才又朝另一人嘱咐,“让御膳房做咸菜瘦肉粥送来。”   “是。”另一个内侍官应声去做。   等这些都吩咐妥当,大监才又笑了笑,觉得一切仿佛回到了早前,也慢慢恢复了正轨,大监再欢喜不过。   ……   刚上龙撵,宋卿源唤了声小田子。   “陛下。”小田子拱手。   宋卿源吩咐道,“告诉沈凌一声,朕有事同他商议,让他下了早朝后来明和殿见朕。”   “是。”小田子应声。   宋卿源想了想,又补充,“还有老师。”   小田子应好。   宋卿源想起大监前日说起许娇在苑中磕瓜子的模样,是不能让她闲着了……   宋卿源淡淡笑了笑。   ***   早朝上,工部先奏报,西南工事进展顺利,前两月曾遇工事阻挠,也在驻军和朝中巡察使的抚恤后,重新开始启动,预计首期工事会在明年三月完工,延迟约在两月左右。   几年前,西南驻军在魏帆率领下,成功收编西南蛮族,并入南顺。   当时许娇就拍板定下过西南工事。   如今三年多四年过去,西南工事的首期终于要完工。   西南工事首期完工,会大大缩短西南同南顺国中其他地方往来的时间。   但在去年年关前,因为部分冲突,西南工事遭遇了当地百姓的阻挠,朝中便专门安排了巡察使安抚当地百姓。   如今整个工期重新恢复正轨,只预计延迟两月,都在当初既定的宽裕时间内。   此事沈凌亲自在看,包括巡察使的安排,也是沈凌亲自点名,所以事情解决还算迅速,并未造成大范围的影响。   工部之后,是兵部奏报。   西关一役后,西边驻军批量都在变动。   西关一变动,各地的驻军都要跟着变动,各地驻军的比例,数量都会跟着做相应调整。   这些都是兵部在统筹。   早朝上兵部不会谈及细节,只会奏报大致进展,还有需要的支持,以及常见的兵部与户部互撕大戏。   每年年中前,刑部会对律令做修正,四月正好进入到尾声阶段……   宋卿源逐一听着。   他不在朝中这几月,积压了不少事。   这几年沈凌虽然已经能独当一面,但是相比许娇,火候和老练都还欠缺。   许娇同他默契,不少事情许娇自己就敢拍板,朝中有人反对,许娇也会据理力争,于朝中而言,许娇自带压迫感,许娇连郭家都敢动,换作沈凌便缺些底气。   沈凌还需要更多时间……   等刑部奏报完,沈凌入了殿中,“启禀陛下,七八月,南   顺各处将进入汛期,朝中已拟定巡查工作,这是各地巡察使名册,请陛下过目。”   小田子从沈凌手中接过,双手递呈给天子。   宋卿源简单翻阅。   每年七八月都是汛期,所以三月便会启动巡查工作。   三月是各地自查,上报;四月起,巡察使会去往各地巡视,以便五月前结束两轮巡查,确保汛期前所有工作到位。   宋卿源目光在梁城上稍作停留。   ……   今日早朝的时间不短,各处积压的事情都陆续提上日程。   早朝结束之后,邵德水正好与沈凌行至一处,边说话边往内宫门处去,身后,小田子快步撵上,“沈相,邵大人,请二位大人留步。”   邵德水和沈凌相继驻足,转身朝小田子看过来。   小田子拱手,恭敬道,“沈相,邵大人,陛下请二人大人去明和殿,陛下宣见。”   邵德水和沈凌对视一眼,都心知肚明,才下早朝天子便宣见,多半是同这两日的事情相关。   邵德水猜想是朔城会盟,沈凌猜想是巡查启动之事。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往明和殿去。   等到明和殿外,小田子驻足,“两位大人稍后。”   沈凌虽是相位,但邵德水资历老,又是帝师,两人在殿外等候时,都想陛下会先见邵德水,而后再见沈凌,但等小田子出来,却是朝他二人同时说起,“沈相,邵大人,陛下请二位大人一道入内。”   沈凌和邵德水四目相视,眸间都有些许意外。   入了明和殿,邵德水和沈凌拱手,“陛下。”   宋卿源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轻嗯一声,继而放下手中的笔。   邵德水和沈凌都抬眸看向眼前的天子。   宋卿源先朝沈凌道,“沈卿,昨日收到苍月东宫书函,邀朕七月底在朔城会盟,此事昨日朕与老师已经商议过一回,今日早朝没让老师提起。”   沈凌意外,会盟?这个时候?   沈凌不得不想,“这个时候邀约会盟,难道是因为滨江八城和长风之事?”   如今朝中沈凌多主内,邵德水多主外,不似许娇在的时候,内外之事皆很清楚……   宋卿源也朝沈凌道,“老师昨日同朕提起此事,也都觉得有不解之处,昨晚朕寻人商讨过,思来想去,觉得这次会盟应当是冲着巴尔去的,不好在书函中明说。”   巴尔?   邵德水也很快反应过来,不由捋了捋胡须,“巴尔的确是有新可汗继任……”   早前目光都放在长风变天和滨江八城骚乱的事情上,全然忽略了巴尔,但其实苍月真正应当想解决的棘手问题应当是巴尔,而不是长风,南顺和东陵……   若是为了巴尔,苍月大费周章便说得过去了。   邵德水心中似忽然豁然开朗,早前怎么没想到的!   沈凌也才回过神来,如果是因为巴尔的原因,苍月邀约会盟,这一招棋便走得极其精妙……   宋卿源从龙案前起身,“这一趟会盟,朕必须要去,有巴尔和东陵在,会盟的时间不会短,回来怕是要九月初了。老师,这趟你同朕一道去,沈卿,国中的事要继续交由你照看。”   邵德水和沈凌都应道,“臣领旨。”   宋卿源行至沈凌跟前,“国中旁的事,朕倒不担心,七八月是汛期,巡查的事情不能耽误了。”   “微臣明白。”沈凌也知晓巡察之事是重中之重。   邵德水问,“陛下是准备中秋宴后动身离京?”   宋卿源摇头,“不了,这次朕想提前出发,正好借会盟的机会,趁会盟之前去一趟滨江八城。会盟上,东陵一定会挑事,会盟前朕去一趟滨江八城,可以避免不少麻烦,也正好趁会盟的时候,断了东陵的念想。”   邵德水和沈凌会意。   宋卿源又道,“朕会让宋昭回京。”   沈凌知晓天子是让他有事同宋昭商议。   宋卿源又道,“朕会让楼明亮继续留在滨江八城做安抚。魏帆同宋昭一道回京。”   恩威并施,这一番骚乱彻底打压之后,魏帆暂时离开滨江八城利大于弊。   宋卿源朝邵德水道,“辛苦老师筹备,暂定五日后离京。”   最后,宋卿源又留了沈凌,“沈卿,你留下,朕还有事同你说。”   邵德水先行退了出去,宋卿源将早朝时沈凌呈上的奏本从桌案上拾了起来,“各地巡察使的名册朕看过了。”   沈凌接过,也知晓天子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句。   一定是有调整。   沈凌一面翻开奏本,一面听天子道,“去梁城的人,朕换了,你看一眼。”   沈凌一眼见到梁城附近的名字被天子用朱砂标注了出来,沈凌愣住……许娇?   这是……   见沈凌僵住,宋卿源并不意外,继续道,“许娇是许侍郎的女儿,十余年前,许侍郎在梁城水患时过世,为了疏散百姓,自己死在洪峰中,当地百姓对许侍郎是有敬意在的。朕让许娇做巡察使去一趟梁城,正好可以安抚民心……”   的确是,沈凌心中清楚,但许娇去,和之前相爷去还不一样。   相爷是许侍郎的女儿,但许娇是许侍郎的女儿。   沈凌迟疑,“陛下想让许小姐以什么名义去梁城?”   天子才下了诏书。   许娇是天子的未婚妻,未来的中宫。   若是以中宫的名义出巡还太早了些,也不妥……   沈凌的迟疑里,见天子转眸看向他,温和笑道,“就以巡察使的名义。”   巡察使?   巡察使除了巡查水利工程,汛期准备,也要安抚民心,确认当地百姓是否有难言之处未能上达,许娇去确实合适。   但沈凌提醒,“许小姐是女子……”   沈凌没说妥与不妥,只是南顺确实没有女官先例。   沈凌一时猜不到天子是权宜之计,想为日后许娇入主中宫多添一分民间的颂德,还是天子真想在南顺朝中开辟女官先例……   宋卿源转眸看向他,“沈卿听过岑清吗”   沈凌短暂出神,而后应道,“略有耳闻。”   宋卿源在殿中踱步,“岑清做过苍月朝郡郡守,朝郡旱灾之后,东宫对朝郡郡守的人选斟酌再三,最后选了岑清,岑清担任后,勤于政事,深得当地百姓爱戴,百姓也对这位女郡守亲厚。朝郡的烂摊子,早前一直是东宫在盯着,自岑清赴任后,朝郡慢慢从灾后重建,到恢复常态。岑清后来也做了国子监司业,祭酒,兼任过工部侍郎……”   到此处,沈凌心中已经差不多猜到天子的意思。   天子让许娇出任巡察使,恐怕不是权宜之计,也不是为了让日后的中宫多一份民间颂德,是真的动了效仿苍月,在南顺设立女官的念头。   而且,巡察使握有的权力很大,不是文书一类的官职,而是确确实实的要职!   可以调动当地官员与驻军……   由此可见,天子此番萌生的在南顺设立女官的念头,并不是想想而已,恐怕是深思熟虑已久,最后挑了巡察使这样的官职。   天子要设立女官之事,势在必行。   沈凌本身对女官并不排斥,但苍月已经有成熟的体制,可以选贤任能。   但在南顺,此处尚且是一片空白之地,除非天子强势干预,否则很难能推行得下去;而一旦中途暂停,就会退回原点。   天子心中清楚,所以,巡察使一事只是开始,天子也只是拿梁城巡察之事当作契机。许娇的身份特殊,不仅是未来的中宫,还是相爷的妹妹,许侍郎的女儿……   许娇遇到的阻力会最少。   天子是在为日后朝中设置女官铺路……   思绪间,沈凌果真听天子继续,“有些官职,未必不能女子做。朕是觉得,南顺朝中当有女官了。”   沈凌与他四目相视。   宋卿源声音温和,却掷地有声,“朕要许娇做朝中第一个女官。”   ***   寝殿外,大监见天子同沈相一道,大监迎了上去,“陛下,沈相。”   沈凌颔首。   “阿娇在吗?”宋卿源刚问完,便听内殿中的声音传来,“许小猫~许小骄~再跳上来,我就把你们两个扔出去,信不信?”   大监尴尬笑了笑。   眼下,倒也不用他在回话了。   此处是天子寝殿,许娇在,沈凌自觉低头。   宋卿源朝大监道,“告诉阿娇一声,朕唤了沈凌来。”   大监应声去做。   ……   大监入内时,许娇正趴在小榻上看书,一手托腮撑着,目光落在书册上,另一只手握着逗猫棒,许小骄和许小猫轮流挠着逗猫棒玩,她专心看书。   忽得,许小猫蹿到她背上。   她背上一沉,一不留神,掌心没撑住自己,脑袋扑了下去。   刚抬起头,许小骄也蹿到她身上,再度将她压趴下。   方才就是这样,许骄才叫嚣着要将它们两个扔出去,眼下又来……   大监上前,“相爷,沈相来了,同陛下一处,就在前殿中,陛下请相爷去一趟。”   许娇愣住,让她见沈凌?   下一秒,许娇再度被许小猫和许小骄按了头。   大监奈何。   ……   等许娇从内殿出来,沈凌远远看了一眼,便颔首致意。   宋卿源转眸看她。   许娇见沈凌低着头,便瞪大眼睛看着宋卿源,用口型道,“做什么?”   她不知道他把沈凌叫来做什么。   宋卿源笑了笑,唤了声,“小田子。”   小田子上前,将圣旨双手呈上,宋卿源塞到许娇手中。   许娇缓缓碾开,稍许就愣住——巡察使?她?   许娇忽然想起昨晚,宋卿源同她说,八月是爹的忌日,爹死在梁城,让她大婚前,带娘亲去趟梁城祭拜爹爹……   她没想到,他说的去梁城是这个意思。   当年爹就是去梁城的巡察使……   ——他是让她,继续做完爹没做完的事。   许娇双眸渐渐湿润,他知晓这件事对她的意义,无可比拟。   与她而言,让她以巡察使的身份去梁城完成爹的遗愿,远比旁的更可贵……   宋卿源上前,指尖拂过她眼角,温声笑道,“别哭了,南顺第一个女官,别给朕丢人。”   如果不是沈凌在,她眼下一定像胶皮糖一样黏着他……   宋卿源又替她擦了擦眼角,再同沈凌道,“沈凌,梁城的事,你同许娇说一声。”   沈凌清楚,天子想让许娇这一趟稳妥,所以要他单独同许娇交待细致。沈   凌抬眸,但在见到许娇的时候,整个人愣住……   像相爷,又不像……   但沈凌心中的震撼是有的,他说不上哪里像,又说不上哪里不像,整个人罕见得怔在原处。   宋卿源入了内殿,前殿中就剩了许娇和沈凌。   虽然天子和许娇都没有说旁的,但是沈凌心中隐约有察觉,而且同许娇说起的越多,这种觉察越明显。   梁城工事说完,沈凌转眸看她。   许娇先前明显是认真在听,才会在听完后,眉头微微蹙了蹙,指尖指着水利工事的一处问道,“那若是汛期提前,这处工事还未完工会怎么办?”   只有许相在,才会这么问。   梁城工事异常复杂,没有人会听一次便知晓其中的问题。   整个朝中,对梁城工事如此熟悉的,还能一眼看出问题,一针见血的人,只有许相……   沈凌其实已经可以断定——许娇,就是许相……   难怪他觉得像!   难怪天子这么信赖,能放心将巡察使一职交给一个女子!也难怪,天子后宫空置,却忽然要取许相的妹妹……   在庆州的时候,许相就同天子一处!   天子身边的也一直是许相!   沈凌仿佛忽然想明白了所有事情……   沈凌也不戳穿,而是耐性得将梁城巡察的细致之处说完,“汛期提前的可能性很小,而且工事基本已经都完工了,六月就会全部完成。除非在完成前遇到百年不遇的洪峰,否则按当初的设计,只要六月完成了,七八月的洪峰也能抵挡,或是分流泄洪。”   许娇颔首,“我明白了。”   风险是有,但相比这种万分之一的风险,工部选取了最稳妥的做法。   沈凌看她。   无论是她环臂,点头,还是口中的语气,虽然声音变了,模样变了,但是许相无疑……   许娇抬头,沈凌低头下去,“若有不清楚之处,可再问我。”   许娇应好。   ***   许娇回内殿的时候,宋卿源在看折子。   见她入内,宋卿源抬眸看了她一眼,“怎么样?”   许娇点头,“沈凌大致同我说过了,我也让大监帮忙,找人去翰林院和政事堂取了梁城的资料,这几日提前看看。”   许娇上前,在他身侧落座,似是心中有事。   宋卿源看她,“怎么了?”   许娇道,“我觉得,沈凌认出来了。”   宋卿源笑,“沈凌和长平一样,对你熟悉,时间久了怎么都会发现,这次去梁城巡察,诸事都要同沈凌对接,沈凌迟早都会知道。”   许娇看他,“女官的事,你同沈凌说起了?”   宋卿源轻“嗯”一声,“在南顺,谁做第一个女官做都会遇到阻力,光是沈凌这一关都难过,他即便不会刁难,也会慎重评估。只有你,沈凌会全然支持。所以,梁城的巡察使,你做最合适。”   许娇靠在他肩头,“抱抱龙。”   宋卿源笑道,“去梁城别胡来,别让朕成昏君了。”   许娇忍不住笑。   宋卿源又道,“我这一趟去朔城时间有些长,你去梁城时注意安全,我让大监同你一道去,诸事也好有人周全,我也放心。”   许娇迟疑,“那你身边怎么办?”   “小田子跟着就是,会盟的事,我心中有数,倒是你。”宋卿源看她,“这一回好好听大监的话,别让朕担心了。朕在苍月,不能那么容易赶回来了。”   许娇揽紧他,叹道,“哪里容易了?不是一个月都没好好阖眼?”   宋卿源放下折子,“那这次,就让朕在苍月好好安心。”   许娇颔首。   ……   晚些,大监果真领了人拿了两大摞东西入内。   宋卿源看他,大监笑道,相爷要的~   许娇应当是前一段闲完了,眼下忽然有了正事做,便一头扎进堆积如山的资料里不肯出来。   他许久没见许骄这幅模样了。   她是有很多坏习惯,比如熬夜,比如专注的时候,桌面上有多少东西她都会吃完,但架不住她认真……   宋卿源没扰她。   认真时候的许娇很好看,他亦喜欢。   ***   翌日早朝,天子下旨,朝中在巡察使的名册中听到了许娇两个字。   【我的天!早前这么年,头一回出现幻觉!】   【许娇?巡察使?女官?!】   【南顺还有另一个许娇吗?】   【看来梁城位置特殊,许娇是许侍郎的女儿,又是未来的中宫,是代天子巡视吧,陛下这是摆明了要安抚民心啊~】   【巡察使可是不小的官职,天子的意义应当不是安抚民心这么简单,难不成,南顺也要有女官了?这之前一丝风声都没有啊……】   【瞧沈相模样,应当是同天子商议过了,此事想要稳妥,又不捅娄子,怕是只有沈相亲自跟去了吧……】   【陛下怕不是魔怔了,把相爷的妹妹当相爷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哦豁,相爷回来了,,, 第108章 刘诗蕊   下了早朝,宋卿源往明和殿去,鸿胪寺卿邵德水在明和殿外求见。   “老师有事?”宋卿源是没想到他会第一个来。   老师已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是因为朝中无人,才被他请回的的朝中。   邵德水在明和殿外求见,旁的朝臣都会自觉侯在邵德水之后,以示尊重,所以早朝后宋卿源第一个见的人便是邵德水。   “会盟之事,老臣已简要列明,来请陛下过目。”邵德水上前,双手呈上册子。   宋卿源意外。   会盟出行之事,昨日才定下来告诉老师,今日早朝后便已经简明列出,是昨晚很晚才休息。   老师年事已高,宋卿源接过,觉得手中有些沉甸甸的。   宋卿源一面过目,邵德水一面道,“此番会盟,临近诸国各有所求。老臣是认为,南顺在其中求稳即可。临近诸国里,大都相互制衡,要谋求的利益更多,届时少不了博弈,但南顺此次,只重申滨州八城之事为上策。滨州八城只涉及南顺和东陵的利益,旁人有求于我南顺,势必在滨州八城之事上附庸……”   邵德水在鸿胪寺多年,素来稳妥。   宋卿源听完,一面继续看着册子,一面颔首道,“老师的意思,朕明白了,容朕斟酌。”   邵德水拱手。   宋卿源又道,“老师若是没有旁的事,朕想后日离京,早些去滨江八城。”   邵德水颔首,“老臣可伴驾同行。”   宋卿源点头,“那今日老师将鸿胪寺内的事情交待鸿胪寺少卿一声,明日休沐一日,不必早朝,后日同朕一道离京。”   “是。”邵德水应声。   “小田子。”宋卿源又唤了声。   “陛下。”小田子入内。   “让钟宇谭来见朕。”宋卿源吩咐一声,又同小田子道,“还有,让人替朕送老师一程。”   “是,陛下。”小田子朝邵德水拱手,“邵大人,请随奴家来。”   钟宇谭是现任禁军统领,此行无论是往滨江八城也好,还是朔城会盟也好,都需要禁军随行。   昨日宋卿源已经点过钟宇谭,让他尽早做准备,眼下,让他早作安排……   等钟宇谭的间隙,又有内侍官来了明和殿中。   是他寝殿的内侍官。   宋卿源看他,“怎么了?”   在他寝殿司职的内侍官一般不会来明和殿,除非是他跟前行走的大监,小田子几人。   内侍官躬身道,“陛下,许小姐说想念岑夫人了,想先回陋室一趟,等今日晚些再回宫。”   宋卿源指尖握笔,微微顿了顿。   前一句无妨,听到后一句“晚些再回宫”的时候,心中莫名舒坦。   遂问,“大监呢?”   内侍官应道,“大监同许小姐一道出宫去了。”   “好。”有大监在,他没什么好担心的。这两日朝中事多,后日又要离京去滨城,他原本是想下午空出来同她一处的,但她回陋室见岑夫人去了……   正好内侍官拱手,准备推出去。   宋卿源又出声,“等等。”   内侍官连忙转身,回了御前。   宋卿源吩咐道,“你去趟陋室,同许娇说一声,朕今日忙完去陋室一趟。”   “是。”内侍官应声出了明和殿中。   宋卿源目光落在桌案上的那株仙人掌上,温和笑了笑。   他明日就要离京了,回来差不多就是大婚了,于情于理,他也应当抽时间去岑女士,也就是自己岳母面前见个面,打声招呼,才算尊重……   宋卿源唤了声,“小田子。”   小田子入内。   宋卿源嘱咐道,“所有的安排到未时为止,朕稍后有事我出。”   小田子会意。   ***   大监安排了宫中的马车送许骄回陋室,陋室在京郊,要穿过京中集市。   “大监,在东市时等一等,我给岑女士带些栗子糕回去,岑女士喜欢~”许娇叮嘱一声。   “好,奴家省得了。”大监应声。   马车便往东市去。   京中原本也安稳,跟去的侍卫不多,就连大监也换了便服,如邻家老叟一般,只是没有胡须……   买栗子糕的时候,许娇又朝店家道,“我还要一些荷叶糕。”   大监喜欢荷叶糕。   “相爷还记得~”大监暖昕。   许娇笑道,“当然记得了~大监喜欢荷叶糕,还喜欢桂花酒。”   大监“啧啧”两声表示赞同。   许娇道,“抱抱龙不在东宫的时候,我夜里饿了就去找大监,大监有两回偷偷带我去东市吃独食,我见大监吃了两回荷叶糕,还偷偷喝了桂花酒……”   “咳咳咳……”大监轻咳两声,“相爷还记得……”   大监拎过店家递来的栗子糕和荷叶糕,问了声,“上马车吗?”   许娇道,“前面是千层酥,给抱抱龙带些千层酥回去。”   大监当即笑了笑起来,“哟,陛下喜欢。”   就在不远处,两人没有上马车,而是踱步过去。侍卫也远远跟着,没有近前。   临到千层酥铺子前,听身后有人唤她,“许娇?”   应当不确定是不是她,语气中带了疑惑。   许娇转身,见是那天来陋室的衣香鬓影之一,但许娇怎么都记不起来……   许娇轻轻皱了皱眉头,大监会意上前,在她伸手悄声道,“是刘国公的嫡亲孙女,名唤刘思淼。”   许娇当即笑了笑,“思淼~”   她能应付官场,应付这些京中贵女自然也容易。   只是许骄刚唤完,大监又悄声补充道,“她早前心悦相爷……”   许娇当街石化:“……”   她方才还这么热情同人家招呼……   “我怎么不知道?”许娇唏嘘。   大监叹道,“相爷你一心都扑在朝事上,两耳不闻窗外事,连陛下您都不怎么上心,哪里会上心这些事?但凡相爷在的,女眷又能出席的场合,刘小姐近乎都在。刘小姐仰慕相爷,但相爷这不一心都在朝中嘛,也凉了人家的心,后来相爷过世,刘小姐还伤怀了好一阵子。这不,前不久,刘小姐的亲事才定下……”   言辞间,刘思淼也行至跟前。   刘思淼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自己,许娇的浅笑嫣然里,既礼貌又亲和,还顶着一张同许相很像的脸,刘思淼略微怔了怔,遂也笑道,“真的是你,我方才还以为看错了……”   许娇大方道,“正好在这里买千层酥。”   许娇言罢,刘思淼才看到许娇身侧的大监,刘思淼连忙行礼,“大监。”   大监拱手,“陛下让奴家陪同许小姐。”   大监说完,刘思淼便心底澄澈,大监是御前行走的人,伺候的是天子,如今跟着许娇,足见许娇在天子心中的位置。   多半,也应当是许相的缘故。   刘思淼叹道,“许娇,你同相爷真有些挂像。”   许娇莞尔,“我哥嘛,娘也说我像他。”   大监心中轻叹,应得无懈可击。   刘思淼也跟着点头,“那有时间多走动。”   “好啊。”许娇应声。   刘思淼朝许娇颔首致意,又大监福了福身,这才转身离开。   许娇刚准备移目,又见不远处,有人朝刘思淼唤了声,“姐姐!”   刘思淼多温婉,声音里也都是温和,“你去哪里了?”   刘诗蕊应声,“去看书了呀~”   刘思淼叹道,“小心看书看傻了。”   刘诗蕊笑道,“才不会!机灵着呢!我今日发现了一本讲算数的书,妙着!”   刘思淼打趣,“赶快把你的书收起来,免得去梁城的时候,让你外祖母担心。”   “嗯嗯~”刘诗蕊点头。   许娇原本也在等千层酥,便不由多看了一眼,许是见对方得了一本算数书,说了一声妙着的缘故,她有些好奇。   大监会意,“那也是国公爷的嫡孙女,名唤刘诗蕊。刘思淼的母亲是原配,刘诗蕊是填房的女儿,但后来的夫人待刘思淼亲厚,所以姐妹两人关系融洽。”   在许娇的印象里,宅斗文看多了,这样的关系少见……   大监又道,“说来也巧,刘诗蕊的外祖父曾是早前的工部侍郎潘蕴潘老大人,退养后,一直在梁城。”   难怪方才说要去梁城见她外祖母。   正好店家将千层酥递给她,许娇接过,笑了笑,“走吧,大监。”   ***   等回家中,许娇郑重其事将圣旨塞入岑女士怀中,\"岑女士,给你看!\"   岑女士狐疑接过,一面碾开圣旨,一面打量着她.   许娇在案几对面托腮,笑盈盈看她。   梁城?巡察使……   岑女士的目光落在圣旨上,久久未曾挪开,如何许娇想的那样,眼眶倏然便红了,又深吸一口气,一手握着圣旨,一手捂住鼻尖,能听到轻微的哽咽声……   爹当年就是梁城的巡察使,娘亲当然记得。   岑女士一面看着她,一面看着圣旨,喉间哽咽,似有些说不出话来……   许娇轻声道,“娘!我梁城的巡察使了,我能去梁城,替爹做完他没做完的事情了……”   岑女士如何不知晓?   岑女士双目朦胧看着她,从早前的哽咽到泣不成声。   许娇连忙起身,伸手替岑女士擦了擦眼角,温声道,“岑女士,爹若是在天有灵看到了,一定会为我骄傲,子承衣钵,女儿也可以呀……”   许娇轻声道,“我替爹去巡察完梁城,看完梁城安好再离开,好不好?”   岑女士泪如雨下,出不了声,就拼命点头。   许娇这才上前,从身后搂住她脖子,“娘,八月是爹的忌日,我们六七月完成巡察,就去梁城祭拜他,同他说,我要成亲啦,让他放心。”   岑女士轻嗯。   许娇也不再说话了,只是脸贴着脸,从身后挂在岑女士脖子上。   ……   许久,岑女士方才的情绪才过去。   但眼底还是略微有些红,鼻尖也如此。   许娇撒娇道,“岑女士,我是女官了~”   岑女士叹道,“陛下什么都依着你的性子,跟着你胡闹!”   许娇赶紧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道,“抱抱龙才不是胡闹,他是真的想在朝中设置女官了,不是单纯文书类的女官,是真正的女官,真正有才能,可以出入朝堂的女官……”   岑女士想到自己的女儿,不由唇畔微微勾了勾。   岑女士的反应让许娇备受鼓舞,许骄继续道,“娘,你想啊,日后有女官多好,就不用像我一样女扮男装了,一样可以出入朝堂,一样可以为百姓谋福祉。”   岑女士莞尔,“女官可以做什么?”   许娇笑道,“女官可以做的很多啊,女官可以做地方官,因为天生的亲和力,会让百姓感到亲切;如有所长,还可以入户部,工部,刑部,甚至兵部……而且,还可以自立自强,封侯拜相。”   仿若说的自己。   岑女士笑了笑,而后道,“你是在东宫做伴读,所以念了很多书,增长了很多见闻,陛下也信赖你,若是换了旁人,哪能这么容易?”   许娇颔首,“所以才需要能有一处地方,可以求学,可以接触到政史经纶,可以丰富学识,增长见识,提前参与到朝政议论中来。”   岑女士又道,“但即便入仕,女子也会成亲生子……”   许娇道,“遇到情投意合的,当然可以成亲生子,女子也可以有产假,即便会暂时告别朝中,也能选择是否回来。”   许娇笑道,“娘,我觉得眼下很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又不仅在做自己喜欢的事,也在日后更多的许娇做力所能及的事。”   岑女士看着她,憧憬时,眸间似有夜空星辰,眼中亦有光亮。   “你高兴,娘就高兴了。”岑女士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苑外,正好宫中的内侍官前来,同大监在苑中说了两句,而后大监便入内,“夫人,相爷,陛下说他后日要离京,走之前要看看夫人。”   岑女士和许娇都有些意外,但很快,岑女士笑起来,“我去做几个菜。”   许娇仿佛也反应过来,“娘,他不喜欢吃鱼。”   大监连忙道,“眼下喜欢了。”   许娇:“……”   ***   黄昏前后,宋卿源真的乘马车到了陋室。   岑女士做了一桌子的菜,许娇如临大敌,这是头一回三人在一处吃饭。   宋卿源吃饭的时候不怎么说话,许娇怕冷场,就一直在给宋卿源和岑女士夹菜。   一面夹菜,一面找话说。   忙坏了许娇。   终于,临到一顿饭快结束,宋卿源才朝许娇道,“阿娇,我和娘在一处吃过饭。”   许娇:“……”   目光看向岑女士时,岑女士笑着颔首,“在西关的时候。”   所以,她方才是表演耍猴了是吗?   宋卿源低眉笑笑。   岑女士也道,“阿娇,陛下难得来一趟,你陪陛下去湖边走走吧,我做些糖水,等回来可以用。”   “哦。”反正许娇刚才也窘迫到不行,正好牵起宋卿源的手逃离现场。   ……   六月里,夜风都带着暖意。   两人绕着苑中的湖泊散步,湖泊很大,走完一圈至少得一个时辰。   两人并肩踱步,许娇问起他朝中的事,他问起许娇今日做了什么,两人已经再熟悉不过,也分毫没有违和感。   许娇想起那年宋卿源生辰,就在湖边,他背着她,绕湖整整一圈,还有湖上的小船上,她攀着他,轻风细雨,随着小船摇曳……   许娇出神时,宋卿源正好驻足,“上来,我背你。”   她不知道宋卿源是不是也想起了那个时候……   许娇轻声,“我娘在。”   宋卿源看她,“娘让我们来这里的。”   许娇语塞,听话趴在他背上。   她是很喜欢他背她,他也一直记得。   这次,许娇靠在他背上,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先前两人就绕湖小半圈,眼下,又静静得绕了大半个湖。   夜风静谧,舒心惬意。   她有些舍不得他。   “你晚些……还回宫吗?”她终于开口问他,明日还要早朝,这里又离得远。   “你想我留下吗?”他温声。   许娇脸红,“想……”   宋卿源笑了笑,“那我留下。”   许娇溪中唏嘘。   宋卿源问,“不怕岑夫人说你?”   许娇叹道,“你是我男朋友啊,我们是恋爱关系……”   宋卿源纠正,“我们是夫妻。”   “……还没成亲。”   “成没成亲都是。”他介意。   许娇同他拌嘴劲儿的兴头又涌了上来,“没成亲可以分手啊,成了亲还可以和离~”   “许娇!”宋卿源终于恼意。   许娇连忙道,“不离不离~”   有人险些要龙颜大怒了。   许娇笑道,“逗你的,生气了?”   宋卿源没有应声。   许娇咬他耳朵,“真生气了?”   “没有。”   “那你在想什么?”许娇寻根究底。   宋卿源道,“在想,你唱歌怎么那么难听?”   许娇:“……”   许娇想起那句小小鸟……   许娇解释,“那时破音了。”   他笑,“嗯,五音不全。”   “谁说的?”   宋卿源还是忍不住笑。   许娇看了看他,轻声哼道。   ——喜欢你,给我你的外衣,让我像躲在你身体里;喜欢你,借我你的梳子,让我用柔软头发吻你;喜欢你,那微笑的眼睛,连日落也看作唇印……   ——我喜欢这样跟着你,随便你带我到哪里。你的脸,慢慢贴近,明天也慢慢地慢慢清晰。   ——我喜欢你爱我的心,轻触我每根手指感应。我知道,它在诉说着你承诺言语。   ……   “五音全吗?”她蹭他。   他回神,“你脑子里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其实,他喜欢到不行。   ***   回了厨房,果真见岑女士在熬糖水,许娇支吾道,“那个,娘……抱抱龙刚才扭到脚了,晚些再看看,好了就走,没好,可能要明晨再走……”   她不尴尬,就都不尴尬。   岑女士看了看她,没有戳穿,“把莲子羹端去吧。”   “哦,好~”许娇巴不得撒腿就跑。   岑女士看了看她,摇头,女儿大了……   “岑女士给你的莲子羹。”回了屋中,许娇放下。   宋卿源一面喝,一面皱眉。   许娇诧异,“不好喝吗?”   许娇也尝了一口,很好喝啊……   宋卿源笑道,“我是想在,明明是岑夫人的女儿,怎么做的东西差这么远?”   许娇:“……”   宋卿源舒坦了。   许娇用手盖着他的碗,不让他继续喝了,他看她,许娇道,“这叫术业有专攻,你让我娘去做巡察使呀!”   宋卿源:“……”   宋卿源好气好笑,正好岑小清来了屋中。   岑小清熟悉宋卿源,他身上又有许小骄和许小猫的味道,岑小清上前蹭他。   难得今日不用看奏折,宋卿源摸了摸岑小清的下巴,岑小清舒服仰首。   “恃宠生娇。”他轻声笑道。   许娇险些噎道。   ……   夜里,许娇去沐浴洗漱,宋卿源同岑女士进行了亲切友好的女婿与丈母娘交谈,回屋的时候,许娇正好出来。   宋卿源替她擦头,她乖乖听话。   等擦完,他抱她上了床榻,“睡觉。”   许娇睁大眼睛看他,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吻了吻她唇角,“丈母娘这里,要留好印象。”   许骄戳破:“你早就没有好印象了。”   宋卿源:“……”   宋卿源将她揉在怀中,“吵死了,睡了。”   许娇笑不可抑。   ……   翌日,宋卿源很早就醒,许娇还似懒猫窝在被子里,他亲了亲她脸颊,“朕走了,晚些早朝。”   “嗯。”许娇睁眼失败。   宋卿源还要回宫更衣,没做耽误,到苑中的时候,又见岑女士。   晨间从许娇房中出来就见岑女士,多少有些尴尬,“娘。”   岑女士笑了笑,上前将手中食盒给他,“晨间太早,路上吃。”   宋卿源意外,大监上前接过。   “多谢娘。”宋卿源微怔。   “走吧,怕迟了。”岑女士笑了笑。   宋卿源颔首应好,临上马车,宋卿源还有些出神。   “陛下?”大监见他出神。   宋卿源低声道,“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母后了……”   大监随着笑了笑。   宋卿源又道,“朕先回去了,大监,你陪许娇晚些回宫。”   “是。”   ***   等许娇醒来,天色都已大亮。   葡萄惯来是八卦中心,许娇一面喝粥,葡萄一面悄声道,“夫人今晨特意给陛下拿了早餐……”   “噗……”许娇口中的粥呛到。   “怎么了?”岑女士刚好入内。   许娇连忙擦嘴,“没事没事。”   就是有些惊悚……   岑女士方才其实听到,“陛下这一趟太早,回去未必能赶得上吃东西。”   “嗯嗯。”许娇点头。   等岑女士说完,许娇又道,“娘,我晚些要入宫一趟,陛下明日离京,还有些事情要商议。”   许娇补了句,“我明日晌午就回来。”   岑女士看她,温声道,“阿娇,你日后总要留在宫中的,也不能时时都在娘这里。”   许娇叹道,“怎么会?我想回来看娘的时候,就回来看娘呀~”   岑女士叹道,“娘家是时时都能回的?”   许娇娇嗔,“抱抱龙又不会说什么,是不是大监?”   还叫了大监佐证。   大监笑容可掬,“是是是,陛下都听相爷的。”   岑女士头疼。   ……   晌午过后,许娇同大监一道离开。   许娇后两日也要离京了,朱昀的忌日,傅乔带了小蚕豆去寺中,不一定能赶回来,许娇想,走之前可能见不到傅乔和小蚕豆了。   马车慢慢往宫中去,许娇昨晚睡得早,今晨起得晚,不怎么困,一直看着马车外。   忽得,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唤了声,“大监,停车。”   马车停下,大监问,“相爷,怎么了?”   “刚才路过路遥书局了,我前两日让掌柜帮我找了本书,应当到了。”   明日不一定有时间,眼下又刚好路过,许娇下了马车,同大监一道去。   行至书局门口,正好听书局掌柜在叹气,“二小姐,这书真的是被人订了,约了这两日就来取,不是我不想给您,是早前的老主顾了。”   刘诗蕊笑道,“那你告诉我是谁,我同他换,他要是不想换,我问问可不可以先借我两日,两日,只要两日就好。我马上就要离京了,再回来都不知什么时候了,我就等着这书续命呢~”   作者有话要说:  相爷的徒弟来啦~   ——————   歌词那段是多出来的,没收费,别担心 第109章 女官服   书局掌柜正当为难中,听到不远处许娇唤了声,“吴掌柜。”   “许小姐?”吴掌柜见是正主来了。   刘诗蕊也跟着转头。   早前京中一大堆贵女去陋室见许娇的时候,刘诗蕊没有跟去凑热闹过,她也不认识许娇。   但刘诗蕊是刘国公的孙女,自然是认识大监的。   “大监?”刘诗蕊意外。   大监拱手行礼,“二小姐好。”   国公府有刘思淼和刘诗蕊姐妹两人,所以京中惯来都是称呼刘诗蕊为二小姐,大监也不例外。   刘诗蕊还礼,“大监好。”   刘诗蕊的目光遂才落在大监身侧的许娇身上。   对方生得很美,是女子见过都会觉得很美的那种很美,而且不单是美,还多了些许旁人没有的气场和韵味,就算同天子身边的大监站在一处,也丝毫没有违和。   刘诗蕊有些看呆了去。   大监是天子近身伺候的人,惯来只伺候天子,怎么会跟在旁人身侧?   刘诗蕊缓缓收回思绪,很快,想到了相爷的妹妹,许娇。   天子下诏,九月大婚,届时入主中宫的人就是许娇……   天子身侧没有旁人。   那能让大监跟在身边,且模样毕恭毕敬的,除却天子,她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许娇了……   刘诗蕊回过神来,朝着福了福身,“许小姐。”   整个京中早前都未见过许娇,也都对许娇好奇,除却许娇即将入主中宫的缘故之外,更重要的还有一条,许娇是相爷的妹妹。   光是相爷妹妹这一条,就够京中好奇了,刘诗蕊万万没想过会在这样的场合下见到许娇。   吴掌柜已经被这位国公府的二小姐折磨了将近一中午了。   对方一直锲而不舍,全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但他还不好得罪了去……   眼见正主许娇到了,吴掌柜赶紧寻了个时机,“二小姐,不瞒您说,这本书正是许小姐定下的……”   刘诗蕊眸间诧异,定这本书的人,是许娇?   她还以为是京中的官员或是国子监的学生。   许娇也是女子,这本书是许娇订的,这让刘诗蕊心中不由升起了几分好奇,也多了几分亲厚和好感。   姐姐上次回府就感叹过,许娇生得很美,而且,这种美,多了几分说不出诗书气也好,独到的气质也好,但天子喜欢是应当的……   今日见到,刘诗蕊似是有些理解姐姐口中这几分独到的气质。   “你也在找这本书?”许娇看她。   刘诗蕊轻嗯一声。   许娇低头看了看书册,又抬眸看了看她,温声问道,“很少有人会看这本书,你怎么会知道这本书的?”   相比起刘诗蕊想要这本书,许娇更好奇得是她为什么想看这本书,从哪里知道的这本书……   刘诗蕊应道,“早前读《七羊传》,《七羊传》中提到过,不读《百照经》不算知晓政史经纶。后来读到《平关纪》,也提到《百照经》反复研读,才知晓起精妙也~”   许娇眸间微亮,“你读过《七羊传》和《平关纪》?”   刘诗蕊点头,“读过。”   许娇重新打量了她一眼,十四五岁上下,正值最好的年纪。   许娇笑道,“读过这两本书的人不多。”   以她的年纪,不像是被家中的长辈逼着念这些书的。   刘诗蕊似是被人发现了秘密一般,支吾道,“我偷偷看的,在家中藏书阁。”   许娇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   刘诗蕊心中唏嘘。   许娇却上前,将手中这本《百照经》递到她跟前。   刘诗蕊意外,“许小姐?”   许娇温声道,“你先去拿去看吧,我也要去梁城,路上看完了,可以寻时间还我。”   刘诗蕊喜形于色,“真的?真的可以借我先看吗?”   许娇笃定点头。   刘诗蕊接过,近乎有些惊喜得手舞足蹈,就似旁的贵女拿到了最喜欢的胭脂,和最华贵的衣裳和首饰头面一般,看向许娇时眼中都似有琉璃光芒,“谢谢许姐姐,我……我就看两日,我看完就还给你!很快就还你!不会将书册弄坏的!”   她口中的称呼都由许小姐变成了许姐姐。   脸上的笑意堆起,眸间似有敛不去清亮。   是最好的年华里,最好看的颜色。   不施粉黛,却明艳动人。   许娇笑道,“这是《百照经》,两日看得完吗?切忌囫囵吞枣。”   刘诗蕊:“……”   忽然被戳穿,刘诗蕊有些不好意思,“看……看不完。”   真要看完,最少也要七八日。   只是七八日太长,许娇肯借她,她已经很感激,刘诗蕊硬着头皮道,“我可以熬夜看的,四五日……最多最多五六日就能看完了~”   刘诗蕊鼓足了勇气说了个时间。   许娇唇畔微微勾勒出一抹如水的笑意。   大监也跟着笑了笑。   许娇看着刘诗蕊一脸期待的眼神,轻声道,“不用那么急,去梁城的路上寻一日还我就行。”   刘诗蕊抱紧怀中的册子,“谢谢许姐姐!”   许娇点头。   “那……那我先走了……”对刘诗蕊而言,   眼下时间宝贵,她要赶紧看书去。   许娇轻嗯一声,刘诗蕊再次朝她和大监点头致意,而后转身,有些没忍住连蹦带跳得准备离开。   “刘诗蕊。”身后,许娇又唤了声。   刘诗蕊连忙停下,转身上前,“许姐姐。”   许娇温和道,“我家中也有很多藏书,你日后若是想看,可以去我家中,不必偷偷摸摸。”   刘诗蕊怔了怔,许娇微微倾身向前,悄声道,“都是我哥的书,你不知道,他那里什么书都有……这本《百照经》他早前也有,后来被他养的猫撕坏了才请路遥书局的掌柜补的。”   刘诗蕊就差欢呼雀跃了。   “可……可以吗?”刘诗蕊强压着心中的喜悦。   许娇颔首,佯装感叹,“可以的,我哥的书,我娘说,现在都归我了。”   许娇言罢,重新直回了身子,“去吧,去陋室的时候,说一声我让你去的就是了。”   “谢谢许姐姐~”   眼见刘诗蕊捧着书册,欢欢喜喜跑开,大监笑道,“像早前时候的相爷……”   许娇叹道,“我哪有那么沉不住气?”   大监笑道,“那是,没有相爷沉稳,还需慢慢磨练。”   许娇唏嘘,“我那是被抱抱龙吓得,大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时候对我多凶……”   大监忍不住笑。   许娇也跟着笑起来。   今日见到刘诗蕊,让她想起了十几岁的自己得了本喜欢的书时,也是这么开心;在抱抱龙让她自由出入东宫藏书阁看书的时候,她也是这幅模样……   大监说的不错,她是好像看到了年少时候的自己……   “走吧,大监,去梁城的一路,许是还能碰到。”许娇叹道,“还挺期待的。”   两人一面并肩踱步,大监一面好奇问道,“相爷期待什么?”   许娇道,“考考她啊,都让她别囫囵吞枣,倒时候考考看,她是真认真看了,还是囫囵吞枣了。”   大监再次笑道,“二小姐应当高兴,相爷念着她。”   ***   下了早朝,宋卿源便一头扎到了明和殿中,明日就要离京,朝中好多事情都要今日拿主意,有些分身乏术,也依次在殿中见了沈凌,罗友晨,钟宇谭几人。   未时小歇的时候,大监来了殿中。   大监是同许娇一处的,大监回宫了,便是许娇回头了。宋卿源看了眼大监,温声道,“回来了?”   大监上前,“晌午就回了,一直在捣弄东西呢。”   大监说话惯来有分寸,大监若是用“捣弄”这个词,那就一定是“捣弄”……   宋卿源笑,“捣弄什么了”   大监上前,将手中的食盒呈上,“相爷熬了两个时辰的莲子羹,让给陛下送来……”   莲子羹?   宋卿源想起昨晚有人愤愤不平说了一通术业有专攻。   不服气的性子,说是说,做还是做,宋卿源一面笑,一面拿起汤勺,轻轻尝了一口。   只是一尝,脸色忽然就变了。   大监在一侧半是揣摩,半是骇然,“陛下?”   宋卿源沉稳,“没事。”   他觉得,她还是做擅长的事情更好……   他也不必跟着做不擅长的事。   “她在做什么了?”莲子羹都熬完,依她的性子应当也不会再守着熬第二锅。   大监道,“同沈相在一处,问梁城的事呢~”   宋卿源笑了笑,这才是许娇。   做莲子羹的,是偶尔闹着好玩的许娇……   ***   “我这两日看了梁城的资料,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问问沈相。”许娇同沈凌在一处。   沈凌眸间微讶,但毕竟是相位,也不置于错愕出格。   大监来找他,说许娇要梁城资料,资料是他亲自准备的,他知晓有多少。   那么多资料,这么短的时间都看过了……   沈凌惊讶之余,又想起相爷早前就是如此,一心扑在朝事上的时候,废寝忘食,拿饼沾着墨水吃都是常事。   沈凌恭敬道,“许小姐请说。”   他没办法称他相爷,但尊敬还在。   许娇直接摊开了其中一本卷轴,直入主题,“我没看明白这里……”   沈凌笑了笑,耐性解释。   许娇听得认真,不怎么觉得,沈凌却莫名想起在庆州西林苑的时候。那时相爷便是事无巨细,谆谆教诲,他一生受益。   眼下,他才知晓,无论相爷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态度并无不同。   ***   等宋卿源忙完,都已经入夜许久。   明日晌午前要离京,事情大都告一段落,旁的,也交待过了,朝中的事交给沈凌就好。   他特意让沈凌见许娇,并非没有旁的心思。   沈凌聪明,若是朝中有事,他会去找许娇帮忙。   回寝殿的时候,前殿和内殿都没见到她,宋卿源宽衣的时候,听到后殿中的水声。   “小田子。”宋卿源唤了声。   “陛下。”小田子应声。   “晚些再布饭。”宋卿源嘱咐了一声便往后殿去。   入了后殿,缓步下了阶梯,远远见许娇裸.露着后背趴在浴池中,双手托腮,似是在想事情,想得专注,也没留意他入内。   等脚步声临近了,许娇才回神,“你回来了?”   她还以为会很   晚。   否则,就不会这个时候在后殿了,好似在专门等他似的……   许娇脸红。   “想什么?”他方才就见她出神。   说起正事,许娇脸上的绯红渐渐褪去,认真道,“在想沈凌同我说起的梁城之事。”   宋卿源嘴角微微扬了扬。   许娇踟蹰,“怎么了?”   他一面伸手宽衣,一面道,“笑你啊。”   冷不丁来这么一句,许娇云里雾里,“笑我什么?”   他已经入了浴池中,在她一侧落座,一面抱起她,在水中面对面相拥,一面道,“笑你做事比做莲子羹好。”   许娇头疼,“我做了好久。”   他揽紧她,他似是尤其喜欢她坐在他身手,不得不伸手揽上他后颈的时候。   他没再说话了,看她的目光里带着虔诚,也温柔吻上她身前。   她动情的时候,还是被他环住腰间,她指尖掐过他后背。   他将她碾碎在心底,还有水中深深浅浅的倒影里……   都知晓对方不舍,上回这样分开,还是在苍月京中,也曾如此抵死缠绵过。   许娇整个人被他作弄得有些恍惚,恍惚里,他再次从身后揽紧她,她眸间微微颤了颤,轻轻叹出了声。   他吻上她颈后,心满意足道,“阿娇,大婚后,我们就要孩子吧,你我的孩子。”   许娇才似暴风骤雨中靠岸的小舟,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抱她出了浴池,在一侧软塌上替她擦头。   她脸颊上的两抹绯红淡淡散去,但临到去前殿用饭的时候,面色还是稍许红润。   她也真是饿了。   宋卿源替她夹菜。   “去梁城的路上不能挑食。”他叮嘱。   许娇才似回神,还咬着筷子。   宋卿源看她。   她连忙松口,宋卿源不喜欢她咬筷子。   “大监,记得了,别让她挑食。”宋卿源干脆提醒大监。   大监连忙应声,“老奴记住了。”   许娇看他,嘟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宋卿源平静道,“从小到大,你让朕操的心还少吗?”   许娇险些噎住。   许娇看向大监,宋卿源也看向大监,大监握拳轻咳,轻声道,“是不少……”   “大监……”许娇恼火。   宋卿源笑道,“大监,出去吧。”   大监巴不得。   ……   临入睡,许娇窝在宋卿源臂弯中,“有巴尔和东陵的人在,你还是别掉以轻心了,说是会盟,但谁心中没有旁的小九九。都是千年的狐狸,各怀心思。你身边就算有老师和陆深在,也别大意了……”   她还是担心他。   宋卿源揽紧她,“放心吧,朕心中有数。”   许娇往他怀中蹭了蹭,“大婚在九月下旬,路上时间充裕,别着急赶那几日……我也会担心你。”   他叮嘱她的时候多,她反过来叮嘱他的时间少。   宋卿源甘之若饴,“嗯。”   许娇环紧他腰间,“我等你回来,你慢慢回来。”   “好。”他轻声。   ***   翌日晌午,钟宇谭率领的禁军护送天子出京,许娇在南城门的城楼上远远送他,大监陪在身后。   车轮滚滚,车窗上的帘栊宋卿源一直没有放下,一直看着城楼上的那道身影。   许娇也一直看着他。   有人送,有人盼,宋卿源想,他终是等到了这一日……   许娇一直站在城楼上远望。   城楼很高,可以看得很远,许娇看了许久,直至马车的渐行渐远,慢慢在原处变成了一粒尘埃,她踮起脚尖也看不到了……   “走吧,大监。”许娇轻声。   “诶。”大监应声。   许娇行出两步,又回头看了看,温声道,“眨眼就回来了,很快。”   大监叹道,“以前相爷离京,但凡要去的久一些的时候,陛下也会来城楼处目送相爷俩开。”   许娇微怔,“我怎么不知道?”   宋卿源从未提起,大监也从未同她提起。   大监又叹了一声,似是想起很早之前事来,“奴家记得,相爷第一次远门,陛下担心了许久。那时陛下才登基半年不到,相爷是巳正前后离京的,陛下下了早朝,一路打马扬鞭来了城门口,相爷已经出京了,陛下就等上城楼这处,远远看了马车几眼,懊恼说,看不见了……”   许娇想起那时朝中局势不稳,她替他奔走,那一次去了半年……   许娇鼻尖微红,“大监,我是不是还有事不知道?”   大监笑,“不少。”   许娇笑笑,“那去梁城的一路,大监慢慢说给听吧。”   “好。”大监应声。   ***   等许娇回陋室,都差不多申时末了。   “岑女士~你的东西收拾好了吗~明天要去梁城啦~”许娇从身后揽住岑女士的腰,开开心心撒娇。   岑女士自然知晓她是盼着去一趟的,她也盼着。   岑女士应道,“差不多了。”   许娇笑嘻嘻道,“那岑女士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出发~”   岑女士好气好笑。   家中最高兴的要数葡萄!   要去梁城了!葡萄就盼着外出呢~   只是这一趟葫芦还要将养,他虽然行动已无大碍,但还要继续复健,这一趟不能同许   娇和岑女士一道去。   这一趟,葡萄和豆角、六子会一道跟去。   言辞间,六子入了苑中,“小姐,有朝中官员要见小姐。”   许娇意外,这个时候谁会来?   不应当是沈凌……   许娇踱步去了偏厅,官服下的身影有些陌生,许娇应当没怎么见过,尤其是对方还低着头,听到脚步声,才抬头看向她,恭敬行礼,“许大人,下官是栗炳昌,此次梁城出巡的巡察副使,梁城一行,下官也会在,明日出发,今日特来拜会大人。”   巡察使身边是会跟着巡察副使,也就是副手。   许娇会意,栗炳昌今日才来,应当是因为沈凌知晓她在宫中,旁人也不好入宫见她,所以今日抱抱龙离京,沈凌才让栗炳昌来陋室见她。   果真,栗炳昌又道,“沈相托下官替大人送了新的资料来。”   葡萄上前接过。   许娇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忽然问道,“你方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栗炳昌再次拱手,“大人,下官叫栗炳昌。”   栗炳昌……   难怪了,她方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几年前的恩科,他对这个名字就有印象,她也见过栗炳昌其人。   当初赋诗会,她选中过他的一首诗,后来恩科分科初试的时候,沈凌审阅试卷,曾对一份试卷赞不绝口。   那个名字也是栗炳昌。   竟然是栗炳昌做这次的梁城的巡察副使……   早前沈凌没同她提起过,许娇问道,“早前梁城的巡察副使是你吗?”   许娇心中有猜测。   栗炳昌应道,“不是,是沈相昨日调整的,下官早前是别处的巡察使。”   那就说得通了,沈凌看重栗炳昌,这次知晓梁城的巡察使是她之后,特意想让自己的门生跟着她一道去梁城。   沈凌想让栗炳昌跟着她,又不露痕迹,所以临时将栗炳昌调整到了这条线路来,是想请她多照看,也磨砺……   沈凌这个人精!   借她的手来磨他自己的学生。   栗炳昌继续道,“沈相特意交待了下官,让下官务必好生跟着大人,多学,多看,多问,多听。”   许娇道,“栗大人严重了,一路上还多劳栗大人照顾。”   梁城路远,明日出发,今日要准备的东西应当也不少,栗炳昌寒暄两句后便辞别。   许娇送他至苑门口,见栗炳昌多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许娇问。   栗炳昌笑道,“就是……见到大人很亲切。”   许娇:“……”   栗炳昌道,“早前的恩科,学生远远见过许相两次,许相还选中过下官的诗。许相一手推动的恩科改革,让学生如愿去了工部,早前哪有这样的机会?说来,学生最应当感谢的,就是许相。只是如今想不在了,看不到朝中这些年的变化,如今朝中人才济济,既有专才,也有通才,盛世华年……”   说起许相,口中自称的措辞都成了学生。   许娇顺着他的话接道,“他会看到的。”   我栗炳昌朝她躬身拱手,这一刻,应当是将她当成了许骄。   ……   目送栗炳昌远去,葡萄轻叹,“大人。”   “嗯?”许娇不知道他好端端的生了什么感叹。   葡萄说道,“就是感叹一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许娇一拳敲在他头上。   葡萄吃痛,“痛痛痛~大人,你打我做什么。”   许娇才是叹道,“不会用就别乱用。”   葡萄唏嘘,他是早前听许娇说过……   许娇道,“等这趟从梁城回来,送你去禁军。”   “啊?为什么?”葡萄不乐意。   “难不成,你要一直跟着我?”许娇瞪大了眼睛。   葡萄脸红,“为什么不,殿下就是让我跟着大人的啊~”   这个时候抬出柏靳来了。   许娇环臂,意味深长看他,“一直跟着我,也不是不行,只看你看看这宫中,除却禁军,就要么是暗卫,要么是内侍官了,你选哪一个?”   葡萄连忙道,“去禁军就去禁军!”   葡萄说完,转身就走。   许娇莞尔。   ***   翌日,许娇一大早就醒了。   其实她是许久都没有在朝中做事,早就闲不住了,这趟去梁城巡视,她心中跃跃欲试。   这一趟巡察会直达梁城,途中不停的话,六月中下旬就能到梁城。   赶早不敢迟。   “大人~来了来了,还好赶在离京前到了,原本还以为要到巡察途中去了。”大监激动捧了一摞上前。   “这是什么?”许娇问。   大监道,“陛下之前让礼部备的女官服。因为时间短,礼部说恐怕赶制不出来,要等巡察途中才能做好了送来,没想到赶在今日离京前送来了。”   许娇没想到宋卿源连这些都考虑过了……   女官出行,若是没有单独的女官服,便要么身着男子官服,女扮男装行事;要么,不穿官服,穿普通的衣服,哪一种都不妥。   苍月是因为有女官,这些浑水都趟过了。   许娇自己都没觉察,反倒是宋卿源想让她最好的姿态出现在随行官员,禁军和梁城的百姓跟前。   许娇接过,回了屋中重新了衣裳。   等许娇换好巡察使的女官   服出了苑中,大监,岑女士,还有豆角,六子都看呆……   这身女官服不仅合身,好看,而且沉稳,干练,容华万千。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相爷出发搞事业去了~ 第110章 气场   葡萄见过许娇穿女官服。   在苍月,许娇做过郡守,国子监司业,祭酒,工部侍郎,女官服从靛青色到深紫色都有。官阶不同,对应的官服颜色不同,只是分了男女而已。   但在南顺,许娇算是天子钦点的第一个女官。   光这个身份就引人注目,更勿说这一身正青色的正三品巡察使官服。   城门口,沈凌带了朝中官员相送,随行禁军也在城门口等候。   马车缓缓停下,葡萄撩起帘栊。   帘栊撩起的一刻,看到马车中走出来的那身正青色的女官服,周遭都愣住。   不是女子穿男子的官服,而是女官服?   南顺从来没有女官,自然也没有女官服的感念,正三品巡察使的确是正青色官服……   这身女官服应当是礼部做的。   能让礼部做女官服的,只有天子。   应当是天子离京前,特意责成了礼部做了正三品巡察使的女官服……   人人眸间都是诧异。   天子惯来清贵矜持,后宫空置多年,从未有任何贪恋女.色的传闻传出过,但这次为了许娇特意让礼部做女官服,还是让前来送行的朝中官吏隐约秀出了些许旁的意外。   是天子恩宠许娇?   还是天子借此契机,让礼部将女官服的制式一并列入了朝中官服的品阶之中。   换言之,日后每一种官阶都有对应的女官服制式的,那南顺以后再有女官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人人心中都存了疑虑,但目光都纷纷落在许娇身上。   这身女官服穿在许娇身上,分明是女官服,却有说不出的英姿飒爽,并着说不出的气场。   栗炳昌是沈相的学生,在朝中顺风顺水,也意气风发,但同许娇站在一处,竟然全然被许娇的气场压住了……   就仿佛,相爷还在一般。   众人都想起相爷,但又确实不是相爷。   就是,怎么说呢,说不好是因为许娇的缘故,还是折身女官服的缘故,还是许娇穿了这身女官服的缘故。   其实不说栗炳昌,就算是一身深紫色朝服的沈相在许娇跟前仿佛也被碾压了一头。   沈凌也才回过神来。   那种相爷回朝的既视感,从心底生出的尊敬,沈凌险些就朝着许娇低头拱手,但眼下,确实不妥。   沈凌会意,“一路顺风。”   即便他如今是相位,但他清楚许娇的身份,他要叮嘱许娇才是不妥,所以简单一声“一路顺风”便是。   众人再度看向许娇。   朝中早前没有女官,那么问题来了。   早朝时尚且还好,手持笏板相互问候也不觉突兀,但早朝之外,女官是应当同旁的官员一样行作揖礼?还是福身礼?   官场中一言一行都有数不清的眼睛看着,许娇是未来的中宫,她怎么做都不会有人不懂顾及天子颜面,但旁人看在眼里,也会在心底拿捏妥与不妥。   沈凌说完,只见许娇大方朝沈凌行了作揖礼。   作揖礼是男子的官礼,许娇是根本没有过要分开处之。   原本,众人想着许娇行作揖礼应当是违和的,但惊讶的是,许娇一身气场之下,这个作揖礼竟然连半分违和都没有……   周遭心中纷纷感叹,许娇这是为日后的女官打了样啊。   许娇如此行礼,便是日后的女官都可如此行礼。   今日城门口送行,女官服也好,官场上的作揖礼也好,都奠定了日后女官的行为基础,同旁的官员并无诧异……   送行结束,禁军侍卫置好脚蹬。   许娇没有让人搀扶,而是径直踩着脚蹬上了马车,在众人目光中,禁军开路,护送巡察使一行往梁城去。   沈凌双手背负身后,脸上逐渐露出清淡笑容。   相爷永远都是相爷……   陛下想给相爷正名,也想借相爷替日后的女官开路。   没有人比相爷更合适。   南顺的官场少则十年,多则几十年,一定会变天……   ***   巡察队伍浩浩荡荡往梁城方向去,对许娇来说,这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作为女官的新开始。   今日之前,是因为天子和许骄让她成了南顺第一个女官,旁人没有异议。   但从今日起,她的一言一行,将决定许娇在朝中的位置,也将决定日后女官在南顺的位置……   许娇撩起帘栊看向窗外,心中都是思绪。   ***   晌午前,队伍行至途中第一处凉茶铺子。   离京时,沈凌带了朝中官员来送,岑女士不方便同她一处。   但在凉茶铺子处,许娇环顾一圈,也没见到岑女士。   “葡萄。”许娇唤了一声。   葡萄上前,许娇一面端起茶杯,一面问,“我娘呢?”   葡萄道,“夫人在马车里。”   “她怎么不下来?”许娇意外,凉茶铺子就是歇脚用的,这一路上都会是马车往来,不在凉茶铺子处歇脚,人会乏的。   葡萄悄声道,“夫人说,大人去梁城巡察是正事,怕旁人看到不好。刚才夫人就下来过了,简单用了杯茶,活动活动就重新上马车了。就是方才大人同古将军说话的时候,大人应当没看见   。”   许娇方才是没怎么留意。   谷一泓是京中禁军左前卫都统,京中禁军的二号人物。   禁军统领钟宇谭跟着宋卿源去了滨江八城,宋卿源便让谷一泓跟着她一道去梁城。谷一泓方才来寻她,是商议这趟去梁城的安排,再决定这一路的行径速度和今晚的落脚点。   她是同谷一泓说越早到梁城越好。   谷一泓会意。   葡萄提起来,她才想起刚才这一幕。   其实时间不长,岑女士真是只喝了一杯茶,活动活动了就回了马车。   许娇心中内疚。   简单用了些点心,又喝了两杯茶水,同随行的官吏说了一两句话,许娇让葡萄寻店家打包了些点心带上,而后才上了岑女士的马车。   “你怎么来了?”岑女士见马车外,禁军还在喂马饮水,不像是立即出发的样子。   许娇道,“上来陪你啊,一上午都没陪你,你又怕旁人看见,一直呆在马车里,我不来陪你,还让你一个人闷着?”   许娇言罢,让葡萄递了食盒上前。   她方才让店家打包的一些点心,岑女士刚才匆忙,肯定没好好用东西,许娇给她夹了一枚糕点,轻声道,“娘,我们这一路要赶着去梁城,所以路上的时间都很长,等到落脚处每日应当都很晚了,中午怎么都要多用些吃食,怕到晚上还在路上,饥肠辘辘就真的只能啃干粮了。”   许娇一面说,一面给她夹了好几种糕点。   岑女士也是心思通透的人,许娇一说,她也明白其中轻重。   只是一面看着许娇低头给她夹着点心,说着话,一面看着许娇身上这身正青色的官服,岑女士眸间带着骄傲……   “怎么了,岑女士?”许娇忽然抬眸看她,尽收眼底。   岑女士道,“就是想起,这身正青色的巡察使官服,你爹也穿过,他若是能看见,肯定也为你骄傲。”   许娇顿了顿,温和笑道,“爹当然能看到啦~”   许娇指了指天上,“爹一直看着呢!”   岑女士笑。   许娇方才也惦记着岑女士,没怎么用东西,眼下也饿了,一起和岑女士一道用着点心。   岑女士一面夹着筷子,一面看她,又忍不住道,“阿娇,巡察使可和相爷不一样,相爷多在朝中,但巡察使要看到细节之处,不可大意了。”   岑女士提醒。   “呀~”许娇佯装意外,“看来岑女士这趟是下了功夫呀~”   岑女士好气好笑,“是方才栗大人同我说的。”   栗炳昌?   许娇意外,也咬了咬筷子。   栗炳昌自然不知道她是许骄,他应当是同岑女士说这一趟巡察使不易,要留意的细枝末节处很多,所以岑女士才会对她说起方才的那番话,是怕她没留意。   看来,这栗炳昌也是个人精啊……   不过,这朝中除了早前赶鸭子上架的郭睿,几个不是人精?   沈凌本就擅长官场上人情世故的拿捏,栗炳昌是他的学生,自然会依葫芦画瓢,有样学样。   思及此处,许娇又听岑女士道,“阿娇,你以前是相爷,在朝中有底蕴,旁人都敬着你,也怕你,但眼下不同,不可任性了……”   岑女士虽然不在朝中,但早前从六子和敏薇口中没少听过许娇在朝中训斥官员的时候。   岑女士是担心。   许娇看着岑女士,认真道,“娘,要是真因为我是相爷而怕我的这帮人,也会因为我是未来的中宫而怕我;早前不因为我是相爷而怕我,只是因为认可,而尊重我的那帮人,即便我今日是许娇,而不是许相,他们也会尊重我。”   岑女士微楞。   很会,岑女士心中也豁然开朗。   是了,她不在官场,又哪里有阿娇看得通透。   过往她总担心阿娇,怕阿娇不懂适时而退,不懂和天子保持距离,不懂日后要承担的后果,所以她总担心;但其实,女儿心中一直清楚,也比她更深谙朝中之事。   关心则乱,她一直当阿娇是孩子。但其实阿娇在官场中这么多年,甚至比她爹经历的还要多,早就通透锐利,又哪里会连琐碎的小事都分不清楚。   是她多虑了。   岑女士笑,“好,你心中有数就好,娘不多说了。”   许娇笑,“岑女士,你就放心吧。不过栗炳昌说的不错,相爷和巡察使不同,但你女儿在苍月的时候,做过郡守,抚恤过灾后的百姓,跳过田坑,丈量过水渠……这次做巡察使,不是一头抓瞎,你就放心吧,不信你问问葡萄?”   葡萄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是是,大人可厉害了,当时朝郡换了好几个郡守殿下都不满意,大人去做了郡守,十座城池连轴转,什么都去看过,百姓都很喜欢大人,后来大人只要一去,什么烤地瓜啊,老母鸡啊,连送整条鱼的都有……”   岑女士一面忍不住笑,一面其实难以想象,在灾后人心惶惶的环境,她一个女子是怎么做下来的?   许娇很容易察觉岑女士的心思,连忙打断了葡萄,继续道,“对了,娘,还是方才说的,今晚要很晚才能到落脚之处,稍后要是再到凉茶铺子处,下来多用些东西,多歇脚。”   “知晓了。”岑女士应声,“你去忙你的正事吧,别担心娘。”   许娇点头,“那我让葡萄陪你。”   “好啊!我最喜欢和夫人一起了!”葡萄这张嘴,绝对讨长辈欢喜。   正好这一路不带停的,岑女士也不会无趣了。   ……   许娇下了马车,见周遭都在准备了。   许娇踩着脚蹬回了自己马车,队伍陆续准备上路,栗炳昌来了马车外,“许大人。”   许娇撩起车窗上的帘栊,看向栗炳昌。   栗炳昌拱手,“下官有事寻大人商议,不知大人是否方便?”   “方便。”许娇干练。   栗炳昌意外。   上了马车,栗炳昌和许娇对坐,“方才听古将军说,大人想直接去梁城,吩咐路上越快越好,等从梁城折回,再巡察中途的州郡?”   许娇颔首,“是。”   栗炳昌想了想,深吸一口气,还是道,“下官是觉得先去梁城巡察,再折回其他州郡,可能会多耗费时日;不如沿路去梁城的时候,就将周围的州郡巡察了,这也是惯来巡察的路线,下官不知大人是否有特殊考量,所以特意来问大人一声。”   栗炳昌极会说话。   他是觉得许娇此举耗时耗力不妥,但许娇才是巡察使,这次离京,沈相又让他跟着许娇,他是应当敬重和听许娇的。   但许娇这回直奔梁城去,他是担心许娇并未多做思量,而是想先至梁城,做秀给旁人看;等去过梁城,回来的路上,其余该巡察的州郡就走马观花,马虎了事了。   栗炳昌是沈凌的学生,本身又极富责任感,他要问清楚才能宽心。   许娇猜得到栗炳昌的心思。   沈凌信任她,是因为沈凌跟过她很久,知晓她的行事风格;但栗炳昌未必。   她又是女官,栗炳昌心里,同旁的官吏都是一样的,对女官是不信赖的,这原本就有很长的路要走。   许娇不急不躁,缓缓道,“栗大人的顾虑我明白,我会这么考虑基于三点,也同沈相商议过的,他可能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许娇言罢,从一侧的卷轴中找出了附近的地图,直接摊开。   栗炳昌微讶,没想到她直接就摊开了卷轴,三点理由就说了出来。   “第一,看历史,这百余年来,发生水患的频率和破坏程度做对比,梁城的频率和破坏性是最高的,所以无论从哪里出发,越早到梁城越好。”   “其二,这沿路的地图和工事图我都看过了,旁的地方工事都已经完成,但梁城的是最后关头,首要要保证的是梁城工事的安全,将辐射和影响周围所有州郡。”   许娇指尖画了个圈。   “最后,对比各处的人口,经济,驻军,还有对周围的影响,梁城的重要程度都要高于沿路的其他州郡,所以要先去解决重要紧急的事,这也是主要矛盾,梁城安稳了,这周遭的州郡都安稳;周遭的州郡再安稳,梁城若是有问题,全都岌岌可危。”   许娇看向栗炳昌,栗炳昌愣住。   许娇习惯性环臂,温和笑道,“汛期将至,虽然地方已经做了排查,但是巡察使要按照最有风险的地方开始排查走,逐一减少风险,所以,要先去梁城。”   栗炳昌是临出行前一日才被沈凌临时调去梁城的,他并不清楚梁城周遭的情况,所以许娇一将地图摊开,也佐以地图说明,栗炳昌便清楚了。   但栗炳昌意外的是,他也好,旁人的朝中官吏也好,多少都是带着偏见看许娇的,以为天子让许娇去做梁城巡察使是为了让民间对许娇多颂德,所以即便沈相让他好好跟着许娇,他也会怀疑……   因为,女娇是女官。   但若是今日来这里的人是沈相,旁人不会问……   栗炳昌脸红,“是下官思虑不周,大人对梁城附近熟悉。”   无论如何,他是巡察副使,即便是临时,也应当熟悉这些资料的,他大意了。   许娇却给了他台阶下,“我熟悉,是因为我爹曾是梁城的巡察副使,所以我哥留了很多资料,我看了不少。”   栗炳昌脸色微微缓和。   许娇没说谎,尽管早前抱抱龙不让她碰梁城,但不表示她没多做功课,她对梁城工事的熟悉超过朝中很多人,这次出行前,又找沈凌询问过很多,沈凌也给了她不少资料,所以她心中很清楚。   栗炳昌在朝中顺风顺水太多了,沈凌让他跟着她,是想借她的手鞭策。   许娇心知肚明,继续道,“梁城最大的问题是江河改道,百余年来,改道过一次,但是按照两百余年周期,改道过三次。在两百余年前,梁城不叫梁城,还叫济郡,所以你若是要查资料,超过两百年的,要查济郡。”   栗炳昌颔首。   许娇再次环臂,“大凡江河改道都是最危险的,所以,我们要提前去看梁城外的江河水道,看若是江河改道,当地是否有准备要怎么保住工事,疏散百姓,而不是当地官员让看什么便看什么,所以,梁城的时间不会短。”   栗炳昌唏嘘,“下官先让人去这几处勘察,大人到之前,先查探一轮。”   栗炳昌终于明白为何沈相让他多跟着许娇了。   许娇微笑着点了点   头,又道,“还有这些册子,都是梁城呈上来的,有没有做过改动,什么时候的改动,如今的人口,驻军是否都是这个数量,在去梁城前都要弄清楚了才有的放矢。抓大放小,但再小的地方,当清楚的时候都要清楚。”   栗炳昌额头冒出冷汗,忽然觉得面对的不是许娇,而是一个官场老手,甚至比肩于沈相的老手,栗炳昌拱手道,“下官明白了,大人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有。”许娇笑了笑。   栗炳昌看她:“……”   许娇问,“这一路,资料带了吗?”   “带了。”栗炳昌应声。   许娇点头,“好,我要以梁城为中心,这次巡察的所有州郡四百年内所有的水患和洪峰发生的月份,影响,损失,要简单,直观,明了的,明白了?”   栗炳昌微微愣住,而后点头。   许娇笑道,“去吧,三天内给我。”   “。是”栗炳昌后背都湿透,但应得果断。   待得出了马车,栗炳昌喉间轻咽,额头还有些许冷汗。   许大人好像有些严厉,而且,分明一句重话都没说,却似是比沈相的气场和威压还要大些。   应当是个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人。   马虎不得……   栗炳昌心中唏嘘。   ***   栗炳昌下了马车,大监才凑上前来,“相爷吓倒栗大人,还在冒冷汗呢~”   许娇低头看着卷轴,轻声道,“沈凌把他送我这里来,就是觉得他太顺了,要磨砺磨砺,他是工部出来的人,自然对他的要求要高些,熟悉梁城的来龙去脉,对他有好处。”   大监笑,“相爷说的是,但栗大人三日内能做完吗”   许娇眼睛一转,又眨了眨,“大监你真的什么都懂!三日他做不完,做完了也不是我要的,这张图,他得反复做到我们到梁城的时候。”   大监叹道,“栗大人是不知晓相爷的脾气。”   许娇笑了笑,从一侧的册子翻出一卷卷轴来,递给大监。   大监慢慢碾开,惊奇道,“哟,这不是……”   许娇看着上面的横纵坐标,还有气泡图,沉声道,“早前就做好了,让他做只是让他知晓事事都要落到实处,磨一磨他也好,什么做成这幅模样了,什么时候完事儿。”   大监头疼,“那有的做了。”   许娇托腮笑了笑,大监也跟着笑起来,“长平大人也是这么过来的。”   想起齐长平,许娇也叹道,“长平可厉害多了,长平是能沈凌媲美的人,栗炳昌,还需再看看。”   大监颔首。   许娇言罢,没有再提栗炳昌的事情了,这一路她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其实六月中下旬到梁城都已经有些晚了,六月中下旬是针对地方已经严格自查的情况,但真正有没有,谁都不知道。   许久不在朝中,她都已不清楚梁城这批官吏的秉性,还要再看看。   宋卿源让她来梁城,是因为梁城还关系到富阳,入水的交通枢纽,运河马上要通了,要保证所有顺畅,梁城是关键。   她要做的事情很多,十余日也不过眨眼就过,她不敢懈怠。   ***   “陛下,许大人出发了。”小田子入了马车,躬身朝宋卿源道。   “好。”宋卿源一面看着折子,一面应声。   小田子又道,“沈相临时调整了巡察副使同许大人一道。”   “谁?”宋卿源没有抬头,只问了声。   “栗炳昌,栗大人。”   宋卿源抬眸,“栗炳昌?”   小田子笑道,“是。”   宋卿源正好看完一本册子,一面将册子放在已阅的一处,一面笑道,“沈凌这是想借许娇的手打磨他自己的徒弟,行,栗炳昌这些年也太顺风顺水了,让他受受挫也好。”   相比于栗炳昌,宋卿源又问,“是谷一泓一道跟去的吗?”   小田子应是。   “好。”宋卿源放心了,“还有旁的事吗?”   小田子继续低头道,“惠王已经在返程中了,邵大人已经让人给魏将军送了消息,等陛下和钟统领抵达滨城后,魏将军就换防回京,让魏将军提前做准备。”   “好。”宋卿源再次应声。   小田子退了出去,宋卿源这才撩起帘栊,看了看窗外。   六月中旬了,等他这趟会盟回来,就大婚了。   宋卿源嘴角微微勾了勾。   作者有话要说:  国际惯例,周末红包,记得按爪,欠大家的两章,这两天会陆续补,么么哒   以下是这周感谢信   ————————感谢在2021-10-1118:00:00~2021-10-1717:3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幼儿园扛把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幽兰30瓶;幼儿园扛把子20瓶;蓝天清心、只吃糖的独步、夏商周、iris.lee、shirley、鱼10瓶;喜蛛9瓶;奥特曼打小怪兽8瓶;大樹4瓶;将星揽月3瓶;肉源子、399991562瓶;幸渊、晴希、nnnnnxy、琼琼、腱小宝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巧你大爷!   由得许娇想早些到梁城,谷一泓这一路便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许娇白日里基本都在路上,夜里稍晚些才会到驿馆落脚。   这一路的时间过得很快,但许娇也不轻松。   梁城所辖范围很广,也近乎是除了慈州之外,水利工事覆盖最多的城池。   说是梁城,实则之前是济郡,有一个州郡大小,内里的复杂可想而知。   以前她是许骄,是相爷,旁人会买她的帐,因为她真会收拾人,旁人阳奉阴违也会看她的脸色。   但眼下不会。   这趟去梁城,抱抱龙并没有给她很多准备时间。他很早前就习惯了任何事情都不会给她很多时间。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聚集爆发,比旁人都要快,旁人也都看在眼里。   这趟去梁城其实要准备的东西很多,她顶着许娇的身份,而不是许骄的身份,旁人会阿谀奉承,她也会比许骄时候更束手束脚,她都需要考量在先。   这一路看似十余日路程,其实时间吃紧。   从苍月离开后,许娇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持续投入工作中的状态。   转眼间,从京中出发已经七八日,到梁城的路程已经过半。   晌午在途中凉茶铺子歇脚,每次的时间也都不长。   栗炳昌上前,“大人,您让整理的东西好了,请大人过目。”   许娇看了看他,盯着一双熊猫眼,是认真整理过了,而且一定有熬夜,搞不好还有两三个通宵。   许娇接过,满满一叠纸,光是看都要看好些时候,更勿说写。   许娇莞尔,“边走边看吧。”   栗炳昌应是。   正好大监在一侧,许娇同大监道,“告诉古将军一声,晚些走。”   大监应好。   栗炳昌其实心中有些忐忑,也有些猜不到许娇为什么说要边走边看。   他能想到是凉茶铺子内的人多,眼下,却只有他跟在许娇身侧。   栗炳昌忽然想,应当是许娇对他整理的东西不满意,或是对他时间延迟一事不满意,所以才会寻个人不多的地方,单独同他说起。   这些年他一直跟着沈相,在朝中也一直顺风顺水,沈相同他说过戒浮躁,人外有人。到了许娇这处,他似乎忽然有了这样的紧迫感。   许娇一句话都没有说,而是边走,边拿着手中的一摞纸看。   她的确是从第一页开始看起,很快的时间,一页又一页,如走马观花一般。   不,走马观花也没这么快的。   就像每一页纸上都不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而是只有一个符号一般,一扫而过,看一眼就是一页,看一眼又是一页,这摞厚厚的纸在她手中嗖嗖得掠过,最多,也只是过眼不过心。   眼下,即便许娇还未开口,栗炳昌心中也隐约知晓许娇不满意,但许娇还是耐着性子将这厚厚一摞纸都翻完了去。   栗炳昌深吸一口气,更加确认早前许娇是因为看见了他手中的这摞纸才说边走边看,不再旁人面前开口的。   栗炳昌低眸,直至她将最后一页纸翻完。   “这么精细的资料,熬了几宿?”许娇温声问道。   栗炳昌意外,低声道,“早前偷懒,没有看全资料,大人问起,就随意应了个三天,结果三天两夜也只整理了一半,最后这些一共用七日时间,基本每晚都在夜深。”   “辛苦了。”许娇轻声。   栗炳昌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分明不尽人意,但对方多少顾及了他的颜面。   栗炳昌心中唏嘘,低声道,“大人,下官是不是哪里没做好?”   他是按照她的要求做了,将所有年份中逐月的信息都誊了下来,也逐一看过,他唯一觉得有问题的,是早前确实没看过资料,所以夸下海口说了三天。但七天时间,他虽有延迟,但应当也是按照她的要求做了。   栗炳昌不明白。   许娇笑了笑,又重新回到第一页中,很快翻过第二页,而后转眸看向他,“但是,这么多你记得住吗?”   栗炳昌愣住。   记得住?怎么可能?   这里有四百年的记录,记忆再好的人都不能……   栗炳昌尴尬,“勉强。”   许娇又笑,“那你拿这堆纸给我做什么?让我看一次就记住?”   栗炳昌再次怔住。   许娇继续翻着手中的纸张,笑着道,“如果记不住,我又想看最近的五十年来,每年六月出现水患的次数,损失,我是要一页一页得去翻?”   栗炳昌语塞。   栗炳昌在朝中崭露头角的时间很早,也处处是朝中新人的对照组。   沈相的门生很少,但他也是其中佼佼者,但却是头一次,被人既不是那么直接,却又远比直接来得更难堪些得稳住,而且,对方问的,他也认可。   许娇笑了笑,没有说旁的,而是唤了声,“葡萄~”   葡萄闻声上前,“大人。”   许娇道,“把我放最上面的卷轴拿过来。”   从在苍月起,她的东西就是葡萄在这里,就算她不知道她塞去哪里的册子,卷轴,葡萄都知道。眼下,许娇只说了一声最上面的卷轴,葡萄就很快将卷轴取了回来,双手递给她,“大人。”   “去吧。”许娇打发他走。   葡萄蹦蹦跳跳离开。   许娇将一面将卷轴递到栗炳昌跟前,一面道,“这是最近五十年的。”   栗炳昌诧异打开卷轴,很快,映入的是一对对简单的数字,线条和图形,栗炳昌一面略微皱着眉头,一面听许娇说道,“横轴是最近五十年的年份,左边竖轴是每年的十二月,右边的竖轴是损失,中间的气泡越大,说明洪峰越险。这幅卷轴上,可以看到近五十年来最严重洪峰是十余年前那次……”   栗炳昌跟随着许娇的话逐步看去。   “找到四年前的洪灾了吗?”许娇问。   栗炳昌依照她先前的方法很快找到,“这里。”   一目了然,而且印象深刻。   即便记不住,要翻的时候,也能第一时间查阅到。栗炳昌有些豁然开朗,也有些自惭形秽,“大人,下官明白怎么做了。”   许娇道,“巡察梁城,不仅要看现状,还要看历史,才知晓当地百姓在意的事什么,世代相传,忌讳的是什么,否则,巡察的就是眼前之事,应付了事。”   栗炳昌很清楚这其中的差距,所以,能一目了然看出的都对眼下有益。   “下官会去做。”栗炳昌再次拱手。   “去吧,这次不用这么急,还有时间。”许娇伸手,示意他把卷轴还回来,栗炳昌诧异。   许娇道,“照着做的不算,你自己做得才烂熟于心。”   栗炳昌颔首。   ……   等栗炳昌离开,葡萄才上前,“瞅着栗大人脸色不怎么好看,大人,你又逗人家了?”   许娇窝火,“这叫鞭策,注意你的用词。”   葡萄险些笑开。   许娇将手中的一摞纸递给葡萄,“给栗炳昌送去,这些东西要没了,他还得再通宵两日。”   葡萄笑着应好。   许娇又将卷轴给他,“替我放回马车。”   “好嘞~”葡萄笑着离开。   葡萄前脚刚走,许娇折回凉茶铺用点心,方才栗炳昌来,她中午离开还没吃多少东西呢~   许娇刚用了两口,大监又笑眯眯到了眼前,“相爷,您猜猜遇到谁了?”   大监一脸的笑容可掬,听这语气,应当是她不怎么熟悉,却近来有过照面,还有些兴趣的,许娇啧啧叹道,“我猜猜,肯定是刘诗蕊。”   大监笑道,“是二小姐,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相爷。”   刘诗蕊的外祖父在梁城,刘诗蕊这一趟是去梁城看她外祖父的,她要遭许娇出发两日,但许娇行得快,所以在七八日上就撵上了刘诗蕊一行,因为有不同的路,不一定能恰好遇上,反倒是今日在凉茶铺子处凑一起了。   “许姐姐!”刘诗蕊见了她,既激动又热忱。   女孩子之间友谊要么是因为八卦,要么是因为男生,要么就是因为有共同的爱好,很显然,刘诗蕊待她亲厚是属于最后一种。   “书看完了吗?”许娇问。   刘诗蕊连连点头,“看完了。”   “那我考考你?”许娇端起茶杯。   刘诗蕊又接连点头,她好容易认识许娇,许娇肯借《百照经》给她,当初也是说好她会好好看的,刘诗蕊也期待她认同。   眼见许娇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刘诗蕊等着她开口问。   许娇轻声道,“你觉得这本书哪里最不合理?”   啊?   这?刘诗蕊茫然,她是看完了,但她都认真在看这本《百照经》,这前人的高作呀,她怎么会第一时间觉得哪里不合理?   许娇放下茶杯,“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如果你看了一遍,连这本书的不合理的地方都没有质疑过,那你也读了这遍,只有心得,没有回顾。”   刘诗蕊愣住。   许娇继续道,“你怎么知道《百照经》就一定是对的?”   刘诗蕊支吾道,“可即便不是对的,这也是前人的高作……”   许娇笑道,“《百照经》的作者是两百年前的人,《百照经》是他早年些的,等到十余年后,他还写了一本《千照经》,辩证得否定了自己在《百照经》中的很多观点,但是这本书失传了。”   刘诗蕊像听了一个故事一般,眨了眨眼睛。   许娇继续道,“作者尚且可以否定自己,你怎么不能?思考的过程就是慢慢吸收的过程,你连对立面都没想过,那岂不是只吸收了一面?”   刘诗蕊忽然觉得她说的对。   许骄又问,“那你是现在就要还给我?还是你再回去看看?”   刘诗蕊看了看她,咬唇道,“许姐姐,你再借我两日吧。”   许娇颔首,“去吧。”   刘诗蕊笑开,   又道,“许姐姐,我能同你一道去梁城吗?”   这一趟原本刘诗蕊就顺路。   刘诗蕊单独去梁城,家中还提心吊胆,眼下和许娇一处,同禁军一路,虽然路上颠簸了些,也快些,但要更安全些!   刘诗蕊也喜欢同许娇一处。   许娇应好。   刘诗蕊笑意写在脸上。   ……   待得刘诗蕊转身离开,先回了马车上,大监叹道,“相爷对二小姐上心。”   平日里,许娇事情都忙不完,很少做这些。   况且,眼下的时间还要更紧张些。   许娇笑道,“大监,我早前在想,若南顺日后真要有女官,应当是什么性子?”   大监马屁不穿,“当然是相爷这样的~”   “大监~”许娇提醒。   大监连忙正经,“那得契合不舍,学识丰富,还有人带才是……”   很快,大监又哎哟一声,“老奴怎么觉得二小姐像呢?”   许娇一面托腮,一件指尖轻敲桌面,“她为了一本书可以磨吴掌柜几日,看书时孜孜不倦,眼界也还需开阔,只要一个人还在持续学习,她就还有可塑性,未来可期。”   沈凌,楼明亮和齐长平都是一辈的人,朝中还需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加入……   大监笑道,“相爷要是亲自教,二小姐肯定喜欢。”   许娇道,“再磨一磨性子的。”   大监应是。   ……   栗炳昌和刘诗蕊的小插曲后,队伍一行继续上路。   晚些,大监来了马车处,“相爷,方才收到的消息,陛下到慈州了,这会儿应当已经上船去往滨江八城了。”   这么快?   许娇忽然会意笑了笑,他同她一样,都想早些抵达要去的地方,都不喜欢火烧眉毛的事,便也都习惯了留足时间。   “我们也快了。”许娇感叹。   大监拱手,“还有七八日了……”   ***   夜里下榻桐城,许娇陪着岑女士说了些许话,便回了自己屋中继续看资料。   稍许,大监入内,“相爷,二小姐来了。”   这么晚?许娇意外。   “许姐姐!”刘诗蕊入内。   “怎么还不睡?”许娇问。   刘诗蕊上前,在案几对面落座,“有些睡不着,来看看你,你果真也没睡!”   许娇道,“还有好些东西要看,早睡不了。”   刘诗蕊托腮看她,“那就中途休息一会儿~劳逸结合”   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许娇笑。   刘诗蕊凑上前,“许姐姐,你是不是读了很多书?”   “怎么了?”许娇不知道她何意。   刘诗蕊托着半边脸叹道,“我在想,你肯定看了很多书,才会说尽信书不如无书这样的话。”   “为什么?”许娇当真停下看她。   刘诗蕊叹道,“一个人连书都没怎么读过,他是肯定不会想到去反驳一本书的。”   许娇轻声笑道,“不是我说的,是旁人说的。”   “哦。”刘诗蕊尴尬应了两声,但很快又凑得更近了些,“许姐姐,他们说你和岑夫人还有相爷失散多年,你以前在哪里呀?还能看这么多书?”   她是国公府的二小姐,因为祖父纵容,才勉强可以与书为伴,沉浸在书海里。   不知为何,许娇想起了宋卿源,温和应道,“我跟着一个人,他很严厉,但是也很爱读书,他看过了他所有的书,他也会同我讨论所有书里的内容,还会同我说,你觉得哪处不合理?”   忽然和今日说的话对上,刘诗蕊笑开,而后又叹道,“真羡慕,就是感觉,很少能有人一处可以说这些……就是有时候同我姐在一起,她对我很好,我们姐妹两人从小就要好,但就是觉得,不能同她一道分享读了一本好书的喜悦,有一日忽然在书局里看到一本孤本的激动,就像很多事都是自己一人一般。”   许娇看她,“你怎么知道日后不会有这么一个人,同你志同道合?   刘诗蕊又嘻嘻笑了起来,“许姐姐,我以后可以常来找你吗?”   许娇颔首,她很喜欢刘诗蕊。   刘诗蕊叹道,“可是你在宫中。”   许娇道,“那又不是牢笼,你入宫看我就好了,可以同我分享发现一本书的喜悦,我能感同身受。”   刘诗蕊噗嗤笑开。   许娇也跟着笑起来,“你要先让自己好起来,才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   刘诗蕊弯眸,“那我可以每日来许姐姐这里一起看书吗?”   要两人在一处看书就不无聊了。   许娇点头,刘诗蕊这才凑上,“许姐姐,你在看什么,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来。”许娇没有避讳她,指着方才看的地图道,“这里是梁城,这里是梁城附近的工事……”   许娇说完,就见刘诗蕊在认真看。   许娇忽然想起,刘诗蕊的外祖父曾是工部侍郎,刘诗蕊是工部侍郎的外孙女,所以极有可能是能看懂的。   “看得懂吗?”许娇问。   刘诗蕊点头,“小时候时   常去外祖父书房,总能看见这些,就央着外祖父教我,久而久之就会了。”   许娇反应过来,“你从小……是外祖父带你看得书?”   见刘诗蕊惊讶,许娇知晓猜中了。   刘诗蕊认真道,“外祖父说女孩子也要读书,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你外祖父真的很好。”许娇感叹。   “我也觉得。”刘诗蕊嘴角清浅勾了勾。   许娇也想起了自己的爹,也说过一样的话,再一想,爹和刘诗蕊的外祖父曾是同僚,肯定也相互说起过这样的话题。   庆幸的是,他有一个开明的爹,刘诗蕊有一个开明的外祖父。   “这是什么?”刘诗蕊的目光落在地图一侧,她留下的计算公式上。   许娇道,“算数。”   “我也会一些……”   “真的?”许娇觉得惊喜。   刘诗蕊道,“不过这种符号没怎么见过。”   许娇道,“这是随意写的,我自己能看懂就是了,我在算,梁城的这几处工事,若是遇到洪峰,需要怎么去填这些瓶颈口。”   许娇想起她方才说的会算数,许娇指了指其中一处,“这要怎么算?”   这处瓶颈口类似于一个三角形,要先计算三角形的面积,而后是深度和体系。   刘诗蕊很快道,“勾股定理。这两处等长,算两处这么大的三角形,就正好是一个方形,然后分两份就好了。”   许娇微怔,确实,等腰三角形是可以这么算。   刘诗蕊又指了另一处圆形的瓶颈口,“这个要怎么算呀?”   许娇一眼看去,是处圆形的瓶颈口。   许娇开口应了一个数字。   刘诗蕊惊呆,“这,这么快?”   许娇道,“当然了,圆形也有自己的计算公式。”   刘诗蕊早前的算数都是从书上看的,眼下,终于鼓起勇气,“许姐姐,我能认你做师傅吗?”   刘诗蕊其实憋了一日了。   许娇看她,“我对学生很严格,而且,有些不近人情,上一个,已经被我弄到很远的地方去了,眼下还没回来。”   刘诗蕊,“我不怕!”   许娇遂才笑了笑,“好啊,当我学生也有门槛,百照经重看三遍,我要看三遍的心得体会。”   啊?刘诗蕊惊呆。   ……   待得刘诗蕊离开,许娇目光又落在方才卷轴上的公式上,πr   许娇忍不住笑。   ***   再晚些时候,许娇终于看不进书册了。   梁城渐近,许娇反而越有些睡不着,驿馆中清净也安全,许娇披着披风在驿馆苑中踱步。   路过后苑时,远远见苑中灯火通明,是栗炳昌在挑灯夜战。   已经很晚了。   许娇踱步上前,只远远在苑中招呼一声,“炳昌!”   栗炳昌正全神贯注着,许娇唤了两次,栗炳昌才回神,“大人?”   “这么晚了?来这里?”许娇站在树下,离外阁间还有些远。   栗炳昌应道,“外阁间里有些晕乎乎的,来这里头脑清醒些,一步留神就到这个时辰了。大人让我整理的东西很重要,”   许娇在他跟前落座,“有压力是吗?”   栗炳昌也不瞒她,“有一些。”   “有压力是好事,压力翻过去了,便能更进一筹了。”许娇宽慰。   栗炳昌不由拢眉,“大人,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许娇平和,“问吧。”   栗炳昌深吸一口气,“大人,您早前是不是在官场?”   否则怎么这么轻车熟路?   许娇笑,是不是重要吗?   栗炳昌仿佛被她点醒,笑道,“是不重要。”   许娇起身,“早些休息,马上要到梁城了,你我要去的地方很多,我是能经常废寝忘食做事的人,别跟不上。”   栗炳昌笑。   ***   等从后苑出来,往自己的苑中回的时候,陆续听到驿馆中有脚步声传来。   应当是有人下榻驿馆了。   这个时候?这么大的动静?大半夜了……   许娇正在猜是谁,就见驿馆掌吏恭敬得引了一个人前来,许娇远远看了一眼,眯起眼睛,心中不免腹诽,不会吧,怎么可能?   许娇再次揉了揉眼睛,怕是自己睡得不多,幻觉了!   于是心中叨念了好几声,做梦做梦做梦!   在睁眼的时候,正大眼儿瞪小眼儿,“许娇~”   宋昭……   许娇一脸苦瓜相,她是不是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要不,怎么哪里都有他!他不是去滨江八城了吗?   许娇忽然又想起宋卿源亲自去滨江八城了,所以宋昭是应当回京。而宋昭回京,是要经过梁城的。   两人都走得快,所以在桐城遇到。   “太巧了,许娇!”   【巧你大爷!】   宋昭又道,“你是去梁城吧,既然遇到,我送去吧。”   许娇:“……”   作者有话要说:  人快凑齐啦猜猜还差谁~   ————————   小仙女们,想开个搞事业的文文,女主经商那种,女扮男装   文,女主穿越,风流倜傥少东家,勤勤恳恳,发家致富,风口起飞~   勤勤恳恳奸商小狐狸*风华正茂鸿胪寺少卿   可以跳转《福运宝商》啦~ 第112章 两江并流   在桐城驿馆遇见宋昭,许娇一整晚都没怎么睡好。   每次见到宋昭总有些倒霉的事情,譬如上次她竟然险些被颗青枣给噎死了。后来多亏了宋卿源将宋昭支走,她才觉得诸事恢复了正常。   刚巧不巧,在去梁城的路上又遇到宋昭……   许娇头皮发麻。   翌日起来的时候,许娇还顶了一双黑眼圈。   岑夫人叹道,“不是说睡美容觉吗?”   她昨晚临走时,是这么同岑女士说的。   许娇也叹道,“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六月的天气闷热,马车疾驰才有风吹来,所以许娇马车上的帘栊一直是撩起的。   又因为车窗的帘栊撩起,许娇不时就能见到宋昭打马扬鞭而过,一会儿是上前同谷一泓说着话,一会儿又遛马来她跟前招呼一声。   许娇连资料都不进去,心里正烦躁着,还不好说什么。   后来是刘诗蕊来了马车中,同她了会儿话,许娇和刘诗蕊说起《百照经》的事,仿佛时间才过得快些。   临到晌午的时候,行进队伍在凉茶铺子处停下歇脚,用晌午饭,顺道休整些许,饮马喂草之类的。   周遭都是嘈杂的知了声,许娇端起茶杯,一面看着栗炳昌方才交给她的两本册子,是她上次同栗炳昌说完之后,栗炳昌让人去准备的资料。   一本是更新后的各地人口,驻军,赋税等情况;另一本是专门提供的河流改道的资料。   尤其是河流改道的记载,许娇早前没看过,所以眼下看得尤其认真,耳边的蝉鸣声反复都隐去。   刘诗蕊和栗炳昌都临近过,大监朝他们两人摆手,示意大人在看东西,全神贯注着。   刘诗蕊和栗炳昌便都未上前。   许娇认真的时候心无旁骛,也不容易被周遭影响。   但大监能拦下刘诗蕊和栗炳昌,也有拦不住的人,譬如,宋昭。   “许娇~”宋昭忽然出声,许娇正在专心致志看着册子,忽然被他的声音吓一跳。   宋昭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看什么偷偷摸摸的东西,吓成这幅模样!”   许娇心中唏嘘。   【吓人的是你的声音好不好!】   冷不丁就出现在对面,一点征兆都没有,许娇转眸看向大监,大监奈何摊手,他也没办法,对方是惠王……   宋昭凑上前,伸手拿起其中一侧册子,随手翻了翻,不由叹道,“也就是你才看得这么认真,要搁我这里,早就看困了,周围还都是知了声,眼下又是晌午,多适合在凉茶铺子里,喝着凉茶,歇歇脚,打个盹儿什么的。”   许娇瞥他,“陛下有嘱托,不敢偷懒。”   【你以为我是你!】   宋昭笑了起来,再凑近些,悄声道,“你就是偷懒些,四哥也不会说什么~四哥也真是的,巡察使啊,让你去做,都要大婚了,也不怕把你给累着了。不过他惯来喜欢使唤你,等日后大婚了,你得可劲儿使唤他!”   许娇:“……”   宋昭再次笑道,“四嫂,放心,我和你是一伙儿的。”   许娇闹心,不想说话。   但宋昭明显全然没有察觉,又道,“喂,许娇,这身女官服很适合你,比早前的一品相服适合多了!”   “嘘!”许娇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宋昭遂才想起许娇的事除却早前同她和天子亲近的人,应当知晓的不多。   就算觉得像,也不会胆子大到去疑心天子。   宋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悠悠道,“许娇,这次我同你一起去梁城,以前是我不懂事,瞎添乱……”   许娇微讶。   宋昭眸间稍许黯淡了些,“七哥那时候……呸呸呸!宋云澜那个时候……”   宋昭才缓缓抬眸看向她,似是憋了许久的话,眼下才说出,“许娇,抱歉,那个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还添了一堆乱,还连累你,我真他妈操蛋……”   许娇觉得太阳自西边出来了……   宋昭继续道,“所以,我送你去梁城吧,四哥不在,我在。”   许娇心中唏嘘,脑海中莫名想起宋卿源早前说的,宋昭的母亲过世得早,他一直都在宋卿源身后,像根尾巴似的,所以宋卿源一直很照顾他,只是宋卿源那时事多,也不能事事照料,他越偏袒,越早就了宋昭后来的性子……   许娇看了看他,再度想起那句“长嫂如母”,许娇忍不住一个寒颤。   宋昭刚好道,“等梁城巡察完,我正好送你回京,那时候差不多也该大婚了。”   许娇端起茶杯的手一抖……   还要和她一起在梁城巡察,还有和她一起回京……   许娇惊悚。   宋昭明显会错了意,得意道,“是不是很感动?放心吧,许娇,有我呢~”   许娇抓心挠肝。   宋昭微微低头,沉声道,“我不是那时候的宋昭了……”   许娇微怔。   恰好谷一泓上前,拱手作揖,“殿下,大人~”   “是差不多该走了吗?”许娇问。   谷一泓叹道,“可能要多留些时候,前方探路的禁军回来,   说雨势有些大,路上不好走,不如在这里稍后,等这朵云散去,反倒快些,也避免马车陷到泥坑里,耽误路上行进。”   许娇会意,“听谷将军安排。”   宋昭也没意见。   谷一泓又道,“雨势有些大,怕是要耽误些时候。”   许娇颔首。   只是谷一泓刚转身,宋昭叹道,“这么不巧~”   许娇心想,看看,什么叫立竿见影!   这才见到宋昭的第二日!   她这一趟离京有八.九日了,一直风平浪静,怎么一见到宋昭就滂沱大雨?   连行进都要暂停的那种倾盆大雨!   许娇心中轻叹,这一路去往梁城,还指不定要闹出多少幺蛾子……   许娇心中嗟叹,一侧的宋昭也忽然沉默,没有作声。   许娇不知道他哪根筋又犯了……   宋昭在,就像一枚□□在一样,让许娇不安。   宋昭却端起茶杯,一口饮尽,沉声道,“我想起了叔父……”   叔父?瑞王?许娇诧异。   宋昭目光落在茶杯上,淡声道,“四哥的生辰是六月,每年四哥生辰一过,我就会去梁城,见叔父,叔父的生辰在七月中。”   许娇微怔,但没有吱声。   宋昭继续道,“我怎么都没想到,叔父会谋逆,许娇,你知道小时候,他待我和四哥都很好,我和四哥都很喜欢他,那时候父皇严苛,叔父就像一盏明灯,为什么是叔父……”   许娇想起宋卿源对瑞王的态度,也大抵和宋昭一样。   其实相比起宋昭,最难接受,心中最难过,也最难抉择的,其实是宋卿源……   无论在何处,很少有人是绝对的好,或者绝对的坏,瑞王亦是。   人都是复杂的……   若是没有梁城驻军,当时梁城死伤的百姓无数……   许娇收回思绪,宋昭也没有再提瑞王之事。只是早前叔父和婶婶还在的时候,他每年这个时间前后都会去梁城看他;后来出了梁城之乱,他也零星一两年去梁城拜祭过。   除却他,不会再有人拜祭叔父和婶婶……   也大抵都是这个时间前后,宋昭叹道,“今年的雨水似乎挺多,往年没那么多雨水。”   他总是这个时候去梁城,所以清楚。   许娇忽然警觉,“沿路的雨水很多吗?”   宋昭点头,“是,我一路从慈州来梁城,这一路都在下雨,而且雨势有些大,应当有水位上涨,但是不明显,没什么大碍吧?”   宋昭见她认真。   “葡萄,把地形图拿来。”许娇唤了声。   葡萄很快折回。   宋昭诧异看他,“就雨下得久了些,会不会大题小做了?”   许娇目光落在地形图上,应道,“反正眼下都要在此处等,正好有时间看看,对了,殿下走得哪条路?”   从慈州到梁城有好几条路,尤其是中途又分不同的岔路。   宋昭仔细看了看,“我从这里出发,一路途径了这几处地方。”   许娇看他指尖依次指了好几处城池。   许娇诧异,“都在并江沿岸?”   宋昭轻嘶一声,“还真是……”   他自己都未觉察,只是哪里的路好走,就走哪里,但许娇这么一说,又从地形图上一看,还真的都是并江沿岸……   南顺临水而兴,是有名的鱼水之乡。   南顺国中的这条江叫沱江,沱江有不少分支,辐射国中许多地方。   宋昭从慈州走得路都是并江沿线。   并江沿线的城镇很少,人烟也少,所以雨一连下了十余日也没人关注。   梁城在沱江的另一条分支,互江上。   互江沿岸大都是冲击平原,人口众多,城镇诸多,若是一连下数十日的雨水,当地府衙和州郡都会引起重视。   所以,眼下的问题极有可能出在并江,而不是互江。   许娇娥眉微蹙,指尖不由沿着并江的河流走势依次往后衍生……   如果并江沿线一直下雨,兴许短时间内是看不出端倪的,因为雨水要靠缓缓积累。   并江沿线的地貌特殊之处,就在于山势险峻。并江沿岸的地势很高,即便水位不断上升,想要高出地面也很难。如果不是日日盯着,能难在短时间内看出端倪……   而且,最重要的是,并江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处于互江的上游。   如果并江水势暴涨,势必发生改道。   如果并江短时间内水势暴涨改道,就极有可能在梁城附近的这处于互江汇流……   许娇脸色微变。   指尖所在的一处,恰好就是出京前,沈凌同她详细说起过的,梁城附近的水利工事没有完善的最后一处。   其实前后就差了这一两月!   若是工事完成,两江汇流也会消去多半的影响,但眼下若是来了洪峰,这处工事会垮塌,江水会灌入梁城附近,和周围所有的城镇与村庄……   许娇想起了十余年前,爹死在梁城的那场水患……   许娇不寒而栗。   “喂,许娇,你别吓我~”宋昭见她面色凝重。   许娇去翻栗炳昌先前给她的两本册子,其中一本就是说的河流改道之事,她还有些疑虑之处。   宋昭也跟着紧张起来   ,“许娇,不会真有什么幺蛾子吧?”   许娇没有抬头,一面快速浏览着,一面轻声道,“说不好,每次遇到你都得出些幺蛾子,我也不知道眼下是不是……”   宋昭:“……”   宋昭想开口辩驳,但见她一目十行的模样,又不敢扰她。   宋昭还是没忍住,“该不会……真要决堤,遇到百年不遇的洪水吧……”   许娇无语,“收起你的乌鸦嘴!”   宋昭连忙捂住嘴角,心砰砰跳着。   旁人若是说什么,他未必肯定,但是这话是许娇说的,他确实肯信的。   因为有早前的昱王之乱,他对许娇的信任根深蒂固。   河流改道……   许娇快速浏览着,忽然目光停在其中一条文字上,三百余年前,梁城有次水患,便是因为富江改道,两江合并,冲垮了工事。   三百余年前的富江早就没有了,干涸了,但三百余年前同样没有并江。   许娇继续往下,目光再次停留在十余年前梁城水患的河流改道的描述上。   十余年前是互江改道,互江改道后途经了并江的之流,两江交汇冲击了梁城,所以当时归因为互江改道;但若是并江改道,恐怕更甚……   许娇脸色苍白。   “大监,让谷将军和栗炳昌来一趟。”许娇严肃。   大监不敢大意。   “许娇,你真别吓我。”宋昭脸色也跟着有些泛白。   当巧不巧,又是四哥不在的时候。   若是梁城这样的地方再遭遇一次百年不遇的洪峰,那死伤无数,灾民无数,恐怕国中都会动荡……   宋昭有些不敢想。   思及此处,许娇也看向他,认真问道,“殿下,你再仔细想想,沿路是不是都在下雨?”   宋昭咬牙,“是……一直在下,雨势不算大,但也不小……”   他早前是没留意一路都在并江沿岸,许娇再次问起,他也有些觉得不对,“差不多十日了……”   许娇目光再度落在地形图上。   未雨绸缪,但眼下这场雨已经开始下了……   “大人!”谷一泓和栗炳昌上前。   “谷将军,栗大人,方才惠王说起,这一路从慈州往梁城来,一直走得并江沿岸。并将沿岸已经一脸下了将近十日的雨,雨势不算小……”   许娇并无拐弯抹角,而是直接切入主题。   谷一泓和栗炳昌上前。   谷一泓负责护送巡察使一行安全,为了以防万一对周遭的驻军分布很清楚,谷一泓要知晓出了什么事。   栗炳昌更毋庸说。   这几日他一门心思都花在梁城周遭,他原本就是工部出生,一听这十余日的大雨就知晓不同……   “并江沿岸?”栗炳昌感叹,“那离互江和梁城不远……”   同谷一泓和宋昭相比,栗炳昌更敏锐,“并江沿线恐怕没有人注意,眼下这个时候,并江沿岸应当也没有那么多雨水!”   栗炳昌指尖落在几个关键地点上,逐一看过,细思极恐!   “大人,并江沿岸地势很高,但若是十余日的大雨,很有可能水位会上涨超过地面,这样容易发生河流改道!”   栗炳昌想的同许娇方才和宋昭说起的不谋而合。   宋昭顿了顿,这才皱眉看向地形图上。   栗炳昌沉声道,“上次互江改道,就是因为接连十余日的倾盆大雨,导致互江改道,并入了并江;若是并江改道,并入互江,后果更不堪设想……”   栗炳昌抬头看向许娇,“可能,比十余年前的梁城水患更严重……因为互江在下游,互江的水位在六七八月原本就不低,若是两江交汇并入互江……梁城可能会没……”   栗炳昌说完,倒吸一口凉气。   “怎……怎么会?”宋昭傻眼儿。   谷一泓也惊诧!   反倒是许娇最镇定。   因为已经想过一轮了,所以眼下栗炳昌,谷一泓和宋昭震惊的时候,许娇才是冷静的一个,指尖指了指梁城未完成的工事处,轻声道,“所以,梁城水患源头并不都在梁城,可能在梁城之外。”   梁城完成的这处工事,就离梁城开外……   许娇收回指尖,“要先去开化这里看看,即便有未完成的工事在,但附近人烟稀少,不可能投入很多驻军和监管在,若是开化出事,梁城很容易被水淹。”   “真……真有洪峰……”宋昭脸色都变了。   但年梁城死了多少人,国中都是知晓的,即便驻军疏散百姓,也有不少百姓和驻军死在梁城水患中……   就连……留许娇的父亲也是死在那个时候……   宋昭心中不得不惊讶。   宋昭知晓许娇眼下的心情定然很复杂!   但却是他们中最沉稳的一个……   “谷将军,可能要安排人手去并江沿线,查看沿途水位,还有每隔一个时辰的水位变化,一连监控三天,消息轮流送来。”许娇吩咐一声,谷一泓应好。   许娇又道,“炳昌,要让人最快速度去趟梁城,调拨一批梁城守军连夜往开化去,不管有没有洪峰,眼下的开化需要人手;同时,还要确认梁城有没有做好洪峰过境的准备,如果要撤走百姓,当地的应对措施,你亲自去确认。”   “大人,那开化……”栗炳昌迟疑。   “开化只是有工事在,但是梁城有几十万计的百姓在,确保开化工事,是为了确保梁城百姓安危,孰轻孰重?”   许娇说完,栗炳昌会意。   “此事不是而已,每一条细节都确认清楚了。”许娇再次叮嘱。   栗炳昌颔首,“大人,您呢?”   “我去一趟开化!”许娇指着地图上的一点,“这里的地形图有些时候了,工事一旦开建,周遭都有变化,需要赶在周围风险前确认,不能耽误了,若是开化无事,再去梁城,迟不了几日。”   栗炳昌知晓许娇说的是对的……   “那,那我呢?”宋昭问。   许娇所有人都吩咐了,唯独没有安排到他这里。   许娇看他,“前面就是简城,惠王殿下留在简城,哪里都不要去!若真是有洪峰,梁城未必安全,反倒是简城附近是最安全的,因为地势高,也容易疏散。你同我娘一道,呆在此处。”   宋昭算是听明白了,是让他去避难。   宋昭有些恼,“我不去,我同你一道去开化!”   许娇看他,明明刚才说完不添乱,转眼不认了,许娇道,“谷将军同我一处,我安全得很!”   宋昭应道,“那我跟着一道去也安全得很!再说了,你一个女的都不怕,我怕什么!反正我要去,你去哪里,我去哪里!我还得把你安全带回京中呢,要是四哥知晓这里生了事,我把你留下,自己去了简城,四哥还不剥了我的皮?”   许娇头疼。   ……   “你要去开化?”岑女士意外。   许娇点头,“是,先去开化看看梁城未完成的工事,怕有变化,好应对。”   岑女士心知肚明,早前没有提要去开化,眼下才提,是生了变化。   “是不是出事了?”岑女士问。   许娇如实应道,“不是出事,是今日听惠王说,并江沿途下了十余日的大雨,我是怕并江水位升高,河流改道,同互江并流,所以想先去看看……”   听到两江交汇并流,岑女士脸色大变,心中的慌乱难以掩饰。   当年……许娇的爹死在梁城,就是因为河流改道,两江并流……   岑女士脸色煞白,毫无血色,还是斟酌没有说出口。   许娇认真朝岑女士道,“娘,放心吧,我会注意安全的,不会逞能。再说了这么多禁军在,若是出了问题,他们能第一时间将我平安带回来。”   岑女士眼眶微红,好似剜心,“你爹当时也是这么说,一定平安回来……”   但最后……为了疏散百姓,死在洪峰中。   许娇伸手替她擦了擦眼角,温和道,“娘,不一样。爹那时是为了和瑞王博弈,要让瑞王带驻军疏散百姓,保住梁城,所以爹不能走,爹一走,瑞王未必会守约,爹当时是迫不得已……”   岑女士喉间哽咽,“我已经失去你爹了……”   许娇上前拥她,“娘,这次和西关不同。还不一定有事呢,许是虚惊一场,娘,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注意安全,不会乱来的。大监和葡萄跟我去,他俩一个精明,一个机灵,不会有事的。娘,我答应你不设险……”   岑女士还想开口,宋昭道,“岑夫人,你放心吧,我会把许娇安全带回来的,若是遇到危险,我第一个拎着她跑。”   许娇无语看他。   但宋昭是惠王,又是武将出身,他说出的话在岑夫人面前似是天生更带了说服力。   许娇轻叹。   稍许,谷一泓折回,“都准备好了,大人,可以上路了。”   许娇点头,又同栗炳昌交待了几声,栗炳昌拱手,“下官一定记得大人嘱托。”   栗炳昌先走。   许娇又看向谷一泓,“劳烦谷将军,送我娘和刘诗蕊去简城暂避。”   许娇和岑女士相拥,“娘,很快,我来简城接你!”   岑女士颔首,没有再出声,让她心中不安。   马车上路的时候,许娇同她挥手,一直看了许久,等到岑女士的马车渐渐离开眼前,许娇也才收手,而后折回了马车中。   此时,岑女士的马车已经行出很远,许骄看向马车中的刘诗蕊,“你怎么在?你不是同我娘一道去简城了吗?”   刘诗蕊哄道,“师父,我同你一道去开化,我不添乱,我就是去看看!”   大监都跟着许娇一道头疼了。   同相爷一样一样的……   许娇处,马车也开始驶离了,谷一泓和宋昭都打马上前,谷一泓道,“大人,要赶去开化,路上要行得快,恐有颠簸。”   “没事,快些到就是。”许娇心中杜明。   马车果真开始坚持飞奔。   许娇早前去过西关,什么样的情况都遇到过,眼下马车颠簸跌撞倒也还好,但刘诗蕊明显没经历过,早前还一脸兴奋,当下已经有些紧张。   许娇将早前准备的厚毛毯给她,“拿去,稍后颠簸会更多。”   刘诗蕊歉意看她,“师父你呢?”   许娇道,“我没事。”   许娇言罢,看向窗外,希望并江无事,希望开化无事,梁城无事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不早~哈哈,去更隔壁了~ 第113章 血肉之躯   从桐城去往开化的第二日就开始下雨,而且雨势逐渐加大,众人心中的不安也逐步增加。   原本第一日还以急行军的速度在往开化赶去,眼下不仅慢了下来,而且比早前的正常行进速度还要再慢些。   宋昭是清楚这段路程的,“照这个雨势,就算是昼夜赶路,两日也赶不到开化,最快怕是要三日上去了……”   早前宋昭还同谷一泓,以及旁的禁军一道骑马护送。   眼下雨势太大,宋昭也到了马车中,同许娇一处。   许娇听着宋昭的一番话,知晓他不是危言耸听。两日和三日放在平时,差距恐怕不大,但放在这样的关头,多一日,便等于多了无数的未知数……   许娇看向窗外,都快下得生雾了。   这样的大雨,不说放在沱江和支流沿线,就算放在普通的城镇,接连几日的大雨,城镇恐怕都要被水淹没。   大一些的城市排水能力还好,但小一些的的城镇和村落,瞬时排水能力很难与这样的雨量匹配。   许娇心中越发担心起来。   “惠王殿下从慈州回来的一路,雨量同现在比如何?”许娇关心这一条。   其实宋昭方才也在想这件事,尴尬道,“之前的时候雨量还小些,后来基本同今晨的雨量一样,最大的一段,和眼下差不多吧……”   不仅许娇,就算马车中的大监和刘诗蕊都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许娇继续看向窗外,这样程度的大雨,连下了十余日,就算不是并江沿岸都下这么大,但只要有一半以上的地方是这样的雨量,并江恐怕都会出问题。   她早前任过工部尚书,最清楚水利之事。   沈凌这些年一心扑在梁城工事上,并江被人忽略了。   南顺地广,不可能面面俱到,今年的遇事特殊……   “谷将军。”许娇撩起帘栊,在大雨中唤了一声。   谷一泓身披蓑衣斗笠,骑马上前,“大人。”   许娇问道,“谷将军,派去查看并江沿线的人有消息了吗?”   她早前请谷一泓派人沿路去查看并江沿岸的情况,也就是宋昭所行的那条路线,他们这里大雨耽误了,不知道那边是否有进展。   谷一泓应道,“还未有消息传回来,人是当时就出发了,也知晓紧急,定然会连夜赶路,中途不会耽误,末将猜想应当是沿路雨势太大,军鸽无法快速送消息来,消息要靠人往返送。”   往返则需要时间。   如果派出去的人手遇到的雨势同他们眼下遇到的一样,恐怕等对方折回的时候,他们已经先行抵达开化了。   许娇心底一沉,却也没有旁的办法,只能颔首。   临末,谷一泓原本是想打马离开的,但还是片刻迟疑……   “谷将军有事?”许娇看出。   谷一泓叹道,“大人,有一句话末将不知道当讲不讲?”   “谷将军请说。”谷一泓负责这一行的安全,很少会主动开口,但若是谷一泓开口,便是已经思量了很久。   谷一泓沉声道,“大人,眼下雨势太大了,开化那边的情况并不清楚,末将已经让人先行去探路了。稍后探路的禁军返回,如若是这一路上,或是开化有洪峰过境的危险,还望大人不要为难。”   许娇这一行,谷一泓带了一千余禁军跟随。   除却中途跟着栗炳昌一道赶往梁城的几十余人,还有同岑夫人在一处的几十余人,眼下一道往开化去的还有近千人。再加上同宋昭一道从慈州折回的两百余骑亲兵,差不多是一千两百人左右。   足够他们撤离到安全之处。   谷一泓是京中禁军左前卫都统,京中禁军的二号人物。   宋卿源让谷一泓跟着她,是以为知晓谷一泓的性子刚正不阿,而且有原则,不会因为她闹两句就作罢。   谷一泓和大监两人跟着她,一人能劝,另一人能直接拽走。宋卿源是怕有早前西关一样的情况,未雨绸缪……   还真被他料中了。   但她答应过他,也答应过岑女士不过再涉险,眼下,她要做的是确保真有洪峰过境的情况,要怎么护住梁城周遭几十万百姓……   她面对的,是爹当年一样的情况。   但爹那时是同瑞王一处,而眼下,她是同宋昭一处。   谷一泓说完,大监连忙补充,“是是是!谷将军说得是,大人,可别让陛下再担心了,陛下眼下还在去往滨江八城的路上,要是听说大人这里的事,许是会盟都不去了……”   许娇当然知晓此事的严重,若是宋卿源单方面擅离,恐怕日后南顺有一日会成众矢之的,宋卿源一定不会离开,但会一直心神不安。   许娇温声道,“放心吧,我知晓了。”   谷一泓和大监都松了口气。   陛下再三交待,若是许娇不停,就抬出他来,谷一泓也好,大监也好,都心知肚明。   帘栊放下,大监叹道,“这么大的   雨,怕是……”   许娇低声,“先去开化看看再说。”   宋昭没有吱声。   一侧,刘诗蕊深吸一口气。她先前是想着跟着许娇一道去开化看看,眼下也有些害怕了,“师父,我有些静不下心来。”   刘诗蕊还小,光是看这两天的大雨,还有他们几人的对话,刘诗蕊都被唬住。   宋昭也凌目看她,“你一个小姑娘,胡乱跟来做什么,我让人送你回去!别添乱。”   宋昭本就凶,一开口,就颇有几分吓人的意外,大监以为刘诗蕊要被吓倒,但刘诗蕊却咬唇,“我不回去,我要同师父一起,我就说说……”   宋昭好似一拳打在了软棉花上。   许娇看向宋昭,“雨这么大,单独回去也不安稳,不如一起去开化,有事再让人带诗蕊去安全处,她同我一道就好。”   许娇背书,宋昭语塞。   刘诗蕊赶紧坐得离许娇近些。   大雨还一直在下,马车中的氛围都有些紧张,尤其是刘诗蕊。   许娇温和安抚,“你上次不是问我圆形的大小怎么计算?”   刘诗蕊的注意力果真被转移到此处,连忙点头。   “来。”许娇打开之前那份画了有公式的卷轴,一面道,“我曾看过一本孤本,讲了怎么计算圆形大小,有一个圆周率概念,也就是这个符号……大小是三又一分四釐一毫六丝(3.1416大概~)”   许娇虽然是说与刘诗蕊听的,但宋昭就在一侧。   原本宋昭在马车中困着,也百无聊赖,便想着一道听听,结果刚听了两句,就整个头都胀了起来……   好似嗡嗡嗡嗡一般,听不懂,也听不进去,但见许娇和刘诗蕊在一处,一个说得认真,一个听得专注,还会相互讨论。   宋昭心中唏嘘,许娇脑子里都装得些身份,三又一分四釐一毫六丝?谁会用这种数?   宋昭腹诽时,刘诗蕊惊喜应道,“师父,我明白了!”   宋昭眼珠子都险些掉出来。   宋昭眼巴巴看向刘诗蕊,早前在刘诗蕊跟前的气势汹汹,不知为何顿时矮上了几分……   许娇在教刘诗蕊的时候,其实也hi自己在算,瓶颈口的面积大小,深度等等……眼下看,或许对梁城来说,最大的风险就是在开化!   因为地图上的地形来看,两江交汇,并江水量徒增,很可能会发生在开化上游……   ***   马车一路往开化去,因为着急去,又走得慢,所以夜里也没停过。   中午还有好几次,马车陷在泥泞里,好些人抬动。   等到开化,已经是六月十四。   许娇没有耽误,直接去了开化工事上。   开化这里也在下大雨,雨势同他们来时的路上近乎一样。   工事上有人在查看,还有人在值守,但是大部分人都离开了工事了。   “大人!”眼下在工事处主事的工部官员姓余,名唤余洪恩。   旁人都轮流下了工事休息,只有余洪恩一直在工事上警戒,一日都未阖眼,这次雨势来得太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听说巡察使来,余洪恩既提心吊胆,又松了口气,或是说,两者并存。   “工事如何了?”许娇一面披着蓑衣斗笠,一面往工事上去,余洪恩见她是女子,有些诧异,但见她问起工事来的熟练程度,又不敢怠慢。   “停了一两日了,雨势太大,无法继续施工!”余洪恩不敢隐瞒。   “去看看!”许娇要亲眼见到,才知晓实情。   狂风伴着骤雨,即便许娇穿了蓑衣斗笠,但斜风很大,葡萄给她撑伞,勉强能遮一些风。   刘诗蕊近乎总不动,宋昭看她,“跟我后面。”   他在前面能挡风,刘诗蕊照做。   他其实不知道她非要跟来干什么,许娇是有正事,她能有什么正事!   但许娇没拦着,刘诗蕊又一口一个师父师父的叫着,宋昭也不好说什么!   刘诗蕊道谢。   许娇一面走,一面问,“工事上一共多少人?”   眼下看了根本不知晓人数。   余洪恩道,“三千余人,都先撤开了,眼下还剩几十余人在此处守着,监察着,雨势太大,很危险,早前又出过事……”   许骄驻足,“早前怎么了?”   余洪恩道,“不是工事还未合上吗?前两日的第一波洪峰忽然莅临,毫无征兆,冲垮了工事的一部分。”   许骄意外,“工事不是只差些许了吗?”   余洪恩叹道,“没想到遇到这样大的洪峰,伴着骤雨,冲垮了一个口子……当时为了抢救,一千多人受伤,眼下勉强没有再垮塌,但再来一波洪峰……”   许娇心惊,“在哪里?”   “大人随我来。”余洪恩眼眶通红,脚下步伐加快,也顾不得手中的伞被吹落,“前两日的洪峰,用沙包暂时抗住了,但是工事有坍塌,再来一波洪峰,恐怕裂缝会越来越大,恐怕顶不住!已经让人通知梁城做疏散百姓的准备,但是从开化去到梁城怕是要五六日,最   怕来不及……只能这里拼死顶住!”   宋昭倒吸一口凉气,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如果不是许娇担心,一定要来开化一趟,兴许开化整个工事倾塌都说不定……   宋昭心中后怕。   不仅宋昭,大监和谷一泓心中都是一惊。   余洪恩继续道,“现在弄不清上游情况,照说互江短时的水量经过测算不可能这么多,而且洪峰应当是七八月才会来,眼下是洪峰提前,也不知道水量从何处来!才造成今日这番情况!”   余洪恩痛心疾首。   而明显从余洪恩的话中可以知晓,他已经决定同化开共存亡。   若是开化出事,梁城的百姓根本来不及疏散,也会死伤无数,他无颜面对梁城的几十万百姓!   大监心中一阵后怕,幸亏,幸亏相爷让栗炳昌栗大人先行去梁城了!   栗大人从桐城去梁城只需三两日,若是行得快些,眼下已经到了,按照相爷再三叮嘱栗大人的,栗大人第一件事就是疏散当地百姓,还有铸建临时防洪工事……   大监抚了抚心口,几十万条人命呢!   大监看向许娇。   许娇皱着眉头,应当是还在担心开化的工事,没有注意旁的。   谷一泓朝余洪恩道,“余大人,许大人已经让栗大人提前去了梁城,疏散百姓和搭建临时工事,栗大人应当昨日就到了。”   余洪恩僵住,忽得,鼻尖就红透,朝着许骄拱手,“大人!”   这几日发生了事情太多,眼下,似有千言万语压在心头,忽然松懈时,却一句都说不出。   提前三两日疏散,还搭建了临时工事,即便开化没守住,洪峰过境,梁城能保住的人命起码是十万记,几十万记……   “走!”许娇沉声。   已经过去的,再多想没有更多意义,眼下要弄清楚工事的情况,才知晓下一波哦洪峰来时要怎么应对。   开化,原本她早前想到的情况更糟!   “谷将军,要是有并江沿线的消息回来,让人赶紧来我这里。”许娇叮嘱。   “是!”谷一泓见到眼下的场景,更不敢马虎。   工事很高,要走阶梯需要绕行很远,葡萄扶着许骄走近路。   谷一泓搀着大监。   至于刘诗蕊,咬咬唇,跟着往上。   许娇似是想起什么来,“诗蕊,你先回去!”   刘诗蕊咬牙,“我想去看看!”   哟!这股脾气!宋昭轻嗤,也不待刘诗蕊开口,就半拎着她开走。   “多……多谢惠王!”刘诗蕊支吾。   宋昭没搭理她。   许娇先上了工事处,一眼望去,不需要余洪恩再说明,就知晓余洪恩口中的垮塌是怎么回事。   许娇心沉到了谷底,“垮塌处有多长?”   余洪恩应道:“二十丈……”   二十丈……   许娇脸色更煞白了几分,二十丈就是六十米,瓶颈处是半圆形,那就是直接六十米的半圆……   这么大的一个裂口,许娇手心冰凉。   “余大人,再让人去检查,有没有其他裂缝。”许娇担心的不止这一处,“这样的地方也要检查!”   许娇看了工部多年,知晓哪里地方容易出问题。   余洪恩应是,“你们几个,跟我来,再叫上其他人,做全面排查!”   前两日消息闭塞,不知实际情况,但眼下巡察使一行说并江水量暴增,那是必须全面排查。   救火和全面排查都不能耽误。   眼见于是越来越大,大监提醒,“大人,我们先回吧。”   “再等等。”许娇看着那处坍塌之处,眼下没有洪峰过境,坍塌之处并没有迎着洪峰,眼下要修缮来不及。   若是洪峰再次过境,只能用沙包去堵……   许娇再度上前,环顾四周,确认工事的状况。   大监面有忧色,就怕这狂风暴雨的,出什么意外!   谷一泓低声道,“大监,再等些时候,实在不行再走。”   谷一泓开口,便是心中有数,大监点头。   “将军!”有人一路迎着暴雨奔赴上前。   谷一泓认出,“大人,是去并江沿线的人!”   许娇倏然转身,宋昭,刘诗蕊,余洪恩和大监都跟着转身,呼吸似是都停住了。   返回的禁军一脸狼狈,浑身上下被雨水浇透,也根本来不及停下喘息,拱手道,“将军,并江水位暴涨,在梁渠溢出河道,发生改道,同互江在云勾一带交汇,两江并入一江!”   禁军言罢,众人脸色或铁青,或煞白。   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两江交汇,十余年前的梁城就是如此,死了多少驻军和百姓!   还有……许娇的父亲……   两江交汇的水量若是形成洪峰,洪峰过境,开化的工事如今有这么个缺口在,不是守不住,是一定守不住!   众人心头一凛。   许娇却是问,“既然两江在云勾交汇,水势这么大,不应当像眼下一样,第二轮洪峰早就该来了……”   许娇心中有不好猜测。   禁军应道,“回大人,   云勾一带地势险峻,都是崇山峻岭,两江交汇冲垮了山坡,滑坡暂时阻断了江水,但水位还在不断升高,一旦水位蔓延冲垮了滑坡阻挡,恐怕便是积攒了数日的水量……”   变相的堰塞湖,许娇心中骇然。   禁军应完,余洪恩等人全然惊呆。   许娇知晓堰塞湖一旦泄洪危害有多大,开化守不住,梁城会淹没!如果水势太大,下游梁城会根本来不及彻底,而眼下,也根本来不及通知梁城,这次洪峰是什么模样!   “葡萄!”许娇顾不得风雨,“地形图,快!”   葡萄都懵住,连忙掏出地形图,瞬间被打湿透,只能趁着最短的时间看完。   “禁军有多少人?”许娇羽睫都被大雨吹湿。   “一千人。”谷一泓应声。   余洪恩道,“工事上还能动用的人力还有不到八百。”   一千八!   许娇心砰砰跳着,只有一千八百人!   许娇仿佛早前在西关都没有这么慌乱过!   他们要赢得时间,否则梁城撤离不了!   “谷将军,马上让人所有的人来工事这里,快!马上来!”许娇知晓再迟一分恐怕都要出事!   这是几十万人的性命。   谷一泓从她表情都看得出慌乱,谷一泓赶紧去。   “余大人,把工事上所有还能做事的人都叫来,马上来,我们要把缺口堵住,开化堵住!”风雨中,许骄大声。   余洪恩摇头,“不行的大人!这样的水样一样会挡不住,顺着开化流向梁城的!”   “我知道!”许娇大声。   余洪恩和周遭都愣住。   许娇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知道工事抵御不住,方才你说过,两日前有过一次洪峰,所以可以推断禁军看到的堰塞湖只积攒了两天!两天的水势也很大,我们是堵不住!但你看这里,我们只要填上梁城工事!通过开化冲向梁城的大水只有三成不到!其余的会被拦在工事外,会顺着地势更低处往下游去!也就是说,洪峰再大,也只有三成!三成可以少死多少人!为多少人赢得疏散时间!”   许娇说完,还在喘息!   风雨太大,她的身影在风雨中不值一提,却似这场风雨里最坚定的身影。   “师父我听明白了!分流!开化的工事挡住七成的洪水,即便开化也会被洪峰灌透,梁城的危机会化解。”刘诗蕊激动,“可以的!之前有人这么做过的!”   大监和宋昭都跟着呼吸紧凑!   以梁城早前的准备,是有机会拦下被削弱的洪峰,还有时间疏散百姓的!   余洪恩仿佛也被鼓舞,早前的绝望中生出一分希翼来。   那就差这个直径三十丈的缺口!   “可是,要怎么堵住这个缺口?”宋昭看向那个巨大的缺口处,“要多少沙包?”   刘诗蕊随口应出一个数字。   宋昭愣住,既而问道,“沙包够吗?”   余洪恩迟疑片刻,“别处都不管了,只堵这一处!兴许够……”   “工事可以再修建,人命不可以再来。”许娇沉声。   谷一泓已带了人折回!   都是禁军,训练有素,宋昭将头上的蓑笠盖在刘诗蕊头上,朝着禁军道,“抬沙包!”   宋昭吩咐一声,所有的禁军上前。   方才余洪恩手下也带了工事上能行动的人来,余洪恩最熟悉工事,所有的禁军和工事上的人手都听余洪恩指挥。   许娇这里是高处,暂时没有太多危险,大监和宋昭,刘诗蕊,还有宋昭的几十个亲卫在此处。   “找人去上游监控,洪峰过境,放信号弹!”许娇朝谷一泓道。   谷一泓眼下顾不得旁的,马上照做。   要快,要快!许娇心中祈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越来越多的人往缺口处去,沙包起码要堆上足够的厚度才能抵挡不被冲垮!   工事下方是筑好的,坍塌处是上方!   许娇看着工事处来来往往的人,忽得,目光在一处愣住,“柳秦云?”   对方似是听到许娇的声音,也诧异转头,“许爷?你!”   柳秦云撑手从低洼处跃起,“许爷!”   柳秦云身手极其灵活。   “你怎么在这里?”许娇意外。   上一次见柳秦云还是西关的时候,柳秦云道,“有一趟镖,爷爷让我押送,就在梁城附近,途径开化遇到洪峰,见这里人手不够就留下来帮忙!”   许娇看向他身后的人,各个都是蓬头垢面!   尤其是柳秦云!   只是许娇尚且来不及应声,忽然就见到空中有信号弹升空。   怎么会?   方才禁军离开不过一刻钟,一刻钟,那就是洪峰将至!   许娇面色煞白!   果真,耳旁都是雷鸣般的声音,波涛汹涌的大水如同撕裂了一道口子一般奔涌而来,直接将不少人冲走,也冲走了方才填好的沙包……   洪峰过境,扔进去的沙包如石沉大海!   通通被冲走!   “别扔了!”许娇出声制止,这样的沙包根本立不住,只会被洪峰冲走,而且,数量会越来越不够。   “大人!”   “许娇!”   当所有人都看向她,所有人都盼着从她口中听到什么的时候,许娇双目通红,她不是没想到,但是她不能说……   身侧,宋昭却上前,沉声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了济郡图?”   许娇震惊看他!   宋昭攥紧双手,“我和你想的一样!”   当初司宝楼拍卖,柏靳要买公子宛的画,当时见过那幅济郡图,还听许娇说起过济郡图的由来!   当初济郡,也就是几百年的梁城,也遭遇了大水,江河决堤,是邵文槿带着随行的禁军一千余人扛着沙包跳入水中筑起了人墙……   济郡图画的就是当时的场景……   许娇鼻尖微红,嘶哑的声音道,“不一样……史料记载那时候的洪峰不如眼下,险情也不如眼下……”   “不是没有旁的办法了吗?”宋昭打断,“沙包先前就只够勉强,都被洪水冲走,眼下更不够,行军打仗的时候,背靠背是最敦实的,沙包没有那么多,但只要每个人都抓紧绳子,抱紧沙包,挡在沙包后,是可能抵住的!”   “不可以,宋昭!你知道宋卿源……”许娇话音未落,宋昭再度打断,“你都可以为了西关几万条性命,冒险去西戎军营,我宋昭一个堂堂男子汉,为什么不可以为了梁城几十万人命堵缺口?”   “宋昭……”许娇哽咽。   “许娇,你可以做的,我一样可以!”宋昭朝谷一泓道,“谷将军,照顾好许娇。”   谷一泓看他,宋昭上前,在数千禁军面前高呼,“几十万梁城百姓就在身后,尔等敢不敢随我一起跳!”   “敢!”气势如虹的声音,声震如山。   “扛沙包!”宋昭身先士卒。   许娇泪盈于睫。   谷一泓也听得热血沸腾,但更清楚理智,“缺口太宽,要有两个人能够得上中间那处工事露尖的地方,从两端将绳索够到工事处,才有可能牵绳筑起人墙,所以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跳下去的人都可能被冲走……”   这是最危险的!   并不是一腔热血才可以,这个人的身手要敏捷,而且,要快!   “我去!”柳秦云出声,“我是柳家堡的人,这里没有人比我身手更好,而且,即便我被冲走,生还的几率也更大,把绳子给我。”   “柳秦云?”许娇诧异。   “许爷!若是我回不来,替我捎个口信给爷爷,他还气着呢!我当初去繁城真不是想特意气他的,是我实在不想被丰家逼婚……”   柳秦云未说完,许娇拥他,“一定要回来,自己同你爷爷说。”   蓦地,柳秦云缄声,既而点头。   有禁军在替柳秦云绑绳子,但还差一人。   “还有谁可以!”谷一泓问,禁军中都是应声的人。   风雨中,葡萄上前,“大人,我去!”   许娇僵住。   葡萄身手挠了挠头,“大人,剩下的人里,我是最合适的,旁人都没我身手快,也没我灵活……”   葡萄说完,许娇先前一直忍住的眼泪再兜不住。   葡萄身手擦了擦眼角,知晓呆得越久越危险,“谷将军给我吧!”   葡萄平日话多,眼下却干练。   洪水顺着缺口继续涌入,许娇不敢睁眼看柳秦云和葡萄两人是怎么跳入的洪峰,怎么挣扎着将绳索套上中间的工事露尖处……   “柳公子好了!”有人惊呼。   许娇才敢睁眼,柳秦云整个人抱着工事的露尖处,牢牢将绳子绑上,另一端,绑上自己腰间,死死拽住。   许娇泪盈于睫。   而另一侧,葡萄险些被洪峰冲走,最后是那柄软剑插入工事的石头中,死死撑住,一侧,柳秦云上前将他拽起!   周围都是雷鸣般的欢呼声,但又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供浪费了!   宋昭扛起沙包,一手握住沙包,一手抓紧绳索,“上!”   气势恢宏的口号声中,一道道身影陆续跃入涛涛江水中,用血肉之躯筑起的一道道铜墙铁壁,将缺口处堵住。   一层身影夹着一个沙包,再夹着一层身影,从摇摇欲坠,到□□如山……   先是禁军,而后是工事上所有的人!   再到最后谷一泓朝许骄拱手,“大人,末将也去了,请大人保重!”   许娇颔首。   洪峰过境,混着沙包中的泥石,根本看不清谁是谁!   眼下的场景像极了那幅济郡图,却又远比济郡图来得更加真实!震撼!让人泪盈于睫,又热血沸腾!   在洪水这条巨兽的咆哮下,人墙一次次得吞没,又一次次得挺住!   洪峰一浪掀过一浪,一轮轮得冲击着人墙。   从黄昏到入夜,从入夜到拂晓……   到最高处,有人挥动着黄色的锦旗,示意着这一轮的洪峰过去,许娇缓缓蹲坐天,似失了所有力气一般,埋首在双膝间。   日出东方,万物复苏。   奔流的江水褪去了洪峰的外衣,缓缓流向开化之外……   雨过天晴。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了好久,但从这章起,就进入正文完结倒计时啦   ~   么么哒!   最后定下来新文先开《嫁给废太子冲喜》啦,10月27日开文,大家记得收藏,不见不散!   另外,隔壁《锦棠春》明天也会完结啦。   时间好快~有兴趣的可以瞅瞅~   不挂《废太子》的文案啦,就在专栏里有,等你们哦 第114章 雨过天晴   洪水渐渐散去,不再似昨夜一般随着狂风乱舞。   靠近岸边的禁军和工匠先行踩着工事,依次从堤坝下攀爬上来。   洪水褪去,早前的沙包散了一地,同原本过境时就翻着浑浊的洪水残余混成了泥浆。   每一个从堤坝下攀爬上来的人,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泥渍,泥浆糊在脸上,近乎看不清每一个人的脸,脸上也没有一丝光洁之处,仿佛伸手擦脸都能甩出一层泥渍,或是偶尔咳嗽一两声,都能咳出混着泥浆的浑水来。   洪峰过境之后,雨过天晴。   在远处巨大彩虹的映衬下,近处每一个爬上来的人,都像是从泥浆中爬上来的一般。   有相互搭着肩膀的,也有相互拽着手臂上来的。   晨曦光束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根本看不清五官,只知晓对方是从昨日黄昏起,就并肩扛过洪峰的人!   每个人都狼狈至极,却自豪至极。   不少人上了堤坝都不想动弹,倒头就睡,也不要旁人照顾,只想阖眼寐一会儿。   堤坝上,没有跳入工事中的人都陆续来了堤坝边帮忙,就连许娇和刘诗蕊,都在上前搭手。   眼下,已经不分谁是禁军,谁是工匠,谁是工事上巡查的官员,跟或是,谁的名字唤作许娇,谁的名字唤作刘诗蕊。   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景的人,永远也不会知晓这一幕的震撼,这一晚的悲壮和生死从容……   人在天灾面前渺小如蝼蚁,但人在天灾面前,又有所有灵长无法比拟的众志成城。   举目望去,洪峰过境后的开化工事上,密密麻麻都是人影。   但更多的,是就地躺下。   余洪恩四下穿梭着,开化工事保住了,洪峰的绝大多数都被削弱了,从开化奔向梁城的洪水有,但同昨晚咆哮的巨龙相比,已是九牛一毛。   “许大人!”余洪恩远远看见许骄。   许骄混在人群中,一身正青色的女官服尤其醒目,但余洪恩上前时,却见她也一样,浑身上下都是泥渍。   余洪恩诧异,但很快,就知缘由。   许骄和刘诗蕊搭手的时候,手上也会沾染污泥。   额头有汗渍,擦汗渍的时候,就会带的脸上和身上都是泥渍。   “余大人,还有可用的人手吗?工事可能要再检查一遍。”这个时候了,许娇还是不忘叮嘱,只是说话的时候也喘着气。   同周遭的禁军相比,她和刘诗蕊都娇小。   要搭手将这些人从堤坝上拽上来,可想而知会花费多少力气。   余洪恩知晓她是巡察使,也见多了朝中派来梁城也好,开化的也好的巡察使,但像许娇一样的,在狂风骤雨中还同他一道巡查工事,部署洪峰过境安排,最后在堤坝上守了一夜,眼下还在做力所能及之事的,他从没见过……   余洪恩朝她拱手,深深鞠躬,“大人放心,已经让人去巡查。”   听她这么说,许娇仿佛也才安心了,许娇原本想开口的,却见余洪恩身后的堤坝工事处,是柳秦云扛着宋昭上来的。   柳秦云?宋昭?   许娇眸间一红,也顾不得眼下同余洪恩一处,而是快步上前。   “许爷?”柳秦云眼中似是惊喜,又确实是脱离了。   所有人里,柳秦云是第一个跳下堤坝的,如果不是柳秦云,不知道会有多少禁军丧生于此。   柳秦云在水中的时间最长,在众人并肩一处的时候,被洪水冲开的人,大都是柳秦云去拽的……   眼下,他身上还扛着一个累瘫过去的宋昭。   柳秦云深吸一口,刚说完一声,“许爷,我真的不行了。”   脚下便是一软,连同着扛着的宋昭一道摔了下去。   “柳秦云!宋昭!”许娇慌忙上前,原本是怕他们二人摔得很重,却忘了周遭都是累得瘫倒的人,无非是摞在另一个人的腿脚上。   许娇不知道当庆幸,还是应当难受。   “柳秦云?”但许娇上前时,柳秦云摇头,“许爷,我先睡会儿,晚些再说……”   许娇唏嘘。   她还未来得及吱声,耳边已经有很沉的呼吸声响起。   是真的已经睡了……   许娇奈何笑了笑,是当脱力了,每一个扛过昨晚洪峰的人,即便是柳秦云,也只想倒头就睡。   许娇想看看一侧的宋昭如何了,却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靠那么近,因为宋昭这呼噜声打得也只有周围都是熟睡过去的人,才吵不醒。   许娇伸手摸了摸眼角,反正,脸都花成一团了。   许娇再次抬头,见从堤坝下攀爬上来的人陆续减少了,应当都差不多上来了。   许娇心头一凛,似是没见到葡萄的身影!   许娇心底忍不住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眼下的人这么多,葡萄又是近乎同柳秦云前后脚跳入洪峰中的,柳秦云都这幅模样,葡萄指不定在哪个角落里睡觉去了。   许娇慢慢走着,慢慢看着,手心微微颤着,也陆续冒出了冷汗。   葡萄,葡萄,葡萄……   她心中唤着,盼着依次走过堤坝上瞌睡的禁军和工匠时,能忽然看到葡萄的身影。   只是一直从头   走到尾,都没见到葡萄……   许娇心底的慌乱忽然涌起,“葡萄!葡萄!”   许娇脚下的步伐不断加快,眼中的泪花涌起,耳边不断想起都是葡萄时不时蹦出来的声音。   ——大人,别熬夜了,真长黑眼圈的!   ——大人,您这是被猪拱了!   ——大人去哪里,葡萄就去哪里呀!葡萄就跟着大人!   许娇又从尾跑到头,没有,到处都没有……   许娇想起柏靳的话。   ——葡萄同我说,他想跟你去南顺,跑来我跟前跪了许久,就想跟你   ——葡萄是孤儿,是我早前出使燕韩途中遇见的,当时他还小,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后来因为他爱吃葡萄,所以自己取了葡萄这个名字……葡萄在苍月没有亲人,我能顾及他的时间也很少,甚至都没有同你在一处的时间长,许骄,葡萄很依赖你,如果可以,我让让葡萄跟着你,替我好好照顾他。   许娇泣不成声,“葡萄……”   看着工事中的破碎的沙包,还有只有零散几个人迹在巡查着工事的破损情况,再没有旁人了。   许娇在堤坝一处慢慢跪坐而下,眼眶都有些许哭红。   却忽然,听到眼前的看不见的工事处,熟悉的少年声音传来,“谷将军,你再摔下去,我真拽不动你了。”   许娇愣住。   而后是另一道笑声,“方才真是踩滑了,连累你一起滚了下去。”   许娇伸手捂住嘴角,是谷一泓谷将军。   葡萄的声音继续传来,“没呢,都摔您身上了!”   谷一泓哭笑不得,“难怪我说我都爬不动了,你还有力气,方才是你砸的我。”   葡萄唏嘘,“我也没踩稳……”   葡萄言罢,看了看头顶上,再次咬紧牙关,“谷将军,这回我俩得拽稳了,再滑下去了,只能别人抬我们上来了。”   “好!”谷一泓应声。   两人都握住绳索往上攀,但先攀上来的人好攀,后攀上来的人好些能够踩的缝隙都踩没了。   两人都不容易,但忽得,早前的绳子被前面的人磨得开线了,谷一泓手中忽然失了握力,眼见着就要摔下去,是葡萄眼疾手快抓紧了他,“谷将军,扶住这里。”   谷一泓扶住身前的突起的石墙,勉强安稳下来。   葡萄惊魂。   这要是摔下去,是真的要人抬了。   只是葡萄心中方才松了一口气,只听堤坝上有脚步声传来,也有一只手伸过来,葡萄赶紧伸手拽着,“谷将军,我先上。”   谷一泓点头。   只是葡萄转眸,刚好对上许娇,大眼儿瞪小眼儿,葡萄才见方才伸手握他的人是许娇。   许娇心中微叹,还能力气说刚才那么多话,还伸手拽住了谷一泓,是比柳秦云的情况要好很多!   但许娇没想到的是,“大……大人!”,葡萄惊讶出声,而后,一步留神,脚下踩滑,又怕把她一道扯了下去,只能松手,然后整个人就这么沿着石壁滚到了工事中的沙包堆上。   许娇和谷一泓惊呆了。   谷一泓震惊道,“这回,的确是要人抬上来了。”   许娇看着沙包堆上瘫着葡萄,心中奈何叹了叹。   ……   这一整日,工事上都在忙碌。   有检查工事是否有裂缝的,有清理沙包的,也有将累瘫的禁军和工匠送回营地休息的。   许娇看着一侧躺着的葡萄,有大夫在,旁人都是擦伤小伤不用诊治,或是真有伤势的做清理和包扎,到葡萄这里,近乎用绷带裹成了半个木乃伊。   大夫说他行!   没被洪水冲散架,自己摔散架的!   好赖年纪小,恢复能力好,又是一路滚下去的,最后摔在泡了水的沙包上,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所以不幸的是,他要保持这样,至少两个月,而且不能远行。   葡萄:!!!   “可是,我还要同大人一道去梁城!”葡萄认真。   大夫道,“小心你的葡萄根儿吧,绷带拆早了,人都散了!”   葡萄欲哭无泪,“大人!”   许娇听得清清楚楚,遂朝他道,“那正好,我先去一趟梁城,等折回的时候,我来开化这里接你,你也好得差不多了。”   葡萄:“……”   “大人!我要跟你去梁城!”葡萄大哭.   许娇敲了敲他头顶,“那等大夫说你好了,你就来梁城寻我。”   换汤不换药,他哪里转得过大人的脑子。   葡萄丧气。   “葡萄。”许娇又唤了声。   葡萄怏怏看她,许娇认真道,“谢谢你。”   葡萄忽然脸红,但整个人都被绷带包上了,也看不太出来别扭,“好了好了,在开化就在开化,大人,你可别忘了来接我啊!”   许娇信誓旦旦,“怎么会?”   ***   这一晚,许娇睡的极沉。   许是这一路,自从听说并江大雨后,许娇心中一直担心着梁城的时,所以提心吊胆,心中的那根弦一直没有松下来过。   眼下,既是紧张过了,又是昨晚一整通宵,今日晨间又一直在搭手帮忙,许娇也累得不行,   所以倒头就睡。   人在最累的时候,很少做梦。   许娇一觉睡到翌日天明,营帐外,都是噪杂声,应当是开化工事处恢复开工了。   开工,不是继续修缮工事,而是要先清理沙袋。   这也是相大工程。   眼下是六月,七八月可能还有降水,不能马虎。   许娇撑手起身,浑身都有些疼,低头看看掌心,仿佛也被绳子磨出了水泡,也磨破了皮。但同旁人相比,她也好,刘诗蕊也好,都是最安稳的。   许娇收起手,昨日大夫太忙,她没让大夫看。   这种时候,最不能浪费的就是公共资源……   整个昨日,最忙的就是大夫。   大夫起初听到拿人去堵工事坍塌口,整个人都惊呆了,而后看到各个都疲惫成这般模样,才知晓是真的。   到今日,还有好些人累得不想动弹。   谷一泓吩咐了原地修整。   许娇出了屋中,营地里已经很热闹了,余洪恩远远见到她,热忱招呼,“许大人!”   许娇微笑上前,“余大人!”   余洪恩笑道,“大人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眼下时间尚早。”   许娇笑道,“睡醒了,也睡不着了,到处看看。”   余洪恩看了看她,恭敬道。“对了大人,我正好要去工地上巡视,顺便看看开化外,水流的情况,大人可要一道去?”   许娇原本就见昨日大家都拼死守护开化,但她在岸边,能做的很少。   眼下,能多做一分便也是一分。   “大人,请随下官来。”余洪恩在前方引路。   这个时候再看开化工事的时候,便更客观,安静,也认真了几分。既不似早前在磅礴大雨中,提心吊胆,看不清楚,也随时担心着洪峰过境;也不似昨日,在看过一整夜的洪峰过境时,所有人都疲惫得没有精神。   当下,许娇余洪恩一道,细致巡查了开化工事的所有细节处。   将昨日初步排查到裂痕,裂缝,风险,都逐一看过。   一晌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午饭都是在工事上随意对付的一口,下午又同余洪恩继续排查工事去了。   余洪恩是没想到许娇是这样的巡察节奏,而且许娇对工事的熟悉,上心,预判等等,都让余洪恩印象深刻。越认可一个人,便越会相信她说的话。   许娇是这些年来的这么多巡察使内,最细致,却也是最严苛的一个。   ……   原本禁军就在修正,所以这一日也不着急离开开化去往梁城,所以许娇今日的重心就是开化工事的排查。   临去工事巡查前的检查表格(checklist)已经全部打上了勾。   这是许娇在每一处工事巡查的习惯,越是这样浩大的工程,越是需要这样一个个细枝末节的地方构筑而成,才不会毁于蝼蚁。   黄昏前后,许娇才和余洪恩一道从工事上回了营地当中。   晨间的时候,营地还有不少禁军和工匠都歇着,眼下回来都黄昏了,不少人都醒了,营地里比晨间要热闹很多。   “大人!”也有早前去往并江眼线的禁军陆续再回来,“大人,已经探明并江水势减弱,临近开化的这一段几日都未有雨水了。两江再度分开,短时间内,应当都不会有像前日一样的大雨。”   听完禁军所说,余洪恩和许娇心中都松了口气。   短时间内是安全,也有喘息时间了。   “辛苦了,去歇着吧。”许娇颔首。   禁军侍卫拱手,而后退下。   短短四五内,开化工事已经历经的两轮洪峰,这样情景下,营地里已经没有太多吃的。   大雨中断了运输,不少物资还在往来路上,只能先靠余粮先撑着。   营地里,支起锅,将米熬成粥。   许娇其实也饿了,去排队的时候,见到盛粥的人是刘诗蕊……   刘诗蕊多盛了一些给她。   许娇笑了笑,没有戳穿。   刘诗蕊在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虽然小,却能让洪峰过境后的开化工事正常运转……   许娇寻了一处落座。   今日在工事上巡察了一整日,其实一条腿走酸了,正好在等粥凉的时候捶捶腿。   忽得,一侧有人落座。   许娇抬头,见是宋昭便端了碗过来,碗里也盛着粥。   宋昭?许娇微楞。   这还洪峰过境后,许娇第一回 见到清醒的宋昭,柳秦云扛他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累瘫。   许娇想起前天黄昏洪峰骤临,除却最初的时候柳秦云和葡萄两人去牵绳子,其实最早抓起沙包,带头跳下洪水猛兽之中,身先士卒,与禁军同生死,共进退的人是宋昭。   这仿佛也是许娇头一回认识不一样的宋昭。   她早前对宋昭总有刻板的影响,脾气不好,动不动就恼意,朝中上下既恭维着他,但其实更多的都是怕他,不怎么敢同他凑一处去,谁都不像招惹惠王。   不讲理的惠王,譬如,天子不搭理他的时候,他可以一觉踹门,来找许娇麻烦的惠王。   “今日怎么都没见到你?”宋昭问。   许娇看向他,头一回目光中不是带着要么紧张,要么悻悻,要么怏怏。   “我同余洪恩去工事上巡察了,看得细,大大小小的地方都看过了。原本梁城巡视,很重要的一环便是看梁城的最后一处工事修缮情况,也就是开化这里工事的修缮进度,今日刚好赶上一处,正好一并巡视了,心中有数。”   许娇府中饥肠辘辘,说完便端起碗,轻轻吹了吹。工事营地,一切从简,又是洪峰过来,连喝粥的勺子都没有。   但许娇并不介意。   入乡随俗,她也同旁人一样,端起粥碗便喝。   又许是饿了的缘故,她觉得这是她喝过最好喝的粥,远超过宫中的御厨做得山珍海味粥……   宋昭也同样端着碗来,但没有喝,只轻声叹道,“幸好,总觉得有些后怕,若是差一步,或是没往开化这里来,许是梁城就真的淹了……这么多条人命啊,许娇,京官不好做,父母官也不好做,巡察使更不好做……”   宋昭也看向许娇。   许娇叹道,“商业吹捧也是要有底线的。”   宋昭一脸懵。   许娇看向他,难能可贵,又极其少见得朝他笑了笑。   宋昭赶紧喝粥。   ***   翌日晨间,许娇去了屋中看望葡萄。   眼下还是夏日,葡萄身上的绷带和纱布要每日更换。   有了许娇之前的叮嘱,葡萄都有乖乖听大夫的话,配合吃药,上药,裹纱布,缠绷带等等等等……   “大人,你们什么时候去梁城啊?”葡萄虽不能一起去,却还是盼着。   许娇同他道,“今日稍后些。”   葡萄意外,“这么快?”   许娇颔首,“刚好昨日同余洪恩余大人一道勘察过工事了,如今洪峰已经过境,短时间内,开化工事这里没有旁的风险,就剩抓紧时间修缮工事了,所以,只要知悉每日进度即可,不用花时间一直留在这里,早些去梁城……”   许娇看了看被绷带裹紧的葡萄,继续道,“洪恩大人昨日答应我,每日都会安排信鸽往返开化和梁城之间,告诉我开化工事的进程,还有你的伤势……这样,我人也不必在这里久留了,今日就可以出发去梁城。开化到梁城还有四五日路程,又有洪峰过境,不知道道路是否后背冲垮,早些去总是要放心些。”   梁城虽然有栗炳昌在,但她才是梁城的巡察使。   她的职责就是巡察梁城附近。   许娇说完,葡萄叹道,“我知晓了大人,大人放心吧,我会在这里好好听余大人和大夫的话,等我好了,就来梁城寻大人。”   许娇温声道,“好啊。”   等许娇撩起帘栊出了屋中,见营地内,宋昭,谷一泓和余洪恩在一处说话。   禁军中除却早前受伤的要和葡萄一样留在开化,旁的都已经整装待发了。   刘诗蕊见了她,“师父~”   刘诗蕊正同柳秦云在一处,柳秦云也看向她,“许爷~”   许娇上前,“听说你昨日又睡了一整日?”   柳秦云叹道,“也不知怎么了,一睁眼就今日了。”   许娇忍不住笑,而后又道,“我们要出发去梁城,你要回去见你爷爷吗?”   柳秦云摇头,“许爷,我同你们一道去梁城,梁城有柳家堡的分舵在,我正好去看看。”   柳秦云说完,谷一泓上前,“大人,差不多了,出发吧。”   许娇颔首。   余洪恩上前相送,“大人嘱咐的事,下官会办妥,大人一路顺风。”   许娇点头。   宋昭撩起帘栊,许娇踩着脚蹬上了马车,马车从营地往梁城方向去。   余洪恩看着渐渐远去的禁军一行,伸手捋了捋胡须。   雨过天晴,梁城也当雨过天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齐啦,晚安 第115章 慈州码头   六月底,宋卿源同邵德水,钟宇谭乘船抵达滨江八城的第一城,双安城。   魏帆和楼明亮在双安码头迎候圣驾。   从码头至官邸的一路,宋卿源问起滨江八城,尤其是双安城的情况,楼明亮便同宋卿源和邵德水说起这段时日以来滨江八城的近况。   “在之前这场滨江八城的骚乱里,越临近东陵的部分闹得越厉害,譬如齐安城;但越临近南顺部分反而越安稳,因为这几年同南顺的经贸往来,码头逐渐繁盛。像双安城这样的滨江城市,码头越繁盛,百姓生活越富足,反倒都觉得比在东陵手中的时候更好。再加之滨江八城原本就是南顺的城市,因为特殊原因在两百余年前落在东陵手中,但是滨江八城的风俗也好,语言也好,其实都更接近南顺。”   “这几年南顺接管回滨江八城后,最具有代表性的便是双安城。双安城的人口,赋税,经济都在稳步上涨,百姓拥护南顺来的官吏和驻军,这次若不是因为从齐安城波及而来的骚乱,像双安城这样的地方,近乎不会受太大影响。而且,滨江八城中,也逐渐有人口向双安城涌入。也因为南顺屯了重兵在双安城,在滨江八城的百姓心目中都觉得双安城是最安稳的,反而觉得临近东陵的齐安城不怎么安稳。”   “这次骚乱的源头就是齐安城的高城,忽然之间有大批百姓逃往齐安城,希望借齐安城到滨江八城中的任何一个地方。东陵国中,这次百姓的打量出逃,深切戳中了东陵的要害,所以东陵才蓄谋窜通了滨江八城,尤其是齐安城城中的世家豪族,连同滋事。试图制造滨江八城动乱和衰退的场景,一方面挑起南顺和滨江八城之间的矛盾,想借此渔翁得利;更重要的,是做给东陵国中的百姓看,滨江八城回到南顺手中后,并不是那么好,甚至,一直是动乱……”   “东陵国中如今危机四伏,才会借此将矛盾转嫁到南顺身上,借机转移东陵国中的注意力,东陵的这位新国君,手段激进,会盟的时候,陛下应当会看见。”   楼明亮说完,宋卿源和邵德水都差不多清楚了来龙去脉,和滨江八城此次骚乱的背景。   “继续。”宋卿源一直听着,没怎么作声。   楼明亮是滨江八城总督。   滨江八城所辖之事,除却驻军由魏帆直属之外,滨江八城之事皆有楼明亮在照看。   楼明亮早前在京中做过户部员外郎,后来调任繁城做了几年知府,而后回京户部和吏部轮岗,最后在翰林院任编纂。   翰林院编纂位同副相。   楼明亮是南顺朝中少有了几个宋卿源信得过,有同时有地方监管经验,还同时在朝中任过要职的人。   楼明亮是一个,沈凌也是一个。   这样的人很清楚朝中和地方的矛盾,很清楚如何治理地方和安抚百姓。   滨江八城本就是敏感的地方,如若不是楼明亮,而换了旁人,都极可能会在这几个月内出岔子……   楼明亮心如明镜,继续道,“虽然这次滨江八城的骚乱是东陵连同滨江八城中的世族豪强挑起的,但也并非对南顺全然没有好处。滨江八城这些年都攥在当地的世族豪强手中,因为初回南顺,南顺要滨江的稳定,所以尽量不去激活和当地世族好强的矛盾。当地世族好强也忌惮魏将军的驻军在此处,并未明面上生事,但暗地里没少使绊子。这些人很精明,知晓眼下,东陵和南顺都想拉拢他们,所以两头逢迎,阳奉阴违,但我们也确实抓不到他们的把柄。反倒因为这次滨江八城的骚乱,将这批毒瘤拔出,彻底还滨江八城清净。”   邵德水微讶。   早前只知晓天子信懒和重用楼明亮,甚至拔到了副相的位置。   但今日来看,滨江八城的情况错综复杂,既涉及南顺和东陵两国,滨江八城当地的百姓,以及逃亡的东陵百姓外,还有这两百余年来因为特殊的原因活跃的世族豪强。   楼明亮仅用了半年时间,就让滨江八城从看起来的稳定,到今日模样。   拔除了世族豪强的毒瘤,也毁了东陵的如意算盘。   楼明亮不可小觑。   宋卿源听完,微微颔首,“做得好。”   楼明亮再看向魏帆,而后又朝宋卿源道,“只是魏帆将军早前攻打过滨江八城,后来的骚乱也是魏将军出兵平复,所以,在眼下滨江八城逐渐趋向平静的时候,微臣觉得应当趁此时机回南顺,换防其余的将领来,借此昭示,滨江八城进入到新的阶段。”   楼明亮说完,宋卿源指尖轻敲桌面,温声道,“楼卿,你同朕想得一样。”   楼明亮意外。   宋卿源依次看向面前的楼明亮,魏帆和钟宇谭几人,沉声道,“趁朕这次来滨江八城巡查,让魏帆同宇谭对调,由宇谭陪着巡查之后,留在滨江八城任滨江八城驻军之首,魏帆随朕去朔城会盟,而后回京,重接禁军统领之职。”   宋卿源在来滨江八城的路上就同老师商议过,老师也赞成这么做。   钟宇谭是禁军统领,天子心腹。   会盟之前,宋卿源亲至滨江八城依次走一圈,而后,留下京中禁军统领这样的心腹在滨江八城,足见重视。   滨江八城已经过了第一个阶段,剩下的阶段,官吏也好,驻军将领也好,都要做适时调整。   所以他才要提前一个月至滨江八城,等巡查完滨江八城的琐事,再经由长风去往朔城会盟。   会盟在七月下旬。   时间很紧。   ……   当晚,宋卿源在官邸下榻,稍许饮了些酒水。   大监不在,是小田子在伺候,宋卿源问道,“梁城还没有来消息吗?”   小田子摇头,“回陛下,打听过好几轮了,一直没有梁城附近的消息传来。”   宋卿源愣住,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不会是梁城附近出事了?   忽然涌上的念头让宋卿源心绪不安。   也想起他早前离开京中时,同许骄再三提起,若是梁城有事,不要乱来。她身边这次有大监在,还有谷一泓在,不应当会问题……   之前每日都会有信函陆续传来,即便是路上消息积攒,也应该有消息了。   整整六七日上头了。   宋卿源心里稍许心绪不宁。   ***   等到七月中旬,宋卿源巡视到若安城的时候,终于小田子急急忙忙来寻宋卿源,“梁城的消息来了。”   宋卿源光是捏着手中这厚厚一摞纸,就猜想梁城附近应当是出了事。   而且,是不小的事。   宋卿源拆开信封,目光开始一行行扫过。   从并江沿岸数十日的暴雨说起,一直到许骄和栗炳昌一行,分开两路,许骄去了开化巡察工事,又让栗炳昌先去梁城做好疏散百姓和应接洪峰的准备,到刚抵达开化的当日,就引来了两江并流形成的堰塞湖洪峰……   宋卿源看得心惊肉跳。   又尤其是看着惠王带着禁军扛着沙包跃入江河,亦血肉之躯抵挡洪水,最后保住了开化工事,最后也让梁城避免毁于一旦时,宋卿源指尖都在忍不住打着颤。   最后,因为接连时间的大雨,不少地方的道路垮塌,交通中断,书信也中断,所以直到眼下,大监才送了这封信至滨江八城处。   众人皆平安。   宋卿源不知该庆幸还是后怕。   许骄和宋昭都在开化,若是开化有闪失……   宋卿源目光落在最后一页上。   开化一行,救下了梁城,救下了梁城几十万百姓的性命。   事后虽然当时从开化过境的洪峰,还是给梁城造成了不少损失,但这种损失近乎已经降低到了一个很低的水位。否则,按照推断,这次双江并流的洪峰过境,破坏力应当会超过十余年前的梁城水患……   宋卿源深吸一口气,目光继续看向信的最后内容。   虽然六月这一波洪峰过去,但是七月又正常进入了梁城附近的汛期,所以梁城之行依旧忙碌……   抗洪抢险,灾后重建,工事排查,流民安置,还有一系列的问题摆在许骄面前,因为处理得当,百姓并未有怨言,梁城局势也稳,没有大灾之后的动荡局面。   许骄在梁城主事,宋昭和栗炳昌还有梁城城中官吏,驻军和禁军,包括梁城百姓,都很信懒许骄。   所有的事情都在有条不紊进行,梁城城中诸事也都在慢慢恢复,预计这一轮的巡察,会到八月中旬结束。   再等从梁城启程回京,应当是八月末的事情了……   大监跟了宋卿源许久,最清楚宋卿源的心思。   他想问的,都在大监的书信中了。   宋卿源缓缓垂眸。   他没想到,许骄这次去梁城会遇到这么大的变故,梁城工事他清楚,就差开化部分还有最后的工事没有完工,而这次偏偏赶上了开化工事处。   但凡许骄稍微一丝不谨慎,整个梁城恐怕都毁于一旦……   稍许,宋卿源才又放下手中的信笺。   灾后的事,他并不担心许骄。   许骄为相多年,调动资源轻车熟路。   她朝郡任郡守的一年,很清楚如何同百姓交道,安抚民心。尤其是在水患之后,许骄对百姓来说有着天然的亲厚和稳妥。   这也刚好给了女官一个契机,走入寻常百姓的视野中。   在双城的时候,光是当地百姓抢着给许骄送烤红薯,送菜,送鸡,送鱼,就可见一瞥。   许骄心中也清楚,她代表的是他,也是日后的南顺女官,而这些事放在许骄身上,他也不会担心,因为许骄稳妥……   如今,她在梁城,他在滨江八城,分隔两处。   但偌大的南顺,每日都有数不清的事情在推动着庞大的机构慢慢运转着……   他相信许骄能做好。   也同样清楚,他在滨江八城和朔城会盟里充当的角色。   他们不在一处。   但他们都在彼此身后。   宋卿源唤了一声,“小田子。”   小田子上前,“陛下。”   “告诉楼明亮和钟宇谭一声,提早到明晨走。”宋卿源吩咐一声。   小田子应是。   宋卿源想尽早结束滨江八城的事,然后尽早结束朔城会盟,他想早些回南顺见许骄和宋昭。   ***   七八月的梁城,也频频洪峰过境,每年都是。   但因为有了六月那次洪峰的冲击,借故已经排查了梁城周遭的所有工事,进行了修补,也事前准备了疏   散和救援的方案,真到七八月洪峰过境的时候,反而更平顺。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虽然忙碌,但是充实。   日头也很快就在每日的忙碌中溜走,很快便到了七月末。 第116章 并肩   江船下, 慈州城守陈敏已经带着慈州城的官吏在码头迎候了。   却迟迟未见圣驾下来。   慈州城守担心是有什么要避讳的,便朝大监问道,“大监,陛下那边?”   大监一直在天子身边伺候, 天子这边若有要避讳的, 大监应当清楚。   慈州城守问起, 大监便笑容可掬应道, “陈大人, 稍安勿躁。陛下这趟才从朔城会盟回来,免不了有要事要交待,自是不方便当着你我, 还有朝中旁的官员。稍后等陛下交待完,自然也就下船了,至于陛下交待了什么,同谁交待, 你我都不好听, 陈大人, 您说是不是?”   大监言外之意翻译过来就是, 温和又不是礼貌的说, 陈大人,你问多了……   陈敏赶紧低头应是。   不远处, 小田子快步下了江船。   大监听到脚步声,便朝陈敏道,“陈大人,老奴失陪。”   “大监请便。”陈敏拱手。   小田子快步朝大监走来,大监也一面迎上去,小田子见了大监, 分明激动,但周遭有旁人在,小田子还是拿得准,尽量压低了声音,半是激动,半是低声唤道,“大监~”   小田子是子松的徒弟,子松又是大监的徒弟。   大监爱屋及乌。   子松走后,大监也一直拿小田子当孙子照顾,诸事提点,事无巨细。小田子自幼在宫中,也是大监看着长大的,两人自然亲厚。   一趟六月离京,眼下九月的才回来,大监当然想念。   但大监做事稳妥,即便想念,也不会逾矩,有旁人在,便也循着正事问,“这一趟跟着陛下,可有伺候周全?”   六月初的时候大监留在梁城陪着许娇一道,小田子同陛下去了滨江八城和朔城会盟,大监心中一直记挂着。   小田子许久之前就在大监眼皮子底下,在御前打下手,这几年调来了御前伺候,小田子稳妥,大监是放心的;但别处不比南顺,大监也会担心他。   小田子也压着激动情绪,没怎么表露,朝大监低头道,“没忘大监嘱托,一直战战兢兢,小心伺候着,没出岔子。”   大监这才会意笑了笑,小田子不会说胡话。   他若说小心伺候,没出岔子,那便是这一路都做得稳妥。   大监欣慰笑笑,顿觉有种吾家小子支棱起来的感觉。   “大监这一路可安好?”小田子也问,回慈州路上,或多或少听都说了一些,并江洪峰六月就至,两江并流涌入开化。   大监当时就同许大人在开化……   小田子不可能不担心。   大监笑道,“有惊心动魄,但也安好。”   小田子方才舒了口气,“那便好。”   大监也跟着笑了笑。   小田子遂才凑近道,神秘道,“大监,我方才见到许大人了……”   正好先前的禁军离开,大监指尖怼了怼小田子眉心,“才夸了你稳妥……”   小田子唏嘘,伸手揉了揉眉心。   大监道,“陛下若是说大人来了,那便是陛下担心梁城水患,特意寻了许大人来问声;陛下若是没提许大人来的事,你怎么会看到许大人?”   小田子愣了愣,很快,恍然大悟,“大监,是我糊涂了~”   大监叮嘱道,“你我在天子身边伺候,处处都需谨言慎行,许大人在或不在,都要听陛下的意思。”   小田子会意,“知晓了,大监。”   大监这才满意颔首。   ***   江船已经靠岸有些时候了。   人是许娇先亲的,火也是她先挑起的,最后怂还是她先怂的。   江船已经停摆了太久,宋卿源还在船舱里,许娇忽然意识到很难收场……   “宋卿源……”她方才其实是很久未见,她真的很想他了,所以才会跳到他身上亲他,表达这几个月来恋人之间的思念和倾慕。但后面的事态发展仿佛有些不受控制,她也没想到江船都到慈州码头了……   衣裳方才都被压得褶皱不成模样,她脸上的红晕短时间也根本散不去,许娇恼火看他。   宋卿源取了一侧的龙袍给她披上,温声道,“在这里等我。”   许娇想起早前在明和殿的也是,他取了他的龙袍给她披上。   靛青色的龙袍宽大,套在她身上窸窸窣窣,肩头都盖不住。   宋卿源看了她一眼,目光微微滞了滞,又忽然上前亲了亲她露出的肩侧,遂才意味深长笑了笑,出了船舱去。   许娇赶紧裹紧了身上的龙袍,然后又牵了一侧的丝被捂上。   稍许,等宋卿源折回,裹在丝被里,只露了一个头的许娇,脸色还是红彤彤的,一脸促狭模样,仿佛怕入内的是旁人。   “穿这个。”宋卿源将手中的衣裳递给她。   许娇从宋卿源手中接过衣服,是随行宫女的衣服……   宋卿源这一路辗转滨江八城,朔城,而后回南顺,将近三个月时间,随行不会没有宫女侍奉。   而且,一定是知根知底的人。   “丽蕊的衣服?”许骄问。   早前在鹿鸣巷,就是小田子和和丽蕊在伺候。   宋卿源身边的宫女不多,丽蕊在东宫时就在宋卿源身边伺候,许娇自然认识。   “嗯。”宋卿源轻声。   许娇心中微舒,丽蕊她是知晓的,还不算尴尬……   许娇去了屏风后更衣。   屏风其实很薄,他依稀能看到她的身影。   “别偷看~”她果真出声。   宋卿源用行动诠释,他不需要偷看,他可以光明正大得看……   许娇:“……”   宋卿源恍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穿女装的时候,也是这身宫女服,他当时怔了许久,也脸红许久。   他知晓她好看。   但不知晓,即便只是一身再普通不过的宫女服,都能让人移不开目光。   转眼,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许娇坐在登上换宫女鞋,宋卿源俯身替她翻衣领,忽得看到她脖颈后的痕迹,“这里怎么了?”   方才他并未留意,许骄似是也才想起来,又怕他担心,遂伸手抚了抚颈后,轻声道,“在梁城巡察的时候,有处年久的工事坍塌,幸亏宋昭推开我,只是当时被旁的尖角划了一下,就前不久的事,隔一段就好了,不疼了。”   宋卿源看她。   许骄知晓她方才怎么轻描淡写,宋卿源都不傻,不会听不出来,当时要是宋昭没推开她,她恐怕不是被尖角划伤,是要被东西砸到了。   她连忙道,“真没事了,不信你问问大监?”   宋卿源迟疑片刻,还是没有戳穿她。   她方才原本在穿鞋,因为他问起颈后伤痕的事,被打断了。   宋卿源单膝跪下,一手握住一侧的鞋子,缓缓给她穿鞋。   “宋卿源……”许骄意外。   宋卿源没有吱声。   许骄不好再开口,静静看着他单膝跪在她跟前,替她穿好了脚上的一双鞋子。   待得宋卿源抬头,四目相视,许骄心中轻叹,不知道宋卿源要说什么,结果宋卿源看向她,认真道,“我信了,让宋昭大婚后就离京,没事别入京了……”   许骄:“……”   许骄连忙澄清,“不是,是那处工事年久失修,我自己没留意,同宋昭没关系……”   许骄早前是很烦宋昭。   烦到不行那种。   但这次在开化,看到宋昭带着禁军,扛着沙包什么都不顾跳到工事中,身先士卒,一呼百应,许骄忽然才觉得宋卿源早前同她说起过的,宋昭慢慢在懂事,也慢慢在扛起自己身上的责任,不是早前的宋昭了。   后来去梁城,宋昭也都低调。   旁人并不知晓惠王在梁城,宋昭穿着禁军的衣裳,也都在帮忙做着禁军的事。   其实……这一段时日许骄对宋昭改观不少。   你越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周遭发生的所有不好事情,你都会同他挂钩。   当你不讨厌他的时候,又会发现,其实有没有他,当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许骄说完,宋卿源探究看她。   许骄支吾道,“就是这次在开化,还有梁城,觉得宋昭挺好的……真的……他是有担当了,不像早前的熊孩子了。”   许骄轻叹,“我对他没偏见了。”   稍许,宋卿源唇畔微微勾起一抹如水的笑意,忽得伸手拥她。   许骄微怔,既而也伸手环紧他。   ……   宋卿源先起身,然后伸手牵她。   许骄脸红,“旁人见到不好吧……”   他们两人马上要大婚了,方才江船又在码头停了这么久。   宋卿源轻声道,“我牵你起身。”   “哦~”许骄心中唏嘘,她方才还以为他要堂而皇之牵她出去。   等她起身,宋卿源似是想起什么一般,问道,“女官服合身吗?”   许骄点头,“合身。”   他是怕尺寸不合适,但这么看,他估摸得刚好。   宋卿源遂又笑了笑,没有再说旁的。   等出了船舱,宋卿源在前,她跟在宋卿源身后,低着头,旁人不容易看出端倪来。   宋卿源却一脸春风,风华绝伦。   有人主动来慈州接他,他比旁的都高兴……   过往只有他去苍月见她,她来接他,还是十余年来,头一回。   “诶~”到临下江船的时候,许娇仿佛想起了什么。   “怎么了?”宋卿源回眸。   许骄有些懊恼,又有些歉意,“我好像……把葡萄忘在开化了……”   宋卿源眼神微妙扬了扬,除却朝中的事,她丢三落四的时候多了去,丢个大活人也不奇怪。   正好从江船船中行至露天处,陆深侯在此处。   宋卿源朝陆深道,“找人去趟开化,把那串葡萄拎回来。”   陆深:“……”   许骄朝陆深歉意笑了笑。   ……   码头上,大监一眼见到天子身影,“陛下。”   陈敏等人上前,行君臣大礼。   君臣之间免不了客套寒暄,许娇往大监身后一站,大监很快认出是她……   这回换宫女服了,大监头大。   从慈州码头去官邸大约要小半个时辰,宋卿源看了大监一眼,大监顺势让宫女端了茶水入了马车。   还有一个多时辰就是黄昏了,不宜这个时候往京中回,要在官邸落脚一晚。   马车上,许骄同宋卿源详细说起了梁城巡察之事。   尽管大监早前的书信里已大致同宋卿源提起过,但几个月的事情浓缩在一两封书信里,无法详尽。   他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是因为他对大监,对许骄,对宋昭,和对谷一泓的熟悉,但这些事再度从许骄口中说出时,多了大监不知晓的细节,譬如工事裂缝,洪峰风险,还有当时分流可能产生的意外等等……   之前在朝中,许骄办得任何事情,都会同他交待清楚来龙去脉。   眼下,像极了早前,她还在朝中的时候,一丝不苟,恪尽职守,比旁人都要拼命和认真得多。   即便洪峰过境的场景,在他脑海中都反复想象过,但听到许骄口中柳秦云和葡萄先跳下洪峰去系绳,险些被冲走,后来宋昭扛了沙包身先士卒,而后旁的禁军热血沸腾跟着往下跳,再是开化工事上的工匠,全都用血肉之躯去堵住洪峰,他才知晓他早前想象的,其实不过冰山一隅……   许骄见他眸间有沉色,又同他道,“但一波洪峰过境,开化的工事守住,从梁城调派的驻军也加入到了开化工事的加紧施工中,开化工事的最后一段在八月初的时候,全部修缮,整个梁城的水利工事已经全部完成。栗炳昌还留在梁城,他原本就是工部出身,我让他找着水利工事图,花一直两个月的时间,趁着七八月洪峰过去的黄金时候,抓紧巡视完所有的工事,查缺补漏。九月一过就是十月,如果来得及,能赶在十月让工部拟定修缮计划,腊月前完工,这样当地的百姓心中都会吃下一枚定心丸。”   宋卿源颔首,“好,让栗炳昌尽快,最迟十月,要工部将此事做了。”   许骄轻嗯一声。   这样的场合其实并不陌生,早前两人在一处的时候,也多是这样的场合,许骄再度同他说起梁城的事,“其实今年的洪峰前置了,所以最危险的反倒是六月中的那次两江并流,幸亏有随行的禁军和开化的工匠挺过了,虽然梁城还是受了灾,但同早前的洪峰相比,已经是樯橹之末。后来七八月的时候,梁城零零散散也遇到互江的汛期,但因为准备过了,所以灾情是有,但整个梁城也好,百姓也好,受得损失很少。旁观者清,我让刘诗蕊在整理这次梁城水患中做得好的,日后可以借鉴,还有忽略的,日后可以避免。这次洪峰和之前都不一样,光是源头就很巧合,防治水患,防为主,治为辅。虽然并江沿岸很少有汛期徒增,但以后还是应当列入日常巡查,越是看起来普通之处,越可能暗藏危机,但这次做了,日后就会更好。”   宋卿源一直看着她,她说得认真,其实并不察觉,但宋卿源看她的时候,眸间都是温和笑意。   最后,许骄再道,“这次梁城之行深有感触,梁城是重中之重,梁城这次得意保全,是因为之前朝中一直将重心放在梁城工事上,若非如此,即便有军中将士不惧生死,也根本拦不下来。早前的梁城之乱,原本以为兴修的工事,其实是空壳,浪费了整整十余年。梁城如此,别处会不会如此?南顺临江,所以多水患,国中的注意力也都在水患上,那其他呢?是不是也当排查了?早前身在其中,救火的事情做得多,跳出来的时间很少。想要南顺兴盛,不是一人,两人,一个许骄,一个沈凌,而是需要太多的人,如同树木的根茎一样,要牢牢深入不同的地方,各司其职。国泰民安不是一句简单话,官僚机构庞大会臃肿,若不够朝中的政策就会难以推行,这其中需要权衡的东西太多,等到我们看到的时候,其实都已经是结果……”   宋卿源眸间笑意更浓,“所以呢?”   许骄应道,“所以,你说的是对的,目光不应当拘泥于一处……”   她话音未落,宋卿源伸手带她至怀中,俯身含上她双唇。   这样的许骄,是他喜欢的许骄,能与他并肩,站在他身侧的许骄……   ***   九月二十,天子大婚,会尽快赶回京中,天子今日只是在慈州落脚,陈敏等人从大监处探了口风。   大监是说,天子才从朔城回,这几日要连轴都在路上,一切从简,早些歇息的好。   陈敏会意。   这晚,许骄早早就去耳房洗漱沐浴。   她也是从梁城赶来慈州的,听大监说,宋卿源提前离开了朔城,她也只能连着赶了三晚的夜路,好容易才赶上今日到慈州,若是再晚些,怕是要错过了。   许骄在耳房。   宋卿源撩起帘栊,去了外阁间,而后又唤了声,“大监。”   大监入内,“陛下。”   宋卿源一面看着手中的折子,一面问道,“今日阿骄提起过刘诗蕊……哪个刘诗蕊?”   这一听就是姑娘家的名字,他似是有些印象,但又想不起哪里听到过,便唤了大监来问。   大监连忙躬身,“是国公府的二小姐,也就是刘国公的孙女,刘诗蕊。”   宋卿源眸间微滞,这才抬眸看向大监,“怎么会同阿骄在一处?”   许骄一门心思赴在朝政上,早前要好的闺蜜也就傅乔一个,后来苍月认识了赵暖,也是因为巧合,但真正回到南顺,又是西关一大摞子的事,也大都同他一处,要认识刘诗蕊,恐怕也是这段时日的事。   他是记得她说她让刘诗蕊在整理这次梁城水患中做得好的,日后可以借鉴,还有忽略的,日后可以避免。   所以他好奇刘诗蕊是谁,从哪里冒出来的?   但大监说是刘国公的孙女。   大监知晓天子疑惑,应道,“二小姐同相爷是在书局遇到的,陛下离京的第二日上,二小姐找相爷借了书册,也正好要去梁城,说在梁城的路上还给相爷。二小姐喜欢看书,同相爷也能说道一起去,这次开化和梁城执行,二小姐一直跟着相爷,相爷也诸事带着二小姐,二小姐一直管相爷叫师父,瞅着模样,相爷是想教二小姐。”   宋卿源倒是意外。   他对刘诗蕊没有多大印象,但刘国公的另一个孙女,他早前倒是听过,刘思淼喜欢许骄,各个公开场合都表明心仪许骄,他听得实在有些烦了,就旁敲侧点了刘国公一句,后来刘思淼的婚事国公府才安排了。   他不知晓刘思淼有个妹妹……   大监笑道,“陛下不知,二小姐像极了早前的相爷,聪明好学,也有股韧性在,相爷说,要好好磨一磨。”   宋卿源轻笑出声。   大监又道,“这次在梁城,二小姐一直跟着相爷,巡察工事也好,安抚百姓也好,还有不少赈灾款和钱粮的事,相爷都在交待二小姐做,做完后,又一一同二小姐一道复盘,老奴看,相爷是真的在教二小姐。”   宋卿源想起了早前的齐长平。   当初是许骄坚持,才有了今日的西关太守齐长平。   很快,宋卿源又想起他同她说起女官的事,许骄是在教刘诗蕊,她在慢慢磨刘诗蕊,看她是否能胜任,做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女官……   她已经在做他让她做的事情,无论是不是巡察使。   宋卿源垂眸笑了笑,“知晓了,去吧。”   大监拱手,而后退了出去。   宋卿源又问道,“对了,她人呢?”   大监连忙折回,应道,“二小姐的外祖父曾是早前的工部侍郎,潘蕴潘老大人,退养后,一直在梁城,二小姐这次是去梁城看外祖父的,原本也要在梁城呆上一段时日,眼下梁城还有些事情要收尾,相爷特意留了些给二小姐,想试试二小姐这处。应当,也会赶在陛下和相爷大婚前回京……”   宋卿源颔首,又摆了摆手,退出。   ……   迟些,许骄从耳房出来,头发丝还有些半干,没在内屋看到宋卿源,“抱抱龙?”   帘栊撩起,宋卿源入内,“方才同大监说话去了。”   宋卿源看了她一眼,“头发还是湿的。”   “差不多了……”她轻叹。   宋卿源扯了她在小榻上坐下,去了耳房拿毛巾给她擦头。   几月了,好久没有这么同他一处。   许骄又闻到他身上好闻的白玉兰香,伸手环住他,没有说话,清浅笑了笑。   宋卿源也跟着牵了牵嘴角,轻声问道,“娘呢?”   许娇应道,“我和娘去拜祭过爹爹了,梁城还有些事要收尾,就让娘先回去了,免得迟了同我一道折腾走夜路。原本我是想晚些直接回京的,后来忽然想来慈州看你,就来了……”   她声音温和,若清喉婉转。   宋卿源淡淡笑了笑,将毛巾放在一侧。   许骄抬眸看他,他不知想起了什么一般,轻嗤一声,而后抱起她,“许骄,我喜欢死你了……”   许骄:“……”   宋卿源笑不可抑。   许骄头疼,“能不能……不提以前?”   宋卿源缓缓敛了笑意,目光看向她,温和而醇厚的声音重新道,“许骄,朕喜欢死你了。”   许骄:“……”   许骄莫名脸红,他想要撩人的时候,她根本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他吻上她,去床榻的一路,衣衫落了一路。   一室香暖,抵死缠绵。   许骄整个人软在他怀中,额间的汗水,似冬日里的腊梅,很快,又被风雨吹落去……   直至冬雪初霁,她才拥着他入睡,一宿无梦。   ***   回京十日路程,抵达京中正恰好是九月初十。   马上就是大婚,宫中和礼部来来往往的人都多,陋室太远,实在不便,许骄和岑女士都去了鹿鸣巷。   傅乔和小蚕豆也回来了,整个鹿鸣巷的许府都又开始热闹起来,像早前许侍郎还在时候一样,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热闹无比。   许骄回鹿鸣巷的第一日,好没好好抱抱小蚕豆,礼部的人问讯就来堵门了,“许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吉服要赶紧试一试,不合适要赶紧改了……”   许骄已经将此事彻底忘在脑后。   还有十日,礼部的人应该恼死她了……   其实不止礼部,宫中的嬷嬷也都急了。   就这么十日,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一处,人人都在找许大人!难不成要把许大人分好几瓣去!   从第一日回京起,许骄就开始头大。   她做相爷的时候都没这么头大过。   铺天盖地的人都在找她,她就连睡觉都乍醒,“知晓!要行见君礼!”   而后忽然反应过来,做梦了。   许骄一头倒下,成亲太难了,同天子成亲更难,还不如做相爷呢……   作者有话要说:  国际惯例,周末红包,记得按爪,周一中午12:00一起发   今晚还有,把之前落下的补回来,至少两更,我去写啦,这两天会正文完结,你们等我!! 第117章 大婚   许骄感觉这接踵而来的几日, 仿佛在做提线玩偶一般,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只要跟着做就对了……   帝后大婚的规矩和仪式皆多,大婚当日近乎要寅时就要醒, 差不多到黄昏前后结束, 这个流程何尝, 宫中派来的喜娘说了好几日。   喜娘负责大婚当日。   还有宫中的嬷嬷, 宫中的礼仪诸多, 嬷嬷郑重道,到了宫中就不能同宫外一样了,要有宫中的礼仪, 母仪天下。   许骄记得抱抱龙说起过,李嬷嬷是他母后的掌事嬷嬷。   许骄多在前朝,很少见过。   但见过,便知李嬷嬷严苛……   这几日, 喜娘, 嬷嬷, 还有礼部的官员轮番将时间都安排满了, 连岑女士和傅乔同她说话的时间都少, 小蚕豆也托腮看着许骄,朝傅乔问道, “干娘每日都像没睡醒。”   傅乔道,“等你成亲的时候就知道了,真的像打仗似的。”   “啊?”小蚕豆已经八九岁了,也近乎懂事了,再隔两年,也快到议亲的年纪了, 所以傅乔也不避讳同她说起。   母女二人的关系一直很好,也近乎无话不说。   小蚕豆体恤母亲辛苦,傅乔也将心中剩下的位置都给了女儿。   眼下,见小蚕豆诧异看着她,傅乔温和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虽然忙碌,但却是最幸福开心的一日。”   小蚕豆应道,“因为有爹爹~”   傅乔莞尔。   想要小蚕豆不在阴影长大,就要正视朱昀已经不在的现实。   但既是朱昀不在,也可以很好。   小蚕豆心中依旧都是爹爹的模样。   傅乔轻叹到,“其实,方才说的也不对,应当是最幸福开心的第二日。”   小蚕豆睁圆了眼睛,“第一日?”   傅乔弯眸,“你出生的时候啊……那是我和你爹爹最开心的时候。”   小蚕豆甜甜笑开。   ……   眼前,照旧是礼部的人忙忙碌碌,蹿上蹿下,眼见日子一天天临近了,礼部各个如临大敌。   天子大婚,这是最重要的大礼之一,半分都出不得马虎,但偏偏只有这么短的时间准备不说,帝后两人还都不在京中……   这是最考验礼部的时候了。   大婚前五日,朝中开始休沐。   鹿鸣巷的许宅很大,还是早前顾相的府邸,后来被天下赐给了许相。   开始休沐后,负责大婚的礼部官员干脆住在许府,也省了每日来回跑的时间。   许相喜静,早前就在陋室这样的地方居住,后来到了鹿鸣巷,也不习惯动火通明,不像眼下这么热闹。   若是许相还在,大婚当日还能见到许相身影。   但此事谁都说不好,天子惯来冷清自制,许相在位的时候,是天子近臣,天子一心赴在朝政上,都是许相伴其左右,最后操劳而死。   天子原本无心后宫之事,朝中其实私下都有议论,天子大婚,其实是念及许相的缘故。   如今许娇这后位,是他哥哥替她挣来的。   但天子惯来看重同许相的情谊,从早前种种来看,天子要多维护便有多维护许娇的妹妹,也就是这位日后的中宫。   之前梁城的巡察使,就是许娇去的。这一趟旁的暂且不说,洪峰也是后话,天子这么做,就是给旁人看的,许相不在了,天子维护许相的妹妹。   早前的天家聘礼,鹿鸣巷这么宽敞的许府,好容易才置下。   聘礼有贵重,便是天子的心意多贵重。   从天子的种种迹象来看,许娇入主中宫后,后宫怕短时间内,是没有旁人的。   但最高兴的,当属御史台!   早前的诏书是下了,但一日未大婚,就一日有变数。   眼见着天子大婚的日子渐进,也就这几日了,御史台终于松了口气。   总算没有愧对先帝,总算没有愧对列祖列宗!   ……   大婚前四日,礼部送来了大婚吉服的最后版本。   就这几日,帝后的吉服,尤其是她这里的,紧锣密鼓调整了三次,近乎每两日就调整了一次,一丝瑕疵都不能有。   这一日上,喜娘要试妆,所以会将所有的穿戴都搭配起来。   从晌午过后到黄昏的这段时日,许娇全都空了出来,专门留给喜娘们试妆。   试妆是很重要的一环。   大婚当日的时间很紧,试妆根本来不及。   若是妆容不合适,调整重来,很容易误了吉时,尤其是天子大婚这样重要的日子。所以大婚前都会安排试妆,梳妆一般会放在大婚前四日,吉服到位,诸事也都准备到位的时候。   晌午后,许娇沐浴,丽蕊服侍着擦干头发等等。   从抵京起,丽蕊就在鹿鸣巷内帮衬,大婚前琐事诸多,不比旁的时候。   敏薇已经嫁人,不合适再在宫中,丽蕊同许骄本就熟悉,也是宫中的人,宋卿源也信得过。   在喜娘们的簇拥下,许骄换上吉服,又坐于铜镜前,开始试妆。   大婚当日,中宫的喜袍最为隆重。   要担得起这样的隆重,可想而知繁琐。   早前就觉得喜袍难穿,可真正到了今日,才知晓前几次的试穿都算是马虎的,眼下,光是喜袍的穿戴,就花了将近一个时辰,还不算各种首饰头面。   许骄总算明白为什么说大婚当日要寅时起了,不是寅时,根本忙不过来。   许骄坐在铜镜前,听着喜娘们的声音,抬头,低头,睁眼,闭眼,收起下颚,抬起下颚等等……   更衣是在屏风后,没有铜镜,方才落座前,许骄也没留意看,除了早前喜娘们的惊呼声,赞美声,许骄其实也好奇,喜袍最终穿在自己身上的模样,却又被喜娘们的身影挡住。   “新娘子稍安勿躁。”喜娘们仿佛看出她心思。   许骄脸色微红,支吾道,“不,不急……”   喜娘们纷纷笑开。   不多时,屋外脚步声想起,丽蕊去应门,是岑女士入内。   “娘~”喜娘在,许骄乖乖改口。   南顺大婚前的习俗,试妆这日母亲都会来看女儿,因为怕大婚当日看到女儿盛装模样,母亲会落泪。   母亲一落泪,女儿跟着落泪,届时还要补妆。   眼下岑女士入内,许骄唤了一声“娘~”,岑女士也确实怔住,很快,就泪盈于睫。   做母亲的,明明最盼,也最怕这个时候。   岑女士知晓女儿生得好看,但真正见到她这声大婚吉服时,岑女士眸间的眼泪就似忍不住一般,“好看……阿娇特别好看……”   许骄原本没怎么想哭的,但在见到岑女士这幅模样的时候,忽得也似心中缀了一块沉石一般。   她知晓岑女士舍不得她。   她也舍不得岑女士。   喜娘们提醒,“新娘别哭,赶紧擦眼泪,大婚前,喜袍可不能粘眼泪。”   一侧已经有喜娘上前帮她轻轻擦拭。   许骄连连点头,再见岑女士上前时,勉强挤了一个笑容。   “好,好……”岑女士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喜娘问这个妆容如何,岑女士只能说好。   某一个瞬间,许骄忽然生出了不想成亲,一直留在家中陪岑女士的念头。   就在岑女士上前,替她擦眼角的时候,“阿骄,娘很高兴,娘替你高兴……”   许骄忽然意识到,这世上最理解她,也最会为她诸事着想的一个,就是岑女士。   岑女士拥她,“娘终于可以放心了。”   许骄尽量忍住不哭。   喜娘上前替她擦眼泪,“新娘子不哭了,要继续上妆了。”   许骄颔首。   虽然早前的一幕有些伤怀,但慢慢便好了起来。   岑女士一直留在屋中看她,仿佛有娘亲相伴,许骄也不似早前孤单。   其实许骄的试妆原本应当很简单,因为她生得好看,所以近乎上一个妆,就觉得全然匹配。   等再上一个妆,又觉得第二个妆容合适。   再上第三个妆容的时候,又觉得第三个好看……   喜娘们很少遇到这样的事,所以最简单的反而成了最复杂的。   最后喜娘们定下来一个。   又循着这个妆容,从几十套打造的首饰中挑选了匹配的。   试妆成的时候,喜娘们让开。   许骄才见到铜镜里那个端庄明艳的身影,她很少施粉黛,也大都是裸妆,眼前铜镜里,那道秾绸艳丽的妆容,全然衬得起那身天下间最尊贵隆重的吉服,更分毫都不逊色,反而相形益彰,雍容华贵里更多极致美艳与动人心魄……   岑女士也楞住。   ……   等喜袍脱下,喜娘们处理之后的事。   许骄洗漱完,这一晚是同岑女士一道入睡的,母女两人说了许多早前的事,也说起许多日后的憧憬。   最后,许骄这几日实在太累,窝在岑女士怀中入睡了。   岑女士揽住她,分明脸上带着笑意,但眼底也好,鼻尖也好,又都通通红了。   ***   大婚前的第三日,许骄又开始今日连轴转的模式。   大婚当日,迎亲的时候有迎亲礼,有帝后有帝后的洞房礼。大婚后紧连着的第二日,朝臣还要在大殿中跪拜中宫,所以还有前朝里,也需得在大婚前一并都知悉清楚,届时就已经在宫中了。   许娇一个裂成两个大。   大监来看她的时候,许娇抽空打着盹儿。   真的是抽空打盹儿,因为坐着睡着了,一只手拄着头。   “哎呀~”大监心疼得。   等回宫的时候,大监一五一十朝宋卿源说起,“鹿鸣巷那头可比宫中热闹多了,一堆人围着相爷转,相爷累得在一处拄着手就开始打盹儿了,听丽蕊说,这几日的事情太多了,相爷光是听都得从早到晚听着,晨间一波,晌午前一波,下午一波,黄昏后还有一波,都得紧着来,老奴瞅着,相爷是有些乏了。”   宋卿源看向大监,他这里其实倒好。   不上朝,不用见朝臣,旁的大婚事情忙是忙了些,但还可以……   许骄那里他早前倒是是不曾想过。   大监又道,“陛下要是想见相爷,大婚前就剩这一两日了,大婚前一日起新郎新娘不能见面的,今日天色晚了,陛下要见相爷,就剩明日了……”   真快……   宋卿源这也才反应过来。   自慈州回京,两人也没时间再见面,都忙着各自的事情,转眼就只剩两日了。   宋卿源垂眸。   ***   大婚前第二日,许骄再度回顾迎亲礼,拜堂礼,洞房礼,以及大婚翌日接受群臣朝拜的前朝礼等等。   好些都是喜娘,宫中嬷嬷和内侍官带着走一遭的。   后日是大婚,明日是大婚前的最后一日,新娘子不能操劳,这一日大多是要放空的,所以今日反倒成了所有礼仪最后的回顾日。   许骄跟着逐一演练一遍。   宋卿源远远看了她一眼,大监问陛下可要上前,宋卿源摇头。   许骄做事惯来认真,也一丝不苟。   她能专注成这幅模样,一定是礼仪诸多,而且繁琐到了极致,所以许骄一直在全神贯注回顾着,怕出错,并且,大婚越近,她心底越紧张……   宋卿源远远看着她认真,拘谨,又故作端庄持重的模样,有些想笑,又有些温暖,大婚前,他只是想来远远看看她……   “啊~又忘了?”许骄的懊恼声传来。   宋卿源握拳轻笑。   想起很早之前,有人在东宫的时候,也曾这样过……   许骄似是觉得有人在先前的角落里看她,许骄转眸时,角落处已经没有人了。   奇怪?   许骄心想,她先前分明余光瞥到又道身影的,而且,还像是宋卿源。   不过大婚前,两人都这么忙,宋卿源哪有时间往她这里来,他自己都忙不过来才是。   魔怔了。   许骄回过神来,喜娘已再次提醒,“许小姐,这回可不能再错了。”   许骄颔首。   ……   等到黄昏过后,今日安排都算落下帷幕。   许骄只想早点入睡,明日是大婚前最后一日,休整一日,后日就要大婚了。   许骄心中唏嘘,早前觉得仿佛很远的事,忽然间就临到眼前了。   宋卿源没猜错,她是很紧张。   而且,一日比一日紧张,比当初春闱时还要紧张……   喜娘们陆续离开了,许骄也准备先在小榻上寐一会儿,却见其中一个喜娘留下,许骄开始以为她落了东西,后来才知晓她是特意留下来,等旁人都走了还有话要同自己说。   许骄见她阖眸,而后折回,朝她福了福身,“许小姐,还有一份东西要给许小姐。”   许骄从她手中接过册子,翻开第一页就忽然会意。   喜娘低头,轻声道,“大婚当日,洞房礼后,新郎官会同新娘子亲近,本是人之常情,房中尝试,新娘子务必抽空看了,里面当有的都有了,也可按照喜册,共赴良宵吉时。”   许骄一张脸红透。   这种事情,还有专门的喜册?!   她三观都要碎了,而且喜娘说完,又抬头看她,喜娘自然没什么不自然之处,但许骄分明也不应当有什么不自然之处,但还是被眼前的喜册看得不自然了。   她同宋卿源……虽然……   同喜册上的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喜娘又道,“新娘子不用担心,新郎官处也会有这样的册子,所以,不仅拘谨。”   许骄:“……”   喜娘当交待的都交待完,待得喜娘离开,许骄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了。   更恼火的是,想到宋卿源也在看这样一本喜册,许骄一张脸红得同蒸熟的螃蟹没什么区别。   仿佛可以预见大婚当日,这喜册上的画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全然给有人带开新世界的大门,一定会想试的都试一遍……   许骄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封建糟粕!   许骄指尖慢慢怼下了案几去。   ……   今日太累,许骄去了耳房洗漱,想早早睡一觉,明日还能歇上一日,后日就是大婚了。   许骄慢慢擦干头发,而后裹着睡袍上了床榻。   快至九月下旬,已经是初秋了,许骄放下锦帐,夜里就不怎么会冷了。   只是许骄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就似一根弦一直紧绷着,忽然让她松下来一般……   她睡不着,需要找些事情做。   找什么事?   总不能找书看吧……   最后,许骄愣住。   做贼般去了案几一侧,把早前那本被她怼下去的册子偷偷放在睡袍了带会床榻,其实原本也没人,就是做贼心虚。   而后,又留了一盏夜灯,这样锦帐里才看得清。   许骄趴在床榻上慢慢翻着,也慢慢觉得,许骄,你怎么狗,你魔怔了是不是?   ……   寝殿中,宋卿源也在认真做着功课。   越看,越反省以前折子看太多了,这样的书早前就该看了……   大监入内的时候,宋卿源面不改色,眼中也似平常,好像真在看什么普通册子一般,目光虔诚,又带了几分深邃幽蓝。   大监道,“胡公子来了。”   宋卿源遂才放下手中喜册,虽然有些不舍,但广文是他叫来的。   宋卿源起身去了前殿。   “陛下。”胡广文还是坐在轮椅上,因为入秋了,所以腿上同早前比,盖了厚厚的毯子。   “朕有事情你帮忙。”宋卿源看向他。   两人去了寝殿苑外。   这几月,宋卿源去了一趟滨江八城和朔城会盟,许骄去了一趟梁城,而胡广文,则是按照宋卿源说的,一头扎在国子监中。   国子监要改革,必须有人从头到尾盯着。   这三月,胡广文都在国子监,就许骄离京那日,他远远送了一回,他们回京那日,他去城门口应接了一回,而后便是他们两人各自忙着大婚的事,胡广文没多叨扰。   今日,大监特意来了国子监,说陛下要见他。   苑中,宋卿源驻足,胡广文也停下转动轮椅的手,宋卿源环臂看向他,“后日大婚,宋昭会替朕去迎亲,迎亲礼时,需要有女方家中之人建立,岑夫人是在,但许骄一向视你为兄长,你若在看着她出嫁,于她而言意义不一样。大婚当日,能否替朕去一趟?”   胡广文嘴角勾起,他是想过很多,却唯独没想到会是这一条。   胡广文笑道,“陛下是处处替许骄着想。”   宋卿源叹道,“也是替你……”   胡广文微怔,宋卿源看他,轻声道,“谁说的世上没有亲人了,日后,你就是许骄的兄长……”   胡广文低眉笑笑,其实,眼底泛起碎莹芒芒。   宋卿源没有戳穿。   ***   转眼就是大婚前的最后一日,这一日宋卿源有安排。   但许骄是放空。   明日是最忙碌的一日,今日能清闲便清闲。   许骄迷迷糊糊睡到日上三竿,还是小蚕豆还唤她的时候,她才醒。   而后才想起哪里不对,原来是昨晚看那本喜册看得……做了一晚上的春梦……   许骄连忙将喜册放在枕头下,撑手坐起,一面俯身穿鞋,一面看向小蚕豆,“怎么了小蚕豆?”   小蚕豆嘻嘻笑道,“干娘,你之前一直在忙,岑夫人和娘都说前几日事情太多,让我别来打扰你,说你今日空闲些,所以我来看看干娘。”   许骄轻叹,“我的宝贝小蚕豆就是不一样,陪干娘去用些点心吧。”   小蚕豆应好。   撩起帘栊出了内屋,去了外阁间,丽蕊已经在候着,“夫人给小姐准备了点心和糖水。”   “好。”许娇满足。   小蚕豆陪着许骄一道用了点心,也问,“干娘,我日后是不是都很难见到你了?”   如今的小蚕豆也慢慢长大了,说话也不似早前那个懵懵的小蚕豆,却是另外一幅可爱模样,许骄指尖勾了勾她鼻子,轻声笑道,“怎么会?干娘就是干娘啊,你什么时候想见干娘了,就让人同干娘说一声,要么你来看干娘,要么干娘来看你~”   小蚕豆忙不迭点头。   小蚕豆目光还是看向她,许骄轻嘶一声,见周围没有旁人了,凑上前道,“小蚕豆,你是不是有事找干娘说?”   小蚕豆唏嘘,这都被看出来了?   小蚕豆腼腆道,“前几日干娘不是一直在忙吗?有一次我同娘去集市的时候,遇到了胡叔叔。”   胡叔叔?   许骄很快反应过来,小蚕豆说的应当是胡广文,因为从鹤城回京的时候,胡广文一直同他们一路,所以小蚕豆是唤的胡叔叔,有时是广文叔叔。   “胡叔叔怎么了?”许骄问。   小蚕豆道,“胡叔叔同娘亲寒暄,说起近来在国子监的事……”   “然后呢?”许骄继续问,她是知晓胡广文在国子监。   宋卿源让胡广文负责国子监的改革,这朝中没有比胡广文更合适……   小蚕豆放下碗筷,认真朝许骄道,“干娘,你说,我以后可以去国子监读书吗?”   许骄意外,“嗯?”   小蚕豆道,“我想做干娘一样的人,我想念书,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我不知道以后要是扮成男孩子去国子监读书,娘亲会不会反对,但是我想,想同干娘商议,干娘一定能理解。”   许骄便明白了。   这一路从鹤城回京,她是一直在教小蚕豆念书。   小蚕豆很聪明,也喜欢。   她忽然想,她怎么忽略了身边的小蚕豆……   许骄温声道,“当然好了,不过,等你日后到了能去国子监的年纪,兴许,女孩子也可以去国子监念书了呢~”   小蚕豆眨了眨眼。   许骄笑,“会的。”   小蚕豆开怀。   ……   都用过早饭,许骄牵着小蚕豆的手,送她回苑中。   远远地,许骄见娘亲同傅乔在一处说着话,眼眶有些红,脸上却带着笑意,许骄知晓同她有关。   许骄松开小蚕豆的手,“小蚕豆,我不和你一起去了,别同我娘说起我来过。”   小蚕豆点头。   许骄又远远看了岑女士一眼,岑女士也有许多憋在心里的话需要倾诉,在西关的时候,傅乔一直陪着岑女士,早就是半个女儿……   眼下,娘亲一定有许多话,想同傅乔说。   许骄转身往苑中回,许府很大,但几个苑落都是相邻的,过来不远,许骄心中想着岑女士的事,一直低着头往前走着,险些撞着眼前的身影,许骄吓一跳,才想起自己走神,抬头的时候,是葡萄的一张笑脸,“大人!我回来啦~!”   许骄眼中的惊喜不过一刻,就被葡萄的聒噪冲散。   葡萄一口气说着他和陆深大人一道从开化回来的时候,不仅遇到了山贼,还遇到滑坡泥石流,这才耽误了回京的时间,不过总算回来了!   许骄看着葡萄一脸热忱的模样,恐怕早就将她把他忘在开化的是给忘了……   许骄轻笑。   葡萄伸手挠了挠头,“我还去见了趟谷将军……”   许骄意外,但很快,也能猜到几分。   葡萄支吾道,“我同谷将军说,我想去宫中做禁军……”   许骄低眉笑笑,“然后呢?”   葡萄忽然笑开,“然后谷将军就答应了!”   许骄也跟着一道笑开。   ……   总归,这一日的时间即便是清闲的,也过得很快。   许骄早早便躺在床榻上,等候瞌睡虫大驾光临,明日寅时就要起,要奋战整整一日,越早睡越好。   许骄却有些翻来覆去睡不着。   “阿骄~”傅乔的声音传来。   许骄正睡不着呢~赶紧起身,傅乔前来,忍不住笑,“是不是紧张得睡不着?”   许骄:“……”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许骄感觉被傅乔看穿了。   傅乔笑,“一呢,是我太了解你了;二呢,我也是过来人~”   许骄顿觉无法反驳。   傅乔凑近些,“你还记得我成亲的时候吗?”   许骄顿时笑了,“记得~你那时候也紧张得睡不着,我陪得你,后来要出去的时候,险些被发现,我灵机一动就翻了墙,然后摔了,在家中躺了一月。宋卿源问我做什么去了,搞成这幅模样,我说,翻墙去了,他脸都绿了……”   许是回忆起早前的事,两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别紧张,早些睡,我陪你。”傅乔摸了摸她的头,许骄点头。   许骄睡在床榻上,傅乔睡在小榻上。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得聊着,到后来,傅乔没听到许骄的声音了。   傅乔起身,见许骄已经睡了。   傅乔替她牵好被子,轻声道,“新婚快乐,阿骄,你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新娘子~”   傅乔轻声出了屋中,而后,从屋外阖上了门。   ***   许骄一宿无梦,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有好几个喜娘了。   许骄睡眼惺忪,寅时,还太早了,尽管知晓今日是大婚的时日,许骄还是睡不醒的模样。   牵了被子盖着头,“重启一下。”   喜娘们面面相觑,而后愣住。   重启……是什么意思……   *   宫中,大监正要去唤天子起,却见天子已经醒了,坐在床榻上一面出神,一面笑。   大监知晓天子盼这一日盼了许久。   大监道,“喜娘来了~”   宋卿源点头。   *   鹿鸣巷内,喜娘们簇拥着人工重启了许骄。   浴桶中,许骄彻底醒了。   今日大婚,要先沐浴,然后就是一个时辰的时间穿戴吉服,再是上妆。   开始了……   许骄在浴桶中享受今日最后的清闲时光。   而后,又被喜娘们簇拥着去了一侧擦头,她想原本以为擦干头就好,却没想到,还要摸脂膏。   许骄脸都红了,“我……我自己来……”   喜娘们哄笑。   许骄不敢再吱声了,为首的喜娘道,“新娘子这么美,新郎官一定很喜欢。”   许骄脸色红透。   好容易这一幕过去,便开始了漫长的穿吉服过程。   中宫的喜袍很复杂,花得时间也久,许骄听指令抬手,放下手,转身,弯腰等等,全程都是喜娘在伺候……   喜娘都是选得父母健在,女儿双全,而且一看就是有福分的人,这样的人做喜娘,可以将福气传给新娘子,所以大婚当日的所有事宜都由喜娘来伺候。   *   宫中,喜娘也在伺候宋卿源穿吉服。   天子吉服,喜庆,隆重里,还带了天子威严的龙形图案,乍一看是普通的红色吉服,实际道道暗纹,和偶尔露出的花纹处都是绣着金丝线的龙形图案,低调而奢华。   今日大婚,宋卿源昨日还有重要的环节,便是随礼部官员去了宗庙,祭告天地与先祖。   而后,又亲自去了大殿。   于大殿之上,龙椅一侧添置侧座,用于大婚翌日,朝中群臣朝拜中宫之用。   这些昨日都已做好。   今日,宋卿源已穿戴妥当,礼部也看着约莫快至吉时了,便御前询问道,“陛下,吉时将至,当请迎亲使了。”   天子不能出宫迎亲。   天子之下是惠王,惠王代天子去往鹿鸣巷许府迎亲。   宋昭意气风发入了殿中,“陛下!”   宋卿源笑了笑,听从礼部安排,逐次将诏书和宝玺金册都交予宋昭手中。   宋昭接过。   稍后宋昭会代宋卿源迎亲,大监一并前往,迎亲礼时,大监会再次宣诏,而后,由宋昭将宝玺金册授予中宫,将中宫迎回宫中。   等礼部说完,宋昭朝宋卿源眨了眨眼。   宋卿源忍俊。   *   鹿鸣巷中,经过了喜袍穿戴,上妆等一系列环节,替新娘子梳头礼时是岑夫人。   “一梳,书新如意;二梳,姻缘美满;三梳,儿孙满堂,白头携老。”梳头礼的寄语里,蕴含的都是慈母祝福。   “娘~”许骄眼眶红了。   “新娘可先千万别哭,一会儿妆化了,中途没有时间再扑,要等到宫中了~”喜娘提醒。   许骄尽量不哭。   “阿骄,娘再外面等你。”岑女士宽慰。   许骄点头。   岑女士没有在屋中久待,怕舍不得她。   仿佛这一刻许骄的情绪涌上,眸间总是通红,也有喜娘替她擦眼角。   岑女士梳完头后,喜娘们开始继续梳头。   不多时,就有礼部的官员在苑中道,“迎亲使两刻钟前已经从宫中出发。”   从宫中出发,要绕京中特定的路线一圈,而后才至许府,但也意味着快了,屋中的喜娘们纷纷开始紧张起来,手中的动作也更快了些。   也有喜娘递了水和果脯给许骄,“同牢礼要晚些时候了,新娘子先喝水,用些干果垫一垫。”   许骄听话照做。   很快,漱完口,又重新开始给她上唇妆。   早前花的眼妆也要重新修饰。   等到凤冠霞帔也穿戴好,已经隐约听到了迎亲队伍中仪仗队的吹奏声。   很快,脚步声到了苑中,“迎亲使到了。”   那就是快要离家了,许骄再度深吸一口气,屋门推开,岑女士入内,扶了许骄往正厅去。   府中的正厅多半都是不怎么用的,除非像今日这样的大日子。   岑女士扶着她,其实眼泪已经顺着眼眶滑落,只是她看不见。   越渐清晰的吹奏声中,岑女士扶了许骄至正厅。   吹奏声渐停,大监上前宣诏,宋昭代天子受宝玺金册,许骄接过。   而后岑女士扶她起身。   喜娘这才道,“新娘子拜别家人吧。”   眼下便唤着喜娘搀扶着许骄,朝岑女士行跪礼,岑女士扶起她,说了些叮嘱的话,许骄应声,“女儿记下了。”   许骄其实已经泣不成声,只是不想让岑女士听见。   “去吧。”岑女士道别。   许骄原本就有些打颤,余光瞥大红盖头一角,依稀有轮椅模样。   忽然,许骄意识到是胡广文。   “哥……”许骄轻声,反正也只有近处的一两人听见。   胡广文笑道,“你出嫁,哥应当来的。”   许骄再度哽咽。   “走吧,别误了吉时。”胡广文催促。   许骄亦看到了傅乔和小蚕豆的鞋子,许骄泪目。   喜娘搀扶着许骄出了苑中,而后在奏乐声中又出了大门,喜娘一直扶着她上了轿撵。   宋昭骑上头马,护送中宫入宫,身后是皇后仪仗,要绕行特定的路线往宫中去,尽快今日不是巡游,但有皇后仪仗在,沿途还是有不少百姓前来围观。   轿撵沿着红毯一路到了宫门处,宫门次第开。   自入了宫门,随行的皇后仪仗除了早前的禁军之外,又添了三十六个拎着宫花的侍女,三十六个伴驾内侍官,以及三十六个禁军侍卫。   过往除了龙撵,所有的马车和轿撵均不得入中宫门,今日不同,大婚的轿撵和迎亲队伍一直从外宫门,中宫门,入到内宫门处。   红色的盖头下,许骄看不清今日宫中张灯结彩,处处铺着红毯。   轿撵缓缓停下,应当是到中宫的和鸣殿了,大婚的仪式都在和鸣殿举行。   许骄深吸一口,很快有脚步声上前,许骄对这道脚步声再熟悉不过,自然知晓是宋卿源。   终于到了这一日,他们两人也终于身着喜服,出现在对方身边。   喜娘扶她下了轿撵,从她手中拿起喜绸的另一端递于天子,由天子握着喜绸,往和鸣殿去,轻声嘱咐道,“慢些。”   这仿佛是回京后这么长的时间内,听到的第一句宋卿源的声音。   许骄愣愣点头。   迁就她,宋卿源走得不快不慢,她很容易跟上。   一侧又有喜娘扶着,不会有意外。   拜堂礼在和鸣殿前殿举行。   “吉时到了。”司仪提醒一声。   天子大婚,殿中三拜,同民间不同。一拜天地神灵,二拜列祖列宗,三拜江山社稷。   每一段拜礼,都有极其冗长的祝词,其实许骄都听过,也随着喜娘的提醒,同宋卿源一道叩拜。   许骄做事认真,一丝不苟,这些排练过很多次,许骄即便看不见,也不会出错。   拜堂礼完,天子继续牵着红绸,领了中宫去内殿,也就是洞房处。   有喜娘提醒天子抱宫中坐床。   尽管有心理准备,宋卿源打横抱起她的时候,她也默契搂紧他后颈,在他近处,还可以听到他们呼吸声和心跳声,直至他轻声开口,“马上了。”   许骄点头。   而后,宋卿源将她放下,她能清楚得感觉到床榻下铺了喜娘说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许骄脸色微红。   作者有话要说:  女儿出嫁啦~国际惯例,周末红包记得按爪   今天很勤奋有没有,今天有五更哦~ 第118章 大结局.少年   她分明还盖着红盖头, 也不知道宋卿源如何看出得,但在她紧张脸红的时候,耳旁是他温玉般的声音,“不紧张, 我在。”   许骄顿了顿, 方才因为局促而攥紧身侧喜袍的手也被他握在手心。   他的掌心很暖, 亦同他的声音一般, 醇厚而带着暖意, 又带着让人放心的踏实与安稳,在秋日里,很容易驱散了心里的紧张和忐忑, 让人慢慢平复,又慢慢充满温和与期待。   这里是宫中,但这里有他……   许骄也握了握他的手。   宋卿源嘴角微微扬了扬。   “陛下……”喜娘提醒。   宋卿源想起稍后还有洞房礼,到吉时了, 不能耽误了。   宋卿源又握了握她的手, 而后缓缓松开, 许骄会意。   但许骄确实不像方才那般紧张了, 掌心也不似方才冰凉。   很快, 喜娘的声音在一侧响起,“请陛下挑起红盖头, 新婚和美,长长久久,恩爱白首。”   喜娘话音刚落,身后的另一个喜娘端了银质的托盘上前。   银质的托盘上放了一枚精巧的架子,架子上是一柄裹着红绸的喜秤。   宋卿源伸手拿起喜秤,行至许骄正前方。   许骄方才平复下去的紧张再度如潮水般涌来, 而且不似早前掩隐在表面平静湖面下的暗潮涌动,而是整个湖面都掀起了铺天盖地风浪,紧张得一颗心砰砰跳着,仿佛随时都要跃出胸膛。   不怕不怕,宋卿源又不是洪水猛兽……   不对不对,怎么会想到洪水猛兽去?   宋卿源就是……   思绪到此处戛然而止,因为头顶的红盖头被喜秤慢慢挑起,就这样猝不及防,一点多余的准备都没有,喜帕下露出一张雍容端庄,明艳动人的脸,清亮的眸子里,因为紧张而带着稍许错愕,却掩不住眸间润泽潋滟,新娘的妆容明艳秾丽到极致,唯有这身正红色的中宫喜服才能撑得起的极致……   他同她自幼相识,风雨中相互扶持,也亲近胜过世上的任何一人,他以为他知晓她的好看,也不止一次想象过,她为他身披凤冠霞帔的动人模样,但真正出现在眼前时,方才知晓,早前反复肖想的,到今日见,不过一隅罢了……   他自然而然忘了呼吸,目光停留在她眸间。   他知晓她的紧张,也知晓他自己的紧张。   就在这样紧张而心跳加速的场景里,他顺从内心,俯身吻上她嘴角。   许骄脸上浮起两抹绯红。   熟悉的亲近里,又带着耀眼的明目,分明是早前的宋卿源,但在眼前这身天子吉服的映衬下,光彩夺目,风华绝伦,让人不舍移眸……   良久,她才阖眸,掩去眸间的春水含韵,秋水潋滟,脑海里似是空荡荡什么都没想,又似一点点忆起的,都是跟在娘亲身后,去到东宫时,第一眼见到的宋卿源……   喜娘们面面相觑着,却都没有出声打断。   谁都没料想到天子会如此,都听说天子清冷支持,后宫一直空置,但眼下看……   喜娘们也不知当如何打断,都纷纷看向为首的喜娘,为首的喜娘摇了摇头,旁人便都会意,静静侯着。   宋卿源松开双唇的时候,许骄才缓缓回神。   他温柔看她,她也从他眼中看到一丝羞怯和克制,许骄才忽然想……他,应当也是紧张的……   眼见天子终于松开中宫,喜娘们心中纷纷松了口气。   许骄也才来得及将目光放在周围,大红色的喜烛“呲呲”作响,喜庆的红绸挂满了和鸣殿的各个地方,举目便有大红的“囍”字,整个内殿中没有一处地方不透露着喜庆和隆重。   今日大婚,是举国上下最重要的事,不止宫中。   京中也会处处张灯结彩,高挂三日三夜。   许骄深吸一口气,缓缓低头,余光所及之处,是百子帐,百子被……   许骄微微颔首,心砰砰跳得,仿佛比刚才还要快了许多。   喜娘见状,再又开口,“请陛下,娘娘,共饮合卺酒。”   合卺酒就是交杯酒,是大婚的洞房礼中最重要的环节,寓意着日后两人相互扶持,共同走过……   喜娘言罢,身后的两个喜娘上前。   宋卿源顺势在许骄身侧落座,两个喜娘分别将喜盘呈上,喜盘上各放了一枚玉质的杯盏,杯盏中盛满酒。   两人各自伸手取下,在喜娘的祝词中,两人端起酒杯,拂袖绕过衣袖,缓缓仰首,将杯盏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合卺酒的杯盏有些深,许骄酒量一直不好,一杯下去,脸色就有些泛红。   合卺酒饮完,两人将杯盏放回喜盘中。   至此,合卺礼闭,洞房礼中的下一环节是五常礼。   五常礼的意思是同食五谷,也就是日后为夫妻,会一道用饭的意思。   五常礼为帝后大婚中洞房礼的最后一环,同食五常,心存百姓,五常礼便是帝后坐一处用饭,桌上要有豆、笾、簋、篮、俎齐全,且都要尝过。   五常礼前,宋卿源伸手,先替许骄摘下凤冠。   凤冠不轻,顶在头上是有中宫威仪,却实在压得有些沉。   宋卿源伸手替她摘下,许骄心中忍不住松了口气,仿佛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宋卿源牵她起身,然后两人身边各自有两个喜娘上前,替二人更下绣着龙凤呈祥吉祥纹路的吉服外袍。   等吉服退下,两人都再次松了口气,也相视一笑,早前的拘谨和紧张仿佛都在这一环节后缓缓散了去,又心有灵犀般,他伸手吻了吻她额头,她正好仰首看他。   画面和谐,温馨,又似沾了糖丝一般,不腻,却细水流长。   身侧的几个喜娘都看呆了去,而后都掩袖笑了笑……   怎么看,都觉得帝后不像新婚模样,但方才又分明还有新婚的拘谨在……   都猜,许是一直盼着今日,等终于盼到了,便都有些羞怯了。   喜娘们的笑意里,宋卿源牵了许骄上前。   两人对坐。   喜娘不会一直守在洞房中,五常礼是一顿饭用完,等宋卿源和许骄依次尝了豆、笾、簋、篮、俎,象征心中有百姓社稷之后,喜娘们才上前给他们两人斟酒。   酒是粮食酿造。   只有粮食充裕,朝中才不会禁酒;在粮食短缺,或遇到眼中灾害,粮食告急的年份,朝中都是禁酒的,所以五常礼的时候,帝后会同饮三杯酒,寓意,五谷丰登,才会酒意绵长。   两人各自饮尽。   喜娘们才福了福身,恭祝了一句,“陛下娘娘,早生龙子,百年好合。”   至此,洞房礼中,需要喜娘在的部分便全部结束。   喜娘们依次退出了殿中去,殿内便只剩了宋卿源和许骄两人。   分明之前已经不怎么紧张了,也熟悉了先前的氛围,但忽然喜娘等人出去,两人对坐着,虽然吉服的外袍都脱下,却还是一身大红色的衣裳,同平日里全然不一样,两人都不免又开始有些不习惯起来……   总不能一直这样,宋卿源伸了筷子给她夹菜。   许骄其实些饿了,从晨间一直到眼下,已经黄昏了,就入宫前,喝了一杯水,吃了一些果脯。   宋卿源用饭的时候,不喜欢说话,许骄一直知晓。   平日里其实已经习惯了,但今日,到处是红烛喜绸,一片喜庆氛围,同平日比,不说话的时候,就略微尴尬……   许骄尬声,“这个好好吃。”   说完,又忽然想,她一定是第一个关注五常礼的饭菜好吃的人……   许骄头疼。   想唤一个话题,又一时想不到旁的,便胡乱开口,“我今日寅时就醒了……”   宋卿源抬眸看她,温声道,“那早些歇下吧。”   许骄:“……”   她不是这个意思。   宋卿源已经放下筷子。   许骄赶紧道,“不是……我还没吃饱。”   宋卿源笑了笑,继续伸筷子给她夹菜。   许骄:“……”   她好像也不是这个意思。   宋卿源眸间笑意更浓。   而后又给她斟了酒,“五常礼的酒要喝三杯,方才喝了一杯了,慢慢喝,不急。”   许骄心中微松。   两人端起酒杯,各自饮尽,许骄又吃了些菜压了压酒气。   南顺的酒在临近诸国中是最有名的,慈州码头的贸易中,吞吐量最大的便是酒与刺绣。   帝后大婚的酒酿,便用的是国酿。   比一般的酒要香醇,也要浓厚许多。   方才合卺酒已经喝过一杯,再加上眼前的两杯,许骄心里有些发怵,今日是大婚,多少双眼睛在殿外候着,往常倒好,她今日在和鸣殿闹出笑话了,以后就不用做人了……   可即便这么想,许骄的脸色还是因为酒意的缘故,越来越红。   她清楚自己什么酒量,但五常礼的酒还有一杯,她伸手,替宋卿源和自己再斟满。   宋卿源轻声,“阿骄,喝太急了……”   她也看向他,修长的羽睫轻轻颤了颤,眸间沾染了酒意越发浓了些,低声道,“我想早些喝完,好像有些醉了……”   她是怕一会儿断片,在大婚当日,将会……非常尴尬……   宋卿源会意。   两人最后饮完各自杯中酒。   宋卿源牵她,她起身,脑子里开始有些浑浑噩噩,也有些不由自士道,“有些晕了,你抱我吧~”   宋卿源看她,知晓她怕是又要开始了……   宋卿源上前抱起她,酒意下,她靠在他胸前,呼吸潆绕在他修颈间,她看着他修颈间的喉间微微耸动,隐约记得早前她好像咬过他,眼看他喉结微微耸了耸,她凑上前亲了亲,宋卿源整个人僵住,喉间又不由再次咽了咽,她亦再次亲了亲。   “阿骄……”低声的声音里藏着嘶哑,是在隐忍,又是在隐隐期盼旁的……   他自己也说不好。   “我们成亲了,宋卿源。”许骄搂着他,甜甜笑了笑。   是啊,成亲了……   他眸间都是暖意。   他们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从东宫到朝中,从间隙到分开,从分开到相遇,最终,都缩影在和鸣殿内的红烛光影里……   在宋卿源心底都是这些缩影时,忽觉脖颈上一痛,既然吃痛出声。   她咬他喉结……   和鸣殿外伺候的宫人都是一怔,这一声,听起来都痛……   旁人要么面面相觑,而后都纷纷看向大监,大监头疼,既而握拳轻咳。   宫人都会意低头。   大监抚了抚心口,都大婚了,还不消停着些……   既而,听到殿中天子微恼的声音传来,“许骄!”   大监觉得心口不好,但大监都没动弹,旁人也跟着不动。   和鸣殿内,宋卿源被她按在喜床上咬脖子,她非要咬他,一定要咬,咬了好几回了……   “许骄!”他每恼她一声,她就笑得更开心,然后再咬他一回。   “许骄,你是狗吗?”   “汪!”   宋卿源:“……”   宋卿源最后奈何,只能由着她。   稍许,她咬开心了,方才笑盈盈看他,“抱抱龙……”   他温声,“开心了?”   她忙不迭点头,好似心头的恶气都出了……   压迫她这么多年的恶气,其实她总共就要咬了他几口而已,但是肯定咬疼了。   宋卿源沉声道,“以后不准咬朕了……”   只是话音刚落,唇边上又是一疼。   “许骄!!!”   许骄笑得更开心。   殿外,大监心头再次跟着抖了抖,以前总盼着他们两人赶紧成亲,真到了大婚当日,大监嘴角抽了抽……   终于,大监朝身后的人道,“都远些伺候着。”   众人低声应是。   大监捂了捂心口,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省心啊……   终于渐渐的,和鸣殿内的动静没有了。   大监再次伸手缓了缓心口,欣慰笑了笑……   和鸣殿内,衣裳落了一地,大婚的喜床上,百子帐已然放下。   红色的喜烛映出帐内的亲近身影,时而是许骄俯身亲他,他双手抚上她光滑的背脊;时而是宋卿源低头揽紧她,她羽睫连雾,眸间碎了星光,指尖轻轻掐紧他后背……   扶摇直上时,浮云坠落间。   青丝混着墨发,耳旁是彼此的声音。   她眸间频频失了清明……   长夜漫漫,锦帐内,部分彼此;红烛帐暖,动情时,他将她十指扣紧……   ***   后殿里,他抱起她,身上都是先前欢愉后留下的星星点点痕迹。   她安静坐在小榻处,他替她擦头。   在和鸣殿,这是第一次,他安静替她擦头。   方才的极致欢喜里,什么酒都醒了。   她环紧他,将头靠在他跟前,安静得,不出声得靠在他身前,嘴角挂着清浅动人的笑意。   岁月静好,宫中亦有属于他二人的宁静。   ……   明日还有前朝礼,同早朝一个时辰,帝后会着朝服,接受朝中跪拜。   累了一日,方才已经很好,极致且满足,两人都没有再闹腾的意思。   许骄口中不说,其实很重视明日朝拜之事。   李嬷嬷再三叮嘱朝拜不容出差错,许骄知晓对后宫来说,这些礼仪是大过天的,许骄头疼,也听着。   反正就一日,就过了就罢了。   只是眼下入睡还有些早,披上宽松的袍子,两人在洞房花烛也看奏折,却都没觉得有什么违和……   余生尚早,来日方长,洞房花烛也看折子也能留下不一样的记忆。   他二人是不怎么违和,但大半夜捧着折子去和鸣殿的大监违和到不行……   平日里他二人聚少离多,哪一回在一处不是折腾。   这一次洞房花烛,反倒克制。   大监担心翌日若是传出大婚当夜,天子在和鸣殿看折子,怕是会传出不少天子同中宫情意淡薄的传言,大监仔细提醒了周遭伺候的人。   殿内,宋卿源坐在小榻上看着折子,许骄躺在他怀里看着。   两人会边看,边说话。   渐渐地,宋卿源听到她的声音越来越少,最后怀中只剩平和的呼吸声。   他想起她说今日寅时就醒,大监说她前几日几乎日日都在连轴转,是累了……   他笑了笑,放下手中的册子,抱她回了床榻。   她睡得踏实安稳,他亦拥紧她,下颚轻轻抵在她头顶。   ***   翌日,寅时起,宫中各处纷纷掌灯。   昨日帝后大婚,今日会一道前往大殿,接受群臣朝拜。   和鸣殿上下纷纷忙碌起来,昨日礼节都在后宫中,是天子跟前,今日是前朝,更不容半分闪失。   沐浴更衣后看,各有宫娥入内。   宋卿源和许骄都换上了最隆重和华贵的朝服。   天子是日月星辰十二图案九条金龙龙袍,并十二玉藻旒冕,是罕见的金色龙袍。   龙袍加身,冕旒及冠,帝王的威严与气度相映益彰,亦衬托至极致,无需可以,都在举手投足间……   许骄是凤袍中最隆重的有凤来仪,金丝绣线下的珠光宝气都沦为陪衬,袖边与裙边都是百花暗纹,在光束下才会耀眼而夺目。   许骄落在朝冠上的那枚夜明珠上,稍许出神。   “你……不是拿?”她记得她早前说她想要一颗小一些的夜明珠,他说中宫朝冠上有一颗,她以为……   宋卿源看向她,嘴角微微勾了勾,“这是你我大婚后,朝臣朝拜要带的,你真以为我扣下来给你了?给你那颗是库里的。”   许骄心中唏嘘,她惴惴不安了好久。   他笑着牵起她,一道出了和鸣殿。   龙撵和凤撵都已备好,快至辰时,朝臣都在内宫门处列队陆续入了殿中。   天子高坐殿上,百官手持笏板,高呼万岁。   宋卿源唤平身。   而后重臣起身,齐齐看向殿上那袭金色龙袍,庄重而威严。   礼部上前,曰天子昨日大婚,宝玺金册已授,当请中宫入殿中,居侧座,受百官朝拜,正中宫之命。   宋卿源开口,“宣。”   大监朗声,“宣皇后入殿。”   大监的声音经内侍官逐一传至殿外。   礼部官员拱手朝许骄道,“请娘娘行天子阶梯入殿,受百官朝拜。”   许骄深吸一口气,循着前几日李嬷嬷反复训练的步子和仪态,顺着天子阶梯而上。   身后的皇后仪仗,三十六名宫女,三十六名内侍和三十六名禁军侍卫与天子阶梯两侧护送至殿前。   李嬷嬷和丽蕊在殿前驻足。   许骄再次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入殿中。   大殿之中,她并不陌生。   这里有她数不清的记忆,也有她无数多次抬头看向殿上时,那道一直与她一处,相互扶持,一直走到今日的身影。   从东宫,至朝堂,有过生死,亦有过别离,但最终,她还是自天子阶梯处缓缓走向他。   一步一步,眼前的金色龙袍越渐清晰,到眼下,她一步步自阶梯处走向他,才见十二玉藻旒冕下,原来他一直噙着笑意,却是早前在殿中,她永远看不清……   百官目送着身着凤袍的许骄,自殿中,至天子跟前,行见君礼。   大殿之上,天子自龙椅上起身,俯身扶起,以示恩爱敬重。   百官瞩目下,许骄同宋卿源落座于龙椅与侧位上,晨曦穿过金殿琉璃瓦上的飞檐翘脚,在殿门处投下深深浅浅的光晕,将大殿映衬得庄严肃穆,也映出侧位上的凤颜端庄。   礼部执礼,“吾后千岁。”   百官手持笏板,再度跪于殿中,“吾后千岁。”   许骄指尖微微滞了滞,看向一侧的宋卿源,宋卿源朝她温和点头,她端庄道,“众卿平身。”   大殿中,百官起身,纷纷抬眸。   许骄眼底些许碎莹,看到沈凌所在之处,是她早前站过最多的地方。   在每个睡不醒的晨间,偷偷躲在这里,打着呵欠。   早前,她总觉得宋卿源不会看见,但真正到殿上才忽然反应过来,她这些年一直在最醒目的位置上瞌睡,宋卿源眼瞎才不会看见……   是看见了,也从不曾说起。   她转眸看向宋卿源,见宋卿源强着笑意,知晓他一眼猜中她的心思。   是啊,他连她心思都猜得中,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在偷偷打瞌睡……   殿下,礼部的官吏继续念着册子,许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目光依次看向殿中那一道道熟悉的身影。   —— 想要南顺兴盛,不是一人,两人,一个许骄,一个沈凌,而是需要太多的人,如同树木的根茎一样,要牢牢深入不同的地方,各司其职。国泰民安不是一句简单话,官僚机构庞大会臃肿,若不够朝中的政策就会难以推行,这其中需要权衡的东西太多,等到我们看到的时候,其实都已经是结果……   她能做的,是同他一处,让偌大的树木根茎深入土壤。   她依旧,会同他一道看海晏河清,国泰民安,让百姓居有定所,不必为生计奔波,无需劳心生死,往来皆富足,孩童有笑……   她是许骄,骄傲的骄。   她有翅膀,而如今,她也会予人翅膀……   许骄眸间淡淡氤氲,忽觉掌心处温暖。   她缓缓转眸看向身侧的金色龙袍,十二玉藻旒冕下,宋卿源温和看向她,亦笑了笑。   她微怔,她身侧的人是天子,更是年少时同她泛舟天湖的少年,长大了……   (正文完,2021.10.24)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我觉得这章正文完,基调更对,下一章开始是番外啦~么么哒   番外更欢脱,我期待好久番外了~   继续按爪,还有周末红包   ——————   小仙女们   再次广告,差不多同类型文《帝台春色》(但是天子是女扮男装,有包子)预计10月27开更,快去收藏啦~ 第119章 大结局.年关   “高一些, 高一些……嘶~不对,还是低一些好,对这样好,就这样, 别动了~”大监嘱咐了好几声。   又临近年关岁尾, 宫中四处都要开始年关前的布置了。   泰和殿是天子寝殿, 和鸣殿是中宫寝殿。   然后, 自从有了中宫, 天子就近乎没怎么回过泰和殿,所以眼下首要的,是先将和鸣殿给布置好~   和鸣殿内, 大监在亲自照看。   今年的年关不可不一样,往年宫中只有陛下一人,但陛下九月里大婚了,和鸣殿有中宫入主了, 年关的准备自然要不一样!   而且, 中宫眼下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这可是南顺上下的大喜事啊!   年关的布置自然要越隆重喜庆越好!   而且, 就因为中宫有身孕这事儿, 御史台乐得两个月没参过一道本子, 自从天子登基以来,御史台从未有过这么清闲的时候, 就算实在无事可参,早前也会参天子后宫空置,子嗣凋零!   天子批也不是,不批也不是,最后都通通回复了一个“阅”字。   御史台再参也不是,不再参也不是。   反正天子同御史台不得不说的故事缓和在天子下诏大婚时, 终止于大婚后两月,太医诊出中宫喜脉时……   总归,在大监印象里,宫中的年关许久都没这么热闹过了!   热闹当然好!   这宫中,一直以来不最缺的就是热闹吗?   自先帝过世,一直都是陛下一人在宫中。天子登基后,惠王和昱王去了封地,偶尔一个年关会回京中同陛下一道,但大多时候,陛下是孤家寡人。   那时候相爷虽然也在,但大抵年关前几日休沐起,相爷就在陪岑夫人置年货。   再加上陋室的人少,相爷会自己踩着凳子,帮着葫芦和六子等人布置陋室,有一年年关前还摔下来过,直接两个月没来早朝……   天子无语。   然后翰林院下了史上最有深度的一道圣旨,“当扫天下,不扫一屋!”   从此往后,相爷再也没踩凳子去做过年关扫除。   当然,每年的年关,相爷都是同岑夫人一处过的;而宫中的年关,几乎都是陛下一人过的。   所以陛下并不怎么喜欢年关……   反而年关前休沐的几日,总会不时就让人去问问相爷在做什么,但是就是不开口说自己想见相爷的事。   后来有一日里,宫中的内侍官连着去了七八趟了,陋室离宫中又远,相爷实在看内侍官一轮轮来得闹心了,自己才来了宫中,陪着天子一道看看折子,要么下棋。   天子心中才舒坦了,也留相爷一道晚饭。   相爷说不吃晚饭了,再吃回不去了,陋室太远了……   天子瞥了她一眼,说让大监送你回去。   大监应声,因为大监知晓,那对陛下来说,那日才是年关……   而真正到了年关当日,陛下是不好开口寻相爷的。   相爷要陪岑夫人。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陛下心中总是看岑夫人不怎么舒服,但又不好说什么……   这些,大监都看在眼里。   后来那年,陛下同岑夫人摊牌,岑夫人一气之下离京,那年京中,是相爷同陛下一道过得年关,那时要没有昱王之乱,应当是陛下登基之后过得最好的年关,但‘最好的年关’后,陛下以为相爷死了,大监知晓,从此往后,于陛下而言,年关都是最不想提及的。   ……   人老了,大监深吸一口,摸了摸眼角。   明明眼下这么好了,却总是想起早前的事。   总归,因为有早前的阴霾在,今年相爷……不不,今年娘娘在宫中,陛下让宫中的年关有多喜庆隆重要多喜庆隆重,大监跟在天子身边的时间最久,知晓天子心底隐隐有些担心,想一扫早前宫中的晦气!   要不大监怎么会仔仔细细前前后后得看着年关布置得好不好!   大监轻叹,哎呀,总算是好了~   眼下的宫中是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到处都是喜庆热闹了……   真好!   大监心满意足了。   ***   今日是年关休沐前的最后一日,早朝将近晌午才结束。   早朝结束后,天子在明和殿见沈相等人,眼见着快至黄昏了,天子还未回来,大监朝身侧的内侍官吩咐了一声,“去明和殿那头问问,陛下可要回和鸣殿同娘娘一道用晚膳”   内侍官连忙应声去做。   大监顾完宫中的年关布置,又快步回了和鸣殿中。   如今中宫身孕,陛下让大监亲自跟着伺候着。   大监稳妥,又知分寸,大监跟着,天子才放心。   大监回明和殿的时候,伺候的内侍官上前,“大监,二小姐在。”   “哟~”大监方才光顾着去照看宫中布置去了,忘了今日二小姐入宫的事。   大监问道,“娘娘留了二小姐一道用饭吗?”   内侍官点头。   大监又朝内侍官道,“去,撵上小顺子,说声二小姐也在。”   内侍官应是。   大监远远望去,只见东暖阁中,娘娘同二小姐一处,应当是娘娘在问二小姐话,二小姐应声,娘娘微微笑了笑,又指了指手中书册,二小姐仿佛恍然大悟。   晚些时候,内侍官折回,“陛下说马上回和鸣殿。”   大监才朝和鸣殿中侍奉的内侍官道,“备饭。”   ……   稍许,宋卿源回了和鸣殿中,见许骄正同刘诗蕊说着话。   刘诗蕊是十一月回京中的,入宫很勤,宋卿源也怕许骄闷着,许骄喜欢同刘诗蕊一处,她想见谁,唤谁入宫,他都没有意见。   “传膳吧。”宋卿源吩咐一声,大监会意。   宋卿源入了东暖阁中。   许骄三个月的身孕并不显怀,但不会一直久坐,坐一会儿就会站一会儿,要么躺一会儿,犯困的时候也多,所以午睡的时间不短。   刘诗蕊知晓她要午睡,是稍晚些时候入宫的。   宋卿源传膳,刘诗蕊留在和鸣殿同许骄和宋卿源一道用饭。   宋卿源用饭的时候不喜欢说话,但许骄若是同旁人在一处,他会尊重她,也不会干涉。   宋卿源是听她们两人说起梁城水患的总呈,遂想起早前许骄说起的,让刘诗蕊在整理这次梁城水患中做得好的,日后可以借鉴,还有忽略的,日后可以避免。上次梁城的洪峰和之前都不一样,光是源头就很巧合,防治水患,防为主,治为辅。虽然并江沿岸很少有汛期徒增,但以后还是应当列入日常巡查,越是看起来普通之处,越可能暗藏危机,但这次做了,日后就会更好。   她是真的在做。   宋卿源罕见开口,“做好了吗?稍后给朕看看。”   宋卿源忽然开口,许骄看他。   刘诗蕊连忙应声。   毕竟年纪还小,也有些怕天子,是因为同许骄一处,所以才勉强没露怯。   晚饭后,大监让人收拾。   宋卿源去了东暖阁,看她写的总呈。   许骄坐在一侧,刘诗蕊提心吊胆等着,也看着天子的目光一行行看下去,心中越发紧张。   最后,天子放下,未置可否。   刘诗蕊:“……”   想问,又不好问,还怕……   宋卿源笑了笑,“回去吧。”   刘诗蕊遂朝宋卿源和许骄都福了福身,“陛下,师父,我走了……”   许骄颔首。   等刘诗蕊离开,宋卿源才又重新拿起早前的册子,温声道,“文笔稚嫩了些,但因为不在朝中,见解独到,观点新颖,应当读了不少书,眼界是有,但阅历不够,写出来的东西皮毛多,深入得不够……”   “所以呢?”许骄看他。   他悠悠叹道,“但她只有十四五岁,原本已属难得……”   加了“原本”两个字,就是话锋一转的意思。   许骄看他,宋卿源伸手牵她至怀中,温声道,“但朕见过有人十四五岁的时候,文章条理分明,分析丝丝入扣,观点新颖独到,文笔又老练。眼见有,阅历虽少,但脑子清楚,最后拿了探花,所以,便总想着拿人同她比,一比,便觉得少了些什么……”   许骄伸手揽了他后颈,“原来,你绕了这么大的圈,是为了夸我。”   宋卿源笑了笑,吻上她侧颊。   而后才道,“我昨日见了栗炳昌,梁城工事已经全部修缮完,年关前,工部也全部验收了。栗炳昌在朝中时间不短了,一直跟着沈凌,朕想让他外调,你怎么看?”   许骄笑道,“正好有梁城之事的契机,不如让栗炳昌去做梁城城守。梁城地处交通要道,防洪工事一旦完善,打通运河之事就可以提上日程。栗炳昌原本就在工部,他去做梁城城守,可以确保这些工事走上正轨,而且,这次水患他一直在,百姓心中有好印象,他去不会难做。这几年他在朝中跟着沈凌,顺风顺水,也当出去磨练。梁城是城,但其实同州郡无疑,而且水很深,他去,没个四五年出不来。”   宋卿源笑,“你我想的一样。”   想的一样,便是心有灵犀。   宋卿源心中喜欢。   宋卿源又拿起方才的册子,“朕想让刘诗蕊跟栗炳昌一道,她缺阅历,年纪也不大,梁城情况复杂,她多看看也是好事。他不像你,朕还不能把她放到太显眼的位置,女官之事,想要后来顺利,一开始的根基就要打牢,否则会断送早前心血。梁城正好刘诗蕊熟悉,让她同栗炳昌一道,让她先做梁城府的官吏,她外祖父也在梁城,诸事还能有个照应。她是你的学生,你若觉得可以,朕年后找刘国公说一声。”   许骄问,“你是觉得她合适?”   宋卿源道,“资质不差,也好学,机灵是有,但缺些城府,这一年先放梁城看看,你有身孕在,等日后再教她。”   许骄笑。   “走,去苑中散步消食。”宋卿源牵她。   早前朱全顺叮嘱过,饭后多消食走动,对母子都好,宋卿源但凡有空会同她一处。   如今开始年关休沐了,他日日都有空。   宋卿源给她披上厚厚的狐狸毛披风御寒,伸手牵她。   大监跟在身后稍远。   “今年宋昭什么时候回京呀?”许骄想起眼下都腊月二十六了,她与宋卿源大婚后,宋昭替宋卿源去了灵山,眼下也应当回来了。   宋卿源淡然道,“他有事,今年不回京中你了。”   “……”许骄意外,她是记得宋昭走得时候,还欢欢喜喜同她道,“年关见~”   大监没应吱声,不是惠王不想来,是陛下不让惠王来……   陛下不知从哪里察觉的念头,每回惠王在,娘娘总要遇上些乱子……   大监一听,竟然无法反驳。   如今娘娘有身孕,陛下是铁了心思不让惠王入京,但在娘娘面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许骄果真叹道,“我还以为他会回来呢~”   宋卿源轻声,“一年很快就过了……”   也是,许骄轻叹。   ***   等回了殿中,许骄很早便睡了。   自从她有身孕以来,孕吐基本没有,也吃得下东西,朱全顺的叮嘱,她大都听了做了,只是极容易困,时常黄昏过后不久就困得睁不开眼。   一睡就到翌日清晨。   朱全顺在亲自照看,宋卿源倒不怎么担心。   她过往忙于朝事,总废寝忘食,熬夜的时候也多。   眼下,倒是倒逼着她将作息调整规律了,比他好使……   她夜里睡得很熟,他在一侧看折子,她也不会醒。   但虽然她睡着,但她在,他便是安心的,也不觉这宫中空旷,举目无亲,若是等日后孩子出生了,便更热闹了。   他甚至在想,一家三口在一处看折子的模样。   遂而轻嗤,魔怔了……   腊月了,和鸣殿中烧着地龙,其实不冷。   他又看了时候的折子,遂才起身去了床榻,揽着她睡了。   他有时候,真有些不习惯,这么安静的她,但也同样知晓,她把时间都给了腹中的小生命,一个他很期待,是像他多些,还是像许骄多些的孩子……   ***   腊月二十七,郭睿来了宫中。   他这一趟,原本是想九月回来的,但去的地方越多,见的东西越多,一件事接一件事,一直拖到了腊月。   暖亭中,大监让人奉茶。   郭睿同宋卿源一道饮茶,说起这一路的事,而后,又同宋卿源道,“陛下,微臣有个不情之请。”   “说来听听。”宋卿源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郭睿起身,拱手道,“陛下,微臣想去滨江八城。”   宋卿源意外,“为什么?”   郭睿道,“好儿郎志在千里,早前陛下让微臣去西关,微臣脱胎换骨,如今,微臣想去滨江八城,见见不一样地方,有一个新开始……”   宋卿源指尖轻敲桌面,“同舅舅商量了吗?”   郭睿道,“商量过了。”   宋卿源微楞,这他仿佛不曾想到。   郭睿继续道,“舅舅说,让我放手去做,他和郭家,永远是微臣的后盾。”   稍许,宋卿源颔首,“好,年后朕让翰林院拟旨,你比滨江八城,同楼明亮一道。楼明亮在滨江八城有一年半载,朕还有事要他回朝中,你先去一年,等诸事顺利,让楼明亮回京。”   “是!陛下!”郭睿拱手。   ……   郭睿同宋卿源一处的时候,许骄则是同葡萄一处,葡萄如今换了禁军的衣裳,神采奕奕,都险些让人认不出来。   许骄看着他,动不动就想笑,已经笑了大半日了。   “大人~”葡萄恼火。   忽得,旁的内侍官怪异看他,他连忙改口,“娘娘……”   许骄打发了一侧内侍官去取些点心给她,一面问葡萄,“诶,还习惯吗?”   葡萄多自由自在,禁军中多讲究纪律,许骄是怕他不习惯。   谁知葡萄道挠了挠头,支吾道,“习惯倒是习惯,就是……”   许骄看他。   葡萄叹道,“就是他们不让我用软剑,这把佩刀这么大这么傻!怎么用嘛!”   许骄:“……”   许骄实在忍不住,捧腹笑开。   ……   郭睿出了中宫门,正好遇到马车在中宫门处停下,帘栊撩起,是内侍官领了傅乔和小蚕豆来。   郭睿见到傅乔和小蚕豆微微愣住,傅乔和小蚕豆也是,但很快,都相继落出笑颜。   “郭叔叔!”小蚕豆见了他还是亲厚,郭睿也抱起小蚕豆,许久不见,他是真想念小蚕豆了。   一旁,傅乔温和问道,“郭大人才从宫中出来?”   郭睿点头,“是啊,正好来见陛下和娘娘,刚准备走。”   傅乔还未出声,小蚕豆先道,“我和娘亲也是来见干爹干娘的~”   “是吗?”郭睿笑了笑。   “郭大人近来可好?”傅乔口中,他就似一个老朋友一般,仍然会有关心问候。   郭睿顿了顿,忽得,心底微暖,又仿佛释怀,认真道,“一切都好,你们呢?”   傅乔也应道,“也都好。”   “那就好,小蚕豆,抽空同郭叔叔去买书?”郭睿提议。   小蚕豆连连点头,“当然好~”   傅乔也笑。   郭睿看向她们母女两人的背影,嘴角微微勾勒,其实,眼下就好,平安顺遂……   ***   腊月二十九,宋卿源同许骄一道去了鹿鸣巷过年。   自从她入宫,尤其是有了身孕之后,岑女士就彻底从陋室搬到了鹿鸣巷。   她隔三差五就要来看岑女士,她又有身孕在,岑女士怕她折腾,只能搬来了鹿鸣巷。   明日是年关,要在宫中,今日,许骄同宋卿源来岑女士这里过年。   傅乔和小蚕豆都在,岑女士还邀了郭睿一道来,很热闹。   葡萄许久没吃到岑女士吃得饭了,一个人吃了五六碗,许骄惊呆,“你会不会吃太多了……”   岑女士道,“葡萄这个年纪,在长身体,要多吃些。”   葡萄:“……”   许骄再次没忍住。   这一晚,留宿鹿鸣巷。   明日年关要在宫中,许骄同岑女士睡在一处。   “陛下惯着你,你就尽胡来,哪有三天两头往宫外跑的,别人怎么想?”岑女士感叹。   许骄搂着她,哄道,“那怎么办,谁让我想岑女士呢~而且,眼下是胎教最好的时候,要言传身教,耳濡目染,日后宝宝才会有样学样~”   她总有些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歪歪道理,岑女士知晓说不过她,只能叹气。   许骄又蹭了蹭岑女士,撒娇道,“岑女士,我以前在肚子里的时候折腾你吗?”   因为怀了身孕,所以才知晓问。   岑女士笑了笑,“怎么不折腾,一日三餐都想吐,吃什么都吃不下去……”   许骄:“……是不是还记错了?”   岑女士好笑,“就说的是你~还能有谁?”   许骄唏嘘。   岑女士似是想起那时候的事,嘴角还是挂着笑意,“娘一直很感激,你在身边。”   许骄叹道,“胡说什么~岑女士永远年轻貌美~”   岑女士好气好笑,“自己都是做娘的人了……”   许骄纠正,“还有几个月。”   岑女士认真颔首,“等出生了,你就能体会娘的心情,从小就牙尖嘴利,说什么都头头是道,同你杠……”   许骄:“……”   ***   许骄同岑女士一处,宋卿源独自一人在屋中。   其实,也不算吧……   还有岑小清在。   许是天冷了,岑小清总想往被子里钻,宋卿源抵抗多次后失败。   最终,它还是成功上了床榻,但是靠在他枕头一侧,只是猫呼噜打得极其大声……   它要不是许骄的猫……   宋卿源奈何,最后什么时候睡着的,自己都不知道。   夜里,宋卿源做了一个梦。   梦到在苍月的时候,许骄抱着岑小清,轻声问道,“岑小清,你说,他装白川想装到什么时候?”   岑小清喵了一声。   许骄抱紧它,温声道,“岑小清,离开之后,我才发现,我很喜欢他,很喜欢,也会怕……”   ……   翌日,宋卿源醒,看着岑小清出神良久。   而后,伸手摸了摸它,遂才下了床榻。   今日年关要回宫中,差不多当走了,大监已经备好了马车。   许骄笑盈盈同岑女士和傅乔和小蚕豆告别,宋卿源才牵着她出了许府。   每一年的年关他都不怎么期待,唯一期待过的年关,又曾让他痛不欲生过。   所以,他心中其实是有些怕年关。   年夜饭过后,许骄就有些困了,看过烟花,就回了殿中准备睡了。   不是她不想守岁,是实在有些困。   “睡吧,我守岁。”宋卿源绾了绾她耳发,俯身吻了吻她额头。   许骄是有些困了,但还是靠在他怀中。   他怀中很温,温柔而缱绻,许骄已经阖眸,半睡半醒道,“抱抱龙,不怕……”   他微怔。   她已经伸手揽紧他,温声呢喃,“我和小小抱抱龙都在。”   他想开口,但怀中均匀的呼吸声响起,他知晓她睡了,而且,是困得不行,还记得要同他说起……   他眸间微润,良久都未出声。   ……   殿中的长明灯盏亮着。   子时刚至,夜空中绽放的守岁烟火,将天空照亮。   宋卿源环臂,起身上了床榻,从身后揽紧她。   余生漫长,他会陪她看每一年的年关烟火,她也会陪他看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正文完:狗骄,抱抱龙按爪~)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啊哈,其实这是之前预计版本的正文大结局,是一惯正文大结局的调调,但是之前大家说的对,上一章太像正文完结啦,所以~~~~我决定,两章正文完结,喜欢哪个版本就是正文完结   ————   这一章继续发周末红包,勤奋的周末,正文完结,么么哒。   ——————   明天开始更番外啦,快来留爪想看到谁。   当然,包子是有的,本来想放正文,忽然想,番外也好呀,不然正文会越写越长,包子包子番外见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